胸口。接着两只翅膀重重打在他下颚,他刚“嘶”地叫唤了一声,那东西就飞走了,扑棱两下,停在了窗边的书桌上。
宁远呲牙咧嘴地看过去,认出了那只肥胖过度的鸟。长着一副这么歪瓜劣枣的脸,不就是顾七养的那只叫‘方方’的鹦鹉?
方方英气十足地盯着他,宁远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盯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惊醒:跟一只畜牲较劲有什么用呀,还不如早点想办法把这张床砸了!一想,就行动起来,四处打量有没有什么利器。
呆鸟方方还在看他,宁远边扭动边吼:“看什么看!”
方方缩了一下脖子,突然叫了起来:“没锁呢,傻子。没锁呢,傻子。”
宁远一愣。
像是怕他听不清楚似的,方方还在蹦蹦跳跳地重复:“没锁、没锁,傻子、傻子。”
宁远试着摸向卡在自己手腕处的手铐,果然,在左手拷着床柱的环上找到了一个突起,他试着往外拧了拧,手铐竟啪地一声松开了。再试右手,“啪”,如法炮制。
方方吐词清脆地说:“傻子。”
宁远把一双手铐甩到地上,还不解气,想举起床,可镀金纯铜的东西实在举不起来。他只好举起床垫狠狠掀翻了,边骂:“操你的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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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里还有顾七昨夜剩下的炒饭,宁远把它拿出来,热了热,一阵狼吞虎咽。吃完后还是觉得饿,可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也不剩。宁远把啤酒罐全都拎出来,扔到沙发上,一边看无聊的娱乐节目,一边拿啤酒当夜宵。
顾七和他用的是同一款手机,宁远见到茶几下的充电器,便顺手拿过来,又从浴室里捡回自己的裤子和手机,插上插座。
枯燥的访谈节目和酒精让他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他喝完酒,节目也结束了。
宁远趴在沙发上,懒懒地打开了手机,丢在一边。
过了几秒,手机突然暴动似的嗡嗡震动起来。吵个不停的短信提示把宁远吓了一跳。拿起来想看是什么,可屏幕上一条接一条地提示显然让手机措手不及,无法响应他的动作。宁远干脆停了手,安静地等它闹腾完。也不知震了多少下,手机才终于静下来。宁远点开一看,满屏的夏林。
“人呢?”
“去哪了?电影看完了?”
“……应个声。”
“晚了,早点回家。看到回个电话。”
“操!没事吧?……手机不行了你就不会去跟人家借个,报个信回来?懂不懂事啊你!”
“……急了就说错话了,你当没听见。”
“你他妈到底在哪?”
“……”
“……”
“……”
“日,老子报警了。”
手机还在响,宁远没有去管它,慢吞吞地回了两个字:“没事。”
发出去还没有一秒,夏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操你丫的!”夏林上来就骂了一句,嘶哑的声线里带着滚滚怒气。宁远缩了一下肩膀,老觉得这句话耳熟至极,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刚拿这句话骂顾七呢。
还没来得及回话,夏林就连珠炮似的开过来了,“你在哪?出什么事了?电影散场去哪儿了?一整晚都没回,知道多让人操心吗。我他妈都差点去学校查你爸妈的电话号码了,要不是一提到你爸妈你就摆臭脸,老子还真找,让他们来教训教训你!”
“我没事。”宁远笑了笑,听到那边有些嘈杂,“你在哪里?”
“老子能在哪?”夏林简直完全抛弃了四有青年的面貌,粗口不停,“当然在他妈的警察局!二十四小时才能报失踪,等到下午才有人来理。他妈的要真出了事,尸体都被解决了,要他们还有个屁用!”
宁远不敢多话,只好小心翼翼地顺毛,“你消消气,我尸体还健在,等等就回家。你去和他们说吧,就说人找到了,添麻烦了。”
“你还知道添麻烦?从昨天起电话不接、手机不开、人不见影,现在才来说麻烦,老子真想日你!”
宁远笑了笑,说:“好啦,别骂了。昨天你放我鸽子,也是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就当我们扯平了吧。”
夏林沉默了半晌,气息越来越重,竟是气得说不出话。过了许久,宁远才听到他咬牙切齿地磨出几个字来,“好、你。算你狠!”
宁远莫名地有些臊意,“对不起。只是顺口说起,没有别的意思。”
“我打你电话打了半小时,就没打通过!能怪我?”夏林踢翻了一张凳子,噼里啪啦响,“……就算是我不对,你就一定要这么报复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七起车祸,老子跑了七个地方,腿软了还不敢回家,干坐在警察局等消息。你以为我容易?宁远,你他妈就是没良心!”
宁远把话筒拿远了,那头的声音依然震耳欲聋。他被骂得不敢答话,只好诺诺地“嗯”了几声作算。
大概是被夏林的大嗓门吓住,那头开始有人跑来劝和,一阵吵吵嚷嚷。宁远耐心等着,夏林深深喘了几口气,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对着别人说了句“没事”,才回过头来问宁远,“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宁远说,“不、不用。我在朋友家,自己回去。”感觉到夏林重新涨起的怒气,他又迅速加了一句,“马上。”
夏林“哼”了一声,“昨晚起就在朋友家?”
“嗯。”
“干嘛去了?”
“你说呢,过夜,”宁远自嘲地笑了笑,“还能干嘛。”
夏林顿时没了声音。宁远愣了愣,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夏林骂得灰心丧气,竟都忘了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场面一时尴尬,宁远轻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和你开玩笑呢,整晚都在喝酒。现在都有点迷糊了,你等等,我这就回来。”
夏林没有回答他,安静的话筒有一种冷酷的触感。宁远说了声“再见”,像急于逃离这种感觉似的,匆忙挂了电话。
把啤酒罐收拾好以后,宁远决定回家了。
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夏林对他来说就像是块吸铁石。而他,就是那傻傻不能动弹的铁块。碰壁碰得多了之后,他自然也会犹豫,怕伤得太重,逃不出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理智从身体里剥离了,身不由己地。
他总是身不由己。
刚进大学的时候,宁远的性格没有现在这么柔软,比起同龄的少年来,他太不爱笑,也多少有些孤僻。冷冷的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新生面孔中,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同班同学都知趣地不来找他,只有夏林冒冒失失地跑上来捏了一把他的脸。
“明明长得好看,干嘛老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样下去要泡不到妞啰。”
宁远记得自己当时揍了夏林一拳,夏林捂着脸,惊讶到说不出话。可接着,他就很快地冲上来,把宁远压倒在地。宁远以为自己要挨打了,夏林却绑住了他的手,把他扛起来,一路背出学校,带到了新生聚会的KTV。
宁远至今还记得夏林跨进包厢时全班人的哄堂大笑。然而,这笑声热闹却温暖,并没有那么叫他难堪。夏林放他下地时,一只话筒立刻被塞进了他手里。他忘了那背景是什么歌,只记得自己握着话筒,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出了人生里的第一句脏话,接着也笑了出来。
“妈的!”
宁远勒令自己停止回忆,在沙发上站起来,甩了甩有些眩晕的头。
回家去吧,他伸了个懒腰,踢开拖鞋,踉踉跄跄地挪到门口。手撑在鞋柜上时,摸到了一串沉沉的钥匙。顾七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可不知为何,宁远确信那是留给自己的东西。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钥匙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方方在卧室里睡觉,宁远换好鞋,打亮了玄关的壁灯,才把客厅的大灯关掉,轻轻合上了房门。
顾七还要回来的,他想,总要为他留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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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摇摇摆摆地摸黑上了楼,快到门口时,轻轻跺了一脚,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这一亮,倒把他吓了一跳。
夏林不声不响地倚在门口,一张脸黑云密布,比得上半个关公。见他回来了,也不说话,扭开了门把,径自走了进去。可那气势却明白说着:你丫要敢不快点跟进来,就等着剁碎了喂狗吧!
宁远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进了门。又往前走了几步,夏林却突然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擦过他,一脚踹上了房门。宁远呆呆看着铁门在颤动中大力关上,眼前一晃,就被夏林拦腰拖到了客厅里。
夏林坐在沙发上,松了松衬衣的领口,“宁远,我们来谈谈。”
“好。”
宁远点了点头,接着突然脸色一变,皱起眉头,转身撞翻了一张椅子,他也顾不上管,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浴室里,趴到洗脸台上,站没站稳,就弯下腰拼命吐了起来。
夏林一把把他扶住,轻轻拍着他的背,见他歪向一边,又抱住他的腰,把他小心撑起。等宁远断断续续吐完了,他才松开手,问,“怎么回事?”
宁远漱好口,用清水抹了把脸,摇头道,“没什么,喝多了一点。你刚才说谈什么?”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谈什么。”
宁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别逞强。先去睡一觉,酒醒以后再说。”
夏林递上毛巾,见他两手都撑在洗脸台上,仍还是站不住的样子,干脆就自己动手,帮他擦干了脸。宁远闭上眼睛感受着毛巾的清新香味,稀里糊涂地跟着夏林回了房间。一倒上床,就立刻醉意朦胧,连手指也麻木到没了知觉。
夏林抱胸看了他一阵,低下头来,手按上他的裤头,似乎是想要为他除去长裤。然而长长的一段停顿之后,他还是收回了手,把宁远和衣塞进了被子里。
“好好睡吧。”
宁远闭上眼睛,向他道歉,“对不起。”
夏林叹了一口气,“算了,下次不要再玩失踪游戏了。圆圆,一次可能新鲜,多了就一点也不好玩。”
“不会、不会了。”
宁远喃喃着,像孩子一样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夏林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和宁远谈谈某些事情,可接下来的几天,宁远都恰好没空和他说话。第一天夏林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埋头做着创业大赛的设计海报,第二天要写开题报告,第三天更忙,很多人都围着他,吵吵嚷嚷地准备新一届学代会的投票选举。
夏林不是个好记性的人。过了几天,他也就忘了。
宁远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夏林,在潜意识里,他似乎知道夏林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他的□并不隐蔽,聪明如同夏林,怎么会不知道他对他有几分意思?可宁远明白,他永远也不能奢望夏林对他有所回应。期望越高,摔得也越惨。这是他不想再重来的经验。
所以,不需要夏林来面对面的劝告他“放弃”了。或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就能说服自己松开夏林这堆烂树根,跳进他应该去的森林。
因为,叫做宁远的这个人,只是个害怕寂寞的胆小鬼。
自从那天之后,顾七就消失了。
宁远试着拨他的手机,永远不在服务区。打他家的电话,没人接,也没有留言提示。等了两周,顾七也没有联系他。宁远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思前想后,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冲去顾七家里。
毕竟他还是个“在逃犯”,碰上了怎么办?
盛夏的下午,太阳突然大了起来。
宁远在阳台上盘腿端坐了一个小时,终于鼓起勇气,拿出手机,按照小报上的指示,拨通了顾七医院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宁远小心翼翼地问,“请问,顾院长最近在医院吗?”
女孩轻轻笑了一声,回问他道,“你说的是老院长,还是新院长?”
宁远一时没听清,从地上爬起来,半个身子伸出阳台,“咦?”
女孩又笑了,“老的顾院长是年轻的那位,新的院长是他父亲。”
宁远顿时有些结巴,“他、他走了?”
“他?啊,你说的是前院长。前阵子医院结构改革,他申请调去了南方的专科医院。之前也没有告诉通知一声,突然听到这件事,别说了你,连我们也吓了一跳。”
宁远撑在阳台上,白花花的太阳一晒,汗水就从额角漫了下来。他轻轻擦去,一时有些茫然,“是哪个市里的医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也不敢问。您有什么事找他吗?”
“不……也没有。”
“好的。”
宁远道过谢,匆匆挂了电话,从阳台逃进了房间里。
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顾七离开了这座城市。宁远不知这是不是如他所愿,那一天,顾七出门前的一切都如同往常。他不知道顾七是何时做了这个决定,但顾七没有给他挽留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或许顾七也和他一样一直明白。
他们曾经都把对方当作救命稻草,可除了自己,谁又救得了谁呢。
宁远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好把眼角的湿意逼回眼眶。可是,一切都好像徒劳无功,他索性放松了身体,边哭边告诉自己,“振作点吧,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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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回来的时候,宁远正在收拾衣服和洗漱物品。
天很热,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边问,“你这是去哪儿?”
宁远把东西一股脑儿倒进自己包里,“有个朋友出远门了,托我看家。我过去住几天。”
夏林皱着眉头追问,“多久?”
宁远歪头想了想,“十来天吧。”说完,却又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不,大概要半个月。”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宁远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落下的东西,便把堆得鼓鼓的登山包背起来,朝夏林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嗯。”夏林没有多说,转头打开了电视。
门轻轻地合上了,夏林踢开拖鞋,歪倒在沙发上。他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理智勒令他及时闭嘴。几天以前他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再过多地介入宁远的生活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不甘。夏林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宁远离去的背影,那种混沌不明的感觉越来越浓。他收回视线,仰头把酒灌进喉咙里,轻轻地“啧”了一声。
宁远小心地拿出钥匙,打开了顾七家的门。
顾七果然不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丝生气。窗帘垂下来,长长地拖曳在地板上,把整个房间都遮得昏沉沉的。宁远脱了鞋,走过去把窗帘拉起来,阳光顿时汹涌地闯进房间,让他不由眯了眯眼。
宁远放下包,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遍。厨房和浴室都是干干净净地,像他离去那天的样子。书房里也没有变,他摸了摸书桌,没有灰尘。可走进卧室以后,宁远突然像泄气了一般,‘扑通’一声把自己丢在床上。
他知道顾七回来过了,因为,床很干净、很整洁,而方方不见了。
宁远蹭了蹭身下的床单,嗅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是顾七换过了。他想象顾七走进来,看见乱成一团糟的房间,空无一人的场面。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愤怒、失望,还是轻松?
或许都有吧。
他给了宁远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但如同往常一样,宁远又一次地背弃了他。于是他终于选择毫不留情地离开。难缠又反复无常的野狗,总是会叫人厌倦的啊。
宁远将自己的脑袋捂进被子里,却依然止不住那蔓延开来的茫然与失落。
顾七曾经说过,‘人的心脏是身体里最难解剖的部分’,即使亲手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