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打电话订回国的机票,然后坐在桌前,开了一张支票留给玛丽亚,简短地留言说明了去向,然后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只带了信用卡和护照,还有少许现金,出门叫了辆出租车,一路猛催赶到机场。
在受到法律的制裁以前,他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寻找喘息挣扎的余地。
不知道这算不算心理影响生理,原本从不晕机的人一路上吐得七荤八素,再加上身体不适,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许凤擎下飞机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憔悴得像鬼一样。
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大哥,这次他顾不上闹别扭了,老老实实地要求许凤渊来接他。
拜那头禽兽所赐,以往的心结好像全都解开了……呃,或者打个比方说,在海啸将临的时候,没人会去注意小鱼塘里的浪花了——短短的一天一夜,他的人生被颠覆得乱七八糟,哪还有心思去纠结那些春花秋月的事?
十年未见,许凤渊除了更加成熟沉稳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估计是因为他老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缘故,快四十岁的人了,眼角唇边几乎没什么皱纹,许凤擎虽然总是和大哥吵架,但是至亲的人久别重逢,还是让他忍不住湿了眼眶。
反正在机场这种地方,拥抱的人满坑满谷,不至于让许凤擎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对于大哥的拥抱,他还是十分配合的。
“凤擎,回来就好。”许凤渊轻拍他的肩膀,俊雅的面容还是保持着那一千零一号扑克脸,只是眼底流露出几分欣喜与宠溺,许凤擎下意识地避开,不敢迎视大哥的目光。
以前年少轻狂,总是抱怨大哥冷血无情,可是当他认真地看向许凤渊的眼睛时,终于解读出以前总是被忽略的关怀与温情。
许凤擎不禁一阵鼻酸,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惭——他是个被宠坏的白痴,骄纵、任性、固执、一意孤行,终至……自食恶果。
多可笑,以前一味地排斥,兄弟两个很少有平心静气交谈的时候,而等到他需要靠亲情来治愈伤口的时候,却已是有罪之身,因为太过患得患失而无法告知真相,只能硬撑着保持以前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模样,以免露馅。
不过幸好,他们许家一门的男丁神经都比较迟钝,属于你不说他就不太可能知道的类型,而且许凤渊日理万机,应该也没有那份闲暇去观察他的异状。
所以,只要不说,他就还是那个虽然任性、然而干净清白的弟弟。
上天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而他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许凤擎沮丧地想,也许他这种臭硬烂性格的人,注定要一次次地求之不得吧!
“凤渊,你不介绍一下?”一直充当路人甲兼壁草的萧峻霆插了句嘴,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像探照灯一样,照得人心惶惶,许凤擎不甘势弱地瞪回去,心想大哥怎么会请这样的家伙当司机,嚣张放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非良民的味道。
“这是我弟弟凤擎。”许凤渊好像对这男人很友善,介绍他的时候有点迟疑,“这位是……我的朋友,萧峻霆。”
“你好,萧先生。”许凤擎客气而疏远地和他握了下手,连正眼瞧对方一眼都懒得,这家伙的气质——如果有的话——无疑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种,典型的没文化没修养没素质的三无人士,完全没必要深交。
即使在落魄中,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刺人的清高与傲慢,这种特质确实冻退过不少无聊的家伙,不过萧峻霆显然不买他的帐,或者说脸皮太厚了感觉不到对方的敌视,问:“你看起来很不好,要住酒店?还是回凤渊那里?”
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往自己大哥家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咸吃萝卜淡操心?许凤擎不悦地皱眉,反问:“大哥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眼看火药味渐浓,许凤渊抢过话头:“没有,你开车,凤擎先住我那里。”
第一回合小胜,许凤擎轻蔑地扫了萧峻霆一眼,原本以为他吃了一瘪会多少收敛一些,结果那家伙还是没话找话说,问:“凤擎身体不舒服吗?”
一句话戳到他的痛处,如果不是当着大哥的面,许凤擎八成已经当场发飙了,他忍住火气,含含糊糊地带了过去:“没事,只是有点晕机。”
萧峻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有一种想跳车逃跑的冲动,这家伙难道看出什么来了?许凤擎戒备地瞪着对方,试图用眼刀刺到他闭嘴。
车里一片沉默,路边的风景快速地后退,许凤擎低着头,满腹心事堵塞着大脑,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男人和大哥之间诡异的波动。
————
突然发现兄弟两个几乎是同时被各自的小攻拐上床,哈哈哈
十、
如果不是安东尼临时有事去找雷恩,他那个可怜的侄子就死定了。
也幸好大门没锁,安东尼眼皮狂跳上楼走进卧室的时候,被床上疑似尸体的雷恩吓得魂都飞了,立即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心惊肉跳地走上前,确定了他侄子还有一口气在,安东尼暗叫一声上帝保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地冒出来。
雷恩一身是血地被送到医院抢救,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眼睛睁了一下,安东西急步跟上去,在他眼神示意之下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到声如蚊吟的一句叮嘱:“不要……不要报警。”
“那怎么可能?”安东尼不赞同地看着他,雷恩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护士按住,血淋淋的手抓住安东尼的衣角,双目圆睁,不依不饶地瞪着他,安东尼又急又气,只好连连许诺:“好好,我答应你。”
雷恩松开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推进去抢救,安东尼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雷恩这小子一定是脑袋坏掉了,自己都到了生死关头,还有心力去保护那个把他害成这样的人,这不是白痴是什么?
鞋底好像硌到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划音,安东尼蹲下身体,捡起一粒沾着血的袖扣。
应该是雷恩刚才抓他衣服的时候,从手中掉下来的,血迹还没凝固,看得出来做工颇精致,式样也低调内敛,不太符合雷恩的招摇风格。
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吗?安东尼把那枚小东西擦拭干净,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坐在长椅上,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十有八九是那个雷恩一直缠着不放的东方帅哥,他可没忘记闯进雷恩的卧室时不仅看见一床鲜血,床单上还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欲望留痕,安东尼头痛地揉揉额角,他那个好色的侄子肯定是忍不住把人家拆解下腹,结果一夜风流的下场是被喂了两颗子弹,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更可恨的是雷恩居然坚持不肯报警,还得他这个当叔叔的把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打点周全,免得警察上门问话。
斯坦梅茨家是这间医院的股东之一,处理这些琐事不算困难,但是他仍然觉得胸闷——他们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痴汉兼情圣?
打电话给伊莲让她尽快赶来,安东尼捏着那枚袖扣,暗暗咬牙:“许凤擎,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
他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擦去额头的汗水,许凤擎起身下床,从大哥衣柜里翻出一身休闲装换上,休息了几个钟头之后,神经终于不再绷得死紧,一路上都没有心情理会的种种感觉借机冒头,例如:身体的痛。
身上到处都是吻痕,还有的地方被咬出齿印,许凤擎把领子竖起来,遮住那些屈辱的印记,双腿虽然酸软无力,可是他更不想坐,那个隐秘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地疼,让他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站在窗前看风景,外面山上的枫叶都红了,枫林成片布满山坡,在秋风中婆娑摇摆,如浪起伏,那浓艳的颜色无端让他想起方才睡梦中,雷恩满身鲜血伸手抓他的样子。
比起开枪时的狂怒、仓皇而逃时的恐惧、和大哥重逢时的激动,许凤擎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事已至此,除了认命地等待,别无他法。
伊莲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医院,像一阵旋风般掠到安东尼面前,后者钦佩地看了看她脚下足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说:“大概只有女人才能穿着这种东西还健步如飞。”
“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嘲笑我的鞋子吧?”伊莲转头看了看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在安东尼身边坐了下来,指指手术室的门,问:“雷恩怎么了?被揍断肋骨还是打掉了牙?”
“你真了解他。”安东尼没好气地说,伊莲从皮包里掏出粉盒补妆,说:“应该说了解他们两个。”
安东尼无力地叹了口气,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爷子交待,说雷恩自己擦枪的时候走火射中大腿和胸部,手术失败的话很可能死掉,你说他会不会相信?”
啪!伊莲的粉盒掉在地上,粉饼碎得到处都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安东尼:“真的?”
安东尼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说:“想想办法怎么瞒天过海吧,雷恩嘱咐我不要报警,啧,他被那个男人迷昏了头!”
伊莲震惊得嘴巴合不拢,上帝啊,不是说东方人性格都很温和柔软的吗?她原本以为许凤擎顶多甩雷恩几记锅贴,让他尝尝挫败的滋味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脾气大到动刀动枪,直接把雷恩少爷轰进手术室。
这一次雷恩真是玩大了,把命也搭上的风流代价未免太吓人,伊莲的直觉告诉她这回的烂摊子她绝对收拾不了,正在考虑要不要马上辞职,安东尼像是看出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手,利诱道:“如果雷恩能平安无事,我们又能顺利过关,我加你一倍薪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伊莲刚要抬起的屁股又放了下去,抽了一张纸巾收拾地上的碎粉。
两个人都没说话,等她把那些东西丢到垃圾桶里,安东尼开口了,说:“无论如何,雷恩不能死。”
这是废话中的废话,老头最宠爱的孙子就是雷恩,小时候手指蹭破一点皮都会抱住哄半天,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隐瞒都很艰难了,如果雷恩万一挂了,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被修理。
伊莲点头,手指神经质地轻敲着座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手术室上面的灯,默默地祷告,希望雷恩那野兽般的恢复力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也许上帝他老人家今天心情特别好,对雷恩的惨样子起了恻隐之心,经过漫长的等待,抢救结束,雷恩身上插着一堆管子被推出来,送往加护病房,伊莲和安东尼快步跟上去,追着问医生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子弹离心脏不到两公分,手术很成功,度过危险期就基本上可以确定捡回一条命了。
两个负责给雷恩收拾烂摊子的衰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帝,没有把这头好色的羔羊收回去。
十一、
野兽不愧是野兽,生命力强得让人惊叹,雷恩第二天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没多久就伸手想拔管子下床,安东尼一巴掌把他按回去,没好气地说:“不想伤口崩线就老实躺着。”
雷恩低头看看胸前的绷带,再看看同样被缠得很结实的右腿,有气无力地低吟:“他真能下得去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安东尼嗤笑一声,“谁让你去招惹那种刺猬型的。”
雷恩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一些之后,问:“他人呢?你们不要为难他。”
一见他这副鬼迷心窍的窝囊相,安东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道:“亏你还要死要活地维护他,把你伤成这样他却连个面都不露,你这蠢蛋!”
“那是我的事。”雷恩不悦地皱眉。
伤者最大,安东尼不敢冒险刺激侄子,于是把情况简短地交待了一遍:“我找过院长了,医院下了封口令,保证对这件事情绝不外泄,至于老头那边,他以为你和那个法国模特度假去了,只要他别心血来潮到医院视察工作并且察到你这间病房,我们蒙混过关的机率很大。”
雷恩一直紧绷的俊脸终于浮现笑容,哑声说:“谢了,叔叔。”
“你这小子!”安东尼又好气又好笑,“只有在闯了祸需要我处理的时候才肯叫叔叔。”
是啊,雷恩真庆幸第一个到现场的他叔叔而不是别的亲人,否则如果是妈妈……或者爸爸……或者更恐怖,爷爷突然跑到他家里然后看到他满身血和Jing液倒在床上,恐怕需要抢救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从这一点上来讲,他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不过再看看扎在手臂上的输液管,他又郁闷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又怎么会被砰砰两枪打得半死不活呢?
更郁闷的是,即使是被毫不留情地喂了两颗子弹,对许凤擎他却根本怨恨不起来,还时刻担心他会不会被自己家人找麻烦,啧,难道他雷恩是天生的受虐狂?
头顶笼罩上片片乌云,向来只会冲冲冲的野兽派男主角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不轻,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他心爱的擎明明同意共度一夜的,怎么到最后又不肯了呢?难道他示爱的方式太过浓烈吓到了对方?还是做得太狂野让擎吃不消?
不管怎么说,激|情之夜过后,一睁开眼就被招待两发子弹,任谁都会觉得委屈吧?!
安东尼冷眼旁观,强忍着想给他雪上加霜的冲动,尽量理智客观地说:“伊莲帮你处理公司的事情和想拍你绯闻的狗仔队,雷恩,你该清醒一点了,他想要你的命,你还在执迷不悟?”
“我没有。”雷恩自觉理亏,闷声闷气地回答,安东尼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说:“那么告诉我,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这个……应该是他这个男主角扪心自问的吧?雷恩有些恼羞成怒,说:“一切由我决定,反正不许你们去找他麻烦。”
这家伙一定疯了,安东尼摇摇头,说:“看你的状况了,如果你还自作贱地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不保证会采取什么行动,别忘了,你家里从车库到大门有监控录相的。”
雷恩蓦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动他。”
叔侄两个互瞪了半天,安东尼败下阵来,伤者最大,伤者最大,他举手投降,不无讥讽地说:“你可真是个痴情种。”
“谢了。”雷恩也不怎么真心地回应,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满心里想的,全是许凤擎。
远隔半个地球的另一男主角状态也奇差,每天吃不香睡不好,常常在床上翻覆几个小时之后,快天亮时才阖上眼睛,然而睡着了比失眠更惨,雷恩总是梦里纠缠再三,害得他总是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从梦中剔除?许凤擎不禁心烦意乱,被欺凌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可是心里的刻印却越烙越深。
每天都会上网搜集关于雷恩的新闻,可是最后的更新日期总是停留在那一夜之前,从那之后没有只言片语,好像雷恩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以往铺天盖地的绯闻都成了过眼云烟,他既无从得知斯坦梅茨家的反应,也就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这种混沌不明的状况,让他一天比一天烦躁。
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心惊胆颤,在独自一人的场合,许凤擎会忍不住联想到很多残忍的画面,例如……雷恩的尸体一直没人发现,仍然躺在床上腐烂中。
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手脚冰凉。真可悲,许凤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为一个混蛋禽兽强Jian犯的下场悔恨兼忧心不已,更可悲的是,雷恩这个名字已经和他的后半生牢牢地系在一起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除非时光倒流回那一夜之前。
不过就算能重来一次,再被那样对待的话,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也许忙碌一些会让他暂时忘掉那些有的没有的,太过闲散容易自寻烦恼,以前NAC的工作他给上司发了一封辞职信以后就不再联系了——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管那老头会不会被气得暴跳如雷?现在处于无业游民状态的许凤擎,确实应该找份工作来以毒攻毒,让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