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妈瞅瞅儿子,又瞅瞅刘主任和李亚男,笑道:“说你憨吧,你还不服气,妈不用这一手,你能回来吗?”刘主任和李亚男也随着大笑起来。
憨哥望了望李亚男,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刘主任见状笑道:“这小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人家说呀?”指指韩大妈道:“瞧,现在呀,咱们俩成多余的了!哈哈哈哈……”
韩大妈急忙起身道:“咱们走,院东头那垃圾站,新修了一个花园,环境美得很呢,我带你去看看。”
憨哥有点急了,就说:“妈,你别瞎起劲好不好?”又对李亚男说:“你过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谈……”引导李亚男出了门儿,他们的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到院外,李亚男笑道:“师傅,我还是想第一次那样叫你‘师傅’,你不介意吧!”
憨哥说:“叫什么都行。”他顿了一下,又说:“咱俩按说是老熟人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把你介绍给我……我认为……”
李亚男紧追一步说:“你认为怎样?”
憨哥抬起头来,似乎有了力量,认真说道:“你是个好人——我认为,你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社会条件,都比我强得多。我妈说你是百万富翁,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哥……”
李亚男说:“这丝毫不妨碍我们……”
憨哥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说:“你别学你妹妹,千万要让我把话说清楚,不然,又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说,谁也没封你的嘴。”
憨哥认真说道:“我不傻,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俩不合适——这话必须当面对你说。”
听到这儿,李亚男表情非常复杂,就问:“为什么不合适?”
憨哥坚定地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也说不清……”忽然,他愣住了,文秀,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进了院儿。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9 )
李亚男诧异地道:“这不是文秀吗?”
文秀没有吭声,只是望着憨哥。
李亚男也没再理文秀,只是对憨哥说:“师傅,你再好好想想,行吗?咱俩还没处朋友呢,你怎么就知道合适不合适?”
憨哥说:“不用了,不用了。”
文秀似乎听着了味儿,情绪立马由紧张转为兴奋,高声说道:“我的天呐,你们有事儿呀?瞧我这没长眼睛的东西,你们谈,你们谈……”转身哼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头也不回,走了。
“文秀……”憨哥叫了两声,无奈地叹起气来。
10来到公园的文秀,梳着时尚的发型,穿着漂亮的裙子,兴致勃勃,活泼可爱,在前面一路跳着,笑声如铃。憨哥追在她身后,与当初跟小朱子逛公园的心情完全不同,连连解释道:“我跟你说,我跟那位李大经理真的没谈什么……”
文秀边跑边笑道:“你爱谈不谈,关我什么事儿?兴许你妈,今天又领来一个呢!”
憨哥停步道:“你再损我,我就回去了……”
文秀见他那憨样儿,又乐呵呵地返身笑道:“逗你玩儿呢!给个棒槌,你还真当针呢!”
憨哥说:“文秀,我说的,你信不信?”
“信,信,信……”文秀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前面好玩着呢!那座毕加索风格的雕塑,一个人三个鼻子,六个眼睛,有人说是超现实主义,可老街坊都说这是三头六脸的神仙,逗死人呢!”
憨哥这才高兴起来,跟着文秀向前跑。他像孩子似的,嘴里“噢噢”叫着,边跳边用手探摸如丝的柳条儿。
文秀说:“谁说你木讷?其实,你活着呢!”
憨哥笑道:“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
文秀说:“以前忙这忙那,这有什么错?要不然,你这大孝子,还不被你妈领着这儿去见面,那儿去约会?那么今后就好了,咱们可以常出来玩玩!”
憨哥瓮声瓮气说:“文秀,今天是我复员以后,最高兴的一天!”
望着他那开心的样子,文秀也快活得像只鸟儿。
我真的不想见呀……(1 )
1 韩大妈垂头丧气地买菜回家,小朱子和胡喜,将她的菜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一个,不时劝导着她。
“唉!”韩大妈叹着气说:“这个叫李什么来着的,我瞅着挺顺眼,可他愣给退掉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我呀,现在脑袋都昏了,你们说,他是不是真憨?”
胡喜说:“那还不全赖你?我哥心眼直,是不是没给他说清楚啊?”
韩大妈说:“我嘴皮儿都磨破了,白天叨叨,晚上也叨叨,怎么没说清楚?”
小朱子却发表了不同意见:“大妈,我看退掉就对了!”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对了?”韩大妈瞪了她一眼说:“你当初甩了他,这会儿可看上笑话了……”
“大妈……”小朱子一下被呛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胡喜拉了小朱子一把,说道:“你呀,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好好说话,别惹大妈烦心了,好不好?”
小朱子并没生气,而是笑道:“大妈,我的意思是,憨哥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那号人,干吗非得降低标准,找个离过婚的?”
胡喜一听,忙道:“是啊是啊,我哥可是童男子。这世界,人家有没结婚就
同居的;人家有谈恋爱就抱在一起亲嘴的;最次一等,起码男女间都牵过手。我哥纯呀,这辈子啥也没有经历过。“
韩大妈不爱听这话,就说道:“你们呀,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世界这么大,可让我上哪给他找那么合适的?”
胡喜说:“大妈你别说,像我哥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在目前中国这社会里,还真不好找呢!”
小朱子说:“那就找个外国洋妞得了!洋妞也挺好嘛。”
胡喜顺着杆子往上爬,接话说道:“你别笑啊,真有外国大使馆那些洋妞,愣是死乞白赖,非要嫁到咱中国的四合院儿里来呢——报上登着的,这事还不老少呢!这才叫长中国人的志气呢!”
“得得得,”韩大妈大睁着眼睛说:“你们是不是又在逗我玩儿?”
胡喜和小朱子赶紧安慰道:“大妈,哪能呢?咱不是一起在想辙吗?”
韩大妈说:“话说头里,你们给我弄个洋妞来,中国菜不会做,天天给我整些西餐西点,我可不要!”
小朱子和胡喜对视一下,猛地大笑不止。
2 自从见了憨哥,刘主任的心就放不下了。这天,她把婚姻介绍所的工作安排妥当之后,特意到妇幼
医院跑了一趟。
这儿,医护人员紧张而有秩序地忙碌着。走廊的一个条椅上,刘主任坐在那儿,她的旁边,魏大夫正在努力地回忆着往事。她六十多岁了,早已经退休。由于在医院里资格老,工作经验丰富,所以被返聘回来,给年轻大夫进行传帮带。
刘主任推了她一下,说道:“魏姐呀,想起来了吗?当时,你是妇产大夫,你应该清楚的?”
魏大夫又琢磨了一会儿,嚅嚅道:“当时那个乱劲儿呀,现在想不敢去想……外面是一大帮大批判的红卫兵,屋里的产妇一个心脏病昏迷,一个被吓得休克……”
刘主任说:“这些日子,咱为这事在电话上聊了好几次了,你文化比我高,记性比我好,应该不会忘记的。”
忽然,魏大夫眼睛一亮,嚷道:“你怀疑得对!那位心脏病产妇,是住西床,她生的是闺女!那位休克的产妇,生的是……”
“我也想起来了!”刘主任接话道:“本来她俩不是一起生的,一个延产,一个受惊吓早产!是这样的吧?”
魏大夫更进一步道:“是这么回事!那个心脏病患者早产……”
刘主任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这下全清楚了,憨哥妈生的是文秀,文秀妈生的是憨哥!哈!全搞明白了啊!”
魏大夫不解地望着刘主任道:“什么憨哥文秀?乱七八糟的!你明白了,我却被搞糊涂了!”
刘主任笑着解释道:“他们呀,正是当年抱错的那俩孩子呀!哈哈哈哈……”
我真的不想见呀……(2 )
魏大夫捋了捋白发,说道:“要说抱错,那也不赖咱。我记得当时乱哄哄的,不知啥时候,那位被吓昏的产妇,自己起来,抱起那小丫头就喂上了奶。”
刘主任吃惊道:“是吗?她认定那孩子是她的……”
魏大夫说:“我也糊里糊涂的,只顾了抢救大人,没注意她们生的孩子是死是活,更没在意是男是女了。”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也没注意……”
“不过,按医学分析,延产的一般都是男孩。”
“对呀!”刘主任兴奋道:“文秀妈延产,她生的肯定是憨哥。”
魏大夫问道:“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这两个产妇已经闹了几十年的矛盾吗?最近情况怎样了?”
刘主任说:“还是那样儿——一对冤家!”
魏大夫想了想说:“那么,如果把这事说开来,她俩会换孩子吗?”
“这……难啊!”刘主任说:“按理说,谁不想要自己亲生的骨肉?可这事偏偏遇上了这么两个主儿!”又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事难呀……”
3 韩大妈原以为儿子的婚事很快就能解决,可一次次的挫折,使她心里发了毛,战略战术也从速决战转为持久战。大政方针刚订下来,她就约居委会张主任、陈大妈、李大妈等三五个老姐妹,拎来几大包早已准备好的结婚用品,到买主摊上要求退货。
“唉!”韩大妈叹口气说:“谁知道会是这样?看看,都有点发霉了!”
张主任说:“你呀!尽瞎折腾!这倒好,不仅儿子这一辈,还把孙子那一辈的结婚礼品都置办下了……”
陈大妈和另外几个老太太也笑起来。
韩大妈心里只想哭,一来到市场,就唠叨个没完:“不知能不能退?张姐呀,你不是说工商有明文规定吗?你不是说消费者协会,专门保护咱这些人的利益吗?”
张主任说:“行不行,我也说不好,咱试试看吧!”就和几位老太太急匆匆地来到那个要找的摊位上。
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见这来头,觉得事情不妙,板着脸道:“韩大妈,又要买结婚用品?有啥事儿?”
韩大妈将包袱打开:各式双人床单七八条,被罩六七个,枕巾枕套十多对——仿佛是个结婚礼品大展览。
摊主小心翼翼地说:“韩大妈,你这是……我卖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经品牌货,质量肯定没问题。”
韩大妈不知如何说话,瞅了瞅陈大妈,又瞅了瞅李大妈,脸红脖子粗,却不开腔。
张主任上前一步,说道:“这些东西,是她一次又一次在你这买的吗?”
摊主连连点头:“没错儿,瞧这鸳鸯枕头,当时别人都订好了,这位大妈死活非得要,为了这,我还把我表妹得罪了,现在还仇人似的。”
“这……”韩大妈说:“我当时不是急嘛?”
摊主说:“韩大妈,急事办过了,你现在还有什么难心事?”
韩大妈瞅瞅自己的助威团,张主任接着说:“是这样的,她家原先是要办喜事的,可儿媳妇一时还没找到,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天长日久,也不是个事儿。反正没用过,就给她退了吧!”
韩大妈忙说:“给退了吧,不然全捂……”张主任急忙暗里拉了她一把,她立马改口道:“我呀,学学雷锋,先紧别人吧!”
摊主一听,立马表态道:“卖出去的货,就是泼出去的水,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再说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哪能说退就退呢?”
韩大妈梗着脖子说:“怎么不能退?这不全都是新的吗?”
摊主说:“新的也不行!”
韩大妈一时没了主张,又瞅起了自己的身前身后。
张主任指着自己的红袖标,提高嗓门说道:“你可不能不讲理啊。瞅瞅这是什么?”见摊主不言语,接着说道:“我们居委会,是正儿八经的一级社会组织,有权解决纠纷,也有权维护居民的合法权益!”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文件,指着上面道:“瞅瞅,上面写着呢!瞅瞅,有政府的红戳呢!”
我真的不想见呀……(3 )
摊主为难了,态度也软下来:“要退,也只能退半价。”
韩大妈不依不饶了:“我像护宝贝似的护着,平常连摸一下都要洗手呢,全新全套的,怎么才退半价?”
张主任来了个折中主义,指着红袖箍说道:“瞅瞅,人家根本不给退的,还是我出面,人家这才松了口。我说大妹子呀,依我看,半价也行啊!瞧你,光这些枕巾,三辈子重孙也用不完。”
李大妈、陈大妈等几位大妈都笑了起来:“就这么着吧,别再瞎折腾了。”
韩大妈无奈地边交货,边唠叨道:“要不是屋里反潮,我还真舍不得,这都是我今天一件明天一件,辛辛苦苦攒下的……”
张主任和几位大妈又劝道:“得了得了,你有完没完……”
摊主嘟囔着:“说实话,半价我都不想退……”
张主任等人忙说:“行啦行啦,你们俩算是纠纷的双方,按照民事调解条例,现在都失去了发言权,听我这仲裁者一句话,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能反悔。”
问题似乎解决了,然而文秀闻声来到,又把这事重新搅和起来。她看到这情形,大笑着对韩大妈说:“你老人家真有本事,给那位幼儿园阿姨预备了一份,给空中小姐预备了一份,给小朱子预备了一份,给李亚男也预备了一份……”拎起一个镶金边的花枕套接着说:“还给腐败分子黄毛妖精也预备了一份……大妈,累呀。”
“碍你什么事儿?”韩大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文秀说:“怎么管不着?你不是说过,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有事儿大家一起上嘛!我是看你有难处,才就过来的。”
张主任和老太太们都大笑着说:“文秀这死丫头,好一张利嘴,谁还敢招惹她?”
韩大妈说:“文秀姑娘,你怎么老是跟我家过不去?”
文秀笑道:“大妈呀,咱们可能是冤家呢,你没听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吗?”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韩大妈想了想说:“对,是冤家!”
“我才冤呢!”那摊主又说话了:“我算了又算,还是太亏了。这又不是常规货,韩大妈你说退就退来了,可我卖不出去啊!”
张主任说:“怎么?反悔了?”
摊主说:“要退,只能付三分之一的退货费。”
韩大妈恼了,冲她吼道:“你别太欺负人了,我告诉你,这可都是喜庆的东西!”
文秀见状笑道:“大妈,算啦算啦,搬我摊上去吧,既然是喜庆东西,我全包圆!”
人们都吃惊地望着她,摊主想说什么,张主任却大声问道:“文秀姑娘,别开玩笑,你说什么?”
韩大妈也问:“说说看,你能退多少钱?”
陈大妈说:“文秀丫头,都是一个胡同走道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千万不能给太少了……”
“哈哈哈哈……”文秀大笑道:“你们听仔细了,我呀,按全价退,行不行?”
张主任和陈大妈、李大妈等人都很惊讶,摊主也觉得不可思议。韩大妈瞅着文秀小心问:“你这话,当真?”
文秀招招手,让她们把货搬到她的服装摊上,问了各件物品的价钱后,用计算器算了算,什么也没说,就给韩大妈退了全款。
韩大妈连声感谢,大喜过望地说道:“文秀呀,你真是知人知心的观音菩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