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瑛瑛道:“你别来烦我了好不好!”
小朱子望着她,又望了望修理了一半的木栅栏,想着要给憨哥打电话,说道:“好吧,我不烦你了!”疑心重重地离开这儿。走着走着,她又回头,见吴瑛瑛在一边看信,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正在收拾车内卫生的憨哥,接到小朱子的电话后,说道:“喂,是我,我忙着呢,上面要来检查……”
小朱子激切地对着手机喊:“你好几天没来了呀……活儿干一半扔那儿怎么行?什么?再忙也得来……对,对,对,你不来,人家吴瑛瑛情绪很不好呀……”
憨哥不解地说:“吴瑛瑛?她情绪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小朱子笑着说:“怎么没关系?她就希望见你呀!不是开玩笑,你快来吧……”
憨哥手里握着手机,一边沉思一边自语:“吴瑛瑛希望见到我?”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1 )
1 居委会是前院后院最热闹的地儿。张主任、王大爷,还有几个大妈,又聚在了一起,一如既往地吵吵嚷嚷。按照小朱子的话说,托儿所托儿所,居委会就是这儿的托儿所,活着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老小孩。为了电视上《夕阳红》的节目内容,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过了一会儿,话题一转,说起别的事情,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爷说:“给我看看!”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还是先给文秀妈看!”张主任手里拿着一件公函,交给十分激动的文秀妈道:“你还不信呢,瞅瞅,这是真的!”
文秀妈抖抖地接过公函,边看边说:“这……像是在做梦似的!他还想回来呀……”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
王大爷等人也挤在一起看着说:“别哭呀,眼窝就这么浅呀,说你像演员,你这泪还真的说来就来了——看看,咱红十字会,到底和他联系上了。”
张主任说:“这上面说,人家有心想回来探亲呢!”
文秀妈顾不上矜持了,哭道:“探什么亲呀!这么多年,他在海外,还不早就娶了别的女人?我们算什么?”
张主任说:“可不能这么想呀!只要他还掂着你和文秀,咱就应该发个邀请函,请他回来。”
“是啊!”王大爷说:“从道理上讲,当时闹‘文革’,他天天挨批斗,咱这些街坊邻居,除了韩大妹子,我看谁也没有好好保护过他……”
张主任回忆道:“他挨了红卫兵的打,我记得还在老韩家住了一个多月呢!”转头对文秀妈道:“抄家以后,你对他也忒那个了吧!”
文秀妈吼道:“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好?”
众人知道她脾气怪诞,又见她真的发火,都不再言语了。
沉静了一会儿,张主任说:“那都是历史旧账,咱不翻它了。不过,文秀妈,人家愿回来,我看,你还是写个邀请信吧!”
文秀妈满眼含泪道:“我……我……这让我说什么呀?”
王大爷瞅着文秀妈道:“刚不是说过,怎么又抹起泪疙瘩了?应该高兴才对。这可是大喜事呢……”想了想说:“快去写呀,文秀妈,把我对老文问候的话也捎上……”
张主任和众人哄闹起来:“老王头,这碍你什么事?别没事瞎搅和!”
王大爷梗着脖子,像争论电视节目一样认真:“怎么叫瞎搅和?当年文技术员刚来厂里,我还是他的师傅呢!咱中国人论理都论根儿,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文秀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主任等又哄笑起来:“串辈儿啦……哈哈哈哈……让文秀妈叫你一声‘老爸’,你应得起吗?哈哈哈哈……还死犟呢!”
王大爷一想,便不好意思笑道:“嘿嘿……是不合适……”
这封突如其来的海外信函,把文秀妈久已平静的心折腾得波涛汹涌。回家后,她捂着被子哭了一场,似乎把仇呀怨呀都宣泄出去。入夜之后,文秀回来,母女俩却相对无语。
文秀看着那张文志强当年的黑白照片说道:“妈,你眼睛直直的,这样可要得神经病的,你快说话呀……”
“那院的骂我神经病,你这臭丫头咋也这样编排我?”文秀妈激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唉声叹气,仿佛从冥冥中回到了现实,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回来就回来吧!”
文秀没搭那个茬,也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妈,我那爸……他长得帅气吗?”
文秀妈点点头说:“帅气!比你长得俊。”
“那……”文秀说:“你怎么能让他离家出走呢?要叫我呀,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一个家庭……”
文秀妈说:“那是啥年代?啥形势?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不留恋他,而是他狠心扔下我跑了……”
文秀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说:“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父亲呀!妈,让他回来吧,我真想见见他呢——这么多年,我没有父亲,生活中就像缺了半个天似的!妈,你写封信,让他回来吧!”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2 )
“唉……”文秀妈又抹起泪来。
与此同时,在后院里,韩大妈也是愁肠百结,桌上放着米饭,放着西红柿炒鸡蛋、冬瓜炖蘑菇,还有两盘自制的泡菜,她看也不看,根本无心动筷子,自言自语道:“他要回来了……他还是当年那个俊模样?他真是命大呀……”
胡喜急匆匆地跑进屋来,喊道:“大妈,大妈,你听这一回……”
韩大妈收回神儿,拉住他的胳膊问:“今儿,又有什么好事?”
胡喜掏出吴瑛瑛的信,一脸沮丧地说:“有情况——不行啦……”
“吹了?”韩大妈紧张起来:“快说说,啥情况?”
胡喜说:“瞅瞅,人家说了,还没结婚,还没有进入热恋期,感情就大降温,而且水平大退步……”
韩大妈一跺脚,指点着胡喜的鼻子道:“你呀你,净耍小聪明!你呀你,以为别人傻呀!我当时就说,你那省钱的办法不行。怎么样,人家果然不买账吧!”
“这不砸锅了?”
“还是请那老头写。你呀,真不该……”
“我不是考虑情书开支太大吗?”
韩大妈这就打开柜子,拿出她那个包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存折,交给胡喜道:“甭瞎折腾了,你呀,拿上这钱,还是去请那高水平的老头儿吧!”
胡喜一愣,说道:“大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血汗钱呀!我的好大妈,留着,留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韩大妈说:“甭废话,钱在关键时刻不用,留着垫棺材呀!拿着,快去!”
胡喜死活不肯拿存折,说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自己解决——大妈,你歇着吧,我走了!”说着,又匆匆离去。
2 硬着头皮,胡喜又一次笑嘻嘻地蹲在代笔老头儿身边。
邮电局门口,似乎来求文的人比先前多了许多,那位代笔老头,瞥了一眼胡喜,忙着为一位中年妇女写状子,根本不理睬他。
一会儿,状子写好,中年妇女抖抖瑟瑟地看了看,抹着泪说道:“老先生,情况就是这样,你写得真好,我和孩子还有瞎眼的母亲,都谢谢你了!”
代笔老头儿捋着胡子说:“冤假错案哪个朝代都有,你别哭了,把这状子拿去交法院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嗨嗨……”胡喜插了个空子,说道:“老先生,你听我赔罪呀……你忙你的,只分过来一个耳朵就行!嘿嘿……”
代笔老头儿将手制止住胡喜,继续对那中年妇女说:“这官司,你能赢!”
中年妇女小心地收起状子,说着“那就太感谢你啦!”千恩万谢地走了。
后面又有几个等着求书,胡喜挤上前,笑着为老先生嘴里插支烟,忙着点火,又忙着赔礼道歉:“老先生,你呐,大人不计小人过!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有眼不识
泰山,嗨嗨……你老别生气了……“
代笔老头儿说:“小伙子,这就叫市场经济,这就叫适者生存,活儿不好,就甭想在这世面上混,你懂吗?”他说这话时,目光同时横扫周围那些年轻代笔者。
胡喜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我这回算是完全彻底懂了。所以嘛,水平高就是高,低就是低,一看就能看出来。嘿嘿……嘿嘿……还得劳你的大驾呀!”
代笔老头儿摇晃着脑袋说:“你小子呀!就是嘴甜,要是换了别人,这活儿我是绝对不会再接的。”
“那是那是……”胡喜又忙着给老头儿嘴里插烟。
“还没抽完呢!”代笔老头笑了:“嘴里插两根烟,那才叫猪嘴巴里插葱——装象!”候文的人,还有旁边那些年轻代笔者也都笑了。
胡喜尴尬了一下,便将烟夹在了老头儿耳朵上,笑道:“事成后,咱去钓鱼台。老先生,你别不信呀,我有个哥儿们在国宾馆当厨子呢,专门给布什呀,普京呀这帮人做菜。那地方,我是常来常往的,赶明儿我带你去。”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3 )
“得得得……”代笔老头听也不听,就说:“说情况吧。”
胡喜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好!好!这一下,我就有救了。”
这时,文秀拿着一封专递邮件走了过来,心里琢磨着:“爸,你在海外一定活得好吧?我和妈的信,你能收到吗?”一抬头,看见胡喜蹲在台阶上,正与一位老头说笑,好奇地上前道:“喂,胡喜,你不是在筹办婚礼吗?不干正事儿,蹲在这儿干什么?”
胡喜见到文秀,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曾经追求过文秀,更因为此时他在求人代笔,所以,机敏地站起身来,挡住代笔老头,笑道:“啊——是文秀呀……”
文秀见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接着道:“问你呢,怎么不回答我?”
“嘿嘿……我……我没事儿,来转转邮市!”胡喜好不容易找准了话题,赶紧说道:“文秀,你可不知道,如今做邮票生意,可是大有赚头呀!人家上海的大邮票商,拎着小包飞来飞去,一年能挣好几百万呢!怎么,你也来试试?”
“我可没那功夫!”文秀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小声说道:“胡喜,我有话一直想要对你说,总是不得空。这是过去你送我的,你还是拿回去送给小朱子吧,给……快拿着,别让别人看见……”
胡喜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接过戒指,笑道:“嘿嘿……我怎么好拿回来呢?你收着吧,留个纪念……”
文秀看着他那样子,捂嘴而笑道:“我说你这猴精呀,别把它再送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扔了——还说是什么南非
钻石呢,其实,我老早就知道,那上面镶着一块烂塑料!哈哈哈哈……“
胡喜被文秀笑得无地自容,红着脸抢白道:“塑料?这怎么可能呢?那狗娘养的珠宝商,把我给骗了?看我不用刀把他跺了!”一边嚷,一边急忙离开了这儿,意思是,赶紧把文秀引开,待会儿重新回来,取那高水平的情书。
3 憨哥又一次被小朱子领回了幼儿园。从园长办公室出来,俩人边走边聊,孩子们也都欢呼着“叔叔又回来了,我们可想你了”,小朱子安抚了一下孩子们的情绪,说道:“看看,全园上下都欢迎你呢,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忽然,一阵笑声喧起,俩人止步望去,原来是吴瑛瑛,兴高采烈迎了上来,大班的孩子们也在呐喊着,欢呼着。
吴瑛瑛情绪极佳,满面春风道:“师傅,你又来啦?快请快请!我和孩子们,都想你呢!”又是帮着拿工具,又忙着叫孩子给他让路,乐不可支。
小朱子立在原地,望望吴瑛瑛,又望望憨哥,自言自语道:“奇迹!她又活过来了,憨哥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呀……”
憨哥见小朱子仍站在栅栏外,就喊道:“你怎么不进来?”
小朱子脑中又盘算着让这两个人“感情磨合”的新计划了,胡乱敷衍道:“哎呀,我正忘了一件事儿呢!你们在,我去去就来……”她一转身,笑着捂嘴而去。
孩子们在笑,吴瑛瑛也在笑:“瞧你,在我们这儿,人缘多好!”
憨哥说:“我也怪想这里的。”
“叔叔,你给我们讲大老鹰的故事吧!”
“叔叔,我最爱听大老鹰的故事了!你快讲嘛……”
在孩子们的哄闹声中,憨哥尴尬地望了望吴瑛瑛,对孩子们道:“别别别……那是不礼貌的,咱不说,咱不说。”
吴瑛瑛今天却没生气,还笑着安慰尴尬中的憨哥:“你还记着呀?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告诉你吧,我现在收到的情书,有这么厚一沓了……”她用两手,比了个十几公分的高度。
“那——不错,不错。”憨哥由衷地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爱学习,你男朋友多珍视你呀,你真幸福。”
吴瑛瑛说:“幸福是一种感觉,情书就是幸福的基础。现在的人们,都不重视它,而它对于我来说,是真正的精神食粮。”她盯着憨哥说:“师傅,你的手艺高,能帮我钉个木盒子吗?”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4 )
“木盒子?你要它……”
“我要把情书全装起来,一封也不能少!”吴瑛瑛认真地说:“什么是罗曼史,这就是爱情的历史——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读,这可是最好的心理良药呀!”
憨哥说:“你男朋友文化真好,水平真高,写这么多呀,是该收拾好——木盒子,我帮你钉,一定做个又牢实又漂亮的。”
吴瑛瑛说:“那就太感谢你了……”
小朱子拎了一罐油漆走来,老远望见吴瑛瑛和憨哥又说又笑,十分高兴,便站在一旁观看,实在不忍心破坏那和谐美满的一切。
吴瑛瑛对憨哥说:“你是实在人,我和你在一起,用不着提防什么,很有安全感,整个身心很放松,都很自在……”
憨哥边干活边笑道:“我也很乐意听你说话呢。真的,我一点都不拘束。”
吴瑛瑛说:“有些人,可以是爱人,但未必就是朋友;而有些人,不可以成为爱人,但肯定是很好的朋友,你说呢?”
憨哥笑道:“我文化浅,还整不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嘿嘿……”
吴瑛瑛望着他那憨样儿,仰头大笑不止。她优美地在地上旋了一圈,发现了小朱子,就喊道:“快过来呀,瞧我们多热闹。”
小朱子这才走过来,为憨哥放下油漆道:“是热闹啊……你们在,我还得去园长办公室,把那两桶油漆拿来……”话没说完,又走了。
吴瑛瑛把孩子们安顿好,坐在一旁看憨哥干活儿,问道:“师傅,能谈谈你的经历吗?”
“嘿嘿……没啥值得谈的……”憨哥谦虚地说:“我的经历很简单,当过兵,现在开
出租车。“
吴瑛瑛说:“就这几句就完了?这么简单呀?我目前正谈着的那位,也当过兵,不过,人家在部队立过大功,复员后在国家机关干过,爱好十分广泛,现在也在开出租,他是作家诗人的料,据说最近要出书呢!”
“哦?”憨哥赞许道:“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你那男朋友真是个人才呀,怪不得那么能写……”
4 老吴头的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渐渐好起来,病房里,几个老头儿把病房当成了家,天天海阔天空地侃大山,自有一番乐趣。
老郭头吃罢药后,边喝水边说:“老吴头儿,你那爱看书的女儿,过去总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样子,脸色很难看,最近情绪咋这么好哇?”
老孙头对老郭头说:“你没见那天,老吴头儿给他女儿讲对象的事儿,他女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