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靠近大门口是一间厢房,墙角处斜立一根粗大顶门杠,门框上挂着碎花青布帘子。
楚凡冷冷一扫屋里人,没心思打招呼,扭头招来了匪徒甲乙。
有人偷偷向外瞄,只见篱笆墙外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壮汉,赫然全是恶虎寨的凶徒,心道苦也。
两位老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屠夫”大夫却倒吸一口凉气,悄悄朝人群中又挪了两步。心道,果不其然,今天凶多吉少。
“你们两个守在帘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许这间屋子里的人离开。”
“是!”
匪徒甲踏步上前站在了里屋门前,匪徒乙依旧立在台阶上。均挺胸凸肚,齐齐把腰刀拔出半截,凶狠扫视。
一屋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心里叫苦不迭。瞧这般情形,要是玉海花好转不了,我等只怕统统陪葬!
更有那些既非邻居也不是大夫,眼巴巴老远跑过来献殷勤的,连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楚凡一掀帘子进里屋,便嗅到了淡淡脂粉香和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
迎面一张小木床,上面用几根竹竿支棱,细木条捆扎成架子挂蚊帐,恐怕踹一脚就会散架。左手边的窗户大开,正对着院子。却没有窗棂,由两块木板合成,如同一个壁橱门。原来海岛常刮狂风,如果用纸糊窗户,早被吹出千百个小洞。
窗户前是一张简陋梳妆台,四根柱子支起一块窄长的木板,刨抹极为平整,露出清晰纹理。上面立着一面小铜镜,摆放几盒胭脂水粉,搁着一个锦缎面子绣了一半的鸳鸯荷包,均收拾得整整齐齐。
唯有右上角拢起十数颗玲珑剔透的小石头子,白如雪,红似火,斑斓似霞光万道,给幽暗的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
右手边大床上,简陋的蓝花布蚊帐低垂。一只衣袖卷起的肿胀小臂露在外面,手肘和手腕处均被布条扎牢。皮肤紧绷发亮,仿佛触碰一下就会绽开。
林四娘憔悴坐床边,两只手将女儿手臂搁大腿上扶稳。一位中年妇女跪于踏几上,正用瓷片在玉海花的手掌心刮着,下面用一个盘子承接。另一名妇女则弯腰立于床边,用手使劲把玉海花的小臂从上往下捋。
地面杂乱无章,摆放一盆清水一盆血水。另一个托盘的中心堆着些细碎草叶与浆糊状药材混合物,旁边搁一把锋利剪刀,几条干净布带。
玉玲珑呆呆站立,惶急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见到楚凡进来,立刻欣喜道:“姐夫一定有办法的……”
在小妮子眼里,姐夫是无所不能的。
楚凡远远望去,只见玉海花的纤纤玉掌肿得像一个大馒头。两个隐约黑点中,黑色甜腥的血水在挤压之下正一滴一滴渗透出来。
几个妇人局促地出声招呼,楚凡摆手止住,走过去附身查看。果然见到玉海花小臂的皮肤内,一条淡淡黑线延伸入肘。
听外面老者口气,蛇毒已漫延过肩膀。一旦侵入心脏,将随同血液泵往全身,确实大罗金仙也难救。
鲁家堡被虎跳河、潇水夹峙,乃潮湿之地,历来不缺蛇蝎。
身为阿凡时,没少抓蛇吃,也没少被蛇咬。
对于化解蛇毒,楚凡略知一二。
被咬之后,要迅速扎紧流向心脏的血管,清洗灼烧吮吸伤口,最后才轮到服药。
眼下看来,岛上的救护中规中矩,关键几步都做了。只是不懂以灼烧破坏蛇毒活性,也不敢进行吮吸。
其实,只要没有口腔溃疡,吸毒是不打紧的。另外,紧扎血管固然重要,一刻钟以后要松开一两分钟,否则缺血部位会坏死。
他觉得在化解蛇毒方面,中药只含某些特定成分进行克制,远远不及西医提炼出来的血清有效。可身处异世,别说搞不来血清,连铁线蛇这个品种都没有听说过。到底是神经毒素,还是血液毒素?他又不是临床蛇医,实在猜测不出。
灵晶最能激发生命潜力,疗治创伤,但对这种情况也一筹莫展。
如果用它去净化蛇毒,血液将沸腾坏死,还不如干脆一刀把玉海花整条胳膊砍掉。如果真这样做,她醒转后恐怕也不想活了。
楚凡挺直身子,紧缩眉头,对两位妇人说道:“你们出去。”
那两位妇人一愣,如释重负地飞快溜走。
“大娘,您也到外边去……玲珑,把剪刀拿出去洗干净,用开水烫烫。再端一碗清水,一起拿进来。”
林四娘还不明所以,玉玲珑却在推她了,道:
“娘,你就出去吧。有我招呼呢,姐夫肯定会有办法的。”
小妮子对于这个从天空飞下的姐夫,崇拜得一塌糊涂。楚凡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马上照办,绝不含糊。
第五十四章 真龙之血()
几名妇人快手快脚烫好剪刀和空碗,玉玲珑再进去时,惊呼道:“姐夫,你在干什么?”
“不妨事的,把水给我漱口。”
数息后,噗,传出一口水喷在了地上的声音。
堂屋里的人竖起了耳朵倾听。
咦,貌似在吸毒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侠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
断断续续,一连“噗”了七八口后,突然传出了颤抖惊叫。
“姐……姐夫,你要干什么?”
“不要紧……下面的带子刚才被我解了,你再把上面的带子也松开。”
“不行,姐夫,快停下。你不能这么做,姐姐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你姐姐现在又没醒,怕什么。快一点松开,我腾不出手。”
两人似乎拉扯僵持了数息,细细声音又传出。
“噢……”
玉玲珑咬紧牙关,发出了一声痛楚呻吟。
“别怕……一点都不痛。”
“嗯,那我松开了……你要小心一点,快一点。要是娘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又过了一会儿。
“好啦,你先坐上去……撩起来……掰开……”
“嗯……”
吱呀,里屋传出了木床响动的声音,有人爬上去了。
堂屋里面鸦雀无声,一个个摇身变成了兔子精,把耳朵耸得笔直,面孔涨红。林四娘哎呦一声捂住了脸,叫道:“玲珑,死妮子,快出来!”
玉玲珑似乎没有听到母亲呼唤,怯怯道:“姐夫,血流出来了呢。”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继续传出,道:“嗯,没事的,用毛巾擦一擦吧……”
林四娘脚步踉跄扑向厢房,却被挡在门前的匪徒甲一掌搡开。这憨货只命于神一般的少侠,才不管对方是有着丈母娘背景的厉害角色。
几个妇人连忙上前拽臂搂腰,心道你不想活了,我们可还想活呀。
林四娘被强拉回去后,脸皮没地方搁,干脆拐进灶屋一头扎进柴堆嚎啕。那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也跟进去好言安慰,更有人讲起了娥皇女英共侍舜帝的故事。
大夫之一是个极为方正的老者,心中暗骂“畜生”。才往前迈进一步,却被明晃晃的钢刀踉跄逼退。
其他汉子面红耳赤,尴尬异常。
走不了,也不敢走。光天化日,硬逼人家听墙根。这这这,连夏桀都没有这么荒淫!硬闯?凭啥呀!甭提人家你情我愿,也不提门口钢刀院外强人,估计只要敢闯,立马横尸当场。里面是谁?是杀了乌代的凶神!
嗞啦,厢房内传出裂帛之声。
大夫之二却是极为淳朴的老者,喃喃自语:“刮骨疗伤?不对呀,想那毒箭入骨,才需要褪衣剔除腐肉……”
众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切,呆瓜!
里屋那张床叽叽呀呀,响响停停。一盏茶后又传出玉玲珑弱弱的声音,猫咪一般。
“姐夫,不要……还来呀?”
“没事的。瞧,一点都不痛……一回生,二回熟嘛。”
“嗯,好吧……你只准弄最后一下啊!”
“行,就依你……你姐姐醒来以后,千万别告诉她!”
“嗯……”
简陋的木板床重新响起,断断续续,半晌之后终于停歇。
堂屋里面所有人,包括匪徒甲乙,均长吁一口气,感觉刚才这一阵子简直生不如死。
随即,楚凡一掀门帘子走出来,面色苍白,疲惫中带着一丝满足。他扫了扫外面大眼瞪小眼,又听到灶屋哭声,也被唬一大跳,搞不清出什么状况了。
那一屋子人全目光呆滞,傻了!
怎么一回事,眼睛没花吧?楚公子衣衫完好,左手腕却绑扎一根布条,血痕斑驳。
玉玲珑随后跟出,端着一个空碗,脚步轻盈。
小妮子衣衫整齐,鬓发不乱,毫无羞臊之感,大呼小叫道:“娘,你哭个啥哩。姐姐好多了,快些打水给她擦脸。”
楚凡冲一屋子神情古怪的木偶皱了皱眉头,问:“谁是大夫?”
唰,众人很没义气地闪开,露出呆若木鸡的中年人和一高一矮两位老者。
“玉海花的毒伤平稳了,你们觉得需要外敷内服什么草药,就抓紧一点。这里,有谁熟悉去万蛇谷的路?”
他,他去采过药!
这一回,两个老者齐刷刷指向了佝偻着腰身的“屠夫”大夫。
“行,就你了,赶快带我去万蛇谷。”
楚凡没时间理会这些人的莫名其妙,懒得啰嗦,转身就走,也不怕那人不跟上。
中年人苦着脸,瞅了瞅匪徒甲乙的钢刀,无可奈何随行,顺手把林四娘靠在墙壁上的一根短竹篙抄入手里。
竹竿子似的老者见篱笆墙外那一排恶虎寨匪徒也移动了,猛地醒起,厢房窗户正对院子,哪里能搞什么名堂?
吱呀床响,肯定是玉玲珑撩起蚊帐,爬上爬下,掰开姐姐的嘴巴灌“药”。楚公子手腕绑扎布带,恐怕刚才割血了。至于解带子,自然是解开扎紧玉海花手腕和手肘的带子,好方便吸吮,难道还有其它……
想通这一节后,老人恨不得裂一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向隅,连连捶打自己脑壳,不停怒骂:“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灶屋里继续传出林四娘骂声:
“……死妮子,还有脸出来呀,对得起你姐姐吗……”
玉玲珑一听,老大不乐意了,边走边抢白道:
“娘,我怎么就对不起姐了?快些弄一盆清水。姐夫说了,发烧时要用湿毛巾敷额头降温,不然容易烧坏脑壳。”
矮胖大夫突然钻出人群,声音颤抖,走上前对玉玲珑道:“你……你,能不能把碗给老夫瞧一瞧。”
众人这才注意,那个碗好像不寻常,纷纷凑近。
才日上三竿,阳光斜射进来,照见碗壁星星点点附着的几颗小血珠,如同玛瑙仙豆一般晶莹,散发出一股壮阔雄浑的气息。光影浮动,似乎有一条小龙在碗中盘旋,亮晶晶,萌萌哒……仔细看却又不见了。
“真……真,真龙之血,百毒不侵……万邪辟易!”
老头子的眼珠鼓凸,哆嗦着花白胡子,喉咙里呵呵作响,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玉玲珑似乎被这副“邪恶”模样吓坏了,呆呆站着,任由他抖抖索索把碗接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影猛地蹿出来一把夺过碗,却是瘦高老者,健步如飞朝屋外跑。
矮胖老者见此情形,一个超越了年龄极限的高难度敏捷虎跳将对方扑倒,伸手去身下掏。
玉玲珑见二人厮打起来滚落台阶,脸儿一仰,双手叉腰,像小母老虎一般发了威: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老不羞的,还不赶快配药,抢什么抢?这玩意我姐夫多的是,刚才还割了两大碗。”
正急匆匆顺篱笆墙疾走的某人听到这句话,顿时脊背生寒,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第五十五章 青兰草()
楚凡出来后见气氛诡异,懒得理会,反正岛上人都是神叨叨的。若是琢磨他们在想什么,自己难免不疯掉。
割血为玉海花解毒,属于临时决定的无奈之举。
道理很简单。
他以前被不同种类的蛇和蝎子咬过多次,却没有毒死,体内必然存在抗体。但对铁线蛇的毒能不能化解,并无把握。
常言,蛇行五步,必有解药。万蛇谷在岛东头的山峰下,他要抓紧时间赶过去寻找。
一路询问,从“屠夫”大夫口中得知,岛上特产一种青兰草对铁线蛇毒有克制作用。可惜只生长在蛇谷中,数量稀少。采摘之后,必须趁新鲜连枝带叶煎水。由于不能彻底解毒,也不能晒干储存做药,并不被大家重视。
另两位大夫觉得青兰草在药典中无记载,是排斥的。他野路子出身,不识药典,曾在两位病人身上使用。虽然最终没把人救活,当时确实让病情缓和了。
楚凡一边听他讲,一边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棵“大芹菜”的模样。
越靠近万蛇谷,灌木藤草越茂盛,遮挡住去路。
一行人距离谷口百丈远,便见到袅袅白雾从谷中散发出来。
“屠夫”苦着脸停下,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颗药丸,道:
“谷中毒蛇成堆,瘴气横溢,不服药会晕倒。当初我寻找几味草药,只进去了五十多丈,出来后也大病了一场。”
楚凡见乌黑的手指递过来一颗羊粪粒粒般药丸,嘴角抽搐,哪里还敢接。径直推回去要他自己吞下,又喝止了众匪跟随,朝谷中走去。
其实在这个孤岛上,他就是猛虎,其他人不过是绵羊,哪里需要大队人马保护。但王虎认为礼不可废,排场必须有,叫“以壮声势,以增威仪”。
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像蛇一样,给人类带来如此阴森和神秘的感觉。就算从来没有见过蛇的人,心理恐惧也是天生的。
楚凡猜测,这应该和远古祖先的记忆相关。
试想一下,豺狼虎豹的杀伤力看得见,毒蛇却防不胜防。被抽冷子咬一口后就不明不白死掉,怎么不令人心惊胆颤。久而久之,这份恐惧便烙刻在基因中了。
“屠夫”缩头缩脑地跟随,挥舞竹棒嚷,蛇不受惊一般不主动咬人,楚公子最好用竹竿挑开它们。
楚凡笑笑,大踏步前行。
谷内寂静,腐叶厚积,随处可见斑斓的条状物蠕动。万蛇之说夸张了,几千条绝对有。
感应到动静,路边的蛇昂起头吐信子。但等楚凡走近,隔几丈远就慌不择路蹿进了草丛。
随着二人不紧不慢往前走,草丛和树林中的“嗖嗖”声不绝于耳。
偶尔见到筷子大小灰黑色的蛇影把身子一躬,像弓箭一般射出,便是令岛民肝胆俱裂的铁线蛇了。
啥意思,大王巡山,群蛇远避?
“屠夫”目瞪口呆。
楚凡也纳闷,思忖自己长到十三四岁时毒蛇便不敢近身。但这些蛇隔老远就逃,莫非身上有什么气息随着修为深厚散发出去,让它们感应到了?
往常进入这段山谷的一半,“屠夫”战战兢兢,至少需要两炷香工夫。当下却如闲庭信步,才花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穿谷而过,简直不敢相信。
楚凡也明白了,万蛇谷里的蛇也不是漫山遍野,真正令岛民不敢靠近的是瘴气。瘴毒对自己毫无影响,除感觉闷腥外,还夹杂了些不舒服的陈腐味道。
一百丈后地势渐高,豁然开朗。
两侧山崖挡住日光,海风吹来,阵阵清凉。
枝头鸟儿鸣叫,老鼠窸窸窣窣,一只穿山甲懒洋洋爬进了草丛。两只野兔在草丛后探头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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