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表现良好之人。
云飞按剑而立,海风掀起猩红的大氅,猎猎招展。
他剑眉星目,面孔如瓷一般白晰细腻,隐隐透出光泽。一身细密的银甲,荷叶盔上一点朱缨,护心镜亮如秋水。远看似一尊纯银打造的武士,又好像神将离开了天庭。
女孩子们不顾矜持,发出尖叫。
男人们沉默不语,却也长长嘘一口气。总算盼到粮食了,说明朝廷还没有把大家忘记。
变乱是人群聚拢,正准备依序诊治时发生的。
四王爷因为“谋反”获罪,锦衣玉食的身子怎捱得住荒岛饥寒,没几年就病故。四王子长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仗着父亲余威,联络了一些旧部,又撺掇起一批不甘心终老荒岛的青年,聚起六、七十人,思谋夺取海船,逃出囚岛。
云飞每次上岛,所带兵丁只四十几。再加上船里的,撑死超不过八十人。四王子的计划是,在众兵丁忙于抬运物品时制造骚乱,云飞只得分兵维持秩序。众人分作两路,一批人快速解决岸上兵丁,另一批人直扑守在海船跳板前的士兵。
速度是关键,不能让海船觉察后有起锚扬帆的时间,否则功亏一篑。
岛上这些人中,有运筹帷幄的谋士,有身经百战的勇士,更有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狭路相逢勇者胜,四王子很放心。即使老天不佑,总算轰轰烈烈搏杀了一场,也要比在岛上慢慢耗死强。
只不过,武器令人头痛。岛上拢共才几把短剑,正规上阵的兵刃是一件也无。
四王子收集了一些犁头铁锹,叫铁匠打造几十柄尖利矛头,插在坚韧的竹杆上。这些矛就藏在沙滩乱石底,专等海船到来。
船上的货物一箱箱往下抬,一顶顶帐篷还没有支起来,云飞正聆听里长报告,人群突然喧哗骚乱。
云飞扬眉扫了扫,冷笑一声,挥手发出几道指令。自己却不紧不慢地走向一个高台,鸟瞰全场。
听到号令,一组十人队的兵丁飞快插入人群。
四王子看见他们跑进伏击圈,狠狠一跺脚一击掌,总攻开始了。
二十几条汉子顿时把十个士兵围在核心,剩余四十多人则呐喊着,潮水般涌向泊在岸边的两艘海船。
“锵啷”之声不绝于耳,二十几个正卖力抗东西的兵丁立刻原地列阵,抽刀出鞘,杀气冲霄地挡在货船前,连跳板也不抽掉。
十几个支帐篷的兵丁把手中物事一丢,非常奇怪地不去保护海船,也不去人群中厮杀帮忙,而是迅速在外围散开,切断了沙滩众人的退路。
均面孔冷肃,擎刀在手,严密监视。
第一艘兵船上面顷刻立起十余士兵,张弓搭箭。更有十几个冲下海船,长枪在手,严阵以待。
第三艘满载粮食的大船不为所动,依然缓缓靠近第二艘货船。士兵们若无其事地抛锚固定,搭上跳板,绑紧缆绳连接两船。
见云飞如此托大,四王子大喜过望。
诸事遂矣,上上大吉!
云飞所立的高台,其实是海边一块巨石,高约一丈多。两条灰影平地拔起,一左一右斜向上刺出。
这两个飞鹰门弟子以轻功见长,一出手便是凌厉的“鹰击长空”。虽然用短剑代替了“破甲锥”,威力却不减。
云飞防了左便防不了右,要闪避就只能跳下。
而在台下,曾经赫赫威名的“军中力士”朱亥正手提一柄大石锤等着。
岛上没有铁锤,这石锤的威力一样不可小觑。况且云飞身在半空,无从借力闪躲。一锤横扫,只怕要骨断筋折。
就算侥幸躲过了锤击,又赶上两名飞鹰弟子的身法、速度、剑招发挥到极致,凌空击下,施展出最为毒辣的“鹰蛇生死搏”,不死不休。
擒下云飞,是四王子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他深明“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
江湖搏杀凶险狡诈,不同于百万军中陷阵冲杀,仅仅凭气血之勇、武力之威就可以横扫一大片。面对一环扣一环的狠辣算计,无双猛将也要脱一层皮。
然而……
电光一闪,亮得人头晕目眩;只听到两声凄厉惨叫,洒下了漫天血雨。
两只“飞鹰”断成四截,从半空“吧唧”掉下。
龙飞慢慢还剑入鞘,没有人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斩杀速度实在太快,雪亮的剑身上连血珠都没有沾上一滴。
这是人,还是神?
朱亥经历过万马千军的惨烈杀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轻描淡写,又疾如闪电的“斩立决”,不由得连连后退。
扭头望去,沙滩上倒下一排排尸体,海船上整齐排列的弓弩手正扣弦搭箭严阵以待。
零星十几人突出箭雨冲到了跳板前,却倒在了一丈开外。根本没有贴身搏杀的机会,就被士兵们长枪刺死。
不远处,二十几人被砍得七零八落。兵丁挥舞滴血军刀,斩瓜切菜一般。
机关算尽,根本没用!
不多时,面如死灰的四王子等三个被团团围住。
聚集的人群在变乱初起时轰然炸开,又不敢跑远,瑟缩成一堆靠边站,惊恐欲绝。
龙飞冷笑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四王子,你的样子是很不服气呀。不错,你们缺肉少酒,体力大不如前。不过我们坐海船颠簸数日,体力上只勉强占了便宜。你肯定还想说,没有好兵器。哈哈,就算给了你,又能怎么样?为了让你们这些囚胚厮鸟瞑目,云某空手接招。谁能在掌下逃出生天,将被奉为上宾,永离此岛!”
“奶奶个熊,要杀就杀,啰哩啰嗦哄鬼呀!”朱亥瞪着两只血红的怪眼吼叫。
“哦,朱亥,你有军中力士之称。听说在中原大战中,曾经连毙十将,砸断敌旗,立下头功。过来试一试,看我的头硬还是你的锤狠?云某如果使诈躲闪,就算不得好汉!”
“老子砸死你这狗娘养的!”
朱亥近一丈高的身躯,黑沉沉犹如铁塔一般,闻言大怒,连人带锤跳起来砸向龙飞。
他存了必死之心,使尽全身力气,根本没留下后手。
烈风扑面,威势惊人。
云飞冷笑抬起头,眯缝着眼,看那锤快到头顶了,才猛一抬臂,使了个“只手擎天”,一掌拍去。
只听到“啪”一声巨响,碎石乱溅。
硕大无比的石锤被震裂倒掼。
朱亥摔出几丈外,口喷鲜血手脚抽搐,胸口瘪进好大一块,锤柄插进胸膛,眼见是不活了。
人人战栗,海风呜咽。
“飞龙将军神功盖世,刘某平生仅见!”
四王子身前,黑瘦矮小的中年人抱拳长揖。
“哈哈哈,刘星。你也是成名剑客,居然陪四王爷在这个海岛闲居,果然忠心耿耿。我这把宝剑名唤秋水,是皇上御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岛上无剑,你就用它来过招吧。”
不待发令,合围的兵丁闻言,立刻闪开一个缺口。
云飞随手一掷,秋水剑脱鞘而出,斜插在刘星的面前。
“好剑,果然是天下神兵。也只有这一柄剑,才配得上飞龙将军的英明神武。”
刘星仔细抚摩着剑柄上的火焰云纹,屈指一弹,剑身微颤,剑啸清越有如龙吟,袅袅不绝。
四王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刘星却看也不看,径直向前走出了三步,扭腕挽了一个剑花,说道:“将军方才言称,只要有人能从手下生还,将被奉为上宾,永离此岛。”
“云某言出如箭,岂能收回。”云飞眉头微皱,有一点不耐烦了。
“好,如果侥幸生还,刘星也不用被奉为上宾,任凭处置。只求将军放过四王子,我终身不离此岛。”
“想为四王爷保住一缕血脉,果然用心良苦。好,就依你。”
云飞大刺刺叉腿背手而立,静等刘星过来。
刘星却没有继续前行,脚下摆了一个不丁不八架势,力掼剑身,原地舞将开来。
剑光越来越密,先是形成一道光幕。到后来完全看不见宝剑,只见到一个闪亮光球将他层层密密地裹住。
四王子暗道惭愧,有这样的高手在身边竟然不知。其他人先诧异,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刘星自知不是对手,先用话把云飞挤兑住,然后不求进攻,只求自保。
只是这样舞将下去,终有力竭之时……
云飞却是性子高傲之人,岂会等人力竭再讨巧取胜?
他慢慢走到刘星面前,仔细盯着面前由剑光交织成的光球,鼻子都快触上去了,仿佛照镜子一般。
人群中传出女孩子惊恐的叫声,龙飞偏过脸微微一笑,突然一伸手向光球中心掏去。
他的动作也不甚快,众人清清楚楚看到手臂又缩回来,并没有被绞断。
原来光球虽然眩目,但在绝世高手眼中,却存在着一闪而逝的漏洞。
光球瞬间消失,刘星脚步踉跄,继续凌乱舞了数下才停住,喉咙“呵呵”作响,喉头已被捏碎。
他颤抖身子单膝跪下,双手过头向云飞奉还了宝剑,又转过身朝四王子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一纵而起,几个起落后好像一头受伤的大鸟,“扑通”扎入海水。
云飞默默望着坠落的身影,抱拳致敬。回头冷冷一瞥四王子,喝道:“砍了!”
四王子浑身筛糠,胡乱叫嚷。龙飞却看也不看,听也不听。
叛乱很快平息,引发了大清洗。
凡还知情不报的,暗中支持的,均不得幸免,统统被砍下头颅,尸体抛入大海。
海水染红,引来疯狂的鲨鱼同海鸟。沙滩上,浓烈腥臭的血腥气味数十日不散。沙子染黑,绿头苍蝇铺天盖地。
此后的大半年中,即使饿得不行,也没有人敢去捕鱼了。
而岛上的平静生活,也从那一次起被打破。
第三十九章 梦中人()
海岛原来囚禁的不是公卿大臣,就是王侯名将,往往携带了家眷仆佣。
这些贵胄们的家被抄了,夹带些许金银珠宝在岛上全无用处,只得慢慢遣散仆佣。
而那些仆佣下人本是吃苦出身,开荒种地,结网捕鱼,倒也逍遥。
有的向主人供应食物,有的干脆理也不理。主人家本来就不识劳作,又拉不下架子,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这倒罢了,岛上虽然清苦却平静,可谓路不拾遗,颇具桃源古风。当然,鸟不拉屎地方,也没啥可遗的。
可自从叛乱之日起,再次押送到海岛的人中,混杂一批批汪洋大盗。
这些盗匪初上岛时小心谨慎,渐渐聚多了,开始呼啸山林,偷窃抢夺。杀人放火掳掠女子倒还不敢,因为那是死罪。云飞每一次巡岛都只略施惩戒,更助长了嚣张气焰。
每隔三个月按人头发放的粮食,虽然吃不饱。可就算不耕作捕猎,也饿不死。
有的人家全是老人妇女小孩,食量小,再采摘一点果子补充,甚至会有结余,用以换取肉食。小孩子满三岁,朝廷将把人接走,并进行丰厚赏赐,惠及全岛。
但那些汪洋大盗个个是大肚汉,三个月粮食往往一个月吃光。胡乱捕鱼摘果苦捱,熬不住了就偷窃,后来干脆明抢,混战火拼。
云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他们死个干净。只有祸害好人家了,才施以鞭挞、断手、斩首等酷刑。
经过一场场火拼之后,岛上的匪徒只剩下了最凶悍的一股,聚拢四五十人,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
头领叫乌代,曾经的武道巅峰。虽然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将养一段时日后又恢复了力气,岛上无人能敌。
以往官兵巡查后,至少会有两个月平静时光。而这一次,云飞前脚才走,盗匪们后脚便躁动了,逼迫青壮劳力砍伐树木,老人女子编织绳索。
海岛无大树,缺乏工具,造不成船。
这是要制造木排,公然逃跑!
只有亡命之徒才会产生这样疯狂的想法。
且不说四海茫茫,木排要漂流多久,一阵浪涌就能把它打翻。至少在鲨鱼眼中,那就是一坨坨漂浮的小鲜肉呀!
况且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对于那个噩梦般存在而言,不值一提。
排除掉上面那些艰难,为什么无人敢逃?
是因为朝廷有蛟龙护岛,离岛必死!
四王子为什么不造筏子,冒死夺船?
是因为海船有法符照护,免受蛟龙袭击。
那条蛟龙长逾三十丈,呵气成云,头生独角。岛上人经常望见它与一条虎鲸巨怪厮斗,天昏海暗,日月无光。
惊骇的场景,在每个月黄昏总要出现一两回。还有一次,竟然从海底伸出长逾百丈的恐怖触手,变成了三方混战。
虽然蛟龙从未靠近过海岛,但水性最好的人也不敢离岸十丈。
显然,盗匪们准备豁出性命,孤注一掷!
于是,朝廷立下的规矩就再也没有约束力了。
一旦木排造好,这帮穷凶极恶之辈保不准要血洗全岛进行报复!
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岛上男多女少,僧多粥少,年轻女子更少。
匪徒以前不敢染指女人,这一回却要抢刚刚上岛的玉海花做压寨夫人,并且打死了她哥哥玉树。
夜里,月亮好像一轮银盘,静静悬挂高天。
玉海花抱膝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痴痴仰望。
潮湿的海风带来丝丝寒意,海浪拍打岸礁发出“隆隆”闷响,在黑暗中扩散出一道道隐约白线。
“姐,你可不能想不开呀!”
一个白影子幽灵一般靠近。
玉海花没有回头,空洞而喑哑地回答道:“妹妹,你放心,姐不会跳海的。就算死,我也要拖乌代陪葬,给哥哥报仇。”
玉玲珑扑入她怀中,紧紧搂住腰肢,呜咽道:“姐,我不要你死……”
玉海花低头拢住了妹子窄窄的肩膀,道:
“山中常有千年树,世上难见百岁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稀里糊涂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玉玲珑急了,昂起头道:
“姐,你千万不能继续想。岛上好些人疯狂,就是因为想多了。”
“妹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上岛后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上岛前的事情就想不起?”
“姐,千万别说了。你这些话,和那些人一模一样。想那么多干嘛,反正大伙全一样。就算记起以前事情,也没有什么用,只会更加伤心。”
“放心,我不会疯的,清醒得很。”
“那……真有那个人呀,楚凡?”
“我不知道……可感觉,他好像来到附近。”
“姐,他要是我姐夫多好。从天而降,杀光匪徒,带我们离开这里……”
玉海花叹息一声,仰头望月。
“姐姐,你在想什么呀?”玉玲珑伸出指头,轻轻捅了一下她的腰。
“我在想,广寒宫太清冷,即使嫦娥长生不老,也是寂寞的。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云飞明天一早赶来,就可以杀了乌代……要不,我和娘再去求求乡亲们。”玉玲珑坐正身子,把头埋进膝盖,声音哽咽。
“没用的事情,别去想了……我们是新来的,没有人愿意帮忙。况且匪徒瞄准三个月空当,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谁敢出头就杀谁。”
“那,那,明天他们会来娶亲……楚凡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们没有选择余地。至于楚凡,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梦中人。你没说错,姐姐我,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