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方一听,这事说得有道理呀。正要答应,猛地省起霸道老爹就站在旁边,连忙低声下气询问。
老狐狸鲁伯眯缝眼盯着底下的黄堂,鼻孔里冷哼一声。
他感觉有点古怪,不对劲!
黄堂身为侍卫统领,如果昨天提出这方子,说不定就被采纳了。可捱到节骨眼时再改弦易辙,简直把鲁方当傻瓜盘。
又想起刁贵告密,说黄堂为老苍头送肉食伤药,还言之凿凿对鲁方讲,吃好喝好了,人才不想死。如果老苍头只求速死,砍头反而便宜他了。
当时忙于接待仙师,把这事搁下了。现在回过头再看,疑窦重重。
莫非,黄堂在拖延时间,等待变数?
鲁伯一直不喜欢黄堂,准备过段时间找由头把人赶跑,眼下更加觉得芒刺在背。
这小子太精明了,难保日后不牵着鲁方鼻子走。而刁贵虽然蠢笨,却立了文契,算半仆半奴,不敢怀异心。
理清楚头绪后,鲁伯对鲁方说了几句。
鲁方一愣,倒也不犹豫,冲下方喊:“午时三刻已到,黄统领,由你来行刑。”
刁贵还以为自己失宠了,一脸黑线地蹩到黄堂面前递刀。
黄堂却不接刀,僵立于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他是江湖人,山阴县里的城狐社鼠极熟。
委托他们打探出,在罗通去鲁家堡买奴的上午,有一名极像凡师的书生进了奴市。阿土等人就在山阴县城落脚,听他们喜滋滋的口风,半个月前就该有人来接了。
他由此判断,凡师不日将至。
冒险为老苍头送肉食汤药,又拖延时间。其实并没有寄希望于他能获救,而是今后可以向凡师请功。瞧,我如何如何竭尽全力了……
但一时情急,被鲁伯怀疑。他知道,完蛋了!
亲手杀了老苍头,不用想,反手必被凡师宰了。即使侥幸逃脱,也捱不过半年后毒发身亡。
不接刀,将比死还惨。
鲁伯为什么肯给老苍头一个痛快,是因为对方曾经为他挡过箭,折磨狠了怕人唾骂。对付他黄堂就没这个顾忌,说不定千刀万剐,杀好多天都不能断气。
鲁伯见黄堂那副模样,心中笃定,故意偏头问县令:“大人,吃里扒外欺主者,当如何处置?”
县令也瞧出了端倪,笑道:“当斩。”
鲁伯点点头,冲下方喝道:
“刁贵,拿下黄堂。”
刁贵一听,唰……大刀斜劈。心道你也有今天,先卸下一条膀子再说。
黄堂内心正天人交战,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见眼前刀光一闪,本能地斜退,拧腰坐胯,却是一个梅花螳螂拳的起手式。
只数招,手一啄将刁贵打落台下,夺过刀。
他没有退路了。
挟持老苍头的两条大汉见两个头领厮拼,稀里糊涂,目瞪口呆,被老头左右一撞滚下台。
下面的侍卫虽未散乱,却人人侧目,诚惶诚恐。
刁贵拔出一名侍卫的刀,还要往木台冲,城堡上的鲁伯却呵斥:“你们散开些,不要动,围住台子。”
话音才落,隐约听到雷鸣。
四名仙师呼啦啦从里面冲出,根本不看正下方的木台子上处决犯人,反转向门楼右侧。
云层稀薄,秋雨只飘洒了一盏茶工夫就停歇,阳光普照大地。
鲁家堡上空没降雨,外围却水汽氤氲,极潮湿。
站立高高的门楼眺望,天边虹起。
说是虹,却没有悬挂上天空,从县城方向贴着潇水大堤射向鲁家堡,数次呼吸间就近了百丈之遥。
第六十一章 猛龙过江()
侍卫们朝外走两步趟大圈子,拔出刀斜靠肩膀,面朝木台。
外围的奴隶不由自主退后三步,嘴巴半张,紧张地注视场中,不敢流露一星半点情绪。人堆中,五名老者和一条疤脸大汉聚在一起。目露凶戾,却不敢抬头,只是翻眼皮上觑。
见仙师们匆匆忙忙奔出,楼顶上的人把目光也移向县城。但视线被挡,只隐约听到了一连串轰隆雷鸣,心道那边恐怕在下暴雨。
连县令也压下好奇心,不敢上前与众仙师并肩观看。万一触了冷口冷面的林长老霉头,被一巴掌拍死,可不冤枉得很?
鲁伯摸了摸花白胡须,义正辞严,指向下方叱道:
“黄堂,鲁家堡待你不薄,为什么要寡情负恩背叛?可知皇天后土,天道昭然……”
事已至此,黄堂豁出去了。
一把扯掉老苍头嘴里的毛巾,三两下割断绳索,擎刀怒吼道:
“老子做狗腿子做惯了,这回要做一次人……哼,你这老匹夫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事,还有脸谈恩情,谈天道?老苍头救过你的命,非但不脱他奴籍,反要砍头,这是什么狗屁恩情?鲁家堡的奴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起早摸黑供养你们。却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是什么狗屁天道……”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鲁伯冷笑,向法师耳语几句。
那法师点点头,一声清咤宛若云霄鹤唳,从门楼纵身飘落。在空中一抖拂尘,麈尾根根炸开,仿佛一朵硕大的菊花凌空打下。
黄堂将老苍头护在身后,跳起来劈斩。
拂尘只一绞,钢刀便脱手。顺势再往下一挥,匹练般反斩黄堂小腿。
此刻,黄堂的身子还在向空中蹿,急忙把腿一提。可惜迟了,两只脚掌飞去好远。
咦,这厮端的是条硬汉!
被削掉脚掌也不哼一声,落地稳稳不歪倒,连踏鱼鳞步如梅花散落……
观战的愣住了,连法师也忘记追击。
刁贵在台下拾起一只“脚掌”,差点把肺气炸!
直娘贼,居然只是一个厚厚的靴底,里面的内衬将近一寸厚。原来纳闷这厮为何老穿高帮靴子,居然是狗头插角——装羊。
黄堂打赤脚,原本中等的身高一下子矮塌半个头。偏偏好大一张方脸,短颈子,几日未修理胡须,神情又强作镇定,愈发猥琐滑稽。
法师哈哈大笑,轻蔑道:“屠狗贩夫,也配谈天道!”
黄堂仰天大笑,挺直矮小身躯,爆发出一股浩然气势,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修行人。老子就不相信,你这厮像阴沟老鼠一样躲藏炼丹,仰人鼻息为虎作伥,也能修成天道,证得长生!”
法师冷笑,身形一闪如追云逐电。
黄堂与老苍头犹如困兽,背靠背凶悍踢打,却连对方衣角都沾不着。才过五六息,均被钢刷般的拂尘抽打得鲜血淋漓,像两只剥掉皮的可怜青蛙,趴在台子上痉挛。
满台血,一塌糊涂。
奴隶们有的低下脑袋不敢看,有的捂住嘴巴,恐惧万分。
法师冷笑着一收拂尘,退到台角。
杀鸡给猴看,就是要这个效果!
黄堂大口喘粗气,艰难转过脑袋挤出笑容,道:
“老哥哥,咱俩死得值了……凡师归来后,鲁家堡的人统统给我们陪葬……”
老苍头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黄堂也跟着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刁贵带着几条壮汉冲上台,将两个人死死按住。
鲁伯脸色阴沉,喊道:“把黄堂留下,把老苍头砍了。”
得从黄堂嘴里逼问原由,须留下活口。
杀掉老苍头,则非杀不可。
否则,今天摆出了偌大阵仗,结果沦为笑柄。
鲁方面色苍白,傻了。
情况风云突变,怎么就牵连到了黄堂?再往下一捋,岂不是要牵连到自己?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哪年县里不成批处决犯人?县令对城堡下闹哄哄的场面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全落在了四名仙师的身上。
他发现,情况不对!
鲁圆留下陪伴林长老,两名茅山弟子则匆忙下了门楼,神色好像有点紧张。
雷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在与鲁家堡一河之隔的对岸炸响了。
林圃面孔凝重,望见那挂贴地疾行的彩虹垂直急拐,冲下河堤。
最前方,一个白影快得几乎化实为虚,腰带笔直飘飞。
飞扬的沙子尘土草叶在其身后形成两丈高带状,阵阵爆鸣厉啸声冲霄。仿佛天龙咆哮震怒,骑虹杀至。
白影冲到水边也不停留,在一块大岩石上一蹬,岩石崩裂。飞出五六丈远落到一堆大礁石上,冲天而起。
那堆被江水冲刷了千万年的坚硬礁石,顷刻崩塌飞溅,彻底消失。
白影飞出二十几丈远,落到水面时脚下生出一团雾气,脚掌像桨似的猛地一拍江水。
轰……
水花溅起起七八丈高。
那白影并未落入水中,借拍打之力再次纵起。
情形仿佛仙人投石,在宽阔江面打了一个巨大水漂。
声势滔天!
数息之间,白影踏波渡江,隐没于河堤下。
趴在木台上奄奄一息的黄堂一颤,突然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吼叫道:
“老哥,咱们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好像听到了声音,一定是凡师降临……”
老苍头听他这么一喊,不知哪里来的惊人力气,在台上打起了滚,两名侍卫按也按不住。
刁贵提刀追赶,一脚重重跺在染成了血葫芦的老人背心。
惊呼声乍起。
小鹌鹑一般瑟缩的奴隶齐刷刷望向潇水,纷纷站起。
只见高高河堤上跃起一个白影,如仙人御风,正朝这边飞来。
林圃迅速摸出一个小鼎,疾催法力。
他不相信鲁家有资格招惹如此强者,定是冲茅山道来的。
堪堪小孩巴掌大的鼎,古朴黝黑,在空中滴溜溜旋转,载沉载浮,镇压四方的凌厉气息隐隐透出。
台上的法师脸色骤变,将拂尘平端,口里默念。
麈尾根根炸开支棱,犹如钢枪铁戟戳出,幽冷的光芒在其中流转变幻。
刁贵一脚跺得老苍头身躯猛地一挺,口喷鲜血,举刀正要劈下。突然间剧痛,只见黄堂死死抱住自己小腿啃咬。
黄堂披头散发,眼珠子鼓凸,喉咙呵呵作响,状如疯狗。两名侍卫抓住脚踝拼命拽腿,也没能把他扯脱,反拽得刁贵挪动一步。
刁贵连抖两下没抖开,暂且放过老苍头。也没空瞅奴隶们为什么突然骚动了,唰地一刀剁下,心道先斩断黄狗的胳膊再说。
第六十二章 雾升()
眼瞅黄堂要被活生生砍断两条胳膊,围在台下的侍卫们面露不忍。
黄老大是他们的头儿,刚到鲁家堡时只顾拍大公子鲁方的马屁,架势十足,谱大。
每天穿得花团锦簇比新郎官还神气,训起话来运足中气比戏子还卖力,像一只雄赳赳寻找对手干架的大公鸡。
媚上之人必欺下,对手下兄弟则非常刻薄凶横。
仅仅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刚巧逃跑掉三个奴隶阿凡、栀子、老苍头后,他像换了个人。
媚上当然还是要媚的,事关饭碗。却不欺下了,还特别大方。
常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碰到急难都慷慨解囊。对堡内奴隶也格外和善,一反初来乍到时凶神恶煞面孔。
见他舍命护卫老苍头,脑袋灵光者不免嘀咕,莫非三个奴隶是他放走的?
刁贵半旋身,力灌双臂,一刀剁下。
身为泥胚境第三重武者的黄堂竟然不晓得躲闪,也不晓得缩回手。
他先前岂止被法师拂尘揭掉前胸后背的皮,更被击打得内腑碎裂,全靠一口气强撑。即使鲁伯放过他,也将活不了多长时间。血都快流光了,人昏昏沉沉。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谁都以为黄堂的胳膊难保,只听当一声巨响。
然后,只见刁贵一刀砍断了自己的左腿,跌倒哀嚎。
尖利的啸鸣此刻才传来。
距离刁贵最近的法师面孔瞬间煞白,端拂尘的手颤抖不已。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
足有一分厚的钢刀被一物硬生生打穿,以致偏离了方向反砍刁贵大腿,其势更疾。
那东西是从河堤方向飞过来的,快得肉眼看不见,竟跑在了音啸之前。
这时空中的白影重重砸落,大地颤抖。泥土飞溅出几十丈远,像下雨一般。
威猛无双。
随即,白光一道从坑中射出,眨眼之间便掠上了行刑台。
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书生绕台三圈……
第一圈,台上人像下饺子一样飞出。无论是刁贵、侍卫,还是法师……没有差别。
唯独法师还抵挡了一下,拂尘劈头盖脸向对方打去。却被书生一掌拍在麈尾,尘柄倒掼,前胸钻进,后背透出。
这柄先前凌厉无匹,打得老苍头和黄堂无还手之力,亦兵刃亦法器的拂尘,在对方眼中却跟鸡毛掸子差不多。
第二圈,书生伸出双手凌空虚抓,老苍头与黄堂悬浮而起……
轰……
奴隶炸群了,呼喊声四起。阿凡、小凡,凡哥儿……
五十里鲁家堡,谁不认识小阿凡?
当年厉国与姬国大战,鲁家堡派出了一百二十名奴兵。这些拿惯锄头把子的青壮奴隶,如何能敌虎狼一般的姬军?如果不是阿凡的父亲神勇,几次在关键时刻阻挡追兵,甚至以泥胚境巅峰舍命去战铜胎境,这些人全得死光光,甚至包括鲁伯。
兄弟半凋零,百战人还乡。
阿凡父亲以军功为阿凡母亲脱去奴籍,两人成亲。
可怜阿凡才两岁时,飞来横祸,父母双亡。
人人感念他父亲的功德,避开鲁家的耳目偷偷接济。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时候,老苍头常常背着饿得嗷嗷叫的小阿凡到处转。奴隶并无余粮,宁肯自己少吃也要剩一口,别让孩子饿死。
当听到阿凡逃走后,一个个欣喜若狂,黯淡生涯顿时生发出光彩。
他是大家的孩子。
他就是他们的荣光,他就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猜,他一点会回来的。
却没猜中,他会以仙人临凡一般的气势归来。
楚凡没空和乡亲打招呼。
本想把老苍头和黄堂带到偏僻地方救治,但稍微一晃,他们就呻吟得厉害。晓得内外伤太严重,怕耽误了时间,也怕断骨戳破血管或者内脏……
老苍头和黄堂的身体缓缓下降,楚凡绕台踏出第三圈,足下雾起。踏波渡河时鞋子与裤脚全湿透,这种时候施展起雾术最适合不过。
鲁伯嘴唇哆嗦,一拍栏杆吼叫道:“给我拿下他!”
见来人是阿凡,他知道绝无回旋余地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趁仙师在场,必须灭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怪异法术的祸根。
众侍卫面面相觑。
虽然主子的命令不敢违抗,但明知是死还冲,除非脑子进了水,否则谁不胆怯?
瞧瞧……“独脚大仙”刁贵被踢得撞到了城堡墙壁成一摊烂泥,法师坐在地上低头瞅胸口长出的麈尾,有上气没下气……
疤脸大汉带领五名老者越众而出。
老者们就是在角斗场为阿凡求情留全尸的五名老卒,疤脸大汉则是与阿凡厮杀的原堡内侍卫阿彪。
阿凡死而复生又逃跑之后,同为武者的刁贵想不通。直娘贼,怎么十七八刀都砍不死人?一查,果然有问题。那阿彪的父亲也是个老卒,被楚凡父亲在战场上救回了性命。
但那时鲁伯不醒,鲁方理事。况且泥胚境第二重难得,阿凡浑身冒血仰倒都看到。于是听黄堂一番劝说后就放过了阿彪,由侍卫贬为角斗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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