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通道,还好,还好,总算把他们的奴籍脱了。买奴剩下不少钱,全部分给他们做用度了。
三言两语闲话,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进了雅室。
关门坐定之后,罗通抹了一把额头,也不问讲好的半个月派人接,怎么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来,急道:
“有一桩蹊跷事,罗某得赶紧告诉公子。”
楚凡心中一紧,道:“你讲……”
罗通道:
“公子当初说,万一有个叫老苍头的逃奴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买下……”
楚凡的心脏猛地一颤,厉声道:“他怎么啦?快说,不要啰嗦……”
见罗通被吓得面孔煞白,嘴皮子直哆嗦,又缓缓道:“不急,你从头到尾慢慢讲,是怎么一回事……”
罗通抬起袖子抹了一下满头满脸汗,轻咳两声,哭丧脸道:
“慢慢讲不得!老苍头被捉住了,今天午时三刻,将在鲁家城堡前问斩。有仙师坐镇,我买他不下……”
什么!
书生霍地站起,咬牙切齿,有如实质的滔天杀气从身躯里迸发出来。
罗通惊恐万状,手脚僵硬,血液几乎冰冻,牙关咯咯咯磕响……
“你即刻安排车马,送那几个人去阳武县城,找石捕头。”
听到一串话语像箭矢一般快速射出,罗大管事眼前一花,凭空不见了书生的踪影。
轰……
墙壁被硬生生穿出一个大洞,砖石乱飞。
嫌出门绕走廊麻烦,那书生一丁点时间都不肯耽误,直接穿墙而出。
乖乖……
茅山道的穿墙术,在如此暴烈霸道的行径面前,苍白得像一张纸!
罗通连人带椅摔倒,耳朵中听到接二连三的轰隆声连绵不绝,如雷霆贴地疾行。
原来,老苍头估计阿凡会逃往姬国,一路寻找赶到了边关苍南郡。
他是一个乞丐逃奴,哪里有太多路子打探消息?只好经常询问从临水郡,尤其从山阴县来的客商马队。
夜路走多终遇鬼!
被押运棉花粮食到苍南的刁贵发现了,五花大绑抓回。
今天早食刚过,只照过两面的鲁家堡侍卫统领黄堂匆匆来到奴市,非常奇怪地找罗通吃茶,吞吞吐吐告诉了这事。
罗通当即表示,可以出十两银子买下老苍头。
黄堂则忧心忡忡道,出百两金子都不可能。鲁家堡连续跑掉了三个奴隶,阿凡、栀子、老苍头,鲁伯这一次铁下了心杀鸡给猴看。
况且昨天,在茅山修道的鲁家二公子鲁圆骑鹤回家乡。
三个月前鲁伯差点一命呜呼,被鲁圆带回的仙丹侥幸救活。当时就决定了把全部家当奉献给茅山道门,让鲁圆从外门进入内门修炼,庄园田地奴隶则留给鲁方。
鲁家积攒了好几世的财物,非同小可。
茅山派出一名内门长老和两名内门弟子前来接收,连同鲁圆,骑鹤下江南。
祥云朵朵,四只巨大的黄鹤在鲁家堡上空盘旋三圈,方圆十里都看得见。
所有奴隶、凡人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窥视。
即使黄堂身为侍卫统领,也接近不了法力通玄的大仙师。
只知道晚宴时,一名送菜的侍女诚惶诚恐,不小心将一滴汤汁溅到了长老袍子上。吃对方看了一眼,出门便七窍流血,倒地气绝。
隐隐约约还听到,鲁圆和另两名茅山弟子恭喜奉承长老,晋阶脱胎境。
仙师最多停留两日,鲁伯派黄堂一大早出发,请山阴县令来验明逃奴该杀,非他私杀。
其实这点小事儿,由刑名师爷出具文书即。即使私杀了,也算不了啥。鲁伯慎重其事,无非想让官府知道仙师驾临,自家背后有茅山撑腰。
在城堡朝向戴山的那一面空地上搭起了台子,召集所有奴隶,午时三刻处斩老苍头。
行刑之后,四名仙师才会骑鹤离开。
届时阳气最盛,影子缩短变无。要令逃奴死后,连鬼魂也做不成。
长老哈哈大笑,道,就算化为厉鬼,贫道弹指便灭了,定不让它骚扰鲁家堡……
生意人破崖绝角,察言观色。
江湖人八面玲珑,见风使舵。
罗通与黄堂这么一碰头,彼此心知肚明,偏偏都不点破。
一个猜测,黄统领肯定是来拐弯抹角报信的,可叫我上哪里去找那位爷?有仙师坐镇,连郡守大人的面皮都不好使,谁能讨得出人?老苍头如果被斩首,我的脑壳还保得住不?
一个心道,罗管事来鲁家堡无巧不巧地买走了阿土、小草等几个奴隶,只怕是出于凡师的安排。老苍头如果被砍了脑壳,凡师一怒不赐解药,我岂不是要死得像条疯狗?
黄堂走后才一个时辰多点,可巧楚凡赶到了。
热锅上的蚂蚁罗通又惊又怕,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离午时三刻只差半炷香工夫了,无论如何赶不到二十里外的鲁家堡。我只须老老实实把话讲清楚,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谁知书生根本不听下面的话了,暴烈施展出地行神通。
别说赶不到,赶到又如何?
骑鹤下江南,四名仙师正等着他飞蛾扑火。
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个脱胎境,一眼就可以将人看杀……
第五十九章 云动()
奴市的布局像迷宫一样,曲里拐弯。
一方面是防备奴隶偷偷溜跑了,另一方面是奴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主家的要求不一样,呆的地方也不一样……据此分隔出大大小小许多房间,布局当然不会太工整了。
一个小房间里,一条牛高马大,在深秋也敞开怀露出刺青的汉子冷笑,一巴掌把年轻女子打得嘴角流血,喝道:“脱……”
边上一位管事赔笑劝道:
“三爷,你买下了人,怎么弄也得等回家吧……”
那汉子一瞪眼睛,道:
“老子当然回家再弄,在这里只要她脱衣换衣。”
“三爷,悠着点。她怎么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大户人家怎么啦,被抄没了还不如狗……你没看小蹄子的眼神,根本瞧不起老子。哼,还想保留体面,奴隶有什么体面?等老子玩腻了,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想脱籍?管事的听好了,老子刚刚交完钱,还没办文书。哈哈哈,除非老子马上变成一块灵牌贴墙上,没福气享受,你就给她脱籍……”
话音未落,轰……
巨响震耳欲聋。
管事的惊恐抱头蹲下,身上被砖石碎粒打得火辣辣痛。
待灰尘散开,只见房间被穿出两个通透的大洞。女奴好生生没事,而买奴的三爷几乎变成了一个扁平面饼人,镶嵌进墙壁,当场气绝。
管事回想刚才的话,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时竟忘了害怕,结结巴巴道:
“兀那厮……端的是,神算子呀,说贴就贴!”
一辆华贵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挑担的小贩争相躲避,行人赶紧牵住小孩缩到屋檐下。窗帘拉开,车里的轻浮少年看得有趣,直嚷快点。
一位挑碳老汉避让不及,被车厢撞到了一侧箩筐,顿时黑炭漫天飞舞。
马车跑出十几丈停住,车夫提着马鞭跳下。看看了车厢上刮掉的一小块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几鞭子将蹲在地上捡拾的卖碳老儿抽得满地打滚,骂道: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连王府的车也敢碰!”
那少年下车走过来,先一脚将剩下的一箩筐碳踢翻,又去跺碳块。跺两下后嫌靴底被弄黑了,一脚踢得卖碳老儿满脸飙血,哈哈笑道:
“爷爷宽宏大量,不要你这奴狗赔钱了,自家买药去。”
一主一仆大摇大摆往回走,到了马车前,听到背后飘来一句“会遭报应的”。两个人回头看,却满街的人,找不出是谁在说话。
少年狂笑道:
“爷爷杀了你们,如同宰只鸡。只要使点银子,连衙门都不需要进。报应?爷爷好生生站在这里,看怎么报应。你们有本事,让雷来劈呀……”
话音未落,平地惊雷。
轰……
马车散架,少年与马夫的手脚不知道断成了多少节,扭曲蜷缩在一堆碎木条中,惨嚎不已。偏偏马儿又毫发未伤,惊得往前一蹿,走几步停下了。
白光一道如电闪,从街面穿过。
如果从高空下视,可以看见从山阴县城西北角的奴市开始,房屋被一个白影穿出一线空洞,向东南延伸。
碰到砖墙影壁也一穿而过,绝不滞留。
经过之处,地面坚硬的青石崩碎,裂缝如蛛网。
像有一个巨人手执无形钢钎,将整个县城捅穿。
又好似一副繁华的城池市井图,被仙人重重一笔拖下分成两半,笔锋所向披靡。
爆鸣声,崩裂声,尖啸声……一路跟随,如渊龙咆哮,沿线枯黄的树叶被簌簌震落。
白影快得无形,遇到阻挡时才微露痕迹,如幻象闪过。
毫无疑问,这是最快速度。
如果选择在屋顶飘,虽然没有障碍,却承受不了如此刚猛的蹬踏力度。
那线空洞笔直延伸,一往无前,,指向了县城二十里外的鲁家堡。
此刻,鲁家堡外搭起了一个三尺高的木台子。
台上,一位头裹青巾的老者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脚带镣铐,嘴巴里塞着毛巾,由两条彪形大汉挟持站立。
台下,二三十个劲装侍卫背插鬼头刀,围成一圈,面孔朝外。
他们的对面,除了城堡方向,距离三丈外是黑压压跪下的人群,均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里面除了青壮,还有老妪稚童,躺在襁褓里的婴儿。
这么多人跪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沉默得像一潭死水。
倘若婴儿啼哭,做母亲的便拼命捂住小嘴。即使脸蛋青紫了也只稍微松一点点,不敢放开。
两条锦袍汉子登上了台。
一条汉子转到老者身后踹腿。
那老者却极硬朗,被踹得腿打颤了,也不肯跪。
另外一条汉子忙道:
“刁贵,别踹了。”
刁贵停下,冷哼一声,道:
“黄统领,你架子端得大,做事却不爽利!他现在不跪,呆会儿也是要跪的,站着怎么好砍头?”
黄堂道:
“时辰还没到……仙师和县令大人都看着的,咱们可别做得太难看。今天一早,老爷吩咐给老苍头戴上头巾,换了新衣,你该懂是啥意思。”
刁贵头一扭,鼻孔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老子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黄堂焦急地望了望插在地上的一根标尺,影子只剩下一点点,午时三刻说到就到。再看天空,一丝喜悦飞快从面孔掠过,无人觉察。
只见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天阴了。
黄堂转身踱到老苍头面前,指着鼻尖骂道:
“老家伙,你卖主逃跑,自寻死路,可怪不得咱们。哼,泥胚境第二重,不是挺能打,一个能顶住几个吗……老子顶你个肺!天阴了,就算没太阳,也定要砍头。除非大罗金仙降临,凡间仙师来,谁也救不了你!”
黄堂这番话说得极快,几乎一带而过,却把“顶住、凡、师、来、救”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仰头望天。
阳光消失了。
奴隶们骚动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发出声音,纷纷往天空瞧。
连侍卫也惴惴不安了。
为什么处决犯人,一般选择午时三刻?因为这个时候阳光最猛烈,阳气最旺盛。能够镇压邪魅,不让冤魂变成厉鬼。
可眼瞅着时辰快到了,天空却阴暗下来了。
难道今日见不得血光?
到底还斩不斩?
一位青衣道人被众人簇拥着,从城堡的门楼里走到围栏边。
道人翻眼皮望了望天空,抬袖上拂。
呼……
狂风大作。
由下而上,扶摇九霄。
鲁家堡上空的云朵裂开,顷刻露出一个大空洞。
阳光如金箭,垂直照下。
标尺的阴影彻底消失,午时三刻到。
第六十章 虹起()
拂袖云动。
奴隶们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张望,视线又被高高的河堤遮挡,只感觉四面阴暗,凉风习习,唯独鲁家堡沐浴阳光。
楼上的人却可以望见两百丈外飘洒雨丝,淅淅沥沥,打得潇水一河碎萍。
茅山长老林圃目光冷淡,扫了扫城堡下,面无表情退回楼里。
俗人围观看头,胆战心惊。对大修士而言,不过是世间少了一只蝼蚁。无论奴隶、平民、达官显贵,在他们的眼里并无太大分别。
大个的蝼蚁,那也是蝼蚁!
之所以对鲁伯还算客气,是瞧在老家伙识趣的份上,把几世积攒的财物乖乖奉献给茅山道门,还格外孝敬了一方极品晶石给自己。否则光凭他那个资质一般的儿子鲁圆,去哪里挣如此大的面子。
见长老施展神功后又退回,鲁圆与两名弟子屁颠屁颠跟着,大拍马屁。
一个讲:
“长老神功盖世,惊天地泣鬼神……”
一个不甘落后,说:
“师伯随便拂动袖袍,罡风便直冲九霄,震散云彩。倘若再用一点力,只怕会天崩地裂。依弟子看……”
林圃扫了他们一眼,不悦道:
“修行之人当淡泊谦和,岂可骄矜,沾沾自喜。像你们这般吹捧,岂不是要给老道戴上高帽子,架在烈火上烤?”
两人表情一滞,剩下那个连忙道:
“这次陪伴师伯下江南,弟子真的是沾了天大福气。不光骑了黄鹤,还聆听箴言教诲,顿觉功力增长了不少。师伯之风,山高水长。淡泊谦和四字,修行之人常常挂在嘴边,又有几个做得到?师伯拂袖而风云色变,却只当饮水一般平常,够弟子学习一辈子了。”
林圃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
“嗯,孺子可教也,这番话还算有一点悟性……你们切切谨记,纵横人间世不算什么。修士之上有仙人,仙人之上还有天神。”
四名仙师旁若无人,昂首往回走。鲁伯、鲁方、法师、县令四个含笑目送,其余人则垂首肃立。
鲁圆根本没拿正眼觑他哥,只对他爹点了一下头。县令想巴结林圃长老,期期艾艾地拱手,却被对方当成空气,连边都拢不上。
法师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上标尺,提醒鲁伯,时辰到了。
鲁伯以目示意鲁方。
虽然小儿子光宗耀祖,但百年之后的香火还是依靠大儿子一脉。眼下得栽培他的威望,今后好镇住鲁家堡。
台子上,刁贵竖立起雪亮的鬼头刀,噗嗤一口水喷在刀身。
老苍头不挣不扎,仰面望着天际云气蒸腾。
鲁方双手握紧栏杆,清了清嗓子,正要施令,却见黄堂一抱拳,喊道:
“公子,某有要事禀告。”
鲁方为人懦弱,又没啥见识,大小事情全听黄堂的,视为心腹。眼下见他郑重其事,忙道:“你快点讲……”
高高的门楼离木台足有七八丈远,黄堂大声喊道:
“公子,这帮奴隶冥顽不化。昨天跑三个,明天说不定要跑四个。守卫少,总不能天天看着……依某之见,今日天现异象,不宜行刑。当择日由官府派出刽子手,当众宣判了再斩首,昭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震慑人心。否则以为逃出去后,只要不被我等捉住就没事,难免没有人铤而走险……”
鲁方一听,这事说得有道理呀。正要答应,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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