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鬼物太难找寻了。
反正在云梦王城里搜查几夜,阿猫阿狗碰到不少,大鬼小鬼不见一只。
如今听到尖尖山有厉鬼出没,整个人就像饿了十天半月的饕餮嗅到肉香,两个眼珠子放绿光,连喉咙里都伸出了一只手。
眼下见大家一番好意阻拦,楚凡只得无奈地笑笑,假意往回拽缰绳,道:
“行,行,行……麻烦老丈放手,我不去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那老头嘴里嘟囔着,松开手退后两步。
谁知书生一鞭抽下,黑马猛地朝前一蹿,一阵风似的直奔坡下小道。
众人目瞪口呆。
那老头哭丧着脸,团团抱拳道:
“诸位,倘若他家人报官,可要做个见证呀。是他非要去的,拦也拦不住,可不是小老儿怂恿……”
一干人七嘴八舌,道:“晓得,晓得,我等都看到了……”
还有人道:
“这人莫不是痴的!方才上渡船时,我等只丢五个铜板,他却丢了一钱碎银子……”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称是,书生的脑壳不清白。
楚凡一溜烟冲下坡,扭转头,呲牙望了望堤上指指点点的一群,心里笑道,你们这帮鸟人,妄想阻拦本公子赴宴。
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天地间一片朦胧昏暗。
距离绵延不绝的黑黢黢山体只剩三四里了,路旁一栋茅草屋露出亮光。路中间却挑出一盏灯笼,灯下立着一条黑影。
楚凡轻轻勒马,不快不慢上前。
咦,一路人家稀少,大部分是空屋。怎么山脚下反住着人?想必是只鬼了。只是这鬼挑一盏灯笼干嘛,难道怕走夜路看不见?
天目开启,定睛一看。
尼玛,还是个人!
见一人一马走近,老汉手提灯笼不方便唱诺,微低腰身行了个礼,道:
“这位公子,山路夜行艰难。不如到小老儿屋中歇息一宿,待明日午时再启程。”
楚凡故意冷哼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老儿,莫不是准备了蒙汗药,图谋咱家的银钱马匹。”
那老汉叫起了撞天屈。
“哎呀,公子。红口白牙,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举头三尺有神明。小老儿以前是杀猪的,一直无子。前些年浑家走了,留下孤苦伶仃一人。去年被一个过路的仙师点化,说造孽太重遭报应了,需要积德行善才行。从此吃斋念佛,连鸡都不曾杀过……”
楚凡生怕他咕噜咕噜讲个没完,连忙打断,问道:
“既然启程,最迟拖不过早食,为什么要等到明日中午?”
“哎呀,公子想必是外乡来的,不晓得尖尖山里出了厉鬼。五年前,咱们这儿还归属云梦。厉国军队从青云郡杀过来,穿过尖尖山直抵通天河,沿河堤连破三县。反正在那里打了好几仗,尸体填沟塞谷,血流成溪……
“打完仗,头年发瘟疫,第二年就闹厉鬼。这儿归属厉国后,新来的县太爷请了一个法师消煞。青天白日,就从小老儿门前走过去的。身披杏黄袍,头戴冲天冠,背插桃木剑,还带了四名小道童,一路撒法符,好不威风神气。
“当时看热闹的足有两三百,跟着县衙的人一起来,把小老儿的青苗都踩了。眼见法师进了山,不消半个时辰就披头散发冲出来,疯了。四个小道童没能逃出来,死在了里面。
“外乡人不明就里,常常从这儿抄近道。走镖的仗着精壮,人多,也喜欢闯。有的闯过去了,有的没有。慢慢地,大家归拢了几条。必须在阳光猛烈的正午时分穿过去,路上不能停留。阴处别走,人家莫进。听到喊声别理,看到影子别叫。小娘子千万调戏不得,天黑了千万别进山……”
楚凡笑笑,道:
“多谢老丈指点。不过我有急事,必须今晚赶回去。带了法器傍身,鬼怪不敢靠近的。”
老汉急了,摆手不迭,道:
“公子千万别这么讲。半年前有一条大汉也是要进山,说是什么茅山弟子,学了镇鬼之术,夜间硬闯。听说他闯是闯过去了,却没捱过三天,死得极惨。”
楚凡有点不耐烦了,心道老子去吃顿饭,哪里来这么多人阻拦。可对方一片善意,倒也不好呵斥。当即面孔一板,冷冷道:
“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你让开吧,天快黑透了,别耽误我赶路。”
老汉见死活拦不住,只得避让到路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摸出一粒东西递上前,道:
“公子非要过去,请把此物收好,千万别掉了。”
那玩意比绿豆还小,表面紫黑,皱皱缩缩,却是一粒樟树籽。
楚凡捏在手里搓了几转,问:
“这是干嘛用的?”
老汉答道:
“话说三年前,有一位仙师路过这里。只见他鹤发童颜,手执碧绿藤杖,点化小老儿道,畜牲也有灵性,杀生太多必遭天谴……”
楚凡打了个哈欠,心道,尼玛,你丫是多久没同人说过话呀!
“行了,行了。你就简简单单告诉我,这粒樟树籽是干嘛用的。”
老汉把话憋回肚子里,顿了一顿,道:
“仙师给了小老儿一小袋樟树籽,讲万一碰到人夜间闯山,就让他带上一粒,可以辟邪。上回那条茅山大汉仗着法力高强,我给他,他当场就丢了……三年里,总计二十九人从小老儿手里接过了树籽。他们再无回转,定是穿山而去了。
“听闻山里出现了死尸,县衙仵作会拖出来勘查,若无亲友认领再掩埋。每次他们从门前经过,小老儿就跑去看,发现没有一个是接了树籽的。说明这小小籽儿,真真切切是一件仙物,可以活人性命……”
楚凡皱起了眉头。
咦,这番话有古怪。老汉思虑不深,根本想不到。
“好,那就多谢了!”
楚凡一拱手,将樟树籽塞入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子丢下,哈哈大笑,打马如飞而去。
背后兀自传来呼喊:
“虽有仙物,也别进人家调戏小娘子……”
……
语陶为书中的四名女子各写一首五绝,我又补了一首。
都是在聊天中随口而出,没有严密比照格律。但仔细一琢磨,其实挺有韵味的。
书刚好过百章,我们搞一次活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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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首诗如下:
一,生来风兼雨,梦笔花未开。一任云破月,茜草无处栽。
二,暗香潜入夜,枝头桃李闹。一场人间梦,明月来相照。
三,烟絮嫁东风,雨打萍草空。羹馔忍甘苦,梵照落霞红。
四,梁间望空碧,乘风雨微微。西北有高楼,孔雀东南飞。
五,一梦滞青渚,吴钩随风烟。行到水穷处,云起楚天边。
第四十九章 成亲()
打马几十丈远,终于听不到老汉声音。楚凡把缰绳勒了勒,回头张望。只见朦胧亮光里,佝偻身影正蹲在地上摸索,找先前丢下的碎银子。
楚凡嘿嘿一乐,心道,老头挺良善,就是话太多。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车轱辘一般打转转,聒噪得人简直受不了。
信马由缰徐行,两炷香后来到了山脚。
四野茫茫,彻底黑透。
天空一弯灿烂新月升上来,点缀着微茫几颗疏星。
路旁有个小庙,修缮得颇为整齐。
楚凡嗅到香烛气味,思忖中午有人闯山,在这里乞求保佑了。
土偶木梗,有个屁用?
不过也由此看出,趁中午日头猛烈闯山的人,多半没事。否则小庙早该破落了,香火不旺。
这说明,山中的鬼并没有厉害到逆天地步。
鬼物是魂体,对精神波动特别敏感。自己天目修为尚浅,开启时往往伴随强烈的精神辐射。千万要注意了,别打草惊蛇。
它们可不是兔子,无孔不入。一旦被吓跑了,再也难抓。
进了山,道路挺宽敞,车辙印子不少。
月光下,寒意袭来,树影如墨。
“公子,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声音。
楚凡勒马扭头,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位老妪。红袄绿裤,太阳穴贴两片黑膏药,嘴角一颗大黑痣,手里扬着一块花手帕。
啊呀……
楚凡假意一声惊叫,把马儿勒得团团乱转,颤声道:
“你,你是什么,什么……刚才根本没看见路边有个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莫不是鬼?”
老妪张嘴露出一口黄牙,好一阵媚笑,脸上的褶子像老树年轮收缩一般,挤得粉底簌簌而落。
呃,太恶心了!楚凡差点呕出,赶紧偏转脸。
“公子呀,宾客都来了,新娘子也梳妆好了,就等你拜堂成亲呢……”
老妪见书生惊恐莫名,扭动着水桶腰,扬起花手帕,才往前走三步又立住了,皱起鼻子嗅了嗅,狐疑问道:
“公子,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见老妪驻足不前,书生神情大定。从怀里掏出一粒樟树籽,得意地往空中抛了抛,道:
“哈哈哈,果然山中有鬼。幸好仙师赐给了一颗仙豆,邪魅辟易……哎呀,不好……”
他得意忘形,居然没接住,那颗树籽掉落下地。
书生一个激灵滚鞍下马,一边颤声嚷:“你,你别过来……”一边弯腰匆忙找寻。嫌缰绳碍事,随手往路边小树上一拴。
月光朦胧,地下又多半是碎石沙砾,模糊成一片。那粒樟树籽儿如盐进水,哪里还找得到。
就在惶急摸索之际,一双绣花鞋出现在眼前。书生的身躯剧烈颤抖,缓缓仰面上觑。
“哼,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老妪手帕一抖,一股黑气直扑书生面门。
书生顿时僵住了,随即慢慢挺直腰身,目光呆滞,表情糊涂。苦恼地用右手中指梆梆梆敲自己太阳穴,左右顾盼,像是努力回想什么偏偏又记不起。
老妪嘴角一撇,道:
“公子看什么看?美娇娘还在洞房里。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赶快去拜堂成亲?”
书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
“对对对,成亲,成亲……新娘子,洞房,在哪儿呢?”
老妪吃吃笑道:
“瞧公子猴急的……不远,不远,只得三里路。公子请上轿……”
一抬四人大轿凭空浮现,待书生上轿后,轿夫将杠子抗上肩,一声吆喝启程了。
老妪则跟随于轿侧疾走。
黑色走马被遗留道旁,见这些人离开了,好像大大松一口气,低头去啃树下枯草。
四名轿夫龇牙咧嘴,隔一会儿就停下来歇气,把杠子换肩膀。
其中一个问:
“阎婆,你莫不是拘来了一块大石头,怎么这般沉重?”
老妪啐道:
“呸……别看这是个凡人,气血旺盛至极。比上次那条茅山大汉要强得多,当然沉重了。你们抬轿辛苦,待会儿多分几口。”
一名轿夫讪笑道:
“好些日子没吃过血食了……那些人都精得跟鬼一样,专门挑正午成群结队跑过去,不好下手。”
随外面怎么说,轿内毫无动静。
书生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又似乎睡着了。
一炷香后,轿外“噼里啪啦”爆竹响,童子尖叫,三姑六婆欢呼“姑爷来了”。
楚凡坐正,按了按右腰。表情似笑非笑,有点儿苦恼。
俗世所谓的鬼,对修行者而言,就是阴魂。
普通的鬼,比修士炼出的阴魂弱多了。
比方说楚凡遭遇的“五鬼阴魂”,是白无常用许多鬼魂炼制而成,又喂饲了活人生魂,用阴煞之气温养,才变得那么强大。
除非老鬼,厉鬼,大鬼……连仙师都棘手。对于小鬼,游魂野鬼,即使只学了一些粗浅法符咒语的意合境法师,也可以将它们镇压。
不过,强大的阴魂难寻,游魂野鬼相对要多不少。
蚊子也是肉嘛!
楚凡腰间的小银剑,不但可以激发灵能,还可以镇鬼,只是不能飞了。
他琢磨出了一个土办法。
剑尖有个小缺口,里面并非实心,可以将阴魂吸入剑中,一星半点灵晶就可以将它们净化成为纯粹魂力。类似于当初南海无名剑客与武道巅峰孟代的念力缠斗二十年,结果熬成了一锅十全大补汤被他吸收。
听到轿外喧哗声四起,楚神棍乐坏了。
群鬼聚集,夜宵满满。
苦恼的是,鬼魂不像被白无常抹去了灵性的阴魂,更不是毫无灵智的骷髅。一旦感觉危险,绝对四处逃散。
他又没有法术画地为牢,抓得了一只,难抓第二只。
对俗人而言,年老体弱者怕鬼。强壮者只要不着道中邪,鬼拿他也没办法。
可对鬼而言,这个世界充满浓浓的恶意。修士杀它们,阳光灭它们,雷霆劈它们……
因此,它们胆子并不大,色厉内荏,稍微风吹草动就溜之乎也。
出了轿门,楚凡发现来到了一处宽敞院落。
里面共摆放了五张桌子,菜肴丰盛。每桌围坐了七八人,直勾勾望过来,眼珠子发绿光。
老妪阎婆引书生到上席一起落座,介绍那几个是岳父岳母,大舅哥,三叔公,老太爷。
几人皮笑肉不笑,目光在楚凡身上打转,似乎掂量成色。
楚凡也掂量着他们,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唾沫。
尼玛,发达了!
这几个,至少是百年老鬼!
尤其在厉国与云梦在尖尖山大战之后,吞噬了大量游魂,变成了厉鬼。
可怎么将它们一网打尽呢?头痛。
乡下土财主打扮的岳父岳母见书生猛咽口水,连忙举起筷子,劝道,吃菜吃菜……
楚凡岿然不动。
鬼晓得这一盘盘鱼肉是不是癞蛤蟆、蚯蚓、蛆……老子才不上当呢!
第五十章 洞房()
见楚凡不肯动筷子,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沉下来。
大舅哥端起酒杯,霍地站起,大声道:“妹夫,哥哥敬你一杯。”
楚神棍心里狂骂,尼玛,谁是你妹夫?你只是老子的一盘野味!脸上却装出一副畏惧表情,道:“小生从不喝酒的……”
大舅哥见对方不端杯,冷笑数声,故意曲起胳膊,肌肉坟起。
气氛骤然紧张,阎婆赶快打圆场,起身拉住大舅哥的胳膊劝解,道:“哎呀,这都成一家人了,还怕没机会喝酒,吃肉……”
丢了个眼色,将“吃肉”二字咬得特别重。
大舅哥将杯子重重一顿,不情不愿坐下,兀自气忿忿的。
楚凡脸上无趣,心中好笑。扭头望向屋檐下挂着的大红喜字灯笼,又朝后院的二道门里面看。忖道,这地方太空旷,得把它们弄入一个狭窄环境才好。
那阎婆见书生不吃东西,目光直往新房那边乱瞟,笑道:“媚娘也等久了,干脆别拜堂。咱们吃肉喝酒,让新郎官去洞房吧。”
众人连声称是,省得席间闹不愉快,耽误了呆会儿的大餐。
老妪便叫来两个丫鬟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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