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菲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指向末席左边那人,道:
“别人来我可以理解,但南竹先生怎么也来了?你可是云梦的供奉。昔日不曾亏待先生,每月提供的晶石从来没少,并且没有请先生做过任何事情。”
那人眼皮一抬,不冷不热道:
“有我等仙师坐镇,云梦城内城外,招摇撞骗劫财伤人的法师就少了许多,难道不值当一块下品晶石吗?”
“好,好,好……”
柳若菲不怒反笑,道:
“如此甚好,快人快语,南竹先生与云梦的情分从今日起一笔勾销。反正云梦这点儿微薄家底,三个月后也守不住,不如散给大家算了……”
她停了停,又指向南竹身旁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文先生,若菲真没有想到,你也来了。先生身为云梦人,几年前就抵达了灵动上境。我父王三番五次上门邀请,还免除了你所在的霞湾村赋税。你不肯来天然居,称此生求仙无望,也不爱红尘富贵,情愿逍遥平淡,教几个小孩子读书写字就可以了。等云梦大难临头,你却不请自登门,趁火打劫了。”
文先生面孔一红,站起身对柳若菲拱手一揖,道:
“公主言重,羞杀文某了……文某修行,一直停滞于灵动上境,没想到半个月前突破。这次来王城,只是想取回一块当年被王宫收走,供开光境界修士使用的祖传法器。”
柳若菲一怔,觉得这事真有可能。
所谓上行下效,官吏为了巴结王廷,拼命在民间搜罗法器。尽管献上来的基本上是残旧废物,钦天监里堆积如山,跟法器没有一个铜板关系。他们却宁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件。
“文先生为何不早对我父王讲?”
“唉,隔了好几代的旧事,又无凭据,如何讲?再说,万一撩发了魏公子脾气,文某连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柳若菲偏头狠狠剜了楚凡一眼。
楚神棍抬起头默默数殿顶的梁柱,心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魏长卿被打惨了,恐怕在暖玉床上躺一个多月才能恢复修为。他如果完好,今天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丫站立街头一声怒吼,都能把这帮仙师吓得像麻雀一样扑棱棱飞走。哎,本公子的威慑力,还是大大不如呀。
柳若菲的口气放缓和了,继续问道:
“童师昨日拜访,文先生为何不对他讲?”
“唉,文某如果对他讲,就成了巧言令色,敲诈勒索。今天专程过来对公主说清楚,是堂堂正正摆明原委。”
“不知文先生祖传的法器,是什么模样?”
“是一块‘天皇号令’牌,两侧没有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刻的是‘敢有不服,寸斩分形’。”
一听这话,柳若菲晓得是真的了,又狠狠瞪了楚凡一眼。
哼,就你力气大,打我舅舅。还把人家的祖传法器捏成了木头渣滓,看怎么赔。
楚凡也挺尴尬,心道他家那块旧木片当柴禾烧都嫌寒碜,我怎么知道会那么不结实。
柳若菲的纤纤玉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
“文先生,那块令牌我确实见过。但王宫保管不善,后来遗失了。不如这样……若菲赠先生中品灵石三方以为补偿,如何?”
文先生忙道:
“不必如此,文某即刻就走。那件法器流传的时间太久,恐怕难以催动法力,不值三方中品灵石。文某前来讨要,不过是怕日后祖物落入了厉国人手中,再难寻找,希望留下一个念想而已。文某陋室空堂,从来没见过中品灵石。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柳若菲竖起手掌止住,道:
“今日差点错杀……不,差点错怪先生。三方中品灵石,足可以稳固先生的境界,若菲正有一事相求。三个月后,大战将起。云梦势弱,难以护住城外的村庄。望先生照拂霞湾百姓,使他们免于刀兵战火。”
文先生想了想,深深一揖,道,谢公主,恭敬不如从命。
“那好,若菲今日事情繁忙,就不久留先生了。”
柳若菲站起身,道:
“秋菊,取三方中品灵石,速速送文先生出城。”
殿外有女子高声回应,却不见人影。
众仙师目送中年儒生离开,一个个面色阴沉。
文先生这么一走,立刻凸显出剩余人的猥琐,把他们得罪惨了。
柳若菲站立坛上,大袖一挥,道:
“诸位仙师,有人要我传一句话。如果你们此刻踏出天然居,离开云梦城,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难道魏风不曾陨落,或者魏长卿那个杀星又回来了?
众仙师面面相觑,渐渐露出了诡异微笑,偏偏没一个起身的。
柳丫头虚张声势,毕竟年纪小,太嫩了。
有资格大刺刺说出这番话的,至少是融神境界修士。即使对方不愿意亮出名号,也不可能与她平辈相称。小妮子如果讲“有位前辈”,或者“有位长辈”,还是可以吓跑几个人的。
“良药苦口,看来诸位都不肯走了。那么,咱们就好好谈一谈正事吧。”
柳若菲坐下来抿了一口茶,重重把杯子往案上一顿,冲殿外喊道:
“春兰,关门。”
楚凡忍俊不禁,捂住了嘴。
心道,她如果再接上一句放狗的台词,就绝妙了……不妥,大大的不妥。如果喊关门放狗,本公子岂不是就成了那条狗吗?
第三十四章 楚都管()
几名宫女迅速进入殿中,倒退着把朱漆大门拉关了。
天然居闲置太久,门轴没上过桐油,吱呀呀响得人心烦。
大门闭合,天边的火烧云正亮,窗棂透光。因此殿内只阴暗了一点儿,并不影响视线。
除了熊犇肆无忌惮地盯着柳若菲看,众仙师全部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下文。
柳若菲以手支额,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坐正,好像下定了决心,道:
“黄金白银珠宝玉石,都好说。但晶石、法器、天材地宝,是一国之根本。并非若菲吝啬,实在是关系重大,何况开春后免不了与厉国恶战。这样吧,且容若菲与童师再商议一二,如何进行分配。诸位,请耐心等待,先饮一盏清茶。”
言毕,柳若菲也不等回应了,起身径直往后方走,推开一扇小门。
众仙师冷冷瞅着,心道,就不怕你飞到天上去。
童金跟随着柳若菲,进去后回头望了望殿内,目光充满怜悯。
有机灵鬼感觉不对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仙师重重拉关了门。
砰……
小门闭合,震得后壁颤抖,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关。
与此同时,四面响起“嗡”的一声,随即沉寂。
窗棂上趴着的一只蟋蟀笔直射入空中,仿佛被一个无形罩子弹开,快跌落地面时才振翅飞起,啾啾乱转。
八个仙师中有一半人跳了起来。
他们对这种情形太熟悉了,明显有法阵启动。
四面八方瞬间充斥法力,仿佛竖起铜墙铁壁。
距离坛子最近的开光中境仙师眼疾手快,抓起茶盅砸向小门,迅如电闪。
然而,茶盅根本撞不到门。
一小片光幕贴着木门凭空生出,将它阻隔在外,掉地上摔得粉碎。
熊犇离大门最近,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还是一片光幕凭空而生,熊某人势大力沉可以踹断合抱古木的一脚像踢进了虚空,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一丝。
“喂喂喂,你们不要乱搞,破坏公物。布置这个可以瞬间将法力催动到峰值的阵势,费老鼻子劲了。”
听了这句话,众人才注意到云梦还留了一个人在坛子上。瞅他先前和柳若菲眉来眼去的,肯定身份不低。
熊犇转身戟指,吼道:
“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恼了爷爷,生吞了你的心肝下酒。”
白袍公子缩头缩脑,向门口摆手不迭,道:
“吓死宝宝了,千万不要。大兄弟,不是我说你,饮食也太不健康了。吃多肝脏会胆固醇偏高,引发高血脂,冠心病……”
熊犇被弄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一瞪眼珠子还要发作。
白袍公子却不理他了,咳嗽两声,挺直身躯,冲下方弯腰一揖,朗声道:
“诸位仙师,小子叫楚凡,是这次晚宴的都管。招待不周,请多海涵……”
听他提起了晚宴,众人这才想起,咱们可不是赴宴来着的吗?
熊犇却是个浑人,没考虑那么多,拍肚皮嚷道:
“小子,晚宴啥时候开始,爷爷要吃龙髓凤肝。”
“啊,你们不知道呀,晚宴已经开始了。龙髓凤肝肯定没有,鸡鸭鱼肉本来可以有,但小子觉得太浪费,给取消掉了。其实连清茶瓜子都不准备上的,但童师说,那也太不像话,砍头前还有一碗断头酒呢……话说都管这词,小子也是前两天才学会,觉得非常精妙。民间操办红白喜事,都管啥都管,权力大得不得了……”
“直娘贼,你敢消遣咱家……”
熊犇抓起瓜子碟朝地上一砸,直往前冲。
开光中境的修士见这夯货扯白不清,冷哼了一声。十八连环水寨的总供奉立刻乖乖站住,不敢再叫嚷。
那修士坐着岿然不动,一翻眼皮盯着楚凡,阴沉沉道:
“楚都管,既然云梦国宴请我等,为何要启动法阵?”
楚神棍依旧满面笑容,回答道:“还不是怕你们跑了,宴席开不成。”
话一出口,殿内的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分。
有人怀着侥幸心思,问道:“若菲公主与童师商议,要几时才回转?”
楚凡彬彬有礼,回答道:“不来了。要等你们全部死光光,这个法阵才会开启。”
众仙师面面相觑,总算明白了。
云梦国豁出泼天大胆,煞费苦心布置了这个陷阱,想把众仙师一网打尽。楚凡纯粹是个弃子,死士,故意留在这里吸引目光,好让柳若菲与童金趁机脱身。
哈哈哈,开光中境的修士狂笑起来,道:
“就凭这个破阵,能够困住我等?”
楚凡摇摇头,竖起大拇指,笑道:
“哈,阁下好眼力,我估计也困不住。若菲公主本身的境界才凝罡中品,好点的法器又要守护王宫,所以只能在这里布置出一个开光中境法阵。但你们像刚才那么乱砸,却肯定不行。大家伙必须劲往一处使,或者运用法宝激发出开光上境威能,才击打得破。”
听了这一番话,众人放下心来,又觉得忒奇怪。莫非这楚都管突然间不想死了,特意指点我等破阵。
楚凡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说话,感觉没啥意思,挪到王座一屁股坐下。
仙师们瞅了他一眼,心道将死之人果然胆大,连王座也敢碰了,不怕诛九族。
只是他那一副欠揍模样,简直懒散得人眼睛受不了。颈子往椅背一靠,身躯像只没骨头虫子似的往下溜,脖子底下全是腿。
开光中境修士扫视了一遍众仙师,用指节敲了敲桌案,道:
“你们都听清楚了,要破这个阵必须同心协力。老夫知道,大家的心里都在盘算小九九。一不愿意损耗自家法力,二不愿意自家法器露白,被他人觊觎。今天,由老夫来挑头定这个盘子。谁都不可以偷奸耍滑,日后也不可以争斗,否则共诛之。我们得赶快破阵,半路截住柳若菲和童金,让王宫不攻而溃……”
啪,啪,啪,响起了三记有气无力的掌声。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瘫倒在王座上的懒散小子,楚都管。
见一殿目光望过来,楚凡稍微坐正了一些,懒洋洋道:
“计划还行,确实是眼下最佳的选择。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行不通……”
行不通?
为何?
众修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心道这小子既然自称都管,想必知道更多隐秘,且让他讲。破阵之后,就凭这副在仙师面前没大没小的样子,也活不成。
楚神棍终于把姿势坐端正,伸了个大懒腰,道:
“因为这间屋子里,云梦还安排了判官和刽子手,不会让你们这么干的。”
大殿之中,还有两个看不见的人?
众仙师毛骨悚然,有的瞅殿顶,有的看角落。
楚凡索性站起身,反手重重敲了敲坚实的椅背,道:
“敲黑板,看重点……你们找啥呢,不要东张西望了。云梦的判官、刽子手,全是小子我一个人。”
哈哈哈,场下笑声四起。
楚神棍也跟着嘿嘿傻乐,骚包地团团抱拳,道:“承让,承让……”
有人喊,都管大人,你准备怎么杀我们呀?
楚凡笑嘻嘻道:
“当然是虐杀了……”
第三十五章 斩立决()
一听这话,场下顿时炸开了锅,笑得一塌糊涂。
连几个紧绷着脸的开光下境修士也没忍住,噗嗤一口茶喷出,瓜子泼洒满地。
莫非,这是云梦国特地安排的一出好戏?
柳若菲与童金入内商议,怕仙师等得不耐烦,留下一个滑稽优伶乐呵乐呵。
一定是这样的,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手无寸铁,靠怎么斩杀大家?
稍等片刻,柳丫头与童老头就会从那个狗洞子一般的小门钻出,痛哭流涕乞求留下两件宝贝。
至于法阵嘛,十有八九是一个噱头,反正困不死人,无伤大雅。
楚凡等笑声平息,认真解释道:
“柳若菲和童金原计划将你们各个击破,我觉得不好。你们彼此不信任,呆的地方太分散。可能才消灭几个,其他人就被惊吓跑了,把消息泄露给外界。修炼逆天而行,多不容易。你们还是存在利用价值的,就这么杀掉了太可惜,不如让我练练胆,练练手。
“下面的话可能有些晦涩,你们听不明白就对了,听明白了会吓死宝宝。其实我这人挺善良的,以前活体解剖过一次小白鼠后,差点吐了,再也不干这事。活体解剖懂不懂,属于一种医学侵入性研究手段。就是你人还活着,我拿刀把你的皮剥掉,肉切下,肝割开,筋扯出……”
自然没人相信这小子的胡说八道。
但他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真的,听得人遍体生寒。
众仙师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有人一瞪眼睛想发作。开光中境修士望过去,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讲,一介凡人有什么可怕的?
楚都管唾沫星子横飞,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不好意思道: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本来话不多的,全是被憋久了的缘故。平日里,生怕嘴巴带出这个世界不该有的词,小心翼翼。今天跟大家在一起就很舒坦,随便乱讲都行,反正你们不可能传话进别人耳朵了……
“黄风口那泼皮要抓走妹妹,杀他没一点心理负担。但我敬畏生命,因为这是宇宙中最奇妙的事物,意味着无限可能。有一次被黄蜂蛰伤了,也没反手拍死,反而打开窗户让它飞走。它蛰我是本能,我伤害它就成了残忍。
“可在豺狼的世界里,必须提得起刀剑,起得了杀心,才能活下去。前些日子在十里坡,有一位……嘿嘿,有一位前辈杀光前来夺宝的修士后,对我说,入谷之人都该死。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放屁!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骂道,既然杀光谷中人,你小子又是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