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师则一溜小跑追上七个人,探了探伤者鼻息后,面容悲戚,挥手要他们赶紧离开,自己则返回石坪继续督促四名杂役。
至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朝大殿再看一眼。
好像一群僵硬的木偶,假装不知道杀人凶犯就站立旁边。
望着坪里乱哄哄的场面,熊犇倚柱哈哈大笑。
他想起身为顽童时,把一只蚂蚁扯断,故意将乱颤的身躯丢进蚂蚁群,它的小伙伴们急急忙忙把残肢衔回巢穴。
难道它们还敢寻仇不成?
哪只蚂蚁敢挑衅,就一指头按下去碾碎了。
这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女子娇声高呼:“公主驾到,诸人回避。”
咦,这句话有古怪!
殿内众仙师的脸色微变。
难道柳若菲脸上生了麻子,见不得人?
平日里监国公主出巡,顶多喊“闲人回避”。眼下天然居里并没有闲杂外人,论理,钦天监的小吏、法师应该整整齐齐排成队列,出去迎接才行。
但他们只是感觉事情和预料的不太一样,倒没有认为对方敢搞鬼。
即使在旷野上,云梦的三千游击军摆出了铁桶阵势围困,想要剿灭掉九名仙师,自己也会死得不剩几个。
何况这是在城中,军队无法合击,施展不开。
讲白了,只要柳若菲今天不拿出全部“诚意”,仙师们就敢破王宫搜宝物,甚至杀光云梦的文臣武将,呼啸而去。
就算日后有正道高人打抱不平,无凭无据,也不知道如何找寻。
况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腔正气的“热心人”。他们正巧碰上了,可能顺手为之,添点声誉。要是天天干这事,还修啥仙,干脆当捕快得了。
能够锲而不舍,千里追凶的,只有渊源极深的至亲好友。比方说,柳若菲那个不知道死在何方的小舅舅,天杀星魏长卿。
或许,鸭子煮熟了嘴还硬的小妮子命令众人回避,是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监国公主今天签订城下之盟的屈辱消息吧。
山门外,一位背插宝剑,身穿紧身宫服的少女矫健下马,快速穿过甬道,噔噔噔就往台阶上走,赫然正是柳若菲的贴身剑婢春兰。
二十名与她打扮一致的宫女排成两列,落后五步紧紧跟随,一个个英姿飒爽。
噫,铜胎境第二重的女子,胸大屁股翘,真不多见。如果弄到床上较量枪法,一定够烈,够劲!呆会儿除了向云梦索要晶石法器天材地宝外,最好能够把这名宫女也捎带上。
熊犇咕咚咽下一口唾沫,直勾勾望向对方,目露淫光,喊道:
“喂,领头的那个小妞,叫什么名字?长得不赖呀……”
春兰踏上石坪,见到血迹后面色一沉,根本不搭理台阶上长得像黑熊一般的粗鲁仙师,招手唤老法师过来询问。
听着听着,她重重哼了一声,粉面含煞,目光凌厉地望向熊犇,探手到脑后。
铮……
长剑出鞘半截。
铮,铮,铮……
她身后二十名宫女的动作整齐划一,均将宝剑拔出了半截,身躯微微前俯,摆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熊犇离开廊柱,双臂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看着,却也不出言挑衅了。
仅仅一个铜胎境第二重武者,他是不怕的。可加上一群铜胎境第一重后,就有点儿恐怖了。
熊某人只是一个在修士中最被瞧不起的低阶体修,又不是神通广大的剑修。真要打起来,砍杀了七八个美女又有什么意思?自己恐怕难逃乱剑分尸的命。
奇怪,云梦怎么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铜胎境高手?
要知道,当初连徐、曾这样的小国家都打得它丢盔弃甲,连丢两县。
老法师见场面剑拔弩张,急忙挡在了春兰身前,口里不停央求。
此刻,山门外又传来女子的高声呼喊,“公主驾到,诸人回避。”
不远处,士兵的甲胄碰得叮当乱响,脚步嚯嚯。听声响渐杳,他们非但没有护卫公主前往天然居,反而紧急撤离。
春兰杏眼圆睁,放射出怒火,紧盯熊犇再次冷哼了一声,重重还剑入鞘,指着匆忙收尾的四名杂役,对老法师道:
“你们赶紧走,不要清理地面了。记住,一定要退得远远的,任何胆敢窥视的人都将被斩首。”
顿了一下,又说道:
“你的徒弟,不会白死。”
这句话的声音挺大,一点都不怕被听到。
待五人仓惶离开后,春兰指挥二十名部下散布到坪地两边排成两行。全部背对中心,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咦,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用脊背迎接公主的?
倒好像警戒外围,防备自家人偷窥。
熊犇对领头宫女的愤愤之言嗤之以鼻,对她们摆出的古怪阵势也越瞧越纳闷,却没怎么在放心上。
须知九名仙师在此,可敌千军万马。失去了国师庇护,又没有大修士坐镇的云梦,就像死了爹娘又缺哥哥的小姑娘,谁都可以随便欺负。
第三十二章 烟锁池塘柳()
半盏茶之后,无仪仗,无前驱,只身后跟随了区区五名宫女,三个人来到了山门前。
监国公主柳若菲居中,左手边是老供奉童金,右手边的贵族男子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白衣男子的面相瞅着有点青涩稚嫩,却英气逼人,身材高大。左腰悬挂一块青龙玉佩,右腰非常可笑地插着一把烂俗银鞘小剑,剑柄缀饰以金灿灿的丝穗。
那男子仰望山门,口中“咦”了一声,驻足不前,指着石柱上刻的对联道: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乖乖,这可是回文呀,颠倒读一个样。有韵味,不错。我记得一副,斗鸡山上山鸡斗,龙隠岩中岩隠龙。没这个自然,也少了点味道。还有一个更离谱,叫什么来着,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另外两人也停下,柳若菲笑道:“凡哥,这可是一副绝对呢。”
“绝对?天下就没有绝对。”
男子颇不以为然。
柳若菲的反应极快,呛道:“你这句话绝对正确。”
楚凡张了张嘴巴,一下子噎住了,硬是无法作出正面回应。
此绝对,已经被柳丫头偷换成了彼绝对。
意味深远。
如果承认柳若菲的话正确,那么意味着楚凡刚才说的话也正确,天下没有绝对。
可如果天下没有绝对,“绝对正确”这句话就错了。
柳若菲不对。
如果否定柳若菲的话,就意味着楚某人不正确。那他前面说的天下无绝对不成立,天下还是有绝对的。
可天下有绝对,柳若菲的话就成立,完全没错……
等于柳若菲随口的这一句话,接上楚凡上一句话后,硬是制造出一个荒谬的悖论。
肯定将导致否定,而否定又将引出肯定。
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见到楚大神棍吃瘪,柳若菲得意极了,笑眯眯道:
“哼,就你能。在山洞子里打机锋,差点把小舅舅噎个半死。他以前辩经就没输过,老记挂这事。昨天还说,你怼他的那句话南辕北辙,非拉住我讨论白骨观,刹那,劫波,空无……听得人家耳朵起茧,脑袋都大了。嘻嘻,我也噎你试试看。”
楚神棍一时好胜心起,道:
“切,我不同你打机锋了,真的出一个绝对,你有本事就对出下联。”
“哼,你只管讲,本宫洗耳恭听。”
“上联,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好诗句,字里面镶嵌金木水火土五行。要对应的话,只好用宫商角徵羽五音。可五音又不是字,无法入联,还是得用金木水火土。错开五行,平仄相对。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柳若菲仰面抿唇,想了又想,突然道:
“凡哥,你蒙我呢。这是个死联,根本不可能有下联。”
“我要是对出来怎么办?”
“你要是对出来……哼,你同玉海花联手打小舅舅的事,我就不再找麻烦了。”
“哈哈哈,那你听好了。下联浑然天成,我家乡的人一听就懂……”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深圳铁板烧。”
“烟锁池塘柳,深圳铁板烧……凡哥,你逗我玩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跑……”
童金欣慰地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嬉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也隐隐猜出了几分,楚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科打诨,是想打消柳丫头的担忧。
宴请众仙师是楚凡提出来的,用他的话来说,叫做“鸿门宴”。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童金和柳若菲坚决反对,感觉太危险了,白无常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月圆之夜那一战,简直像走钢丝,悬之又悬,还令得春花秋月也陨落。
何况,这一次面对的可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但楚凡平日里挺随和的,强硬起来却连九头牛也拽不回,两个人只好依他。
之所以不防仙师,反而防备自己人偷窥,是因为楚凡的身份不可以暴露。一旦让外界知道云梦隐藏了一尊大杀器,许多安排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待唇枪舌剑告一段落,三人进了山门,踏上甬道。
楚凡期期艾艾凑近,低声问柳若菲:“你小舅舅好些没,醒来之后还说了啥?”
“哼,他早就发现玉海花看你的眼神不对,断定了她不会杀你。”
“哎呀,你怎么老纠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是指这个,他就没问起神息和我吗?”
“当然问了。我说你是外公的一位小友,特来护佑云梦的。至于神息,在我出使姬国的路上,被一名高强修士偷走了。”
“啊,你这些话漏洞百出,你小舅舅又聪明绝顶,怎么可能骗得过。”
“呆瓜,真正的聪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各个像你那样笨呀。不想知道的根本不理,想知道的非要刨根问底。瞧瞧,过大半个月了,你居然连魏师是我外公都不知道。”
“嘿嘿……那他有没有问赝息?”
“这个还没有,可能他以为是一颗异种晶石吧。”
“你手里的那十几颗,千万不要拿给他看。”
“为什么呀?你可以把它送给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干嘛要防我舅舅?”
“你小舅舅太聪明了,万一被他看明白奥秘,怕不小心露了口风。玉海花虽然也不笨,可不太爱动脑筋琢磨这些。女人嘛,都这样。”
“凡哥,你哪儿又不舒服了?”
柳若菲停下脚步,像小狐狸盯着小鸡仔一般,笑眯眯看着楚凡。
好,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楚神棍见势不妙,赶快举起双手投降,过一会儿又不甘心地说道:
“别听你小舅舅瞎扯,我没同玉海花一起联手打他。”
“还没打,就差打得他满面桃花开了。”
“真的没有一起动手。那个,是这样的。玉海花先打,我后打……嗯,男女混合双打……”
“凡哥,你靠近点,我同你说个事。”
嗷,一声极其短促的惨叫冒出口,又飞快咽下。楚神棍停下脚步,右手不停抚摸左肋,嘴巴里“咝咝”直冒寒气。
柳若菲跟个没事人似的,仪态端方,款款踏上了台阶。
五名宫女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瞧见,绕过呆立的某人,跟随公主与童师而去。
楚凡苦笑着摇了摇头,赶紧追上前。
突然又想起她刚才与自己打的机锋,其实跟大圣人庄子与惠子的对答如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观鱼,庄子说,鱼乐。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魏风的遗传基因真是强大,儿子聪明绝顶,外孙女绝顶聪明。可连他那样聪明厉害的修士都失陷在十万大山中,难道里面出现了非常恐怖的异数?其实对这个世界而言,自己也算一个异数了。
三人踏入坪地,望见了残留的血迹,停下脚步。
“怎么一回事?”
柳若菲冷冷地看了看四周,一挑眉梢问春兰。听完经过后,柳丫头目中寒光一闪,望向了大刺刺站立在台阶上的熊犇。
童金眼瞅着经过多日的周密部署,事情都进行到最后一步了,生怕节外生枝,连忙提醒:“公主,仙师们全在大殿里面,先和他们谈过再说。”
楚凡面罩寒霜,沉声插话道:
“春兰,那个小吏还有一口气吗?要不,我过去看看。”
春兰黯然摇了摇头。
柳若菲恨恨一顿足,板着脸孔径直朝前走。
楚凡与童金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轻声道:
“若菲,对于那些手上没有沾染血腥的,还是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吧。尤其像那个姓文的,本性并不坏。在我的家乡也极少见这样人,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凡哥,你说了也白说。不信?等着瞧。”
春兰警惕地三方扫视,唯独不专注看大殿方向。
那里有楚师在,天塌下来也无须担心。
台阶上,熊犇见今日的话事人来了,感觉无趣,转身踏入殿中。
他倒不是害怕。
而是这么傻不愣登站立大殿门口,好像成了迎接贵客的小厮。
第三十三章 放狗()
大殿内分左右两排各五张食案,靠里面是三级台阶铺绣褥的坛子。
坛上摆放一张宽大的王座,柳若菲安然端坐,目光冰冷地俯瞰下方。
随行宫女都没有跟进来,她左手边站立童金,右手边站着楚凡。
场面有点凄凉。
就这么孤零零三个人,对峙气焰熏天的众仙师。
童金是柳若菲的长辈,半师,又是云梦几十年的老供奉,论理可以与君王平起平坐。但出发前商议今日安排及诸般细节时,老头儿一听楚凡不肯坐,坚决不要另设绣墩。
开玩笑,天人之下,莫非蝼蚁。谪仙都站着,凡间修士怎么敢坐下。
没人正眼瞧童金。
他的资质实在太差,跟随了魏风那么多年,才勉强熬到灵动中境。眼下栖栖遑遑,比丧家犬还不如,偏偏还死撑。
至于另外那个白衣公子哥儿,有人恶意揣测,莫非是柳若菲的面首。小妮子这么丁点大,就开始懂风情了?
柳若菲面沉似水,端起茶杯示意,众仙师浅尝辄止。
她毕竟是脱胎境大修士的外孙女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席间非常沉闷,没啥寒暄客套。
众仙师都不说话,只等柳若菲开口,开仓放粮。
作为修行者,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可能学世俗的恶霸行径,那叫没品位。既然到了这步田地,就不差最后一哆嗦,脸面还是要的。
柳若菲放下茶杯,扫视了一遍场下,道: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定要云梦拿出足够的晶石、法器、天材地宝,才肯退走,是不是?”
众仙师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低头瞅着瓜子,仿佛研究一百零八种吃法……没一个接腔,赤裸裸的轻蔑。
只有坐在末席右边的熊犇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鼻孔里冷哼一声,抱住两个膀子冷笑。反正十八连环水寨和云梦水军是死对头,他没必要掩饰吃相。
柳若菲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指向末席左边那人,道:
“别人来我可以理解,但南竹先生怎么也来了?你可是云梦的供奉。昔日不曾亏待先生,每月提供的晶石从来没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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