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沐浴焚香祷告颂经,随随便便磨一把破柴刀就入了静,还有天理不?
第六章 磨刀()
太阳西斜,秋风凉爽。
一栋三间带耳房的大茅草屋前坪,簸箕倒扣,晒干的灰褐色拐枣与赭红色板栗泼洒一地。一大串崭新铜钱乱糟糟堆在簸箕顶,黄澄澄明晃晃耀人眼睛。
壮实汉子阿土拉长了苦瓜脸,抱头蹲地,唉声叹气。
小丫头栀子死死抱住一棵栀子树,汗水湿透衣衫,目光惊恐,咬紧牙关。
“哎呦,妹子。去鲁老爷家当丫鬟,是上辈子修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呢。以后你再也不用下田了,穿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
“栀妹儿,敢不去就撕了你嘴!”
她矮冬瓜似的嫂子和另外一位花衣裳婆子在边上不停恐吓劝诱,一度试图掰开小丫头的手。见她抓得实在太紧,只好放弃,怕把指头掰断了。
两位穿皂衣的侍卫手按刀柄,冷眼旁观。抢了人就走,多爽利!谁晓得出发前,大公子鲁方下令别惊吓小姑娘,他们也不好动粗。
三百米外的河堤上,静静停放一辆牛车,车夫无聊地挥鞭驱赶嗡嗡飞舞的苍蝇。
“死人头,还不快点劝一下你妹子。哼,有福不晓得享……”
泼妇突然踢了一脚,阿土哼哼唧唧像螃蟹似的僵硬挪动两步,却没有站起。
婆子见死活劝不动栀子,面孔渐渐冷了。
哒,哒,哒……
一匹青骢大马不徐不疾下堤,走了过来。
马上的锦袍中年人国字脸,佩短剑,不怒自威。腰间围一条宽阔玉带,脚下蹬一双漆黑的皮革高帮靴,在水乡极为罕见。
“小的见过黄统领。”
两名侍卫赶紧碎步趋上前,躬身作揖。
婆子满脸堆笑,张了张嘴却不敢上前招呼,闪避到旁边。
阿土惶恐站起身,口中喏喏,点头哈腰,与婆娘一起胆怯地退后几步。
鲁家堡侍卫统领黄堂扫视了一遍场间情形,冷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栀子树下站定后,二话不说伸出右臂,大掌掐住了小丫头纤细脖颈。
婆子惊呼了半截又赶快掩嘴,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泼妇瑟缩躲到了阿土身后,而阿土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然后低垂脑瓜,好像没有看见妹子被欺负。
奴隶如同牲畜,是没有任何权利的,要杀要剐全凭主人心意。
小丫头的身体剧烈挣扎扭动,渐渐开始翻白眼。十数息之后,抱紧树干的两只手臂终于无力垂下。
黄堂厌恶地一拽一推,小小身子顿时像一捆稻草般软绵绵歪倒,口冒白沫。
见此,场间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黄堂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手掌,冷冷道:
“死不了的,泼一盆凉水就醒。哼,你们简直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情都办不好。快带去城堡,如果她还闹腾,就给我捆紧。”
“是。”
两名侍卫齐齐低头。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哼。”
黄堂懒得再去看这些蠢笨下人与卑贱奴隶,随手丢掉丝巾,牵着马儿悠闲向前。神态仿佛贵公子踏青,真名士探幽,浑然不似一个才掐晕了小姑娘的凶悍武夫。
行到山坳拐弯处,黄堂知道再往前一百多步,就可以见到那名奇怪少年的草屋。左右顾盼无人,便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蹑手蹑脚潜进了山林。
那副模样,真像一个小偷。
……
楚凡忽然心中一动。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应,总觉得不对头,但又不太确定。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卖力磨刀,左手按刀头右手握刀把,躬着腰,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于是借推刀的间隙眼皮上翻斜睨,果然瞥见从阿土家背后的山林钻出一个人。
放着好端端道路不走,偏偏翻山钻林子,必有蹊跷。
他微微调整姿势和方向,于是瞧得更加清楚了。
那是一条锦袍大汉,乍然从幽暗林子里钻出,还不太适应阳光,正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个人楚凡认识,是才到一个月的鲁家堡新统领黄堂。每天穿得花团锦簇比新郎官还神气,训起话来运足中气比戏子还卖力。
这样的“大人物”偷偷摸摸出现在奴隶住所,绝非小事,好事。
楚凡心里一沉。
情况不妙。
小丫头那边恐怕出事了,这会儿正被押送鲁家堡。
如果他还是几天前的少年阿凡,肯定急得蹦起,提刀就追。结局必然是一场悲剧,他死,她也死……
但他是楚凡,累积了十五加二十二总计三十八年人生经验,对人性的洞察与事态推衍绝非一个乡下少年能及。
于是继续稳稳磨刀,忖道。
不要紧……在鲁伯断气前,小丫头绝对安全,也不会遭遇打骂。
至于这位新来的统领嘛,呵呵,是送上门的一个大礼包,连打开方式都不需要太讲究。
荒野平坦,一览无余,孤零零的茅草屋特别醒目。
黄堂走出几步后,远远望见矮小屋檐下蹲着的身影,却瞧不清楚在做些什么。
见此,黄某人的眼珠子差点蹦出眼眶子。
噫,狗奴才真的没死!才过四天就能起床干活了?
幸好大公子叫我顺道看看,没死就补一刀。附近还有个老苍头,听说是泥胚境第二重的军士,不晓得今天在边上不,须小心提防。
一百多丈的距离,黄堂谨慎地东张西望,行行停停,约莫用了半炷香工夫才走完。
但少年肩膀一耸一耸,只顾卖力磨刀,根本不抬头看,不搭理,令统领大人心头的怒火泼啦啦直往上窜。
哼,狗奴才明显是故意的!
方才踢动了石头,跺了跺脚,不信他听不见声响。
但黄堂实在拉不下架子,以泥胚境第三重高手身份偷袭一个重伤的泥胚境第一重奴隶。可要他主动去打招呼呢,又不情愿。于是干脆重重咳嗽两声,喝道:
“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
少年依旧不抬头,只顾磨刀。
“哈哈哈,装蒜,继续装。阎王叫你五更死,绝不留人到三更……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又等了一阵子,见老苍头始终没有出现,黄堂终于放下心。
少年有了反应,反问道:“鲁伯不行了?”
黄堂一凛,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道昨夜鲁伯病情恶化,堡中只有几个心腹人晓得,这小子如何得知?
少年不等他回答,继续问:“栀子被你们押走了?”
黄堂又退一步。
“你是顺道过来看一看情况的,对吧?”
黄堂再退一步。
猛然醒悟被一位奴隶三句话逼退三步,恼羞、诡异、愤怒的感觉糅合在一起,脑子里面乱哄哄,正待破口大骂后立即扑杀。
那少年却放下柴刀,缓缓站起,伸了个大懒腰。目中寒光一闪,气势凛然。
那是一股掌控生死,强者、上位者才具备的杀气。
仿佛苍穹之上,苍鹰盘旋,冷漠盯住了原野里的小田鼠。
第七章 鞠蹴()
黄堂一句粗口被硬生生憋回。
气血翻涌,面色铁青,隐隐泛出了血红。
少年随意踏上前几步,表情轻蔑,伸出右掌四指一勾,道:“来。”
那副样子像招呼懵懂孩童上前吃糖,浑没把主宰自己生死的统领大人放在眼里。
黄堂几乎被气疯了,只想把他碎尸万段才好。强压下心头的不快,狂笑道:
“好,好,好,你这腌臜奴才有种……自寻死路,看来不蠢。明白活着会让鲁家堡不安,让公子爷为难……哼,这世界强者为尊,弱者不如狗。怪只怪你自己武艺差,黄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大爷。”
言毕也不多话,身形一晃越过了两丈距离,奔雷掣电般一拳打向对方胸膛。速度之快,连衣服上装饰的小挂件与丝绦都被拉直了。
砰……
一声闷响。
少年的上半身微微一晃,却没有像预料之中倒飞出去。
怎么回事,一击无效?
不会吧,对方不躲不闪,一击居然无效!
那天在角斗场明明见到他被砍得七零八落,武功顶多才泥胚境第一重。
黄堂闪电般退后五步,脸上惊疑不定。
少年挨了一记重拳后,脸上露出古怪表情,有些失望有些疑惑,又像在思索。
他用手轻轻揉了揉胸口,似乎努力回味验证了什么却不得要领,小心翼翼探询地问:
“黄统领,你这是……没尽全力,想试探底细……虚招?花招?”
黄堂郁闷至极,转了转手腕。
你大爷的,老子堂堂泥胚境第三重,还用得着跟你耍花招?这一拳足足用了七分力,足可以打穿砖墙。只怕你小子的心肝肺全烂了,靠一口气强撑。哼,马上一口鲜血喷出就要摔倒,咱们等着瞧。
可是等了数息之后,少年依旧稳稳当当站立,搔搔头又向前招手,道:
“不好意思,麻烦再来一拳……给点力,使点劲。”
黄堂进退两难,云里雾里,强烈怀疑方才是不是真的试探了一记虚招。
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窜到少年面前。
左拳一晃身形下挫,右拳结结实实捣在对方腹部,足足使出了十分力气。
噩梦开始上演。
少年微微一晃,不耐烦地一脚踢出,骂道:
“你丫没吃饭呀,软绵绵的,总是跳来跳去挠痒痒。”
黄堂急忙双拳下格,一股大力涌来,被踢得腾空飞起。
不等他落地,又一脚踢在屁股,再次飞起。对方还特意收了劲把脚面回缩,好像鞠蹴里的“颠球”动作。
可怜的统领大人闯荡江湖,刀光剑影扎实见识了不少,却一辈子没有遭遇这样诡异的经历。悬空不落,无依无靠,天旋地转,被人家当球踢。
眼睁睁见对方变幻姿势摆造型,足踢膝顶拐撇作花俏“颠球”状,啥流星赶月落花流水都使出来,自己却成了那个悲惨的“球”。好几次使出擒拿鹰爪手去捉少年的脚,总功亏一篑。
这差距,不是一般般大!
楚凡玩了十数息,终于停下。
武者也是人呀,爹生娘养肉体凡胎。黄堂骨酥筋麻滚落一旁,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了。
楚凡嫌弃地避到上风头,再次勾手道:“过来。”
像唤一条狗。
这一次,黄堂面如死灰,不敢不去。用袖口抹了抹嘴巴,跌跌撞撞跑到少年的面前,匍匐于地。
楚凡皱眉思索,问:“你武功是什么境界?”
“回大人……小的,小的是泥胚境第三重巅峰。”
“第三重巅峰?放屁,你的力气比苍叔大不了几分。”
“大人法眼如炬,洞彻幽微……实不相瞒,小的刚刚攀升至第三重,境界还不稳定。为了混口饭吃谎称巅峰,其实差距十万八千里……不过……”
“不过什么?”
“境界高了力气自然大,但境界划分却不全凭力气。”
“嗯,有道理。把话讲清楚,还凭什么?”
“泥胚境第一重,躯体强悍勤学苦练就可以达到。第二重,需要炼气才能提升。等到体内的真气充盈,盘旋而不能出,是为第三重巅峰……铜胎境……”
黄堂的声音越来越低,摇头晃脑,似乎支撑不住了。
楚凡走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倾听,谁料一把短剑倏忽刺向小腹,疾如电闪。
黄堂脸上露出狞笑,以为得计。
却不知在楚凡眼里,他这些鬼魅伎俩全是可笑的慢动作,当即不假思索夺剑反刺。
嗵……
一声闷响。
黄堂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被撞得仰天栽倒,心里哀叹,完了!混一辈子江湖,打雁的终究被啄瞎眼,我命休矣。
但他胸口膻中穴被重撞之后真气涣散,头晕目眩身体僵硬,却又再无其它异状。睁眼见到对方倒执短剑,剑柄冲前,方明白捡回了一条性命。
楚凡懒得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冷冷道:
“黄统领,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怪只怪你武艺差,黄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公子。”
把他方才的话全还回去了,一字不差。
黄堂险死还生,心态大变。哆哆嗦嗦坐直,拱手垂头,道:
“黄某有眼不识泰山,死有余辜……今后任凭公子驱使,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哼,你想活下去,也得有活下去的价值。”
黄堂懂少年的意思,道:
“黄某虽然初到鲁家堡,根基不深。但除了内堡侍卫与大公子亲卫,其他人也调得动。公子不用担心,黄某马上赶往河堤,定把栀子……小姐截住,护送回来。”
呵呵,这货见风使舵忒快,猴急猴急交投名状。
楚凡嘴角一撇,懒洋洋收回短剑,绕指飞旋如一团光,道: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现在不杀你,不代表呆会儿不杀。把鲁家堡的情况说出后,也许能够留下一条命。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静坐片刻,被凉风一吹,黄堂梦魇一般的感觉消褪。待见到楚凡娴熟地把锋利短剑玩弄于股掌,惊恐却比方才更盛。
一尺多长的锋利短剑,在指间旋转如同光轮,也不怕割了手指头?这这这,不就是仙师摆弄飞剑的样子?一剑飞出,千里外取大将首级。
本以为对方妖怪附体,原来竟是一名少年剑修,仙师弟子!难怪被砍数十刀也死不了。听说修士有一些古怪规矩,或入深山大泽与妖兽鬼怪搏斗,或入红尘受苦受难,叫做历练,以巩固道心……如果跟着他,今后肯定前途无量,可比跟着土包子鲁方强多了。但他不愿意显露身份,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黄堂自动忽略阿凡一十五年未离开鲁家堡的事实,如此这般想。却不知楚凡下意识玩弄短剑的动作,跟前生玩弄铅笔一模一样。端的是炉火纯青,快速绝伦。
打定了主意后,黄堂爬起,单膝跪地,神情愈发恭敬,道:
“……十五年前,鲁伯一脚没踢死大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得太绝。其实后来暗中派遣杀手加害过几次,均被老苍头和阿吉挡住。老苍头虽然只是一个奴隶,从军时却为鲁伯挡过箭,谁都要卖几分面子。大人年纪又小,没什么威胁,此事就不了了之……
“鲁伯有两子,鲁方嫡出,鲁圆庶出。但鲁伯宠爱鲁圆,耗费巨资把他送入茅山,拜在仙师座下修道。大公子鲁方老大不小了,在鲁家堡却没什么实权,不免心怀怨恨。一个月前鲁伯病倒,不能理事,急忙送信去茅山。
“鲁方开始掌权理事。但鲁伯一直没向官府呈表让他承袭爵位的,鲁圆又即将返回,心中未免不安。鲁家堡原来的统领刁贵不卖鲁方的帐,于是鲁方招黄某进堡准备取代他。可左等右等,去茅山的送信人和二公子鲁圆久久不回,刁贵不免心里打鼓。因为若不呈表指定,按照祖制,这爵位还是会落到嫡长子头上。
“刚巧大人您去参加角斗,刁贵邀功,就说出了一十五年前的旧事。还讲……大人小小年纪就达到泥胚境第一重巅峰,假以时日不可限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一旦武功有成,鲁伯已死,鲁圆又远在茅山,复仇对象一定是大公子鲁方,不如干脆做了以绝后患。于是,那次角斗特地安排了一名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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