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又挑了一把羊脂凤首玉梳。
燕婉儿那么漂亮一头秀发,当然要配一把好梳子。
那天把她的桃木梳揣回了家,结果被楚灵发现,撅起小嘴巴一直追问从哪儿得的。
这种事怎么解释得清?便搪塞说是捡的。谁知小丫头一日十八变,可精灵了,一翻白眼道,哥哥哄鬼呢。
碎银子同路引一起塞进锦囊,昨天化缘来的二百八十两金子和杂七杂八礼品装进褡裢。身子少了累赘,一下清爽了。
吃过饭,饮完茶,喂好马。
吩咐酒馆老板置办了一个食盒装满卤菜,弄两个扁平铜壶装满好酒。食盒与酒壶用结实的绳索牵连,一左一右拴在马鞍后,蛮好。
黄昏时分,楚凡上路了。
装绸带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太打眼,夜里遭遇了两拨蠢蠢欲动的强盗。
距离一里多路远,楚凡就发现了他们,早早绕开。要不快马加鞭,冲过去。
强盗们齐呼书生精得像鬼,好运气,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运气好。楚大神棍只是在思考问题,懒得纠缠,懒得杀人。
他终于想明白前因后果,从云溪对岸飞过来的那片白幡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家书。
也是一封鬼书。
收信地址就是悬崖下,那户死光了人的农家。
书信没有抬头,起首几句简单问候。母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唯独没有问候父亲。
楚凡曾经在屋后见到一个小坟丘,明白执枪鬼魂的父亲恐怕早亡故了。
第五十七章 一树红霞()
写信的鬼魂叫惊布,出生于云溪畔的山坳,就住在楚凡得到飞剑的悬崖下。
厉国与姬国大战之后的第三年,十八岁的他投了军。过了两年,在一次校场比武中大胜,被提拔为厉侯亲卫营的一个队正,辖虎贲骑兵九十九人。
随即接到命令,急赴云溪谷。
他带领人马从家门口的山坳走过,发现房屋冷清,似乎没有人。队伍就驻扎在云溪谷,但军情紧急,他不能擅自离队,越过溪水去探望亲人。
于是写下了这封信,希望有人可以捎往家里。如果亲人们平安,就朝屋后悬崖顶端被雷劈的大树上挂一条红绸带。他在对岸巡逻,远远可以望见。
对这封信,楚凡推敲了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与蕴藏信息。
十一年前,云溪谷在战俘暴动之后的深秋,绝对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大事件,否则不至于调动厉侯的亲卫前来镇压。
瘟疫,是假的。
阳武县云溪畔三个村子的人一夜死绝,属于事件余波,非正常死亡。至少在厉侯亲卫来临前就发生了,而不是官方宣布的军队撤离后才发生。
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目的是把军方摘出去。
据马贵讲,厉侯的屯营在战俘暴动后,并未撤离干净。说明那里还在进行绝密事项,同后来发生的周围村庄人死绝脱不了干系。
用一个谎言掩盖另外一个谎言,意思就是:瞧见没,这事跟军方没有关系。在军队来之前就发生了,走之后也发生了。
惊布与他的百人队属于精锐骁骑,刚刚抵达云溪谷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的魂魄却没有消散。
于是,马贵在月圆之夜见到了阴兵过境。
可这些鬼魂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依旧恪守军令,月夜巡逻。生命定格在了死前一刻,再多时间的流逝,对他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他们没有记忆,每一日,都是昨日。
惊布作为队正,是其中佼佼者。
寒门子弟,在二十年短暂生涯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被提拔为队正。最悲伤的,莫过于路过家门口,却见不到一个亲人。
在他死后,这两个念头一直郁结不散。
所以,他想要把喜讯告诉家里人;所以,他想要知道家人是否平安。
云溪之畔,十几年里有那么多人走过,为什么惊布直到前几天才找到楚凡?
是因为楚凡的精神力量远超常人,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
事实上,如果楚凡不停下来多看两眼,也就走了,注意不到这个悲伤的鬼魂。
这是缘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楚凡出现在惊布家的院子里。
堂屋与侧屋的门敞开着,他却没有走进去看。不告而入,对主人家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下午的阳光被悬崖挡住,屋前屋后笼罩在阴影里,凉意森森。
楚凡揭开食盒,端出四抽屉卤菜整齐摆好。掏出火石纸媒,先把蜡烛点燃,再把一沓纸钱点燃,将整整一把香全部点燃插地上。揭开酒壶,把酒水洒在地上。
弄完这些,楚凡直起腰,庄重地冲着空荡荡院子抱拳,说道:
“我是惊布的兄弟楚凡,今天路过这里,捎带了一点酒食零钱。伯母、伯父、哥嫂姊妹,不要客气,请慢用……他还托我带了一封信,你们边吃边听……”
从怀里掏出白幡,楚凡认真念道:“母无恙否……”
停顿了一下,又擅自加了一句:“父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念完家书之后,点燃了白幡。
一阵旋风起,卷得灰烬在院子里盘旋,如一群翩翩飞舞的黑色蝴蝶。
楚凡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满院欢笑。
静默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前生见过道士做法,学起来也很简单。可眼下却没有桃木剑,三清铃,令牌,符纸,香案……为之奈何?
他想了想,右手大拇指一扣小指与无名指,食指中指并拢刺向空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他拿捏的是道门“剑指”,念的是《往生咒》。
又想了想,觉得转世轮回这件事虽然玄虚,终究马虎不得。管它有用没用,弄个双保险才心里踏实。
于是,一阵嗡嗡的梵音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个,是佛门的《往生咒》。
放下合十的双掌,楚凡心虚地嘀咕。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我可不是故意挑拨你俩抢客户。如果有灵,就请保佑他们吧。
整套仪式结束,楚凡拎着东西从山崖侧面爬上顶,在焦黑的树枝上挂满红绸带。
阳光灿烂,山岚蒸腾。
红艳艳的绸带随风飘拂,如一树红霞。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远方的云溪中,一个顶盔掼甲执枪的战士凌空立于溪水之上。
他叉开双条腿,样子像骑在马上,胯下却无战马。眺望着一树红霞,年轻人裂开嘴笑了,身形却在慢慢淡化……
楚凡郑重一抱拳。
兄弟,好走,不送!
战士横枪搁在虚拟的鞍前,抱拳低头弯腰,深深一揖。
一阵风吹过,溪水荡漾,幻影了无痕迹。
楚凡眼眶一热,仰面望天。
过了会儿,他从崖顶爬进岩洞。检查一番后,见无任何异状,便在洞口把食盒里剩下的菜肴拿出来摊开,点燃蜡烛纸钱和香,洒下酒水。
这次,他却没有念《往生咒》,就讲了一句。孟代,昨天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如果老人家还健在,楚某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跟前天不同,这次下崖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直接跳。
嗵……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山谷震动。吓得大青马嘶鸣不已,团团乱转。
去时慢,回时快。
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楚凡就穿过云溪马场进入阳武县城。马场那些人见到他从青杀口里钻出,也不惊骇,显然这事并不稀奇。
趁着天光还敞亮,楚凡没有着急赶回北区乌衣巷,而是转去了义山,想用天目仔细看看那三炷香。
踏入山脚牛丁孤零零的院子,一见之下,如五雷轰顶。
眼前一片焦土残垣。
摸了一下墙砖,竟然有点烫手,房屋在上午才被烧掉。从周边砍伐树木清理枯草形成隔离带来看,是一起有组织的行为,不是胡乱放火。
县衙当然不喜欢这么邪门的一所院子矗立在公用坟场,有权力处置。另外有权处置的,无非是屋主牛丁的姐姐姐夫。而张彪也不喜欢这栋房屋提醒别人,自己有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泼皮小舅子。
所以,牛丁的废宅被毁掉是必然结局。
对此,楚凡早就预计到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进展会这么快。连牛丁头七都没过,竟在林木茂盛地举火焚烧。
那一夜他检查过多遍,房屋本身没什么价值,里面也没藏什么东西,烧了就烧了。马车厢是一条查案线索,可能准备运送小孩的,烧了也就算了。
要命的是,沟通幽冥的那三炷香被阴差阳错烧掉了!
鬼差已上路,朝天三炷香。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望了望天空。
月亮还没有出来,但他知道,今夜一定会很圆,明夜会更圆。
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八月十五,中秋节。
太阳至阳,月亮至阴。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是各种阴物、魑魅魍魉最强大的时候。
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如果不在今夜赶到,明晚一定降临。
楚神棍以前只想着逃跑,压根没考虑应战。可世间之事变幻万端,通常不会等人准备好再发生。
没办法,情形急迫,他不战也得战了。
第五十八章 黑店()
暮色降临,许多人家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呈现出几分节日的喜庆。
到明晚肯定更加热闹,火树银花,彩绸搭楼,琴瑟歌声响遏行云。赏月人摩肩接踵,不醉不归。
楚凡出了义山,寻找附近一个偏僻酒馆坐下。
今夜不能回去了。
怕牛丁口里的鬼差查出端倪,追踪而至,害了小丫头等人。
事发仓促,他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对鬼差一无所知,反而言之,牛丁也未必把信息透露了出去。当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是最好的偷袭机会。
鬼差依然是鬼。
鬼怕什么?黑狗血,污秽物,一身正气?
楚凡觉得纯属瞎扯淡。
只要存在形体,就逃避不了物理攻击。如果没有形体,精神攻击恐怕是主要手段。
幸好自己刚刚开启了天目,念力突破到了一个新境界。
实在不行就祭出灵能,焚烧了那厮。管它有形无形,能够产生核子裂变破开时空通道的高能量,足可以横扫任何魑魅魍魉。以前舍不得用灵能做试验,一直没有挑战过输出极限。会不会鬼没焚着,反而把自己烧了?
呵呵,想那么多干什么?
恐惧缘于未知。
心无挂碍,则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楚大神棍一仰脖子,咕咚干掉一大碗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店小二胳膊上搭一条肮脏毛巾,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这位客官坐了快一个时辰,忽然笑忽然皱眉忽然自言自语,想必心中颇为烦恼。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熟牛肉十斤,五花肉三斤,还有一只鸡一条鱼几碟豆干青菜,都藏哪里去了?要命的是,还开了两坛高粱烧,整整二十斤酒下肚也不醉,眼睛倒越来越明亮。
掌柜的恐怕是见他书生打扮,店里生意冷清没客人,故意让他海吃海喝。呆会儿可怎么结账?倘若醉倒,又怎么办?幸好还有一匹大青马拴在门口,上面驮了一个装满东西的褡裢,抵账绰绰有余。
楚凡见店外月光朦胧,估计到了八点多钟,该走了。
夜半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阴气最重。鬼差若来,一般会选择这个时段。
“结账。”楚凡一敲桌子。
胖掌柜麻溜地一拨算盘,绿豆小眼奸诈上翻,笑嘻嘻道:“共计一十二两八钱银子,客官承惠一十二两五钱即可。”
什么?怎……怎会这么多?楚大神棍一瞪眼睛。
他不在乎金银,并不代表愿意被人讹诈。酒菜虽然多,却都很普通,顶多值二两银子罢了。
掌柜的见他脸色大变,面孔也瞬间阴了,冷笑道:
“哼,难道客官想吃白食不成?别看你是个书生,倘若拉进班房,一样挨板子。”
楚凡一直未刻意压制酒劲的,此刻微微有了醉意,一掀桌子,指着店掌柜的鼻子气哼哼骂道:“直娘贼,你这厮莫不是开了一家黑店。”
碗碟乱七八糟摔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发出了微妙信号,连鬼都不见一只的店门口立刻闯进两条彪形大汉,厨子也拎着擀面杖钻了出来。都抱着膀子凶狠瞪眼,面色不善,摆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店掌柜嘿嘿冷笑,一指白袍书生,骂道:“你这个外乡佬,存心讨打。今日要是不出银子,休想走出店门。”
楚凡无可奈何点点头,站起身,呵呵笑道: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嗯,这价格嘛,真心不算贵。在我的家乡,一盘虾米曾经卖出十两银子,一块切糕曾经卖出一百两银子。”
店掌柜见他服软,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知道你有没有银子。小二,去把他的马扣下。”
楚凡见店小二低头缩腰往门口跑,三两步跨过去抬腿一撩。那小二立马横着飞起半丈多高,跌下来摔碎满口牙。
两名大汉吼叫着扑上,被楚凡抓住胸襟对撞,像两袋土豆一般颓然倒地。
厨子趁机偷偷跑上前,呼……扬起擀面杖对准后脑勺狠狠砸下。
楚凡侧身一抓一扯,将擀面杖夺在手中,摇摇头笑道:“你这厮也是个奇葩,不研究菜谱改练武功了,前途实在不光明呀!”
言毕双膀一较劲,结实的枣木擀面杖立刻被拗成两截。
厨子恐惧地连连后退,却哪里跑得赢。
楚凡势如猛虎扑上前,一杖敲打在厨子耳旁,喝道:“麻辣隔壁的,这一杖,打你个头晕耳鸣。”接着一脚踢在腰间,喝道:“这一脚,踢你个小便失禁。”
仅仅只过了数息,店内如风卷残云,桌椅板凳翻倒一地。
店掌柜瞪大眼珠子,还未回过神,一拍柜台吼叫道:“你这厮吃白食,还敢耍横蛮?须送到官衙去……”
楚凡懒得听他聒噪,丢掉断杖,劈面一把揪住拖过柜台,丢在了一张空酒桌上。那桌子不甚结实,吃两百多斤一砸,立刻稀里哗啦散架。
店掌柜捂住腰哎呦呻吟,畏畏缩缩爬起,不敢再多讲一句话。
这边的动静引来七八个人围观,却都缩在门外指指点点,不敢进去。
楚凡晓得像这样宰客的黑店,一般与负责该片的捕快或者白役勾结。走到门口一踢店小二,喝道:“去,快喊一个公人过来。”
门口众人听了,暗暗摇头。
外乡书生怕是读书读蠢了,不赶快跑,居然请公人来主持公道。世上哪有公道,这不是等死吗?黑店宰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黑钱少不了孝敬公人。他们会主持公道?笑话!
过了半盏茶工夫,外面有人大叫:“是哪里来的外乡佬,敢在咱们阳武县耍横!”
听到声音,像一堆小鹌鹑般瑟缩在角落的胖掌柜数人面露得色。
门外的人群分开,一条汉子手执铁尺,昂然走入。
胖掌柜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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