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一挑大拇指,道:“借你吉言,那匹马我一直骑着的呢,很好。”
“有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个呀,真没有。”
“畜牲也有灵性,起个名字经常叫唤,它听得懂……嘿嘿,瞧小老儿这张碎嘴,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忘了正事。不知道石捕头今日挑马,准备作什么用?”
“啊,这也有讲究?”
“那是当然,问清楚了才好帮捕头挑选。像屠宰用的肉马,咱们这里没有。像拉车的驽马,负重的驮马,也有区分。如果拉的是仪仗华车,便需要高大漂亮,性子温顺,走路平稳。如果负重爬山,矮马比大马好使。
“依小老儿看,捕头武功高强,缉盗追凶,是想挑一匹行脚的快马。可跑得快的耐力不好,耐力好的往往跑不快,二者兼备的百里挑一。至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属于万里挑一,凤毛麟角。朝廷传递八百里加急文书,每隔二十里就要在驿站换马。否则,没有哪匹马能够一口气跑完八百里,千里马也不行。”
楚凡插话道:“挑你们最好最快的马。”
马贵闻言眼睛一亮,暗道惭愧。只顾着奉承石捕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书生才是话事人,大主顾。
第五十章 阴兵过境()
石猛见马贵嘿嘿笑着望向楚凡,介绍道:
“我表弟楚凡,他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小老儿见过楚公子。”
马贵向楚凡作了个揖,道:
“小老儿带你们去后山挑选马匹,尚有半里多路。楚公子是骑马过去看看,还是由小老儿挑好了牵过来?”
“几步路算得了什么,一起走过去看看吧。”楚凡微微一笑,点头回礼。
“行,那就请两位贵人跟随小老儿去往后山。”
由马贵带路,从青砖大宅的侧面绕道往背后走。
马粪味与酸臊味更浓了,只见左右两边是一人多高密集的木栅栏,中间留出一条三丈宽道路。约一百丈外的前方又是一排木栅栏,后面一个小山包。原来这片马场的马,被围在两个大圈一个小圈的木栅栏里。
栅栏里不光有马,还拴了几只猴子。
楚凡乐了,心道果真见到了“弼马温”。
古人喜欢在马群里放入猴子,认为能让马儿不得病,“弼马温”就是“避马瘟”的谐音。不过,猴子的活蹦乱跳确实可以增强马群的活力,类似“鲶鱼效应”。
楚大神棍好奇地观望了一阵,捻捻手指,朝石猛丢了一个眼色。
石猛会意,趋前几步,塞一粒碎银子给马贵,道:“承蒙老哥提醒,黄骠马骑着甚好,曾经驮咱家脱了险。”
马贵推辞两下没推掉,欣然把银子收入怀中,自豪介绍道:
“右边栏七百多匹驽马、驮马,左边栏五百多匹快马,前面栏一百多匹上等良马。虽然比不了北方的大马场,在青云郡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可知为什么别人家驽马只要三十五两银子,快马只要七十两银子,咱们家偏偏要四十两银子,八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见马贵卖关子,石猛皱了皱眉头,楚凡却笑呵呵道:
“云溪马场,有口皆碑,据说出产军马……”
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哐啷哐啷”响,左右前方的木栅栏里都有人敲锣打鼓。奇怪的是,马儿并没有惊慌,炸群乱跑。
楚凡纳闷地问道:“这是在干嘛?”
马贵笑道:
“咱家的马,的确是按照军马要求饲养的,每年送三百匹去边关遥平。没有命令,端的是不动如山。打仗时山呼海啸,最怕惊马。即使马儿跑得快,拖得了重车,一旦受惊便把人掀翻,把车掀翻,还不要命?”
楚凡伸出大拇指,笑嘻嘻赞道:
“哈哈哈,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们的马是该值这么多钱。”
马贵见他称赞,愈发得意,便走边道:
“咱们早晨击鼓,马儿便会自动从厩里跑出。黄昏鸣锣,它们又会自动回厩。”
“哦,这又是什么讲究?”
“击鼓出战,鸣金收兵。”
“不错,不错……”楚凡乐不可支,问道:“老哥神态硬朗,想必从过军,参加了云溪原大战吧。”
“嘿嘿,惭愧。小老儿只在阳武县清河乡打过一仗,没本事砍掉一颗头颅,肩膀反挨一箭,上不了战场。这些年,有时候想,假如当初搏了军功,何必再养马?端的是命苦。有时候又想,当初搏了军功的兄弟,十之八九战死在云溪、苍南、遥平、建宁,小老儿又有什么资格叹息?唉,甭提云溪原那个血磨,就脚下这片马场,八年前整理的时候,还翻出了累累白骨。”
楚凡啧啧两声,问道:
“那你们长年累月呆在马场,就不怕什么阴魂鬼怪?听说战场死人太多,常常有阴魂徘徊,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听这句话,马贵面孔剧变,好一阵疾走。瞧在银子的份上又停下来等候,转身看后面无人,压低声音道:
“不瞒两位,小老儿还真见了阴兵过境。”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
马贵夜半酒醒,横竖睡不着,在草原上溜达。稀里糊涂转到了青杀口,望见一里外的云溪对岸,有一队人马排成一线走过。
明晃晃的月光下,人物披挂的盔甲与掌中长枪清晰可辨。
以马贵的投军经历,立刻认出这是厉侯麾下最精锐的骁骑校。十人为一火,十火为一队,五队为一营,五营为一军。
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在静夜里行走,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周围,令这些人影看上去有点稀薄,有点儿虚幻。
阴森之处在于,瞅他们的样子确实像骑在马上,却看不见胯下的战马,好似一串皮影悬空从河对岸缓缓拉过。
纵然马贵见识了尸山血海,这一次却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冰冻,捂住嘴巴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数了数,正好一百“人”,完整的一个编队。
太阳为至阳,月亮为至阴。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毫无疑问,这是阴兵过境。
那个百人队,分明就是战死在云溪原的骁骑校。
第二天,马贵把这件事跟林管事讲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挨鞭子。林管事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影响了马场的生意。
马贵自己也觉得可能酒后看花眼,把树影当成了人影。但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挑一个月圆之夜,把这事验证一番了。
“咯,两位贵客请看,前方就是青杀口。出口子一里路见到云溪水,以前溪上有座大石桥。过溪往里走十里,形状慢慢收窄,被称为云溪谷,是咱们阳武县的地界。过了最窄的那段后,一下子开阔,被称为云溪原,属于苍南郡的地界。”
马贵指向前方。
楚凡和石猛跟随他行至山包侧面,见到约一百丈远前方有两座不高的山峰夹峙,中间道路不过三丈来宽。
“别看青杀口不起眼,一点点大。当年为了打下它,死了好几千人的。大热天站在口子上,也冷风飕飕的。县衙立碑禁入后,很多人闯过青杀口进入云溪谷,却从来没有回来过。马场建立后,我们见到外人硬闯,一般会进行制止。因为按照律法,见人犯禁而不阻止,也要获罪。近些年,闯谷的人有去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里走了。”
第五十一章 山里有什么()
一炷香之后,楚凡挑选了一匹青色杂白纹的雄壮大马,配齐鞍镫,费银一百五十两。
马贵夸耀道,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没有问题,一口气跑过两座驿站完全不需要歇息。倘若不跑远,并不比千里马差。如果得了好的又望更好的,永无尽头。须知千里马世间少有,跟灵兽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难道还要弄一头灵兽骑骑?
楚凡见他说得有趣,笑道,愿闻其详。
马贵道:
“小老儿走南闯北,不认得字,却听得多。抛开人为万物灵长,最低一等是畜牲,鸡犬猪马等等。一旦丢弃在野外,恐怕不消片刻就被豺狼虎豹吃了。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虽然还是兽,却极难收服,不是凡人能够驱使的。听说灵马来去如风,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岂是千里马能比?
“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完全可以与人间法师一战。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万物皆可成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相传可战诸天神佛……”
楚凡笑得前仰后合,心道,如此看来,妖魔岂不是胜过了国师?民间野语,果然鲜活,肆无忌惮。书籍是文人写的,为尊者讳,当然不作记载。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今天从一个普普通通马夫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虚此行。那胡二也是一个脱伍的军汉,只怕同二十年前的战争和云溪原少不了牵扯纠葛。
“老哥,像你等脱伍,是不是需要等五十岁后或者受了伤才行?”
“这倒不一定。战事紧急,六十岁也要上战场。一旦没有仗打了,国家不想养这么多兵,就会遣散一部分。但是拿惯了刀把子,回去又怎么握得好锄头把子?三四十岁精壮的汉子想走挺难,如果赶上遣散却也走得掉。五六十岁老弱带伤的,想留下混口饭吃却难于登天。”
楚凡大失所望,胡二的根脚似乎没毛病。
马贵见他一边闲话,一边催马朝青杀口那边去,以为是想看个稀奇,也与石猛一起陪着前行。
到了县衙立的碑文处,楚凡对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马贵慌了,一把拉住缰绳,道:
“楚公子,使不得。这里面死过成千上万人,有去无回,诡异阴森无比。你要看云溪对岸的风景,站在这里就可以远远望到。”
楚凡笑道:
“老哥,你放心。我不去云溪原,沿着溪水上行拐往直道,再去苍南郡。”
马贵的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壳,求救似的看了看石猛,继续哀求道:
“楚公子,莫要让小老儿为难。县衙的碑文明明白白立在这里,你如果私闯禁地,小老儿撞见了不阻止,也要获罪,挨板子的。”
石猛连忙搭话:
“我表弟身为阳武县白役,这次赶去苍南有重要公务。你要是再阻拦,恐怕会耽误时间。”
啊,这个……马贵脸上迟疑,举棋不定,拉住缰绳的手却不立即松开。
石猛笑嘻嘻塞过去一物。
马贵浑浊的眼睛一亮,利索地翻腕把一锭雪花银藏入袖里,随即松开缰绳,拱手道:
“既然是公干,那小老儿就不敢多管闲事了。趁着日头明亮,楚公子沿着溪边道路左行,策马疾驰,半个时辰可以抵达直道。那里面有很多忌讳,你不要下马,不要回头,听到呼唤不要回答,路旁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入……千万不要越过溪水进入云溪谷,切记,切记……”
楚凡哈哈一笑,轻轻挥鞭,纵马进入青杀口。
走了一百多米,出口子下坡,楚凡见到左边原野里延伸出一条小路,马蹄的痕迹清晰,明白马贵果然在骗他。
就算没有人敢闯云溪原,但是从这里拐上直道,无论去临水郡还是苍南郡,也要比从县城绕弯子快捷得多。即使官府有禁令,区区一块石碑又怎么拦得住人。
他没走原野小道,直行一里路后,果然见到了被毁的云溪桥残迹。
云溪才七八十米宽,正当枯水季节,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见底,浅处才没过小腿。
对面赫然是一个小镇,青砖黄瓦白墙,酒旗招摇,脊檐高挑,却残破不堪,不见一个人影,犹如鬼域。
老镇毁于战火,这镇子是战后重建的。正当交通要道,想不繁华都难。没料到后来发生了瘟疫,竟然没有一个活人逃出。
恍惚间,楚凡觉得耳中人声鼎沸,对岸影影绰绰……
嘿嘿,马贵说的倒也不全是吓唬人。
楚凡一定神,幻象幻觉统统消失。
他眺望了一会儿,晓得马贵见到的阴兵必是从镇子前面的道路通过。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左边道路顺溪水前行,不紧不慢。
左手边的山脚下,零星分布了些房屋,想必就是一夜死尽所有人口的三个村子之一。
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里面绝不可能存在有价值物品了,多年前县衙雇佣清理的杂役早把它们洗劫得一干二净。就算还剩点啥东西,也难逃脱盗贼的法眼。这些人连坟墓都敢挖掘,怎么会怕荒宅空屋?
走了两里多后,路边渐渐变窄,进入到山崖下。
出青杀口看见的小路斜穿田野,正好延伸到这里。等于楚凡走了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而那条小路是后来踩出来的一条斜线。
阳光被山崖遮挡,顿时显得阴森起来。
寂静无声。
奇怪,怎么连鸟鸣都没有了?
继续往前一百多米,挺顺溜的道路被硬生生挖去了十七八米长一段,变成了溪水一部分。
楚凡笑了起来。
好手段!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老县令李光明的手笔。晓得一块石碑挡不住胆大的人,干脆把道路挖断,让你马车不能通行,运送不了货物。
楚凡策马下溪,爬上岸。
再往前行,道路开始宽阔了。
时不时见到山坳里藏着数栋茅屋,灰黑残破,像沉默的坟茔。
突然,他心里一阵悸动,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五十二章 巨人()
楚凡勒住大青马,偏头看向右边。
潺潺的云溪水流到这里,变深变宽了,对岸已经没有道路。
一堵青灰色崖壁点缀着黄黄白白的小花,瘦弱的小树从缝隙中奋力探出腰身。衰败藤蔓与苔藓仿佛桌布上的斑点,星罗棋布。崖顶有参差不齐的枝条垂下,随风飘拂。
崖壁上浮现出一个顶盔掼甲骑马执枪的人形。
邪门!
楚大神棍吓一跳。
但他可不是惊弓之鸟,马上镇定下来仔细观察。
看来看去,没啥好奇怪的。人形出于岩石的明暗分布,所谓的马其实是一团隆起。而枪更简单,分明就是上方垂下枝条的投影。
楚凡哑然失笑,摇摇头。
自己被马贵神神叨叨一通瞎白呼,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催马行走了十几步,盘旋心头的那股怪异感觉依然没有消退。于是再次停下,望向悬崖。
这一次,顶盔掼甲骑士的姿势变了,长枪斜举。
呵呵,观察角度变化了,见到的图形也发生改变。
不对,竖立的枪再怎么变化,也变不成几乎水平的斜举。
奇怪的是,当楚凡盯住崖壁的局部看,总能找出形成阴影的缘由。可只要闭上眼睛回忆整体,浮现出脑海的就是一个骑士形象。
他迅速在脑海里构建出三维立体图,偏头望向左边。
在这处山坳的最里面,六七百米外有一座陡峭山峰。长枪所指,正是山峰中上部。
巧合吧?
就在犹豫不决时,一片云彩飘过,天阴了。
阳光随即消失,崖壁恢复成了普普通通的岩石,哪里存在什么图案。
楚凡思索片刻,再次看了看天空,觉得时间还早,便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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