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别看煮得好馄饨,做菜真不行,便一心一意择菜,淘洗。
石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把萝卜一根根洗,把白菜掰开叶子一片片洗,跟绣花似的,不禁莞尔。反正不是办酒席,要弄的总共就那么点儿,又不赶工,随她了。
晚饭很丰盛,嫩鸡、肥鹅、牛羊肉、热卤、冷盘、时令蔬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还开了一小坛百花酿。
但开饭的时候,堂屋里冷冷清清。只坐了三个人,楚凡,楚灵,石猛。
在民间风俗里,吃饭时女人和小孩是不上桌的。其实按照规矩连楚灵也不能坐,因为楚凡的原因,被超规格对待。
他们两家的伙食并在一起,最劳苦功高的石嫂从来都是带着石泰躲进厨房。楚凡曾经拉下脸面硬叫她过来同吃了一次,见实在拘谨,后来也没有勉强。
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楚凡觉得,有些事情不说透是不行了。
把所有人都叫进堂屋后,楚凡踱了几步,郑重宣布道:
“我们虽然是三户人家,其实算一个大家庭了,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以后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上桌。”
“哎呦,这可使不得。从老辈子以来,女人和小孩都是不入正席的。灶下好,灶下热乎,菜也多……”
石嫂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慌不迭摆了几摆。
石猛已经很了解楚凡的脾气,嘿嘿两声不说话。
李素初来乍到,不方便置喙。
其实官宦人家有仆人婢女侍候,不像民间硬性规定女子不上桌,视宴请的情况与规格而定,但尊卑同样是有的。
楚凡抱起盈盈,把脸儿贴了贴,解释道:
“佣人不上桌好理解,因为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但石嫂你不是佣人,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妇。每一次我见到你弄好饭菜,就带小泰躲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饭,心里非常不舒服,咽不下去。你们要是不肯上桌,以后我只好不吃了。”
石嫂僵住了,见石猛使眼色,勉强应道:“那,那……好吧。”
楚凡哈哈笑了,道:
“虽然我们不讲尊卑,礼仪还是要讲的,大家统一听我安排。这是一张方桌,以东面为尊,其实没太大意义。在我的家乡,隔着桌子正对门口的座位才是主座。猛哥,石嫂,你们就坐这儿。因为你们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在这里身份最大,连厉王过来也没你们大。”
言毕不由分说,把石猛拽过去按下,石嫂只好期期艾艾坐丈夫左手边。
李素冰雪聪明,微笑着不做声。
心道他口口声声称石猛为大哥,其实两个人身份是倒过来的。这一次又提到家乡规矩,我怎么还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听过?他言谈随意,是真的没把厉王放在眼里,哪来如此自信?
又想起在馄饨铺子的窗户边梳妆,他提着装满花瓣的两篓纸包鬼鬼祟祟冒出。当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怎的竟同时笑了,羞死人。幸好盈盈见了他后,想爬出窗户要抱抱,才打消那份尴尬。
楚凡见李素面泛红晕,不知道想些什么,道:
“李素,你是贵宾,请挨石嫂边上坐下。因为盈盈太小,石嫂可以帮你照顾一二,我们两个大男人没那么仔细。当然,盈盈喜欢我抱,那我也可以轮换着喂她。”
好不容易把李素请上桌,楚凡把楚灵与石泰安排在自己下手,抱着盈盈在李素对面坐下,笑嘻嘻道:“终于把吃饭问题解决了,舒服……”
又半个多月过去,临近中秋。
楚凡的云梦路引拿到,在县衙备了案,坐实白役身份。
但他心虚,从来不跟李素提这事。
而李素呢,巴不得休提云梦。一旦提起,就绕不开她准备与王城共存亡的父亲和抛妻弃女的相公。一件注定是伤心事,另外一件不堪回首。
经过了十几天休整,女子几乎崩溃的身心暂时安宁,如萎蔫的花朵得到了雨露滋润,重新焕发出容光。
她除了带盈盈,到厨房里打下手,并无太多事。石嫂连菜都不要她出去买,杂务尽量不让她干,真把她当成了千金小姐。
有一次见楚灵抱了一大堆衣服,洗得乱七八糟,想要帮帮忙。谁知道平日里笑眯眯的小丫头死活不干,只好悻悻罢手。
闲暇时教礼仪、文字,小丫头虽然学得挺吃力,领悟却非常快。楚凡见了大为惊诧,连连称赞一个教得好,一个榆木脑瓜开了窍。
楚灵撅起小嘴,模样像是不高兴,又像是得意。
可有一条,她坚决不肯称呼李素为姐姐,只肯叫老师,连楚凡说话也不好使。
尽管李素不在坊市卖馄饨了,楚凡的散步习惯依旧保留。
早晨空气最清新,经过一夜沉淀,天地元气也最浓郁。散步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呼吸吐纳,放松心境,更是对精神力量的训练。
但坊市那边,去过两次后就再也不肯去了。
三虎被赶走,那些店家摊主视他为重生父母,热情地招呼不休,暗示自家女儿如何乖巧俊俏,尚未婚配……令楚神棍头大如斗,不胜其烦。
甚至还有人专门候着,请他吃馄饨。
他大爷的,就不能来点创意?
他就那么爱吃馄饨?
没办法,换方向。到城墙根下折往西,直抵南北区之间的界河,再返回。
下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只能用真气淬体。
他感觉终于快触及瓶颈了,身体素质的提升开始变得缓慢。
阳武县内无高手。
无切磋,无对比。
甚至不知道,自己站立在这个世界实力的哪一条线上。
他思谋着,是不是该出去找一个穷凶极恶的铜胎境高手暴打一顿,验证某些不成熟的想法。
第二十九章 境界()
楚凡觉得,仅仅衡量战斗力,自己稳稳站立在铜胎境第二重之上。
万人敌才铜胎境第三重,接近了肉体淬炼的极限。
超越这个阶段达到金刚境,恐怕不是量变引起质变这么简单。
否则,老苍头何至于说厉国没有金刚境?
但他孤陋寡闻,话也不能全信,还说过逃往姬国就能被赦免奴籍呢。
想起老苍头,楚凡放心不下。准备中秋节之后去一趟鲁家堡把他接出来,顺便看看鲁伯是否活蹦乱跳。
既然接老苍头,其他几个人也要接出。那么现在的房子就不够住了,最好弄一个庄园。钱不缺,在各家大户的小地洞或者暗格里藏着,随时取用。
询问石猛,说因为云梦国逃难的流人太多,北区拥挤。南区倒空置了大片田地,以前是战场死过不少人,传闻厉鬼出没。
什么鬼不鬼的,楚凡并不害怕。
但南区不归石猛管,有啥事鞭长莫及,需要从长计议。
至于求天道,证长生,楚凡在一团漆黑里苦苦摸索。
他前生研究真气,道藏读了几百本,知道所谓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高科技器材检始终检测不出真气的物质结构,如同黑洞无法被直接观测一样,所有数据均为间接获得。
这个无处不在神秘莫测的“气”,有点像早期科学提出的“以太”,印度教里的“梵”,佛教里的“真如”,又具备物质形态。
前生没有整明白,这一世两手空空,楚凡就不愿意伤那个脑筋了。决定另辟蹊径,从能量入手。
一切运动,离不开能量。
世界上几乎所有能量,大者如地动山摇、潮起潮落、风云雪雨,小者如越陌度阡、蚂蚁搬家、蜉蝣朝生夕死,都来自照亮虚空的太阳。
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太阳能,食草动物吃了植物,食肉动物吃了食草动物,储存热量,运动时进行释放,利用的是化学能。
普通人谁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他推测,铜胎境高手的攻击依旧以化学能做功为主,真气只起辅助作用。一旦抵达金刚境,便摆脱了化学能束缚。
循路推理,金刚境摄取能量的方式将彻底改变。也许不必吃五谷杂粮了,光打坐炼气,餐风饮露就行。
岂非成了传说中的得道真人?
《淮南子…精神训》中提到“真人”,曰:“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
《庄子…逍遥游》中提到“神女”,曰:“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从这个角度看,“金刚”二字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完全可以纳入另外一个物种了!
楚凡最大的依仗是灵能,比真气高级得多。
可灵能有限,天地元气却无限,强大灵能不一定干得赢浩瀚真气。
何况“金刚”二字一听就不好惹,眼下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
炼气淬体的效果渐渐变得不明显,真气也能勉强透体了,楚凡把重点转移到神识修炼上,增加每日冥想。
道藏所谓的神识,相当于科学里的意念,有阳神、阴魂,三魂七魄之说……
理论上讲,炼气强身,炼神是强大精神。
修炼神识,也可以抵达仙佛之境。
一念所至,千万里外如身亲至。
一念生,星辰灭……
楚凡觉得大部分理论唧唧歪歪,纯属瞎扯淡。但肯定意念或者神识能够改变外界,也就是说,精神影响物质。
作为小助理,他参与过许多秘而不宣研究,如意念移物、心电感应、预见梦什么的……
其中最简单,最广为人知,最不可思议,最毛骨悚然的,莫过于电子或者光子的双缝实验。
只要进行观测,甚至想一想,光子会瞬间由波状态转变成粒子状态,呈现结果由干涉变成不干涉。
实验最恐怖之处,不仅仅在于观测行为改变了最终结果,而且在于后来观察者的思想竟然改变了先前光子的初始状态。
也就是说,因为你想看,光子的过去便发生了改变。你不看,又啥事没有。
逆时间而上,似乎把因果律也破坏了。
相当于,每日路过的街道旁有一家包子店。有一天你踏入店内想点小笼包,结果发现端上来的是饺子。
这家店在你想进去看时,瞬间改做饺子。
如果不想,不看,包子依旧是包子,包子店依旧是包子店。
一个念头就改变了结果,令人细思极恐,脊背生寒。
在月夜山神庙时,楚凡轻易让石猛与杨奇催眠了,怀疑自己神识非同一般,能够辐射外界。
神识修炼,主要靠冥想。
冥想的第一步,是入静,也称入定。
超脱物欲,平息杂念。
不光道家、佛家如此,印度教、瑜伽的修炼也由此入手。
凡俗人等七情六欲混杂,身心被蒙蔽。
一旦入静,就像一杯浑浊的泥水慢慢澄清,透过表象看穿本质。
冥想第二步,是非想,即什么都不想。
入静状态下,念头仍然存在,只是安静了。非想时,所有念头消失。
冥想第三步,非非想。
连唯一的非想念头也消失,意识不到自身存在。
这时候,身体与心灵会进入另外一个层次。
宗教对此称觉悟,又称解脱。
楚凡弄回的一大堆书中,寥寥几本提到炼气。还言语含糊,模棱两可,只有脑袋进水了才敢照搬。
至于修炼神识,连只言片语都没见着。
但他不管,依靠前生的经验先练了再说。
通过冥想,身体感官又登上新台阶。
那一日躲在李素的铺子后,外界声响息收耳中,如目亲见。
眼睛能看清千米外虫飞。
按道藏记载,这已经抵达肉眼极限,碰上契机将开启天目,见到肉眼不能见的东西。
天目开启后,下一个境界将是内视。
可以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
到了这一阶段,楚凡就可以想办法修补破碎的丹田。
第三十章 摸鱼儿()
在阳武县城的北区与南区之间,有一座二十多米长的单孔大石桥架在界河上,叫做“卧虹桥”,取“长虹卧波”之意。
作为白役,楚凡不必像正式捕快一样每天蒙蒙亮去衙门应卯,乐得逍遥。
南区繁华,商铺众多,他也常去逛逛。
除了采购一些家居日用品外,主要目地是熟悉这个陌生的古代异世界。经过了一段时间混迹市井,当初那股疏离隔阂感明显减轻不少。
这一日下午站立卧虹桥上,望见三十丈外南区斜前方河沿,一条大街的拐弯口聚了一小堆人,一位中年矮个纠缠住一条大汉不放。可巧是刚到阳武时同小丫头散步见过,在一条偏僻小巷被设局“仙人跳”的倒霉商人与白役牛丁。
牛丁叉开五指,打得商人鼻血直流,凶狠喝道:“燕乙,你放还是不放?”
商人的脸上血泪鼻涕横流,抱住牛丁大腿死活不松,哭嚎道:
“牛白役,张瑞是你领来的。今日要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做鬼也饶不了你。”
旁边有几个人七手八脚拉扯,乱哄哄嚷道:
“你这鸟人失心疯了,须找张瑞去要人,怎么缠住牛大哥?”
燕乙嚎哭道:
“你们这帮混账白役,成日吃拿卡要,又带人抢走我家婉儿,夺走我的铺子。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呜呜,可怜我的婉儿,刚死了娘。爹没用呀,保不住她周全……今天要不追回她,我也不活了,同你们拼了……”
燕乙趴在地上,死死抱住牛丁的腿,那几人横竖拉扯不开。
牛丁拖着他走了几步后,见死活挣脱不了,心里焦躁起来,抽出铁尺骂道:
“直娘贼,要做鬼自去,难道咱家就怕了?你这欺主的家生子,打死也活该!”
一尺敲下,嘭一声闷响。
燕乙脊背一塌,眼前发黑,手臂顿时松懈了。
边上四人拽腿的拽腿,按胳膊的按胳膊,吆喝着把燕乙抬起来往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一丢,噼里啪啦又是好一通拳脚。
人流匆匆,却没有一个敢靠近。
这时,一位白袍书生匆匆小跑到近前,说道:
“哎呀,几位大哥请住手。你们这样打他,会把人打死的。”
牛丁狠狠踢了燕乙一脚,头也不抬喝道:“滚开,活得不耐烦了……哪来的?”
待转过身见到一袭白袍,不由得一愣。
剩下的几人也赶快住手,齐刷刷看着白袍书生。
他们尽管在老百姓面前凶横霸道,却身份卑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即使再穷酸,见到官府老爷也不用下跪。如果碰上机缘,随时可能登台拜相。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白役楚凡。”
白袍书生笑眯眯地抱拳。
一听这话,对面五个人的脸色精彩无比。
人的名,树的影。
最近,白役楚凡的名声之隆,在阳武县的捕快中真叫一个如雷贯耳。
亘古以来,有钱人不做役,读书人不为役。这楚凡又有钱又读书,偏偏混成了一介白役,令人抓破头皮也想不通。
云梦国大难临头,多少读书人逃跑出来,转眼又成了它国座上宾。这憨货倒好,给自己安了一个白役身份,以后做官都麻烦。
岂非咄咄怪事。
最后大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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