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不凑热闹,躲过了此劫。
漫天尘灰。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斜斜落在天台宗殿前的坡道上。
“呔,交出天材地宝灵石法器,爷爷就饶了尔等!要不然,以后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打一双……”
直娘贼,老虎嘴里拔牙齿还这么嚣张。太疯狂了,是个狠人!
迎接他的是几十道白亮剑光。
肖尧克哈哈大笑,身影再次消失。
空气爆鸣,白气如虹。
嘭……
殿前严阵以待的几十个人仰马翻,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大缺口。哎呀呻吟者遍地,未受伤的转身朝殿内追去。
当当当……
警钟急促长鸣。
惊魂未定的修士纷纷爬起,心道这地方呆不得了。外门遇袭,清凉山的雷劫修士转眼便飞到。老子可别没吃羊肉,还惹了一身膻。
吴王孙走到乱石堆前,抬手一招,一块瘪瘪洼洼的圆盘飞入掌中。
他久久凝视,沉默无语。
昆仑奴看着石堆,深深一鞠躬。力逾万斤的力士直接跪下了,顶礼膜拜。
肖尧克那一拳,岂止超过了十万斤!
法器被砸烂,巨石被打碎。即使天界的力士下凡,威风也将不过如此。
但神力带来的震撼被恐惧遮盖,众仙师仿佛无头苍蝇一般惊慌散开。
有的赶回仙师馆收拾东西,有的朝外跑,有的犹豫不决,很想看看肖尧克大战雷鸣,又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丑怪庞大的碎石堆前,一动不动的孤单身影显得分外渺小,凄凉。
一些仙师斜睨冷笑,几名仙子的目光流露出惋惜。
心高气傲的吴王孙久久不能破境,今日又一再受挫,只怕永远无法踏入雷劫,泯然众人矣。
风骤起,四方云动。
有人突然大叫,云,劫云……
抬头仰望,只见一丝丝云彩从四面八方飘来。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牵扯,朝中正天空汇聚,渐渐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独眼轮廓……
独眼正下方,乱石堆前。男子紧闭眼睛,双手平抬,衣袍鼓荡……
两丈开外,翠翠望着心上人,小脸满是荣光,眼里泛发出泪花。昆仑奴端着一根沉重的黄金杵,庄严护法。
难道八年没破境的吴王孙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要渡劫了?
众人差点惊掉下巴颏。
少顷,又有人大叫,这不是一重天劫……
他们虽然没渡过雷劫,却听得多,道藏里也有详细描述。
天台宗外门总部的宫殿垮塌了数间,浓烟滚滚,不时爆发出巨响。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穿顶而出,扶摇直上半空。那是脱胎境长老之一,平日断然跳不了这么高,是被人活生生打上了天。
一干弟子乱哄哄从殿内跑出,狼奔豕突。有的奔出几步后,驻足回望。有的则亡命狂奔,再也不回头……
东南方,清凉山。
五道惊虹冲天而起。
第十二章 人拉犁劝农桑()
平缓小山丘环抱,甲胄鲜明的士兵守卫,在分割成八块仿佛八卦图的圆形田亩中央,穿短褐挽裤脚的瘦长汉子挺直了腰身,鹰视狼顾。
他肩膀上竟然套着一副耕牛用的挽具,身后拖着一架沉重铁犁。
一条彪形大汉扶住犁把,一个四五岁男孩吊在一丈外,踮起脚,伸长胳膊,鼓足勇气用细树枝挑起泥土中钻出的蚯蚓,奶声奶气嚷“爷爷,爹,好多长虫子……”
清脆的童音飘荡田野。
八卦田埂上,散布了衣饰华贵的文武官员,按刀肃立的护卫,娇美的侍女,均诚惶诚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几个文士神态自若,站立最前面。
拉犁人是厉国的真正统治者——逍遥侯,到下半年该加冕成为厉王了。扶犁人是大将军厉烈,未来的厉国之主。
二月二,龙抬头,君王下田劝农桑。
这一天,王庭春祭耕蚕,民间庙会祭祀。
君王能干什么活?往往都是做一个样子。像厉国,前几年只由厉君奇挥了两锄头就草草收场。自从厉烈血洗王宫,逍遥侯干脆把厉君奇的这点象征权力也取消了。
他亲自下田拉犁,本为天下窃笑,随后的话语却令人肃然起敬。
厉国一日耕牛不足,本侯一日拉犁不止。
穷苦人家没有耕牛,春耕时只能向官府或者大户租借。连借也借不起的,只能用人代替牛,下地拖犁。
厉侯拉犁可不是做做样子,要把一亩三分王田深翻个遍。点种插苗,命令大将军厉烈必须亲力亲为。当然,平日里的杂事如浇水除草捉虫等等,就交付下人了。
逍遥侯面颊瘦削,颧骨突出,毫无人间最后一尊金刚的威严。但周身仿佛有一圈力场扭曲了空间,吞噬天地元气凝聚成酷烈杀气,直贯天际。即使混杂于千万人中,一眼望过去,最终注意的一定是这条平凡汉子。
他望了望东南方隔了五里之遥的仙师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拉犁。
铮亮犁头如波浪一般翻出肥沃的黑色泥土,散发出一股清新自然气息。微含腥咸,充满勃勃生机。
来回犁了两道后,这垅田全部耕完了。
逍遥侯解下肩头挽具,走上田埂。
几名仆佣赶紧下田抬走犁,递给大将军一把锹。厉烈未被霸道老爹招呼,不敢擅自离开,用锹一一敲碎土块,捡拾碎石头丢向外。
小孩子最开心,咯咯笑个不停。
他陆续发现了许多新鲜好玩的东西,一枝花,几条毛毛虫,一队蚂蚁……时而全神贯注地观看,时而大惊小怪地蹦蹦跳跳。
厉侯走向几名文士站立的方向,仆佣们连忙抬方桌搬椅子靠近,几名侍女则端脚盆脸盆捧毛巾,提来清水。
数十个文武官员隔了一垅田,依旧微曲腰身恭敬地等待,连咳嗽都没有发出一声。
逍遥侯洗干净手脸,在椅子上坐下由侍女洗脚,顺手端起小方桌上的一杯香茶咕咚灌下,不理摞成半尺高的折子,问道
“刘先,今天可有什么异常?”
为首的中年文士笑呵呵上前几步,拱手道
“启禀侯爷,第一桩事紧急,却不重要。青云郡守急函请示,亲卫营校尉杨奇杀了大豪马飞,该如何处置?”
“哈哈哈,那小子一请假探亲,本侯就猜测十有会这么干。马飞当年杀了他师父,不共戴天。本侯不支持,可也不能阻挡。虽然杨奇进步神速,入亲卫营半年就连跨两境抵达铜胎第二重。可马飞是成名已久的铜胎境第三重,怎么杀得了?”
“禀告侯爷,杨奇回乡之后,马飞惧怕,央人说和摆酒。酒宴上杨奇突起发难,赤手空拳激斗数十合毙了对方。他身上似乎藏着隐形法器,才一交手马飞便双腕齐断,如被利刃切割。”
“法器?暗器还差不多。那小子是个武者,没半分法力,怎么催动法器?”
“这……确实不知。”
“算了,青云郡准备怎么办?”
“杨奇杀人后并没有逃跑,大摇大摆住在家中。马飞的家人发动亲族故友,抬棺材上郡守府击鼓鸣冤,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因为杨奇是亲卫营的校尉,青云郡不敢捉拿,故只派差役围住了杨家,三百里加急请示。”
“哼,青云郡守老迈,只知道明哲保身,毫无作为,年底叫他告老辞官。按照律法,杀人抵命。可杨奇与马飞是公平决斗,只应重罚财物,罚他一个倾家荡产吧,以安慰死者家属。同时,杨奇斩云梦统领柳元立下大功,本待今年升将军的,就此功过相抵,贬去地方驻守。通报全军,不可学他一般跋扈。”
“侯爷,处罚是不是重了点?”
“玉不琢,不成器。通天河畔的尖尖山道路损坏了,让他去修筑好,准备战船。”
“是。”
“云梦的情况如何?”
“属下昨日将所有情报整理了一遍,发现云梦的举措很奇怪。他们紧急备战,从去年秋季起开始储存粮食,修缮护城法阵,并在王城四角增设了堡楼,清剿云梦大泽的水盗,开辟岛屿据点。铁腕赦奴,扩充军力。尤其邀请大儒韩公讲学后,各国士子群情激昂,口诛笔伐我国,有的甚至奔赴云梦助战。监国公主柳若菲打出了‘平天下’的旗号,说世界被老迈把持,窒息黑暗……”
逍遥侯把手掌一竖,闭上了眼睛,刘先赶紧住口。
侍女为他擦干净了脚,套上布袜布鞋,轻手轻脚退下。
良久,逍遥侯才睁开眼睛,开口道
“年轻人看这个世界,与中老年人不同。他们看到的是变化、希望,而我们看到的是秩序、凶险。我年轻时也曾与若菲公主一样,做过不着边际的梦。经历了许多后,才发现个人力量是何其渺小。哈哈,愿她能够成功吧……她也许想以‘平天下’之名,把云梦对厉国之战转变成一场年轻人反抗老朽之战,俗人反抗修士之战。或者,她是真的那么想……我也知道,在本国王城、郡城、县城的酒肆茶馆里,不少读书人宣讲我们出兵不义。先杀掉一批,尽管他们很可爱。”
“是。”
“云梦的举措,奇怪在何处?”
“似乎,他们并没把这场灭国之战当成一回事。我国出兵的最佳时机,当属暮春,头季水稻快成熟了。可一开春,云梦便积极组织插秧,连跑掉了主人的水田也种上。根本不怕为我们做嫁衣裳,日后充作了军粮。通天河天堑不重兵防守,反而裁减了金龟渡驻军。三千精锐游击军是一股难缠力量,去年底还扫荡了匪患,正月十五刚过就被柳若菲解散了。更怪的是,据昨日谍报,云梦不惜大耗人力填平王城正面的沟塘,砍伐掉树木,要造出一片平原。”
“你以为,柳若菲想干什么?”
“真不知道若菲公主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会加紧着人探明。但不管怎么样,云梦的地利在于湖泊沟塘纵横,不利于马队驰骋。地弄平整了,有利于我们大军围城,发挥野战优势。”
“不,本侯感觉那片平原一定暗藏了杀机,搞不好将成为我军的坟场。这一点务必查清楚,乃重中之重……柳若菲未监国之前,世人不知其名。从施政后的种种举措来看,并不畏惧我国强兵。那么她的手中,一定藏着一张强大底牌。瞧瞧,送给地师的神息在十里坡被劫,现场不留活口。滞留云梦城的仙师人间蒸发,悄无声息。说明至少有一二位强者守护云梦,你们认为的魏长卿,还不够资格。”
“是,属下再探。”
“云溪谷的天尸一案,有眉目了吗?”
“综合种种线索,疑点指向了两个凭空冒出的人,阳武县白役楚凡和南海肖尧克。恰巧,楚凡与云梦还有点关系。”
第十三章 乌云盖雪()
培育了十几年的天尸被毁,碧玉蝉失窃。逍遥侯震怒,下令彻底查清楚。
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线索指向了东南一隅的死对头姬国与南海派。
可巧云溪谷一场大火后的第三天,在姬国芙蓉城的荟珍阁里,冒出一位黄脸汉子大声嚷嚷购买“厉侯是不是金刚”的消息,名叫肖尧克。隔日,南星在番州遇刺,南海派随即进入了紧急状态,满天下追捕肖尧克。
刺杀南星,谁都有可能,可一直无人承认。而名不见经传的肖尧克卷入其中,里面的关系颇令人云里雾里。
他到底是仇敌,还是刺客?
化繁为简,计算时间与行程,肖尧克具备了云溪谷作案的重大嫌疑。
因为作案人明显朝姬国方向去了,侯府高手便只在一溪之隔的阳武县顺便走访了几天,并没有惊动县衙。谁料想,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情况越来越复杂诡异,线索如同拽毛线团一般,越拽越长……
云溪谷大火前的月圆之夜,阳武县坟山爆发了一场浩大的仙师之战。整座山的坟头全部掀开,树木折断,白骨遍地。
从手段上看,是守护天尸的开光上境鬼修白无常所为。
那一晚,还有一个人独自去往了坟山,阳武县捕房的白役楚凡。
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战斗,究竟谁幸存了?
一个月后楚凡归来,置办庄园。
而白无常呢,并未在云溪留下尸骨,极可能早就完蛋了。
追查楚凡,疑窦越来越多。
他凭空出现于阳武县,据说是捕头石猛的远房亲戚,暗访后发现是一派胡言。
楚凡的路引上注明原籍云梦,又在楚园大肆安置云梦流人,人称云梦公子。以其做派与身手,加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该属于上层公子了,偏偏云梦国内无一人知晓。
他与云梦到底是什么关系?毫无头绪。
一个尊贵的仙师,怎么降低身段做了白役?勤勤恳恳,巡街暗访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并非简单做做样子。
难道,入红尘历练以求开悟?
又是何门何派的,抑或散修?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与天尸之案脱不了干系。
除了月圆之夜疑似杀了白无常外,楚凡回阳武后只呆了几天就匆忙走了。离开的那日,恰巧云溪谷大火,天尸被毁,碧玉蝉失窃。
他才是第一嫌疑人,肖尧克只能排第二。
再继续深查,发现县令李文在月圆之夜的仙师之战后,竟然压下了这个重大情况隐瞒不报。无巧不巧,其父亲李光明曾为阳武县令,十年前因为云溪谷的天尸丢官,告老回乡没几日就病故了。
……
听完刘先的讲叙,逍遥侯沉思了一会儿,冷笑道:
“现在的县令李文居然是李光明儿子,难怪本侯看青云郡呈送上的官员选拔名录时心中一动……当年战俘暴乱,李光明知晓情况,三番五次进言。说为苍生计,必须毁灭天尸……哼,腐儒浅陋。他只看到县里面死了几个娃娃,心痛无比。却不知天尸一旦养成,战场上要少死成千上万兵……
“李光明不是病故,是本侯叫人杀了。想必,这个倔硬的老头临死前把情况告诉了儿子,所以李文千方百计谋求阳武县令之位,以完成老爹心愿。可他对付不了天尸,于是为楚凡大开方便之门。你们也不必再追查了,以免事态扩大,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好收拾。本侯敢肯定,毁尸窃玉的就是楚凡,甚至与肖尧克是同一个人。李文身为朝廷命官,一意孤行,其心可诛……”
刘先请示道:
“侯爷,在下立刻派人缉拿李文。”
“不,他毕竟是一县之长,代表着国家的体面与威严,怎么能随便缉拿?得找个由头,我就不相信他清如水,明如镜。”
“侯爷,这个……还不太好找。我们的人查过了,李文在阳武的官声非常好。加上才过去半年多,即使想中饱私囊,初期也会非常谨慎,努力做出政绩。”
“政绩没问题,难道私德没问题吗?”
“这个,还真有。身为官员,李文喜欢上了兰桂乐坊的歌伎杜秋娘。听说二人如漆似胶,已经谈婚论嫁。”
“哦,歌舞双绝杜秋娘,清歌绕梁,舞动云霞……这姑娘性情清高,受人排挤。眼下年龄渐长,也该寻个好人家嫁了,唱歌跳舞终究不能过一生……唉,算了吧,把李文贬官了事,其它的不用深究。但楚凡一定要拿下,他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禀侯爷,楚凡出现在阳武县时,只带了一个妹妹楚灵,最重要的亲属应该是她。借住过捕头石猛家一段时间,彼此关系匪浅。后来,又与两名女子李素、燕婉儿暧昧不清。对了,李素还是云梦祭酒李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