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算了。
也许坐怀不乱,借此砥砺道心,以求破境。
修士历练,逛青楼根本算不了什么。有的以杀悟道,有的苦行悟道,五花八门。
很多年前,一名羽化境算师为大商贾理账,不要一文。商贾起初惭愧,后来安之若素,觉得赏了人家一碗饭吃,颐指气使。
某一日,天空突然呈现异彩,宫殿巍峨,青鸟盘旋。算师飞升而去,商贾才晓得错过了仙缘。而且,遗留账目的算法精细复杂,竟无人可以接手,生意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吴王孙到底搞什么名堂,无人清楚。
众说纷纭,过过嘴瘾。
尽管被晏弃超越,他依旧是青年修士里的顶尖人物。每到一处,只要消息泄露了,必定涌现一批假青楼。大家闺秀、散修仙子终日弹琴唱歌,专等鱼儿上钩。
马车大摇大摆,特立独行。
吴王孙放下箫,对路旁一个缁衣青帽的独行女子微微一笑,道:
“慧仪小师妹,上车来坐坐。哥哥这儿有静心灵茶,可以凝神韵,助修行。”
那女子闻言,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吴王孙兀自不肯罢休,扭头喊:
“喂……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一定狠狠揍他……记住,哥哥我住天字号甲一房。你白天来晚上来,都行……”
少女一掐他的腰,啐道:“人家是比丘尼呢,别乱逗。”
肥胖妇人则撇嘴,唠唠叨叨。
“哼,苦瓜脸,还拿捏……路上见了好些仙子,没一个比我们翠翠漂亮……都说仙师馆是仙境,一片光秃秃草原有啥稀奇。”
吴王孙笑眯眯道:
“翠翠,自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不过,以后别妄议修士,有的真杀人不眨眼。刚才过去的是佛修,脾气好,才不会计较。”
少女一听,开心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媚眼如丝。
妇人吓得脖子一缩,不敢作声。
吴王孙随手揽住翠翠纤腰,呵呵笑道:
“仙师馆是各国接待修士的场所,自然选择环境灵气俱佳的位置。市井俚俗喜好金碧辉煌,不知天然朴素里出奢华。武威王城寸土寸金,却留下如此大一片草原,折算成银子会吓死人。灵气也比其它地方浓郁,益寿延年。”
几个人听他这么一讲,可劲呼吸起来。
吴王孙咧嘴乐了,数息后眼神微凛,笑容渐渐收敛。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百丈外,一条大汉拦住了四名女子。
其中三名穿天台宗的弟子服饰,一前两后。中间夹着的小姑娘好像是囚犯,走慢了被后面人一推,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着实可怜。
吴王孙凝神望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感应。嘴里连说了几声奇怪,没道理……又摇头自言自语,不,不可能是晏弃……
几名女子见他神情凝重,不敢嬉笑了。
这片草原矗立着两座山包,相距五十几丈。上面林木茂盛,画栋雕梁。
大道延绵一里长后分出两股,像个“丫”字。左边去往天台宗的外门,右边去往厉国的仙师馆。
马车行驶到丫字的节点,正要右拐,吴王孙突然睁开眼睛叫停。
随即,马车继续前行进了草地。众人铺上地毯,摆上美酒果品菜肴,俨然春游野宴。
吴王孙端正盘坐,道:
“来了一个妙人,呆会肯定有好大一场热闹瞧,够你们吹一辈子。在仙师地界,发生的事情凡人无法想象,弹指可定生死。记住,千万不要离开我一丈,才确保安全。要不就躲车上去,我把车壁和顶棚升起,挡得住雷劫修士一击。”
众女一听,兴奋又害怕,挤油渣似的往他身边凑。
红尘风流郎露出苦笑,无奈道:
“是一丈,不是两尺。虽然贴这么紧很舒服,可万一飞剑射过来,我都腾不出手去收。”
第四章 昆仑奴()
一条三十岁左右,面黄无须的汉子抱着两个膀子,大刺刺挡在路中央,喝道:
“兀那三个母的,可是天台宗牛鼻子?”
轰……
路面顿时炸开了锅。
三三两两的仙师瞠目结舌,心道哪里跑来的二楞子。这不是站立庙前,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厉玲珑一直倔强不哭的,乍见身影,顿时泪如泉涌。
领头的丁师姐骄横惯了,又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二话不说,“仓啷”拔剑。
但剑未出鞘,整个人却被一巴掌打飞,后面扑上的也一样遭遇。
楚凡留了力,区别对待。
丁师姐与王师姐至少碎掉半口牙,剩下的那名女弟子胳膊挨了一击,酸麻不能动弹,倒无大碍。
小妮子恍恍惚惚,有些糊涂了,口里呜呜哭泣,张开双臂朝前跑。
楚凡见情况不对劲,一脚猛踢,传音入密。
“快回公主府,这里太危险,我要拔了天台宗外门。”
一脚似乎踢到了厉玲珑小腹,其实用磅礴气场将身子托起送出,毫发无损。
可瞧在外人眼里,却是汉子存心找茬,辣手摧花。三巴掌将三名女子打飞,最后一脚将小姑娘踢飞。
霸道,端的霸道!
凶残,端的凶残!
天台宗外门总部所在,行人里面至少有小半属于外门弟子,见状立刻扑上。
楚凡哈哈大笑,身形如魅影忽闪。
仅仅过了十几息,道路两旁便倒下一堆人,呻吟不起。
观战的众仙师大张着嘴,下巴颏几乎掉落。
这都什么打法?闻所未闻。
没有气场澎湃,法力波动,简简单单抓起人朝地面一掼,跟老鹰抓小鸡一般。
修为较高者祭出了法器,可无论飞剑,法印,龙角吹,统统被咯嘣捏碎。
他们的本命法器被毁,修为大跌,反不如断胳膊断腿者了。
最前方的两名天台宗弟子提剑回奔,尴尬停在半途,进不得退不得。
黄脸汉子猛一跺脚,瞪圆眼珠子作势要追。吓得他们转身飞跑,不走大路了,斜插草地直向外门。
汉子团团转上一圈,握紧双拳,梗着脖子怒吼道:
“有人吗,还有经打的吗……某,南海肖尧克是也。天台宗的牛鼻子,再来几个让爷爷捶捶!”
众仙师听了,面面相觑。
莫非南海派砸场子,以报南星遇刺之仇?
势均力敌的教派一旦正式开战,死伤惨重谁也讨不了好。弟子间私下斗殴,却可大可小。
此人无非仗着速度快力气大,可能有秘术秘宝傍身,境界并不高。打几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算不了什么,高手还没露面。
这哪里是上门打脸,分明存心找虐嘛!
肖尧克横着两条膀子,耸肩抖胯,雄赳赳像螃蟹似的大摇大摆朝里走。
围观者见他不逃跑,晓得好戏才鸣锣,一个个远远吊着。
分岔路口,吴王孙含笑站起,躬身一揖,道:
“肖兄,春来百花香,能饮一杯无?”
见心高气傲的吴王孙主动邀请,众仙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普天之下,青年中谁敢与他比肩?连天台宗的厉刚,南海派的云飞,也统统差了一个档次,除非晏弃驾临。
楚凡咧嘴抱拳,道:
“吴兄,寥寥几朵小花,如何佐酒?”
才入春,其它地方的草刚露嫩芽。这里灵气浓郁,长成绿油油一片。花却不茂盛,只钻出了几朵,纤细低矮。
“这有何难?”
吴王孙笑笑,抬袖一拂。
光影骤然闪过,空气愈发清新。伴随一阵细密的吱吱声响,地毯外一圈青草开始蹿高,接二连三的鲜花冒出,摇曳生姿。
翠翠与童女惊喜地凑拢嗅,道:“是真花呢,好香……”
楚凡饶有兴趣看了看,坐上地毯,问:
“吴兄不惜损耗真气与法力,催动野花早熟,只为了留我喝杯酒,为什么?”
吴王孙也坐下,笑道:
“我游历天下,第一次见到肖兄这样的妙人,当然想聊一聊。你打了天台宗弟子,只是一件小事,我们喝杯酒无妨。但你不退反进,万一呆会儿闯进外门闹出大事,再请你喝酒就是与天台宗为敌,得避嫌。”
楚凡见他一语道破,也不矫情,端起葡萄酒示意,一仰脖咕咚灌下半杯。
反观吴王孙,优雅伸出三指轻轻捏住酒杯摇晃数圈,对着阳光看漫天红花沿杯壁滑落,然后深嗅酒香,含一小口品味。见对方喝完后露出思索表情,忙问:
“肖兄,此酒如何?”
楚凡正合计,吴王孙在任何方面都远超琼华,怎么偏偏酒不如桃花露?
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世间感觉经过了,模糊且指向不明。桃花幻境是一种神魂状态,自己饮下的那杯酒纯粹、明确,直抵灵魂。
听到吴王孙发问,楚神棍不假思索道:“比我两月前喝过的桃花露逊色……”感觉对主人不敬,又亡羊补牢,“在人间,可谓极品”。
你丫喝的比人间极品还强,难道是白玉京的琼浆玉液?远远围观的众仙师听到这句话,心中大骂无耻。
吴王孙淡淡一笑,道: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人间美酒,当然不能跟仙露比……肖兄刚才的步伐别具风姿,有什么讲究?”
楚凡呵呵笑道:
“这叫走海路,一个人可以把整条道占了。家乡地痞喜欢这样,意思是老子不好惹。我小时候见了很羡慕,今天特意学学。”
吴王孙出没的地方,哪有地痞?即使有地痞,也会变成乖巧绵羊。他想象不出一个人走路把整条道占了,是个什么状况,摇摇头问道:
“肖兄一眼认出我,难道以前见过?”
楚凡道:
“你太有名了,听几个朋友说起,想不认出也难。”
吴王孙苦笑,道:
“虚名而已。”
呵呵,你的自我感觉还真良好。楚凡一指旁边铁塔般的壮汉,笑道:
“我能够认出你,不是因为你如何,是因为他太醒目了……昆仑奴。”
一听这话,壮汉猛地抬头,目露厉电,周身迸发出磅礴气势。
小桌上杯盘乱颤,众女花容失色。
啪……
楚神棍手中的夜光杯凌空碎裂,酒水泼洒。
众仙师见此一幕,心中大爽,谁叫你这厮把牛皮吹上天!
他们也想接近吴王孙,可昆仑奴在,谁敢?
吴王孙初来仙师馆时,一名融神上境的仙师兴奋靠近,被昆仑奴用马鞭一卷,甩得不知道去哪里了。若非如此,天字号甲一房早就变成了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吴王孙抬手压下昆仑奴的气势,皱眉道:
“肖兄,不知者不怪。昆兄口不能言,耳却能听。从陪我上山修行之日起,便脱了奴籍,早就不是奴隶了。”
楚凡站起身,面对壮汉深施一礼,道:
“肖某只是听人提起,顺口说出来。完全无恶意,请尊驾赎罪。”
昆仑奴默不作声,恢复成垂首低眉的石雕。
楚凡坐下,问:
“吴兄,昆兄是什么境界?”
吴王孙道:
“脱胎境界体修,伐髓层次。”
“肖某猜测,他的修行近期滞涩了。”
“哦,确实如此。肖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下人难道不晓得昆兄脱籍?不,绝对知道。之所以那么喊,是习惯了,并无轻蔑。可昆兄反应激烈,说明耿耿于怀。修行如逆水行舟,越往后越艰难。他如此在意一个‘奴’字,必然暗生心魔,怎么可能不滞涩?”
吴王孙怔住。
昆仑奴抬起头。
众仙师陷入了沉思。
楚凡又指向地毯上的夜光杯渣子,道:
“碎的是杯子吗?不,碎的是面子。如果肖某执意于面子,如何求天道,证长生?贫者振衣作响,谁能从王侯身上搜出半个铜板?方才言语伤人,须让昆兄发泄怒气。难道,肖某真的护不住这只杯子?”
言毕,楚凡手一伸,掌心向下。
只见碎渣子跳跃而上,凌空一块块自行拼拢。仅仅十息之后,夜光杯重现。纹理纵横交错,犹如冰裂,呈现出一种异样美感。
楚神棍祭出灵晶,融化了杯子重新铸造一个光溜溜的都行。面对吴王孙不敢暴露底牌,只用真气“焊接”了。
现场鸦雀无声。
这一手,远比碎裂杯子漂亮,强太多了。
破坏,永远比建设简单。推倒房屋与重建,根本不属于同一量级。
像碎杯复原,必须同时具备强大的神识与气场,才能精确控制每一小片回原位。仅仅这两点便超越了脱胎境,只是不知道法术强大否。
仙师们思忖,难道此人是晏弃?
倘若是,天台宗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挨打的外门弟子可以吹嘘一辈子,想当年,俺与晏真人大战三百回合,一招不慎……
楚凡望了望外门,毫无动静。
知道和吴王孙呆一起,天台宗不清楚底细,以静制动。如果逃跑,他们追杀。如果进攻,他们应战。吴王孙察觉出自己的状况不寻常,很好奇。倒没什么阴谋,也没准备帮忙。
可楚神棍见到天字号富二代,好大一条鱼,临时调整了计划。
对方有一件他迫切需要的飞行法器,号称天下第一的——步云辇。
萍水相逢,能够让吴王孙心甘情愿交出至宝,又不结下仇怨,唯有激他豪赌一场了。
第五章 把酒论道()
昆仑奴的脸上露出欣喜,往旁边膝行两尺,魁梧的身躯趴下,头颅低垂。双只胳膊却抬起伸出,双手合拢,掌心向上。
众仙师愣住了。
什么礼节?好像叫花子讨饭。
吴王孙哈哈大笑道:
“悟了,悟了……昆兄终于除去心魔,开悟了……肖兄,昆兄是向你表示感激,希望能够把夜光杯赐给他。”
楚凡将杯子轻轻放入昆仑奴掌心,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吴王孙摇摇头,笑吟吟道:
“不,夜光杯虽然珍贵,只是装东西的器物而已,随便哪个富豪家里都能找出几只。但破而后立,令脱胎修士开悟的杯子,天下可只有这一件,价值至少增加了千倍。被肖兄重塑之后,它就不再是我的了,而是肖兄的。”
楚凡一怔。
有道理,咋不早说?天下聪明人真不止魏长卿一个,瞧瞧人家这脑袋瓜转得多快。
昆仑奴膝行而退,将杯子小心翼翼摆上桌案。神态虔诚,如瞻仰圣物。
翠翠跑回马车取出一个新杯子,重新为楚凡斟了半杯葡萄酒。
大家端杯,一饮而尽。
吴王孙沉吟道:
“我欠肖兄一个人情……”
听到这句话,远远围观的仙师们忌妒得眼珠子发红。啧啧,吴王孙的人情,不敢想象。光凭这一句话,就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然而,土包子肖尧克语不惊人死不休,回答又令人大吃了一惊。他嘴巴里乱嚼着熏制鹅肝,才不管啥“食不语”的君子仪态,含含糊糊道:
“呜……味道好极了……昆兄的问题不大,他自己也明白。今日开悟,肖某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并非有多大功劳。感谢二字,休要再提……倒是吴兄你,眼睛里流露出疲惫、焦灼、恐惧、迷茫……麻烦真不小。”
仙师们面面相觑,竖起了耳朵。
吴王孙的麻烦,修士个个都晓得。肖尧克肆无忌惮,敢这样讲,莫非瞧出了端倪,有解决办法?连羽化圆满的大修士玉阳子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