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宫外你无一兵一卒,在宫内甚至保障不了自己安全。百姓不拥护你,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不……”
厉君奇急忙辩解道:
“文官里是有不少人心向着我,武官里也有几个跟叔父并不亲近。想必,想必……”
“哈哈哈……”
楚凡仰天大笑,道:
“想必,你登高一呼,还是会有人呼应;不与敌人亲近的,就是自己人。图样图森破,天真……逍遥侯文治武功,天下无双,确实更适合为王。开山填谷,修筑直道,连我都佩服。他灭了周边的小国部落,杀人无数。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那些地方也从此没有了战争,要少死好多人……”
厉君奇闻言,面孔一僵,心里拔凉拔凉的。
小妹归来,对失踪的这两个月只字不提,只说有救了,让他听从肖尧克安排。可眼下听尧师的意思,不准备支持自己掌权。罢了,只要留住性命,做个富家翁也行。
对方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道:
“君王落马,极少善终。逍遥侯未必把你放在眼里,死活没关系,但他周边的人一定会置你于死地。为啥?一是怕你重新得势,二是你存在一天,他们心里就膈应一天。何况,天台宗也不支持你。”
厉君奇不甘心反驳道:
“天台宗对谁当王,不是很在意。当年修建天台宫征调了三万民夫,后来修建聚灵大阵征调了五万民夫。厉国倾其所有,不敢怠慢。修士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需要人间的天材地宝,能工巧匠,人力物力。他们并不干涉朝政,也不希望下面打得稀巴烂。我只要乖乖听从,供奉好……”
“行了,行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凡摆手道:
“凡人是羊,修士是牧羊人。有人说君王是头羊,我觉得更像牧羊犬。羸弱的牧羊人对牧场扩张不在乎,牧羊犬好点坏点无所谓。但雄心勃勃的牧羊人,一定挑选能够征战四方的牧羊犬。
“厉族隔几代出一尊金刚,血脉强大。逍遥侯成为人间唯一的金刚,用我家乡话讲,显露出强悍的基因特质。后代必然再出金刚,是最优秀的牧羊犬。而你父亲不是金刚,你也不是。你说,天台宗会选择你,还是选择你叔叔?”
这些话似懂非懂,听得厉君奇冷汗直冒。然而,令他更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小妮子双目喷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夸夸其谈的某人耳朵,使劲地转圈拧,啐道:“你才是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哎呦呦,痛,轻点……我那就是一个比方……
楚神棍斜肩膀歪脖子,龇牙咧嘴,连声告饶。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感官之敏锐远超常人,自然痛感也是百倍。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痛得可真受不了。
啧啧,眼睛没花吧!普天之下,有谁能够拧羽化大修士的耳朵?
厉君奇低下头不敢看。
心里泛起荒谬的感觉,信心又开始动摇了。对方被小妹拧回原形,怎么看怎么像神棍。
小妮子罢手,恨恨瞪了一眼。麻溜地端起茶盘出去,迅速又端回。
楚神棍挺胸坐直,顶着一只通红的兔子耳朵,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本正经道: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杀了逍遥侯,厉刚,厉烈,天台宗才会继续让你为王。厉君奇,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且容我想想。”
厉君奇惊喜不已,迟疑道。
他登基后的心思全用于保命,治国真没心得。不过,作为储君从小熏陶,子丑寅卯是能讲出一大堆的。
楚凡加重了语气,道:
“给你一盏茶时间,好好想清楚。什么内政外策,统统别考虑。总之兵马雄壮,国强民富了,准备干什么?”
小妮子吐了吐舌头,把茶盅轻轻搁楚凡手边。见“姐夫”严厉起来,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害怕的。
厉君奇盘算来盘算去,慢慢喝完茶,道:
“挥师西北,灭掉云梦……”
楚凡不等讲完,嘿嘿冷笑道:
“再造船渡过大泽,顺便把徐、曾两国也灭了,打通中原。”
对对对,尧师所言极是。
厉君奇小脸放光,鸡啄米一般点头。
心想果然没有猜错,修士需要人间供养,地盘当然是越大越好。如果不这样,自己以后不光孝敬天台宗,还要偷偷给他备一份。仅仅依靠厉国的地盘,不够用呀。
楚凡嘴角微勾,露出嘲讽笑容,道:
“呵呵,然后挥师东南,趁势把姬国灭了,打通海疆,赶南海派回罗浮、吕宋。休整几年,再剿灭十万大山,与吴国一决雌雄……建立盖世功勋,千秋伟业,如何?”
听到这番话,厉君奇欲哭无泪。
心道,我好不容易坐稳位子,当然要捏几个软柿子立威。可姬国好惹吗?叔叔那么霸道都占不了便宜。南海派是修行大派,超越了人间武力。如果天台宗不出头,我一介俗人去赶,不找死吗?
剿灭十万大山,与吴国一决雌雄,连地随子都不敢动这个念头。妖族圣后消失了整整十年,天知道会不会重返人间。吴国的国师玉阳子在旷世之战受伤很重,那也是羽化大圆满修士,谁敢招惹?
楚凡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厉玲珑小心翼翼瞧了瞧,乖巧拈一片云糕递过,道,尧哥,别谈事了,先吃糕。
楚凡摆手拒绝,可小妮子不依不饶喂到唇边,只得勉强吃下。
吃完糕,楚凡语气缓和,道:
“你没有逍遥侯的能力与气魄……很好。事成之后,我不需要感谢,只有一个条件。你在位一日,便不得对外动兵。”
厉君奇愕然。
这算什么条件?根本无所求,圣人转世呀!
楚神棍见他吃惊,长叹一声,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补充道:
“你朝不保夕,深刻体会到临死前的绝望。云梦虽小,也有五十万人口。徐、曾虽小,也有几百万人口。唉……刀兵一起,多少人将横死,多少家庭将破碎,多少子女将失去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妮子差点被说哭了,使劲推厉君奇的肩膀,道:
“哥,你想啥呢,打仗有什么好?”
厉君奇心想,你不准动兵,可天台宗要灭云梦,怎么办?被小妹一推,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斩钉截铁道:
“尧师,我只要在位一日,便一日不对外动兵。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楚凡笑道:
“天诛地灭嘛,太虚,恐怕难以实现。如果你违背誓言,我就……”
说到这里,瞥见小妮子神情非常紧张,连忙改口。
“我不能杀你,否则玲珑会恨一辈子。不过可以剪掉羽翼,让一个厉害百倍的人来收拾你。”
是,是……
厉君奇点点头,抹了一把额上冷汗。
楚凡道:
“杀厉刚厉烈,易如反掌。杀逍遥侯,并不容易。你得深居简出,别让人家逮着把柄先咔嚓了。同时也不能闲着,得暗中联络力量,在事后迅速稳定局势。”
厉君奇道:
“我是开光中境,只要仙师不出手,自保能力有。内宫布置法阵、法器,一炷香内可以抵挡脱胎境修士。”
“呵呵,怕就堡垒从内部攻破。你今天带来的十名侍卫,只有两名忠心。喏,就是守在公主寝殿南面的两个。”
听了这句话,厉君奇瞪大眼睛,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祖坟岂止冒青烟,简直蹿出了一道巨大彩虹。
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即使羽化境大修士,在没有见到人的情况下,施展出神魂法术,也不能肯定谁忠不忠心。除非具备“他心通”,可那是接近仙佛的能耐了。
他不是蠢货,非常清楚。王宫侍卫有小半是厉烈安插的人,小半是墙头草,剩下一小半才真正忠诚。即使在这一小半里,大部分人是忠于职守,而不是忠于他这个傀儡。近卫的布防位置没啥变化,南面两个恰恰是比较忠诚的。
其实,没有厉君奇想象的复杂。
楚凡将神识辐射出去,感应只南面两人始终不离位置,警戒外围。不像其他人懈怠,时不时还注意公主寝殿,似乎凝神细听。
叮咚叮咚……
急促的铃声响起。
厉玲珑跳起来,慌道:“坏了,外面在示警。”
公主闺房的隔音法阵开启后,固然里面声音传不出去,可外面声音也传不进来。紧急情况下,宫女便会拉一条隐秘绳索,房内的铜铃立刻响起。
她尽管没在府邸住过,对机关却很了解,否则也不能指点楚凡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
“别慌。”
楚凡笑道:
“外面来了三名女子,一融神初境,两开光中境,估计是天台宗的。你出去看下,把法阵撤了。”
小妮子匆匆跑出去,惊恐道:
“丁师姐,王,王师姐,你,你,你……”
啪,响起了一记耳光。
“厉玲珑,你背叛师门,还有脸回来。”
小妮子带着哭腔喊叫起来。
“我没有背叛……是王师姐故意惊动南海派,把我一个人丢弃……”
“哼,还说没有背叛。南海派抓了你,怎么可能随便放回来?你回来了以后,不赶紧上外门报到,难道不是心里有鬼……捆起来!看回去不打断你的腿,废了道基!”
听到这里,楚凡目中寒光闪烁,对厉君奇道:“你也出去看看。”
宫殿门口,两名女子拿出锁链,正要捆绑厉玲珑。
厉君奇一溜小跑钻出,大喊道:
“等一等……丁师姐,无凭无据就捆人,没这个道理吧。”
丁师姐冷笑道:
“厉君奇,外门刑堂执法,好像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厉君奇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高高举起,喝道:
“外门执事,讲几句话总可以的吧。”
厉国是天台宗的道场。厉王管辖俗人,地位非同一般,便挂了一个外门执事的虚衔。普通弟子见到后,还是必须尊敬的。
两名女子收起铁链。
丁师姐冷哼一声,不理睬厉君奇了。猛地一推厉玲珑的背,赶羊似的吆喝,走。
小妮子一个趔趄,眼泪在眶里打转。却倔强昂起头,转身喊道:“哥,你别管我,也别求叔叔了。”
闺房内,楚凡往里走,掀开珠帘隔断。
眼前是一张大床,罩着乳白色纱帘,绚丽的花被与素雅枕头摆放整齐。博古架陈列瓷瓶、铜器与小雕饰,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这里尽管没人住,太后也隔三差五叫贴身宫女清理,并无灰尘。
楚凡走到梳妆台前,往外拖开了一拳距离,手伸入背后找到墙壁三处位置,依照厉玲珑告诉的顺序按下。
咔嚓……
脚下传出了轻微响动。
把梳妆台推回原位,抠开台下厚实木板。一个两尺方圆的洞口出现了,里面隐隐有微光。
楚凡钻了进去,顺手把木板复位。
第三章 红尘风流郎()
碧草如绒毯,中间一条青石板路平坦笔直,足有五丈宽。
一辆马车在大道上徜徉,行人无不注目。
两匹灵马神骏异常,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驾车的壮汉坐着就比常人高,皮肤黝黑,光头铮亮,肌肉鼓胀如同岩石雕刻。春寒料峭,他却精赤上身,只穿一条牛鼻犊子短裤,腰间扎宽阔的铜钉皮带。
车子更奇特。
行驶无丝毫颠簸,轻盈如风。雕饰精美,居然没有顶棚护壁。
更奇的还是车上人。
一位公子端坐锦榻吹箫,白衣如雪。偏偏头发披散,胡须也不打理干净,露出了一圈青色胡茬,显得懒散而邪魅。
身畔偎依的女子年少清丽,只顾深情款款看着他,口里轻哼:“……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去。
他们身前的小桌摆满奇珍异果,夜光杯斟满殷红的葡萄美酒。琉璃盏中或橙或黄,清香四溢,想必是新鲜果汁了。
才开春,哪来的鲜果?
桌旁围着的三名女子,令人大跌眼珠。
一肥胖妇人,两童女,一看就是俗人,怎么出现在了仙师馆地界?入内必死,居然还敢明目张胆!
两名厉国钦天监小吏呆呆站立路卡旁,望着马车远去。
一个问:“师兄,怎么不拦?”
一个答:“你新来的不懂,别瞎拦,省得哪天稀里糊涂送了命。即使外门总执事厉刚在这儿,也不敢拦。知道他是谁吗……吴王孙!”
人的名,树的影。
那小吏一听,伸长颈子眺望,口中啧啧说不出话。
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对凡人或者低阶法师而言,犹如神仙。
但除了鼎鼎大名者,如以往的癫道人,当今的妖族圣后,雍燕吴越四大国师……普通人还真叫不出多少名字。像云梦的魏风、徐曾的扶摇子,境界太低,只是小国家的小国师,出了自家地盘没几人晓得。
去年新冒出十二岁融神境——南星,名噪一时。比他名气更大,分量更重的却是两人,吴王孙与晏弃。
吴王孙二十一岁踏入脱胎境,是五百年来第一。癫道人在这个年龄还被人当成疯子,奔波江湖。
他是吴王的孙子,又是灵霄派掌门人玉阳子的得意弟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脱胎境并不艰难,不像雷劫境稍不慎便灰飞烟灭。但易经、洗髓、脱胎、换骨四个阶段,他花了整整八年还没走出。
倘若换一个散修,八年时间根本不算什么。可吴王孙惊才绝艳,天材地宝灵石功法名师都不缺,蹉跎八年还渡不了劫,匪夷所思。
最后被当成了反面教材。正所谓,贪多嚼不烂。
他本是剑修,中间修习符法,还成为了一名器师,亲自动手打造飞行法器。
修行界从此流行一句笑话,画不了符的剑修不是好器师。
晏弃是昆仑派掌门人逍遥子的弟子,木讷迟钝。二十三岁踏入脱胎境界,也算稀罕,却被吴王孙盖住了锋芒。
修行之路漫漫,有的人开始快,后来慢;有的人开始慢,后来快;有的开始快,后来更快……更多的人,则是半途陨落。能够走到终点飞升的,凤毛麟角。
没想到,晏弃在随后五年里跨越脱胎境,并抗过一次雷劫,成为名符其实的青年俊彦魁首。
反观吴王孙,似乎自暴自弃了。
近两年开始游走天下,得了个绰号“红尘风流郎”。
每到一地,必访才开张的小青楼。
青楼不比妓院,一般只跳舞唱歌赏花吟诗。若不被姑娘看中,砸银子也不好使,进不了闺房。
但谁可抵御吴王孙的诱惑?
不使出仙师手段,不亮出王孙身份,那也是一位足赤真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被吴王孙光顾过的青楼,往往十天半月后诡异消失。
大伙猜测,姑娘必被他金屋藏娇了。
像今天这种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吴王孙将姑娘、老妈子、丫鬟带入仙师馆游玩,恐怕隔几日便离开武威城,那座小小青楼将不复存在。
也有人讲,不对。
若吴王孙如此风流,遍地开花,早该弄出一堆奶娃娃。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扑上七八个高矮胖瘦的童子抱住大腿叫爹,还怎么修行?干脆,他一个人生出一个国家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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