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表现出好奇,并不代表对事情始末无动于衷。只是疑问太多了,他需要一点点地明晰。
所以等回过神来,一种很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妙心情便浮上心头——
应该借机对她坦诚心迹的。
因为这两天,大家被各种突转急来的信息轰炸,神经已是疲软,若在这时坦白心意,大概是最不会引起她反弹的时候了吧。
这样想着,可是专车已然回到了国宴中心。
。
礼宾台的侍应生打开车门,他走下车,目光在一片觥筹交错中扫过。那些看到他的人,都不免隔着重重人群,遥遥行礼示意。
那些人,陌生的非陌生的,宗主国的朝贡国的,同宗的非同宗的……
赵宣不禁心想,赵佑媛并非这个世界上他的族亲,这大概是老天给予他最好的礼物了。
在意识到缘分给了他们继续下去的可能后,他的内心就漫起深深的感激,一直以来的挣扎与矛盾,在无形中瓦解——穿越这种事情都可以发生,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缘分都可以穿透宇宙的壁垒,让隔着浩瀚星河的两人相遇,为什么还要受制于世俗陈规?
他觉得他突然就想通了,并且无比坚定——这缘分值得用一生去珍惜,而不该被束缚,他也不允许被束缚。
至于来自家族和外界的阻力,他会为她遮挡,不让她经受一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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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世界的赵匡胤的后人什么的……真的很难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两个世界,却拥有同样的祖先,以及延绵下来的血液,历史却截然不同——
不期然地,他想到了刑玉的“宇宙唯心论”。
宇宙奇点,一元初始,由这个奇点的想象,分散为不同的宇宙,彼此像一个独立运行的系统,只不过节点的数值不同,运算的结果也如同滚雪球一般,最终彼此相去甚远。
。
他的脚步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走入电梯,去往他今晚应该宴请的场合。
心头却浮现许多推断和揣测。
一边想着,他还是叫三秘替他拨出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对着电话那头,拿出了弟弟而非储君的架势,声音都比平时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要软一些:“姐姐,颂之有事想请您帮忙……”
这一招对付长柔公主是必杀,她最享受弟弟的依靠和求助什么的了。只不过这种方式,数一数他起码有十年没用过了。
为了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储君殿下也是拼了。
长柔帝姬那边正在宴请朝贡国艺术交流团,不过储君的来电肯定还是最重要的,即便是私事。果然,听到赵宣在电话那头的请求后,帝姬的口气有了一种长姐的风范:“颂之,是何事?”
“……”一旁举着手机的三秘,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在长柔公主面前居然如此温顺了,听着他们约好了时间详谈,又在电话里互道晚餐愉快,今天他的三观碎了好多次啊啊啊!
====
金陵秦淮国际机场,空气似乎泛起了微微的热浪。
全球大朝贡已经进行了将近十天,各朝贡国都早已经到齐了。除了开头的两天,三个国际机场差点被蜂拥而至的157个国家挤到瘫痪,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
一架私人飞机在经过漫长的滑行后,缓缓停在了专属的停机坪上,之后一群保镖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了飞行通道。
。
他穿着一件珍珠白缂丝直裾,碎发清爽,容貌雅致,一眼扫过去,总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再看身后的人拿的行李……全是不明觉厉的书籍。
“还是金陵的晴光更好啊。”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飞机被镀上一层余晖。身后的人应和道:“幸好少爷今天穿的不多,习惯了伦敦的天气,金陵真是太暖和了。哈哈。”
专车已经停在了贵宾中心外,他是从飞行通道直接转走特殊通道的,一路没有遇到什么人,随从打开车门,请他入座。
“郦公子,这一路辛苦了,您看是先回主宅去休息,还是?”坐在副驾座的副管家恭敬问道。
小少爷回来的消息挺突然,但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不然他在伦敦游学游得好好的,去年还说体验生活,在牛津都做了一年的讲师了,这才多久,又说回来长居,要去国子监任教。
可是小少爷对谁都没有解释,他们也只能是听令行事。
。
郦景琛倚着座椅靠背,似乎兴致不高。闭目想了一下,才询问道:“剑桥公爵听说挨了枪子?”
“是有这么回事,差点被人打死,幸好只是被擦伤。”
郦景琛颔首:“国子监那帮孩子,估计现在没有上课的心思。恰好我也没有。不如去疗养医院看望一下剑桥公爵罢。”
他的判断堪称是明智的,十年全球大朝贡,有几个人能风雨不动地坐在教室里。国子监干脆很体恤地放假了。
副管家于是得了令,让司机发动车子时又踌躇片刻:“中宫那边……”四个字刚出口就赶紧闭嘴了。
小少爷出去游学的时间一长,自己都差点忘记他的脾性了。
他心思最是难测,还是听吩咐吧。
郦景琛并未计较,随意一笑,目光便落在了车窗外面——还是那样,十年如一日的景致。
车子启程,前往岛湖皇家疗养医院。
====
岛湖疗养医院被沐浴在日暮薄晖下,泛着岁月绵长的静谧余韵。
赵佑媛漫步在这里,脚步也不禁放缓。
缓慢地行走,也能够让人思绪宽广,想的很多。
她坦诚自己的身世,必然是抱着赌徒般的孤注一掷,这掷,便是掷在信任赵宣对自己的关照,不会因为无亲无故就抛弃自己。
——可是,为何会以此而下注?
不知不觉间,对他依赖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味了,也浑然不自知。
喜欢和信任,不必一定要漫长的时间去建立。通过一件事情,可以探知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和品行;而他对自己一次次的扶持与回护,那种隐藏在不动声色下的关照与注目,从细节中渗透出的温暖,已经润物细无声地,融化了她的防线,侵入了她的心间。
防线和警惕从未被击溃,而是她自己在动摇和瓦解。
直到经历了今天,事态的突变,心情的激荡,她才蓦然发现了一点,这之前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
她是喜欢赵宣的。
。
这个意识穿越万千思绪,迎头重重一击,她的脚步不自觉的停顿。
一辆车自她身边无声驶过,带起的风微乱了她的头发。夕阳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漫长的线。
她盯着这道线,周围都是覆盖着余晖,唯有这道影子透出暗的萧索,独自矗立在这片光芒之下。
周围并不喧嚣,影子却依然显得孤寂。
一种凝重、涩缓的酸痛就袭上心头——
曾经是想过要回去的,可是蹉跎了一年了。不知道两个宇宙的时间快慢是否一致,不知道回去后是怎样的光景,不知道是否会物是人非……即便告诉她现在可以回去,那也是近乡情怯。
曾经避免在这里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友谊爱情都在竭力避免。可是人只要行走于世,就总会拿出感情去看待四周,无论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又怎能不生出留恋呢。
憎恶袁丽羽又为她感到可惜,经常看不惯李惠的作风却觉得她有时候也不错,欣赏长柔帝姬却也有些慑于她的强大气场和压力,对谢清琸是怀有“如此美好的少年”想靠近却又只希望维持最完美恰当的距离。
对于赵宣,就是强烈的心跳,和难以割舍的思念。
。
——那么既然喜欢,就承认吧!
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想通了,接受了,就应该争取,而不是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纠结上,白白蹉跎。
更何况,赵宣在得知一切之后的反应,他的询问,他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在诉说着一个可能——他对自己,并非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只不过当时两人心情都凌乱了,尽管表面都佯作平静,心里却在波澜起伏。
。
赵佑媛抬起头,却隔着疗养别墅的窗户,看到了谢清琸,后者倚在窗台上,似乎感觉到她走到了楼下,把目光转回到她身上,淡淡一笑。
这笑容在日暮薄晖下,有种看穿了很多的意味。
她与那微笑的目光对视,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不再避讳心底深处的感情,那么,也是时候,和谢清琸理开这段表面关系了。
她回以一笑,往疗养别墅走去。
当上了楼梯,脚步出现在走廊时,看到前方的场景,她却站住了。
谢夫人正坐在小厅的沙发上,悄悄拭泪。
赵佑媛一下子就尴尬了,这是上前问候呢,还是不问候呢。
63|62。61。60。503更新()
对于是否将谢婉泱的事情告诉父母,谢清琸曾经踟蹰过。犹豫这种心态,发生在他身上是很难得的。
归根结底,亲人的复制体出现,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残忍的折磨。
谢清琸一方面不希望将这些伤痛,再施加到家人身上;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父母有权知道这件事情,他不能以爱之名剥夺这种知情权。
他思考的结果,终于是知会了家人。
而谢夫人如今来了,却并没有进门,不知道是怕面对“谢婉泱”还是怕面对这些年自己的内心。
她只是远远地,隔着窗子相望。只一眼,那七八年都未抚平的伤口再度被血淋淋地挖掘出来。
对于这个并未从自己肚子里孕育而出,却和女儿有着同样的基因、同样的容貌的女孩,谢夫人的心就好像被活生生剖成了两半,一半绝望地告诉自己,她终究不是你生出来的那个呱呱坠地哺乳长大的孩子;一半又忍不住期切地告诉自己,她是那个孩子原原本本的复制,没有区别的……
这样矛盾的心情终于让她远远站立,潸然泪下。
。
听到脚步声时,她拭干眼泪,看到来人后,一瞬间心里又是百感交集。
这个女孩儿,先前清琸对他们解释谢婉泱的出现时,曾说过,这女孩当时也是在场的。
他们如此形影不离,谢夫人大概也能揣测一二。
她看着眼前这女孩,其实论资质、论综合实力,赵佑媛在贵族圈子里并不出挑。她没有谢婉泱的漂亮也没有卢翌瑾的才华,更没有赵佑婕深厚的背景。
可是,偏偏她对于谢清琸而言就是特殊的。
这让一贯高傲的谢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了起来。
“媛宗姬,”她对赵佑媛致意,收起了悲伤,便是平静之态:“叫你见笑了。我来过的事情,还请不要对清琸提起。”
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谢夫人轻叹一声:“清琸看我难过,也会有心理负担的。他并不是喜好把心事说出来的人,我不想徒增他的伤怀。”
她这样解释,赵佑媛却是能明白了——人的感情真是世上最莫测、最复杂的事物啊。原以为谢夫人对家里不上心,才导致了两个孩子的悲剧,如今看来,她未尝不是个体贴的人。
金乌西沉,谢夫人也打算告辞了。她看着赵佑媛,温和道:“谢谢你,在婉泱离开这么多年后,开解了清琸的心结,留在他身边。”
被谢夫人这样一说,赵佑媛心虚的要命,虽然情知她和谢清琸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想到马上要结束演戏了,这种“我对不起你儿子”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谢夫人似乎是对她寄予厚望啊!
心中发虚,却还是没有失礼,送了谢夫人一程,回来推开病房门时,谢婉泱已经睡下了。
谢清琸手边放了一本书,却似乎在出神。听见推门声,他望过来。
气氛是安静的,一时间无人开口。这样的安静,让赵佑媛不禁反思,为什么提出结束这段表面关系,竟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释然。
思来想去,大抵是——在这段关系中,谢清琸有意无意的,略有入戏了吧。
关上门,她闲谈似的聊着天。
“婉泱手上的念珠真漂亮,你做的么?”
“嗯,这几年三不五时,慢慢串起来的。”
“她今天状况如何?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她说想去看朝贡祭天大典,毕竟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
“这次多亏了剑桥公爵啊,若不是他,还要在城外僵持一番呢。”
“一会儿我们可以去探望他,如何?”
一番打破安静的对话,却没有人把心思真正放在对话内容上。
赵佑媛的目光落在窗外,天色已是隐隐的暗淡了。
“我们那天晚上,也算是暴露了吧。对方肯定能得知我们这段时间的伪装。所以,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毕竟这会让不少人误会,你的母亲,我们的同窗……”
“是啊,”谢清琸微垂眼帘,纤长的睫羽掩映了清澈的瞳仁。“还有你的太子哥哥。”
“……”赵佑媛猜不透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句话,只是感觉这个语境和词汇组合的不太对劲。
未及她说什么,谢清琸轻轻一叹:“其实,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欢你的。”
赵佑媛怔在原地,一时间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冲击得晕眩。
还没有从这种惊愕中清醒,紧接着,喜悦像一只小小的蚂蚁,从心底爬了出来,那是一种发痒的快乐,她怕自己收不住表情,忙把头转了开。
。
看着她无措的模样,谢清琸却回忆起了曾经相处的点滴。
光影斑驳的热带树林中,一只手拨开了重重叠叠的乔木叶,白净的皮肤有些污点,头发上还有枯叶,穿着大了几圈的迷彩服,这幅形容是狼狈的。
然而穿透密林的一缕阳光,就这样冲破黑暗,落在了她身上。
然后她一边疲惫不堪,一边又精神奕奕地说,我们要自救。
人在想起一个人时,一般浮现在脑海的,总会是记忆最深的那一幕。
对于谢清琸而言,他先前是见过赵佑媛几面,国子监回首一瞥,绿岛行宫晚宴看她亮相独唱,可是这些……印象其实并不深刻。
赵佑媛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正是最狼狈的时候,然而在他心里却也是最美好的。
在西沙群岛时,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依然会和那些人周旋,他会竭尽所能,倘若失败了也不会动摇或怨尤。
然而,当她迎着那细密阳光,疲惫不堪地说,我们要自救时,谢清琸尘封了七年的心,一瞬间却被这句话点亮了。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一种混杂着感动的伤怀,以及决然的。
先前,面对生死攸关的那份豁达与洒脱,被他抛却了。这一次他不但要竭尽所能,而且绝对不允许失败。
当他前往去炸毁恐怖分子的牵星屏蔽器时,那一路上,他忽然意识到,七年来,从来没有再如此对一件事抱有执念,几乎是渴盼地希望她能活着,这似乎更是夙愿。
因此在获救后纷乱的人群中寻寻觅觅,蓦然回首,见到那个身影时,那一刻,伴着这海风乱拂,困于心间七年的枷锁,在这并不明朗的夜里,终于被解开了。
这么多年,心间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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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欢他吗?”
广寒初升,病房里却并没有亮起灯,安静而昏暗。
背对着谢清琸,赵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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