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折腾了一下午,赵佑媛也不再哭了,被一群人围着床,烦都要烦死她,她仰起脸,上面是肿成核桃大的眼,轻声道:“你们别管我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众人见她不再哭,如蒙大敕,纷纷告退了。
。
赵佑媛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对着窗外发起呆。
在她看来,自从醒来后,周围的世界又陌生又古怪。可她偏偏没有亲人,也失去了记忆,于是她连最后一点倚仗都没了。
窗外逐渐汇聚起阴云,眼下已经是三月,金陵也迎来了春雨季节。
开始有细碎的雨点落下,接着雨滴变得细密,而后是滂沱大雨,夹杂着一两声隐隐的“轰隆”声。
赵佑媛心想,上天也能感知到她的忧虑、恐惧和悲伤了吗?
可是这种伤怀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伴随着一道闪电而来的轰鸣声,就把她吓破了胆。
雷雨来了。
天空一阵阵雷声轰鸣,岛湖疗养医院的人们习以为常,而这雷鸣声却敲击起了赵佑媛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她也顾不得难过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害怕,每次闪电亮起,她就死死抓住被子,雷鸣声传来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心情。
最后,赵佑媛用被子蒙起头,煎熬着每一次雷声。渐渐的,因车祸而长时间昏迷所带来的倦怠一涌而上,她就这样在恐惧中睡了过去。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看到了那片温暖的羊水一样的地方,散发着神圣的安全感,她在这里蜷缩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他倒并不讨厌,至少看到他,赵佑媛心里更多的是抗拒而非厌恶。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惜都是徒劳。
她就像倾诉一样地说道:“太陌生了,我受不了,我想回去。”
他说:“是时候了,你可以醒来了。”
这句话却让赵佑媛更加难以承受。她哀求道:“我不想。”
赵佑媛把自己缩了起来,然后她就在男人一遍遍回音似的“醒来了,醒来了,醒来了……”的波浪声中,被送离了那片温暖的地方。
。
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时,雷雨早已停了,外面是红霞灿烂。
赵佑媛一时有些分辨不清,这究竟是朝日还是夕阳,是明日还是今夕。
她看着窗外霞光出神,一个惊喜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醒了,她醒了!”然后是一片呼叫铃声。
御医马上过来给她听诊,摸了摸她的额头,松口气似的点点头:“没事了,之前只是陷入深度睡眠,不必担心。”
。
赵佑媛这才知道自己这蒙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不过回忆起昨天的雷雨,紧接着,她就感到头一阵阵疼,梦中“醒来吧,醒来吧”的回音又出现在耳畔。
她刚才睡梦中的萎靡一扫而空,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个醒不是做梦清醒的醒,而是一瞬间,恢复的记忆,把她从混沌的状态中吓醒了。
在褪去了迷茫,迎回了记忆那一刻,她想起的,不是这个世界形形□□的古怪,而是——
她、穿、越、了。
老旧楼顶的晾衣线,电闪雷鸣下的手机,天空一闪即逝的黑色通道,全身骨骼肌肉如再生般疼痛,强烈的挤压和窒息感……
都如拨云见日般呈现在脑海里。
无数记忆的片段狂轰滥炸,庞大冗长的回忆涌入脑海。
因为海量的信息瞬间涌现,大脑疲于整理,如同电脑上不断弹出的窗口,一下子把cpu卡得当了机。
所以她像一个木偶一样呆坐着,任由医护人员摆弄,毫无反应,实则已经沉浸于内心,感受不到外界的影响了。
。
把那些记忆整理回放,她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就在前段时间,她因为站在楼顶打电话,引来了雷电,被莫名其妙扯进黑洞,又经过虫洞通道穿越到了另一个宇宙。
她感觉自己像是旅行了很长时间,当然也有可能是置身于通道时,思维超高速运转的缘故。那是一种虚空又压抑的感觉,好像连接着很多维度,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物理原因,骨髓像是无数蚂蚁爬行噬咬,皮肤脱落又新生……
那自然是十分痛苦的经历。
最后,也不知是时间倒流还是怎么,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脱胎换骨,然后年龄似乎回返了。
至于怎么降落在这个世界上的,之后又经历了什么,她已经忘了,只能记得自己在大街上乱逛,然后出了车祸。
也许穿越的过程太过痛楚,降临这个世界的记忆,就成了一片空白。
那另外一个世界呢?自己是死了还是失踪?
赵佑媛垂着眼沉默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想着——她还没来得及交代遗言,父母就变成了失独老人!
he**。
。
受到的震惊和打击太严重,她自车祸苏醒以来,又开始了漫长的沉默,病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御医们都觉得赵佑媛醒来后太奇怪了,失忆、痛哭、沉寂,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六岁花季少女身上的,却都发生了。
可他们毫无办法,心病还须心药医,不知道这个女孩先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只能尽职尽责把情况通报给宗人府。
。
晚上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赵佑媛才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昨天那些人,是什么人?”
护士体贴地笑笑:“他们都是宗人府的。”
“宗人府?……”赵佑媛愣了一下,她对这个机构的印象,仅限于电视上的宫廷戏。“为什么来找我?”
这位护士刚进岛湖疗养院不久,还不太懂宫闱内事的保密原则,直接就无禁忌地说了出口:“宗人府就是掌管皇室宗亲事务的机构啊。您出了车祸,被发现有皇族基因,宗人府是要问您身份和家庭来着。”
此刻,赵佑媛心里掀起的震惊简直是波涛狂澜一般。
还没从穿越并失去双亲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这样的劲爆消息。
这些复杂的信息,让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奇怪极了。
。
她恢复了记忆后,也就明白先前看《华夏通史》时,为什么会有不可理喻的感觉,和摔书的痛不欲生。
——因为两边世界的历史走向差距太大。
如今这个国家虽然国号为宋,开国皇帝依然是她祖宗,但这个宋朝和她记忆里重文轻武的宋朝那就完全是两个画风了,你能想象一个因为打仗打得穷兵黩武差点发罪己诏的宋朝吗?
这历史轨迹简直跟脱肛的野狗一样,就算之前通过历史书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可是两厢一对比,仍然是荒谬感十足。
用她所经历的历史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这片土地上的臣民,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四等南人,没有经历过剃发易服,没有经历过八国联军侵华,没有经历过一战二战南京大屠杀,没有签订过丧权辱国的各种条约……国民的自信感爆棚。
皇权也依据历史背景和社会情势,发展出迥异于西方君主立宪制的、东方本土的君臣二元制政体,从而掌握有部分实权。
。
在这个世界,皇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通过史书和新闻,她也足以了解。
能称“皇”的,全世界只有中华别无分家。而中华在全世界有157个宗主国,除了一些共和制议会制国家,其他任何君主制国家都只能称王。这是全球朝贡体系决定的,任凭你国家再怎么自命不凡,在朝贡制度下也只能乖乖认了。
不然?从科技让渡到贸易壁垒再到军事庇护,有的是手段让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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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宋的皇室,说直白点,就是地球一霸。宗室地位远高于其他诸国王储。
赵佑媛不禁苦笑……她这是得踩了多少吨狗屎,才能有幸成为这里的皇族。以当今中华的国际地位,这个皇族身份何等尊荣?
可是身处什么样的地位,就要面临同等层次的问题,她可不认为这就是天上白掉的好事。
第八章()
还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那些陌生人似乎认为她失忆了,这种巧合,赵佑媛也不想点破。
在当今的情势下,一不留神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境地。眼下她还得把失忆装到底:“真的?这么说我是公主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可不清楚了,若您是帝姬的话,也许能受封吧……”护士话音未落,一位年长的医生走了进来,严肃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护士赶紧噤声,端着医疗盘出去。走廊上,那医生压低了声音怒斥道:“刚进来的时候学了半年的规矩,都忘到哪里去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自己分辨不清楚吗?”
还扯到帝姬呢,这是在暗示陛下品行不端有外室吗?明明血缘都出了五代,若碰到有心人找茬,这句话就是不讲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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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媛看着护士被叫了出去,之后换了一个年长的护士进来,回答她的话也是半天才说一句,心里也就逐渐明白了。
恐怕有些事情,是她不能问的,也是护士不能说的。
这说明,她的身份,也许有些敏感。
但问题出在哪方面,就不知道了。
她盯着年长的护士,一看还真有那么些皇室贵胄的范儿:“既然我是皇族,问你什么,你好歹应该认真回答我吧?”
年长护士被这句话噎住,皇家御医疗养院有规定,决不能对病人反驳或惹病人不快的。她们这些工作于此的人,比起外面的医护人员,地位高高在上,惹了麻烦丢了工作就糟了。
护士只好口是心非地说:“宗姬您说的是,只不过有的问题,我真的不清楚。”
赵佑媛嗤之以鼻:“那我问你简单的。我今年多少岁了?”
在虫洞通道里,因为是多维交叉点,她能感受到身体发生了变化,但究竟变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护士迟疑了一下:“十六岁……吧。”
虽然骨龄测试和大脑全息反馈的信息不一致,不过她看起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大眼睛,婴儿肥,低头还有点双下巴,都是青春期女孩的特征。
“十六岁啊……”赵佑媛口中重复了一遍,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她拿起镜子看了一下,看着镜子中那生嫩的脸。
没穿越前,和朋友抱怨男权社会歧视女性年龄;穿越后年龄回缩,高兴之余却也忐忑。
这个年龄的人,还不具备独立谋生的能力,也就是说她现在必须依附皇室,才能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好好生存下去。
只要抱好皇室大腿,一生便可衣食无忧。这是穿越赋予她唯一的金手指,也是最稳妥最便捷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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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站在一旁,看着她对着镜子又走了神。
今天医院向宗人府通报赵佑媛的病情时,宗人府诧异之余,只说皇室正在想办法,请他们务必照管好她。于是疗养医院也在等宗人府通知下一步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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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也不知,皇室这位身份未明的私生女一事,消息已经流传了出去。
皇帝的亲叔叔,今年六十多岁的老慧亲王,是宗人府的前一任宗正,手下还是有不少信息网和旧人的。当宗人府向皇帝如实报告此事的当夜,性格向来保守顽固的老亲王,也收到了这个惊天炸雷的消息。
一瞬间,经历了六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亲王,回想起了他爷爷那一辈腥风血雨的旧事。无疑,宗室外遇、私生子女等等,都碰触了皇室百年的禁忌。
老亲王的手轻微的颤抖了……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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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件经过层层传递后,已经发生了质的发酵,传到老亲王耳朵里,版本已经变成了:某个皇族成员行为不检点,有了私生女,非但如此,私生女车祸昏迷,他因为怕问责,甚至不敢出面探望孩子!
当老亲王听宗人府的老下属给他说了这个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想到他这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能看到个皇室私生女。辈分应该算是孙女辈的吧?
愤怒之下,第一反应就是给他的亲妹妹,皇帝的亲姑姑景行大长公主打电话,抒发心中的怒其不争。
“世风人下,人心不古啊!”慧亲王在自家府邸里痛心疾首。“崇庆年间发生的教训都忘干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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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王愤怒的声音在电话里嗡嗡的回荡,大长公主年近六十,就算听力不好,也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滥了耳朵。
“不着急,你多大年纪了还动气呢。先看看情况再说。”老公主只得劝着。
老人嘛,都热衷于唱唱跳跳,老公主也不例外,最近热衷于在皇家梨园歌舞剧院,看那些水灵灵的漂亮姑娘演出清商大曲和现代法曲。在听到慧亲王说的这件事后,她的好奇心胜过了不悦:“那个私生女……长得漂亮吗?”
。
慧亲王正眼巴巴等着皇妹和自己一起痛斥这些不争气的晚辈呢,结果妹妹给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噎住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私生女!皇族里有人犯了宗规!”
“哦……”大长公主顿了顿,沉默一会儿,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长得漂亮不嘛?”
慧亲王:“……”亲妹妹,你认真一点,你附和附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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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皇室多了个私生女一事,慧亲王听说的毕竟也非正式渠道。因此大长公主直接给中宫娘娘打电话,想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出于历史原因,老一辈人对这些事情难免敏感。
“私生女?佑字辈?”中宫皇后愣住了,心说这几天晚膳时皇帝都谈笑如常,压根没听他提起过啊。
她挥挥手让周围侍立的宫人回避,端丽的容颜未显异样,只是微蹙的眉头泄露了心事。
皇室多了个私生女一事,她竟然还是从大长公主这里听说的,也即是说,皇室至少有三两个人是知晓了此事的,她却独独被排除在外。
难为皇帝还能满脸平静,这两日晚膳时还有说有笑的,一点端倪都瞅不出。
一定是心里有鬼,才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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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出身崔氏,如果问问国人清河崔氏,基本上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
这个古老世家的历史比整个大宋政权还悠久,早在魏晋时期就十分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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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世族兴盛于汉末,辉煌于唐代,门第之高,连皇家都莫能与之相比。经过了五代十国的衰落,有的家族由于富有见地,在开国之初,举全族之力支持朝廷,捐钱出谋,于是又重新得到了振兴。
当然了,中间历史起起伏伏。清河崔氏在“士庶之争”时期也和大部分世家一样不太好过,权力被挤压,从商又放不下身段,一蹉跎就是百多年,等痛定思痛转型的时候,经济领域的蛋糕已经被分的差不多了。
好在它靠着能源挺过来了,有的世家就没这么幸运,被寒门和新兴阶级掀起的巨浪打翻了船,在坎坷中终归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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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于这样门第高贵的家族,崔皇后自然是懂得谦忍与反思。
她和皇帝二十多年夫妻了,虽不能说是鹣鲽情深,但也是和谐融洽。皇帝会有外室吗?如果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而选择对她隐瞒保留?
太子赵宣已经开始参政,长柔帝姬在非洲保护野生动物,小皇子也都已经在念蒙学了……崔氏家族和郦氏家族在就能源问题掐架,却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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