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有更深的图谋?有没有可能孙九爷就是尸仙?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走马灯似的旋转着,迅速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种种可能都显得不合逻辑,单是孙教授这个满身尸变迹象之人的存在,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常识和理解范畴。
孙九爷见我盯着他看,就推了我一把说:“此前我锁住地道暗门,并不是存心想害死大家。经杨小姐这么一说,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咱们这五个人是生是死,都没办法改变地仙村早已注定将会引发的灾难,希望你们别往心里去。要知道……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对事,而不是对人,我跟你们从来没有冤仇,我只是想尽我的一切能力,阻止尸仙逃出棺材山。”
我看孙九爷虽然行事偏激,但他应该是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再与他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如今只须暗中提防,找个机会引蛇出洞才是,就说:“别跟我说这些谬论,我不懂什么叫对事不对人,事都是人做的,対事就是对人,不过咱们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根本掰扯不清,眼下大祸临头,还是先想法子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孙九爷叹了口气说道:“你胡八一这是有容人之量,这辈子我欠你们的恐怕没法报答了,要是我封学武还能有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还你们。但是棺材山被激流冲动移向峡谷,咱们区区几人想阻拦这天崩地摧之势,无异于螳臂当车,我算是彻底看透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别和命争,咱们就在这闭眼等死算了。”
我和胖子向来是“不怕黑李逵,只怕哭刘备”,孙九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也不好再难为他了,但我可不想就此等死,既然棺材山暂时被地底岩层挡住,就说明祖师爷保佑,给摸金校尉留下了一线生机,天机微妙,天兆隐晦,最后的灾难会不会发生谁能说的清楚?万一那些乌羊王的守陵人推算错了,我们在此等死岂不是错失良机?
我同胖子稍一商量,决定先听听Shirley 杨和幺妹儿的意见,究竟是应该冒险逃出去,还是困在这等死。因为列宁同志曾说过:从一切解放运动的经验来看,革命的成败往往取决于妇女参加解放运动的程度。
幺妹儿没什么见识,可遇到生死大事的抉择,自然是想活不想死,而Shirley 杨也觉得事在人为,地仙墓石牢里的囚徒虽然遭受酷刑折磨,他们为封师古推算出的天象,也许会在其中深埋祸机,虽然可能性不大,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到最后的时刻谁也无法知道。
我见除了孙九爷之外,意见都已统一了,就决定趁着山体停留在地底的这一时机,翻越峭壁逃出棺材山。这时半空中掉落下来的铜蚀恰好止歇,正是开始行动的绝佳时机,我当即不由分说,和胖子二人揪起不肯行走的孙九爷,先后钻出藏棺的岩穴,顺着石壁上开凿的鸟道盘旋上行。
棺材山形同无盖石棺,四壁上有许多裂缝和岩穴,藏纳着无数悬棺,大多是装殓古尸器官的小棺材,峭壁间鸟径、栈道纵横交错,加上岩缝里生长了许多腐化的苔藓,最深处恶臭触脑,自远一望,如同是古棺上攀龙栖凤的花纹图案,人行其中,实如一只只爬在棺板缝隙里的棺材虫般微不足道。
绝壁中相连的通道,有一部分是凿了木楔铺设石板的古栈道,更多的则是凹入山缝间的鸟径。那些木桩石板结构的栈道,大多都已在先前的地震中坍塌,仅剩下些凌空的朽烂木桩突兀耸立,我们只好在断断续续的鸟道中,绕过一处处岩穴蜿蜒向上。
在黑暗中攀至半途,举起狼烟手电筒来向上照射,已经能看到头顶覆盖着密密麻麻的九死惊陵甲,虽有不少残甲在碰撞中碎裂折断,却只是些根须末节,裹缠在棺材山周围的惊陵甲主体尚且完好,铜刺密布无隙可趁。
先前众人本以为惊陵铜甲已有大半脱落,趁着棺材山还没被冲入峡谷,可以脱身出去,不承想竟裹得如此密不透风,看来打算翻山而走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下来。
众人无可奈何,在峭壁绝高处久了,恐有失足跌落之险,只好觅原路下去,谁知棺材山里的盘古脉中,喷涌出无数股漆黑的地下水,原来山底被铜甲撕扯的裂缝最多,四周涌来的地下水与山脉中血泉混合,化作了滚滚的浊流,棺材山里的水平面不断上升,已经将地仙村吞没了将近一半,一时间山中满是腐腥之气。
地仙村下边埋压的座座古墓,以及棂星殿里的无数尸体,都被大水冲出,并且随着持续上涨的黑水浮了起来。我们看不到远处的情形,但射灯光束所及的水面上,几乎漂满了古尸和棺椁明器,都在水面漩涡里打着转。我心中生出一阵寒意,眼中所见正是血海尸山之象,如今的境地是进退两难,通往山外的出口都被九死惊陵甲堵死,而山中水位上涨迅速,一旦掉在尸气弥漫的水中也绝无生机,落入棺材山这天罗地网里真是插翅难逃。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如撕铜断铁一般,头顶上“咔嚓嚓”乱响不绝,原来层层缠绕在棺材山周围的惊陵铜甲,终于抵受不住水流轰然冲击之势,但又遇到四周狭窄的岩层阻挡,硬生生被从山体上扯落开来。
形如金属荆棘的九死惊陵甲盘根错节,倒刺互相咬合,一部分铜甲脱离棺材山的同时,也将其余的铜甲从山体上剥拽下来。
棺材山的体积和重量顿时减小,被汹涌而出的地下河流一冲,立刻撞破前方薄弱的岩层,继续在颤动颠簸中,倾斜着向前移动。
九死惊陵甲被剥落之时,山体震颤格外猛烈,我们身处在石壁岩峰的间隙里,都险些被撞入水中,即随移山倒海般的震动一波接着一波,再也没有给人喘息的余地,地底的巫盐洞窟一路偏滑倾斜,棺材山便顺着地势不停的移动。
我们借着一处狭窄的悬棺墓穴藏身,五脏六腑都跟着山体忽高忽低的颠簸一同起起伏伏,只觉头晕目眩,就连手脚身体都已失去了控制,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道随着棺材山在地底移动了多远,最后猛然停住,耳听水声轰鸣如雷,又见眼前一片白光刺目,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但冷风扑面,使人稍微清醒了一些,定睛看时,方才发现这座空腹石山已经进入山高水长的棺材峡了。
时下正值汛期,棺材峡山势森严壁立,高山深峡里如龙似虎的水势奔腾咆哮,地底改道的洪流,在靠近谷底的河道上空峭壁里,冲出一条瀑布,棺材山顺流而下,前端撞在了对面绝壁上,后端兀自停在瀑布洞口,就这么当不当正不正的悬停在半空。
藏纳着地仙村盘古脉等遗迹的棺材山体积虽然不小,但到了这段大峡谷里却显得微不足道,只是峡壁陡峭狭窄,才未使得棺材山直接坠入大江,但那山体饱受水流冲击,又被九死惊陵甲侵蚀了数百年,此时四面棺壁已是千疮百孔,遍体裂痕,犹如一具腐朽了千年的悬棺,裸露在狂风暴雨中,随时都会被激流冲的粉身碎骨。
此时山外正是白昼,我们在峭壁间惊魂未定,摸了摸腿脚脑袋还都在原位,皆是暗自庆幸,但脑中仍是七荤八素一团混乱,只剩赶紧脱身离开此地一个念头,慌慌忙忙爬到倾斜的岩壁顶端向周围一望,只见头顶天悬一线,两道千仞峭壁间乱云飘渺,棺材山犹如悬棺横空,底下的江河汹涌奔流,水势澎湃惊人。
我趴在棺壁顶端,回身向棺材山内一看,被颠摇散了的思绪才重新聚集。此刻建在盘古脉尸形山上的地仙村,早已是房倒屋塌,盘古脉也已破碎崩溃,积在山体前端的血水尚未被大水冲尽,由于山体倾斜,“棺材山”前端顶在峡谷对面的绝壁之上,后端却仍悬在地下水脉喷涌而出的瀑布洞口里,乌黑浑浊的水流,把地下墓穴里的无数尸体冲上水面推向峭壁。
那些殉葬者的尸体,被古墓外的山风一触,立刻在身上生出一层黑斑,我惊呼一声不好,地仙村里的死人要尸变化为“黑凶”了!
孙九爷也叫苦不迭:“这些不是僵尸,僵尸一不能听鸡鸣,二不可能在白天尸变,更不可能没有棺椁,这些都是随封师古炼化的尸仙!”
在民间传说中,古僵化凶为祟,可以扑人吸髓,无论是飞僵、行僵,一到了鸡鸣天亮之时,便即倒如枯木。而且僵尸必然是在棺椁中才会尸变,地仙墓棂星殿里的死者除了封师古以外,都没有棺椁装殓,如此之多的尸体突然在山中生出黑斑,显得极为反常,所以孙九爷才认定它们都是炼出形骸的尸仙。
此前众人还道古墓里只有封师古一具尸仙,不了竟有如此之多,亲眼目睹天兆之中的大劫已经出现,我们这伙人算是再也没有回天之术了。
孙九爷道:“尸仙还未显出全形,咱们应该到近处去看看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哪怕是豁出性命……也得把它们全部毁掉。”
胖子身在高处,全身胆气先去了七分,忙说:“不是胖爷不仗义,那些死倒儿水火不侵,咱拿它们能有什么办法?还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算了,老胡咱们赶紧撤。”
我看看四周,立刻打定了主意,对众人说:“这座山随时都会崩溃瓦解,棺材山后端陷在瀑布激流里,想要离开只有从棺首攀着峭壁才是一条生路。”说罢就当先沿着石壁向棺首而行,Shirley 杨等人互相招呼一声,也都在我身后跟了上来。
瀑布冲击之下,那棺材山遍体震动,山体中后部的一切土石建筑,正逐渐被水流冲进峡谷,落入急流中的东西,不论是大是小,顷刻间就没了踪影。棺材山的后半截山体仅剩下一个躯壳,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彻底崩塌散落,走在其中,好似身临倒倾的天河之上,绝险无比。
堪堪行到棺材山抵在峭壁上的棺首处,山体的分崩离析也在不断加剧,那声势真可谓是石破天惊,日月变色。我看孙九爷还想攀下去查看那些生满黑斑的尸体,急忙拽住他。棺材山在顷刻间就会彻底崩塌落入大江,地仙村里的东西不管是死是活,都会被江水卷走,看来用不着咱们再费周折,封师古的神机妙算转瞬就要成空,幸亏咱们没有完全相信天启中的预兆,现在还不逃命脱身,更待何时?
孙九爷却不放心,毫不挂念自身安危,执意要亲自去查看个究竟,我本有心不再管他,但许多事情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便让Shirley 杨带着幺妹儿当先攀上凿在峭壁间的鸟道,随后我和胖子强行拖住孙九爷便走。
在峭壁上攀出十几米,渐行渐高,料来棺材山也该坠入大江了,但都觉事有蹊跷,不像是可以如此了结,又觉峡谷中云雾有异,忍不住回头下望,不望则可,这一望险些惊得魂魄出窍。
只见我们身下的峭壁上,竟然爬满了从地仙村古墓里遇水浮出的死尸,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那些给地仙封师古陪葬的死者,一个个全身生满了霉变的尸毛。此时峡谷底部黑雾弥漫,棺材山中残存的废墟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片从洪水中浮出的鬼蜮魔窟,那情形简直就像是“酆都①城门一时开,放出十万恶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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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酆都:鬼城,传说中的地府。
第六十一章 龙视
我心道不妙,地仙村里的死尸全逃出来了,乌羊王古墓守陵人推算出的天兆,到最后果然是一一应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冥冥之中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谁也改变不了。
从棺材山里爬出的尸体,几乎遮蔽了暗青色的峭壁,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地仙封师古那具头部裂为两半的尸首,也赫然混在其中,在群尸簇拥下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混乱中看不清是如何移动的,只是转瞬间已到了脚下。
事情发展的太快,不容人再做思量,我赶紧从嵌壁鸟道间向上攀爬,只求离那化为“尸仙”的封师古越远越好,可是两条腿就如同灌满了铅水,虽是心急,在那陡峭的鸟道间拔足挪动,却是格外的艰难缓慢。
孙九爷心如死灰,他肩上负伤,一条胳膊已经完全不能活动,当下扑在狭窄的岩道里再也不想逃了。眼看地仙封师古的尸体如同壁虎般游墙直上,裹着一团腐臭异常的黑雾,自下而上正撞到孙九爷身上。
我来不及出手相救,全身一凉,心想这回孙九爷算是完了,正打算继续逃命,眼中却出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情形,那尸仙竟对孙九爷视而不见,在他身边擦过,径直扑向了距离它更远的胖子。
胖子发了声喊大叫不好,当即掉头跳向斜刺里的一具岩桩悬棺,他是人急拼命,顾不得高低了,那具悬棺像是一枚木钉般突出峭壁,他一扑一跃之下,将悬棺的棺材板砸了个窟窿,底下支撑的木桩当即就被坠断了一根,剩余的几根木桩子架不住重量,也发出“咯喇喇”的响声即将折断。
胖子趴在悬棺上,一时不敢起身,唯恐再有动作,会立时跟着棺材坠入波涛翻滚的大江之中。他这一跳,等于把他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孤岛之上,四周再无遁处,满指望能够暂避锋芒,谁知道那“尸仙”在绝壁上如影随形,又紧跟着追了上去。
我在旁看得清楚,心中猛一闪念,为什么“尸仙”封师古舍近求远,绕开了孙九爷直奔胖子?难道封师古死后还能识得棺山封家的后人?别的我不清楚,但做倒斗的勾当,自然离不开古尸、明器、棺椁之事,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所知也不可谓不多,据我所知,凡是尸起扑人,必然是受活人阳气吸引,在民间和道门里都称其为“龙视”。
龙目仅能够看见有生命和魂魄的东西,而僵尸的眼睛也没有用处,只能凭生物或灵媒传递的电气感应,所以在民间才有“龙视”之说。尸仙封师古绕开孙九爷,这说明什么?难道孙九爷既不是“行尸”,也不是“活人”,真是连灵魂都没有,他只是我们眼中的一个“影子”?
孙九爷心思极深,似乎完全继承了观山太保行事诡秘异常的传统,他在棺材峡里见到自己父兄的尸骸都能无动于衷,又用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筹划进入地仙村盗墓毁尸,种种所为都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做到的,但这些还可算是在情理之内,而孙九爷身上真正的反常现象,都出现在我们进入乌羊王古墓之后。
也正是在曾经埋葬乌羊王的古墓地宫中,孙九爷身上隐藏的秘密逐渐显露,他身为考古学者竟然身怀早已失传的妖邪之术,这才仅仅是“冰山一角”,随后众人还发现,他身上出现尸虫,对黑驴蹄子显得极为恐惧,似乎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他在归墟古镜面前毫无反应,摸金秘术中占验吉凶的蜡烛,也对孙九爷不起作用,似乎此人什么都不是,既不是鬼,又不是人,更不是行尸,如果排除掉这些可能,那他会是什么?他有形有质,也有血有肉,步行有影,衣衫有缝,难道此人才是棺材山里真正的“尸仙”?
以前我也曾如此猜测过,可都没有把握确认,还想把他带出山去再仔细调查,可此时再次见到孙九爷身上出现异状,超越常识的存在,往往最容易使人感到恐惧,在潜意识中我根本就打算相信如此诡异之事,但事到临头也不由得你不信,想到这我脑瓜皮子都像过电般麻了一麻。
电光火石之间,也根本容不得我多想,附身在峭壁鸟道上微微一怔,见胖子陷在孤立无援之地,形势危险无比,立刻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