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黑茫茫的,到处是深浅不一的黑块,星星还没有出来。
邓峰虽说从军多年,也上过战场无数,但多数还是以政治思想工作为主,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在黑暗的野外待过,他的户外经验非常的贫乏,虽说他的心中并不惧怕,但还是暗叫:“坏了,这可如何是好?本意是来追李志远的,现在搞到只怕孙广明正在到处找自己。”有心再开两枪,又怕吓着了马。
邓峰想了想:“听说新疆夏天的风向多是东南方向,那么顺着风向走吧。”可是在走了大半个小时后,邓峰发现自己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啦,他叹了口气,在一堆乱石前坐了一下,并将马拴在那里。然后他向外走出十多步,然后对着天空开了两枪。
微风中传来了马的嘶鸣声,邓峰分辨了一下,那不是他的马所发出的,便连忙回头上了马,顺着马的嘶鸣声寻去。
此时,月亮已开始慢慢升上了天空,整个大地开始变得明亮了许多,已可以看清各种物体的轮廓啦。
马儿并不是很情愿地小跑一阵后,突然变得精神起来,跑得飞快,很快,几间房子的形状出现在邓峰的眼前。邓峰知道戈壁滩上常常有这一类的土坯屋子,有时放牧的人会偶尔住上那么一晚。
近了时,就看见一匹马孤零零地站在离土坯屋不远处,而马的前面一个人正在地上滚来滚去。邓峰策马上前,来到近前,看装束那人也是个回族人,他正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邓峰小心地下了马,拐着脚走向那人,那人发觉有人向他走来,猛地转过身子,趴在地上,有些气喘地厉声道:“什么人?停下不要动!”然后从身子底上伸出一支手枪对准了邓峰。
七、痛别(9)
邓峰顿时停下脚步,他已看清楚了那个回族装扮的人正是李志远,他不禁一呆,然后沉声说:“原来是你!你就是李志远吧?”
李志远眼前一片模糊,他强忍着头部的疼痛,冷笑道:“你是谁?居然也知道我的姓名?噢,你是马传经吧。想不到你还纠缠着我不放。”
邓峰心中一震:“马传经?那不是马族长的侄子吗?这个李志远果然和他有关系,就算103不是他害死的,也离不了干系。”
邓峰沉着气说:“李志远,你错了,我不是马传经,我叫邓峰,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李志远“噢”了一声,手中的枪先垂了下来,然后又向着邓峰比了比:“原来是邓指导员,想来你是来抓我的啦。那么,别的人呢?”
邓峰说:“不错!李志远,我是来抓你的。不过你不用怕,我只是一个人。”
李志远缓慢地坐起身子,嘲笑道:“就你一个人,胆敢来见我?”
邓峰说:“李志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假,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徇私放过你。我现在没有出手的原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将和你有关的事情说清楚。”
李志远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邓峰诚恳地说:“李志远,你写的字条我都看见了,可是我不能仅仅凭你的几行字就相信你是个好人。很多事情还必须通过验证,这需要时间,就拿你所属的那支部队来说吧,从48年到49年这两年内,我部就和它交手不下十次,我很清楚那支部队里根本就没有李志远这号人。”
李志远冷笑道:“那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身上有病就没有力量杀了你。”说着,李志远缓缓地站起身子,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坚定,手中的枪指向邓峰。
邓峰摇摇头说:“你不会的。你要杀我的话,早在医院里时就可以做啦。李志远,说起来,我邓峰欠了你两条命,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分辨的机会,请你相信,我们人民解放军大公无私,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好人,现在就请你解释清:一、你到底是不是台湾那边派来的?二、你到芳草湖和昌吉的目的何在。三、你和马传经是什么关系。最后就是103是如何死的?”
李志远的身子摇了摇,手中的枪颤抖起来。邓峰说:“李志远,你病了,告诉我,你什么地方不舒服,看我能不能够帮助你。”
李志远咬着牙关说:“放心,我还挺得住。对于你问的问题我可以简单地说,一、我和台湾没有任何的关系;二、我到芳草湖也好,到昌吉也好,只是想找回过去的回忆罢了;三、几个小时前我才第一次见到马传经,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最后103不是我杀的。你可满意?”
邓峰松了口气说:“我相信你!但是我必须知道详细的过程。”
李志远冷冷地说:“可是我不相信你。”
邓峰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你信任我,我看这样吧,你可以解除我全身的武装,将我绑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地说啦。如果你担心还有别的人,我可以跟你去任何你认为是安全的地方去说。”
李志远突然“哎呀”一声,然后双手用力地砸头,他气喘着,一会站起,一会蹲下,痛苦地摇晃着脑袋,然后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枪,慢慢地移向自己的太阳穴。
邓峰见势不妙,立刻上前一把扭住李志远的手,将他手中的枪夺了下来。李志远冲向邓峰,怒吼道:“你给我,让我去死!”
邓峰两手紧紧地抱住李志远:“镇定些!”然后感觉到李志远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他倒在了自己的怀里。《|wRsHu。CoM》
邓峰想起医生说过的话:“任何轻微的振荡都可能让他丧命。”看来是头部的伤痛在无情地折磨着他。
邓峰将李志远的身子搬到一间土坯房的院子里,放在地上,只见李志远浑身颤抖着,似乎很冷的样子。院子里不乏柴火,那是以前的人留下的,邓峰便在两匹马的的行囊中寻找,他找到了他想要的火石,并意外地找到了一袋酒。
邓峰生起了火后,将酒往李志远的喉咙里灌了几口,然后开始用手指在李志远的太阳穴、虎口、人中,百会这几个穴位来回的按了又按,他并不知道这是否有作用,这样忙了有半个小时后,李志远费力地打开眼,他勉强坐起身,看了看邓峰,又看了看周围,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邓峰将从李志远手上夺下的手枪和自己的手枪放在李志远伸手可触的地方,然后轻声说:“你再休息一会吧。噢,这里有酒,你要不要来两口。”
李志远摇摇头,缓缓地躺了下来,然后闭上眼。邓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从地篝火旁边。此时马传经正无声无息地趴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一座墙的缺口处,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马传经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在和同伴们分手之时,他为黑子和羊蛋的欲望已不再那么的强烈了,特别是当自己孤身一人在黑暗中寻找过夜的地方时,他觉得自己竟是那么的脆弱,他竟是那么的担心和害怕。
马传经不知道李志远跟那个解放军说过什么,不管那个解放军是谁,他都可能知道自己是杀死103的凶手啦,想到这,马传经暗起杀心,但是他见过李志远的出手,他没有把握一下子可以除去两个人,而自己手上的这把猎枪在这段距离很难预料会产生什么样的杀伤力,除非自己现在就走,躲得远远的。
马传经正想离开,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你怎么不睡了?”那是邓峰的声音。
马传经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听听他们的说话后再做决定。
李志远坐起身子,事实上他一直在装睡,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邓峰,并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李志远捡起地上的枪,猛地对准了邓峰,可是邓峰却连眼也不眨一下,他笑着将酒囊递向李志远说:“我叫邓峰,来,喝几口吧。”
李志远哈哈一笑,将枪扔在地上,接过酒囊“咚咚咚”连喝几口,然后递回给邓峰,邓峰说:“我不会喝酒,不过今天破例陪你喝一口吧。”说着,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头。
李志远抢过酒囊,又喝了两口,朗声吟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然后有意停下。
邓峰接着吟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是辛弃疾的《破阵子》。”
李志远点点头说:“不错。难得今天偶遇知音,我就说说自己的事吧。我叫李志远,是原新疆督军杨增新的义子,曾在国民党中任职很多,最后你所知道的就是这个参谋长。”
然后李志远开始从1942年的那年夏天说起,他很简单地将如何从伊万上尉的手中夺过装有国宝的车队、如何掉包、如何进入风沙堡藏宝、如何被困、如何脱险,一直说到被擒后失忆,只听得邓峰和马传经瞪目结舌。
七、痛别(10)
邓峰说:“这么说,你这中间的失忆长达10多年。”
李志远苦笑着说:“说起来,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可是这是事实,至于我是如何出现在芳草湖的,到目前我还没有想起。”
邓峰想了一下说:“很抱歉!志远兄,你说的故事太过离奇,让人很难相信它是真实的事件,尽管我的心中相信你没有说假话。但是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在事情没有被完全证实以前,我们必须抱着否定的态度。”
李志远冷笑道:“说实在话,我也并不指望你能相信我说的,你甚至完全可以怀疑我是不是从哪个神精病院逃跑出来的病人。”
邓峰的头脑中也确实闪过这种想法,因为回想起李志远这一段时间的举动,特别是跳入芳草的那种举动,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更愿意李志远所说的都是真的。李志远冷静、坚毅,思考慎密,所做的、所说的又都有条有理,根本不像个神精病人,邓峰又想到他的头部所受到的伤,这确实有可能会造成失忆。
邓峰想了一下说:“如果你认为自己曾被送到了莫斯科的话,那么你能够重新回到新疆,就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李志远一怔,这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迟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说,一定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将我送回了新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久呢?”
邓峰一耸肩说:“这么久那就不知道啦,可是目的谁都想得出,那就是他希望你能恢复记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你所说的马化藤。”
一说起马化藤,邓峰马上想起了马传经,便问李志远:“那个马传经是怎么一回事?”
李志远机械地重复道:“马传经?”他许久才回过神:“噢,你是说马传经啊,他也是个可怜的人,那个家伙误以为我是台湾派过来的,所以想巴结我,这样他就可以为他的父亲报仇啦,据他所说,他的父亲曾是国民党军官,在同解放军交战时阵亡,所以他恨解放军。”
邓峰说:“如此说来,我们完全误会了你。”
李志远认真地说:“这是事实!”
邓峰说:“那好,天一亮,我们就回昌吉。”
李志远摇摇头说:“我不会回去的。”
邓峰奇怪地问道:“不回?难道你不想回去把事情解释?还有你的头部的伤很严重,如果你不及时治疗,医生说过,任何一次轻微的振荡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所以我打算送你去省军区医院去治疗,那里的条件要好多了。”
李志远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相信我的,甚至包括你,而且那个赵猛彪只怕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他更多的会选择一枪打死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多谢你能耐心地听我说了那么多。”
邓峰说:“你已经无家可归啦,你能去哪?”
李志远坚定地说:“我要去风沙堡!只有那里才能找回我的记忆。”
邓峰说:“你完全可以等你的伤好了再去。”
李志远说:“我等不了也不想等啦,现在这个世界对于我说,太过于陌生啦,我无法适应,我不想活在失忆中,也不想活在茫然无助中。只有我恢复了记忆,我才能勇敢地生活。”
邓峰冷冷地说:“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哪里也去不了。正如你所说,你对于这个世界过于陌生、茫然无助,在这个世界,目前除了我,你没有任何的朋友,那么你没有任何的帮助,你怎么能够在茫茫的沙漠中生存呢?更不要说找到风沙堡,找回记忆啦。”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你错了!”马传经从墙那边缺口站了起来,他的手上的猎枪已换成了一支步枪,枪口正对着邓峰,那是他在邓峰同李志远说话时爬到前面的院子,从马背上找到的。
邓峰回过头,看了看马传经,并不认识,他又看了看李志远,李志远并不惊讶,他说:“不错,他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马传经。”
邓峰愤怒地质问李志远:“你骗我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马传经在这里啦,是不是?”
李志远摇摇头说:“我也是刚刚发现,不过我看他对我的故事好像很感兴趣,所以我想他不会伤害我的。”
马传经说:“邓指导员,那几个解放军的死伤完全是意外,我也不想的,我的好朋友黑子和羊蛋因此也死啦,所以我不想再杀人啦,请你不要逼我。”
邓峰说:“既然是意外,就请你也跟我回去,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马传经惨然一笑:“公道?我已经不指望了。”然后厉声道:“我现在只要李志远跟我一起走,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邓峰还没说话,李志远道:“我反对!”
马传经说:“难道你不想回风沙堡了吗?难道你不想找回记忆啦吗?”
李志远缓缓道:“因为我不耻与你为伍,我李志远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趁人之危,贪财忘义的小人。”
马传经哈哈大笑道:“李志远,别人不相信你的故事,我可是百分之百的相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所说的那些地名、人名不是随口就能够编出来的,而且你不要忘记了,我的父亲曾是国民党的军官,而你所说的那个陈卫国恰恰又是我父亲的好友之一,陈卫国那年沙漠中失踪,我父亲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呢。如此说起来,我应该更值得你信任才对。”
李志远不禁一怔,他急声道:“陈卫国他失踪啦?”
马传经道:“是的,至今下落不明,至少据我所知。”
李志远顿时心如刀绞,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果然是财宝动人心啊!”
马传经说:“李志远,那么多的宝贝,你就是十世也吃不完,分一点给我又有什么?再说你同我合作,并没有什么坏处啊!我们可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解放军对我们都是恨之入骨,难道你想跟着这个人回去送死吗?”
马传经继续说:“李志远,在这一带我到处都有朋友,有我帮助你,你就不用担心物资器械的问题。”
邓峰厉声道:“李志远,你绝不能同这个人合作,虽说我们政党不同,政见有差别,可是你心中一定很清醒一些,那些国宝是属于我们国家的财富,而不是什么个人的。”
马传经抖了抖手中的枪,轻蔑地说:“是吗?死到临头还这么强硬。”
李志远厉声道:“马传经,如果你胆敢伤害邓指导员,我会杀了你的。”
马传经紧盯着李志远脚边的手枪说:“李志远,你疯了,这个人是来抓你的,他知道你以后准备去哪里,准备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放过他吗?”
李志远缓缓说:“他会不会来抓我,那是以后的事。如果你愿意放过邓指导员,我答应和你一起去找风沙堡。”
马传经有些怀疑:“你是说真的吗?”
李志远淡淡地说:“你不相信就算了,那么你只管开枪吧,你的速度再快,也只能杀一个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