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当中更是称呼李知时为“李兄”。
这个称呼的背后,便已经是这个宋朝老臣对于李知时某种程度上的肯定和认同了。
“李相……可还能坚持?”李知时沉默了片刻,但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李纲自然知道李知时问的不是他此刻站不站的住,而是在问他还能坚持活下去多久。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还很青涩,心念却已然超出常人太多的年轻小辈,李纲不由笑了笑,因为李知时面上隐藏很好的关切终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但对方的这个问题毕竟太无情,就算是李纲此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十分豁达,但当真要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他终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对身旁老者说道:“季伯,你先退下去吧。”
很显然李纲在家中的话语权极高,只见老者季伯虽然面露担忧,但终究还是退了出去,只是临了之际颇为深沉的瞪了李知时一眼,算是警示。
等到李纲身边老者退了下去,书房当中,自然就只剩下李知时和李纲两人。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短暂的沉默之后,终究还是有些站不住坐在了椅子上的李纲先开了口。
“自然,当日欧阳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明白,明显对我有警惕的李相你竟然能够放手欧阳澈,必定是相府出了什么变故,而以如今之局势,主动请辞的李相你自然是赵构必须要保下的一人。”李知时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如今的这位圣上,虽然目光短浅也胆小了一点,但为了维持朝堂稳定,定然不会对李相你下手。”
“如此一来,那边是李相自身恶疾爆发,自觉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这次个字一出,李纲的眉毛不禁抖了一下,但最后也只得苦笑道:“李兄的言辞还是如此直白。的确,吾之病乃先天所限,如今陡然暴起,只怕我这副身子骨是挺不过去了。”
“所以李相便起了托付之意?”李知时这句不知是询问还是陈述,只不过看在李纲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知道无论是那种都无所谓了。
“我曾经在想,这大宋究竟还有多少寿命可活。”这时李知时并没有再继续言论之前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让重病的李纲也不由提起兴趣的话题。
“李兄觉得可活多久?”李纲问道。
李知时摇摇头,看了一眼李纲之后,却将目光停在了桌上字画上面说道:“这大宋,在小子看来,跟李相没有什么差别了。”
没有差别,就意味着同患重病,就意味着要不了多久就会亡国。
看见李纲再次陷入了沉默,李知时没有停下来的,而是继续说道:“军民积弱,则应主战以强民心,虽不应一味兴军而失社稷百姓,但如今之大宋,从上到下无一人欲战,大多都想着如何得过且过苟延残喘,如此思想之下,又如何能让大宋中兴的起来?”
“而此时之儒早已非先秦之儒,重文轻武,想要国富民强却又满身文人的骚气,再加上桎梏百姓之思,当真于兵之一道上前无战将而后继无力,等到金人再次重整旗鼓,则天下危矣。”
李知时说到这就没说了,这倒不是他不愿意和李纲就如今儒家思想做出一番辩解,而是因为空间已经开始提醒他不能再说下去了。
可就饶是这些观念,也让李纲不由一惊,虽想辩驳,但一是身病体乏,另一方面却当真不知道从何辩起。
而辩不了,李纲就干脆不辩,而是将话题引向欧阳澈身上。
“且不论儒家如何,天下士子尽皆儒,这时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当今诸士子当中,倒也就少阳兄有匡扶天下的见识,而如今则是多了一个李兄举荐的欧阳澈,其历往之疏奏我已全部看过,当得上才学惊人一说,但治国安民却还是差了点火候。”
说完这番话,李纲却是颤巍巍的站起身,微微欠身拱手向李知时一礼。
“老朽归去之后,还望李兄以大宋江山社稷为重,莫让那欧阳澈入了歧途。”
“日后还李兄请转告陈兄,就说伯纪先去了,这大宋天下,就交给他了。”
第一百零九章 鲁迅曾经说过()
出了相府,李知时的步伐多少有些沉重。
不得不说,这些能够做到一国重臣的人,就算是那些个后世评价为奸臣庸臣的人,他们的谋略见识也绝对可以碾压天下大多数才子,更何况是李纲这样一个在整个宋朝中都屈指可数的有识之士?
无论是不要控制欧阳澈,亦或是带话给陈东,其所言之语没有任何约束李知时的地方。
想来在空间安排之下,这个以不同于真正历史进程而即将面临死亡的长者,虽然不可能知道李知时的来历,但依旧是在简简单单的几次接触之后,就已经明白李知时对于大宋朝廷并没有什么忠诚与归属感。
尽管是中华大地,但在这个不是真但也不知是否为假的世界当中,再加上时隔千年的疏离,想要让一个现代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当真有些困难。
当然,在离去之前,李纲却也颤颤巍巍的告诉了李知时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那就是对于欧阳澈的举荐,是他直接与赵构所言,也就是说,如今的欧阳澈,已经从一个出身贫寒的书生,摇身一变变成简在帝心的人才。
而烙印上主战派一系背景的欧阳澈,注定要与黄潜善等人为敌,而一旦为敌,就相当于与原本的历史大势相悖。
“这算是临死前给我套上的枷锁吗?就是不知道这是受了空间的影响还是其自身想法了。”李知时叹了一口气,李纲这一手便是借用欧阳澈,来逼着他站在主战派的山头之上,除非李知时就此放任欧阳澈不管,否则还真的脱离不出这个漩涡。
算人者人恒算之,到了这朝堂,倒真的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路上低头沉思的李知时,等到回到宅子门口之时才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有冰冷,却更有疯狂。
“凭空给我增加的难度吗?这是在告诫我做过了头越过了界?还是说我所作所为与空间的目的并不相符?亦或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下对我的考验?”
李知时伸手推开门,对着坐在院子中原本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睁开眼睛的木琴灿烂一笑。
此时此刻,他心中那种来自于幼年时期经历的倔强终究突破了冷静理智,一如沉寂许久的火山陡然喷发。
“木琴。”
“嗯?”
“你走光了!”
“……”
很显然,意气风发之下很容易让人石乐志,一不小心再次作了大死的李知时,很荣幸的被木琴委婉的告知了今日没他的晚饭。
呵呵,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会为了一斗米而折腰?起码要大鱼大肉……咳咳,没有起码!男人要有尊严的活着!
“木头,你真不吃?”在御史张所府邸门口蹲哨了一天累的不行的胖子啃着一只大鸡腿含糊问道。
“不吃不吃。”李知时瞟了一眼余光看向这边的木琴,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胖子这家伙竟然敢幸灾乐祸,看来自己需要给他贴身定制一双小鞋穿穿了。
而此念头一起,正在啃鸡腿的胖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很显然感觉到了身旁传来的深深怨念,当场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在木琴没有看过来的当口悄悄把鸡腿往李知时手上递了递。
“呵呵。”李知时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你这家伙把鸡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三倍六十度无死角的啃了一遍,然后把只剩一丝带着肉的骨头递给我也还这么心疼?!
妈蛋,老子不干了!退群退群!
而就在这时,宅子之外却是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此刻身体比脑子转的还快的李知时当即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飞快的将门一把打开。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子浓郁的饭香陡然窜进了李知时的鼻中,然后刺激着李知时下意识去深呼吸,从而从鼻腔到咽喉,最后在肺泡中充分交换之后才被缓缓吐出。
“李兄,今日路过天香楼,发现其除了几道新菜式,便买上了一份带了过来,再沽了一壶好酒,想着与李兄好好饮上一番,李兄可莫要拒绝啊!”此时距离欧阳澈被举荐已经过了几日,其此时已经官至礼部员外郎,虽然是个虚职,但在李纲辞官的面子上,赵构似乎暗中下了谕旨,使欧阳澈还是能够参与到礼部日常事务当中的。
如今的欧阳澈,原本的那种书生意气虽然还在,但处事已然不是那么孤高,他也是个聪明人,想来已经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若是继续由着原本的性子胡来,本就烙印着主战派背景的他估计没过多久就要被人排挤的连礼部大门都进不了,如此一来,那才是真的辜负了李知时以及李相的期望,立场坚定有底线但处事圆滑有手段,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应该有的品质。
此时他还不知道李相已经时日无多,不然没准改变的要更快一些。
看着面前的欧阳澈……手中的食盒,李知时自然是欣然的将之迎进了门,此时的胖子已经啃完了鸡腿,木琴已经擦亮了剑,呃,画风好像是有些奇怪。
“今日当与李兄浮一大白!”欧阳澈熟门熟路的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然后拿出两个陶碗倒上酒,服务周到的让李知时心中感动。
不过下一秒他就感动不起来了。
“我家先生今日已经进过晚膳了。”木琴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中的剑,面无表情的对着欧阳澈说道。
“李兄已经用过晚膳了吗?看来是澈来晚了,不过这道天香楼新出的菜肴,李兄只用试……”
欧阳澈惋惜的皱了皱眉,话才说到一般,便又被木琴给打断了下来。
“我家先生刚才已经吃的过多,再吃下去便会对身体有损伤,员外郎可莫要害了我家先生就是。”
欧阳澈表情一滞,对于李知时这个女婢如此态度他依然习惯了下来,却也不以为意,当即点头说道:“如此吗?倒是澈唐突了,既然李兄用过晚膳,那澈便一人吃了,不过这酒……”
这一次还没等到木琴开口,痛心疾首的李知时便迅速接过话头:“酒可以喝酒可以喝!来,让李某与欧阳兄痛饮一番!”说完,便快速抄起酒碗,强行与目瞪口呆的欧阳澈互相敬了敬,然后抬起碗仰起头,就是一口酒穿肠而过。
在这一瞬间,李知时想起鲁迅曾经说过一句话。
如果头抬得够高,酒喝得够猛,大概双目中的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 我们终将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
等到欧阳澈走后,很是喝了几杯酒的李知时已然是有些醉醺醺。
不过尽管喝酒不少,基本的理智李知时还是没有丧失的,实际上想要让他丧失理智,在如今开启了初步觉醒的状况之下,除了死亡之外基本上不太可能。
此时胖子被李知时安排护送欧阳澈回去,白天倒还好,但入了夜的南京城,在没有后世绚烂的灯光照射,除了隔一段距离设置的灯笼火把,以及路边人家的烛光可以照明之外,在某些路段,若是到了没有月亮的阴天,俨然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在这种状况之下,万一有些人脑子抽风想要干掉欧阳澈以绝李纲后路,身为文人不通武艺的欧阳澈必然是逃不掉的。
而木琴此时却是回屋洗碗去了,他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基本的家务还是需要有人打理的。
随地往院子里一躺,李知时看着满天的繁星,在主动放弃控制之下,酒精的作用终于开始逐渐显现,让其原本严谨的思维还是不断发散。
开始喝酒之后,木琴便没有真让他不吃东西。在他印象中,木琴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并不严重,而且相反算得上知书达理。
能够在那样一个夜晚拉着自己父亲将自己救起的女孩,能够看到自己衣服有破损主动拿着修补,顺手还能把衣服洗了的女孩,在这样一个世界当中想要活下来,活的好,需要多么付出多少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是他李知时,灵魂觉醒之后解封的记忆已经让他知道自己已然不能用普通人来度量,而这样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也得完全投入绞尽脑汁去拼去打,那么,一个涉世未深,心地善良的女孩,在这个世界当中会惶恐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以木琴的性子,断然做不出去依附那些所谓的强者来换取生存机会的事情,可如果做不到懦弱的出卖自己,那么木琴选择的,必定是另外一条道路了。
让自己变得凶狠,凶狠到犹如蛇蝎,才能打消那些男人的欲望,才能让人望而生畏,才能在残忍的土地上重新绽放出花朵。
进入世界时的高冷,多半是她在褪去那层外衣之后,仍然改不过来的气质吧。
正因为这些,所以李知时能够忍受木琴此时的小性子,因为他明白,若是连自己都开始排斥,那么原本的木琴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在酒精影响下思维发散的时间,在李知时身上并没有持续太长,而当他已经完全清醒,但仍旧因为懒而躺在庭院杂草地上的时候,一个柔弱的身躯在其身旁陡然出现,然后轻轻坐了下来。
在李知时半睁未睁的眼睛余光之下,木琴双手环抱着膝盖在其身旁安静的找不到一丝存在感。
“木头,当我知道你也进入了这个空间的时候,我不开心,也很开心。”
“在我爸面前,我始终都是那个乖乖女,可实际上呢,进入空间的我手中已经不知道沾上多少条人命了,以往遇见过的人,好听点的称我为蛇蝎,恨我的干脆直接骂我为那个恶毒的婊子。”
“不叫你芝士而改口叫木头,是因为我想让原来那个我还在你心中永存,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已经知道那个杀人,陷害那对姐妹的人是我。”
“我厌恶那个男人,所以我杀了他;我讨厌那对姐妹接近你,恐惧她们可能看穿我的身份,所以我赶走了她们。”
说到这里,一直低着头的木琴身体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之前李知时那第一碗酒时的表情,当真让她开始惶恐,因为只有在李知时面前,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改变了多少,堕落了多少。
“我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个我才是真实的我了。”
“哪个你,都是真实的你。”就在这时,木琴一直以为因为醉酒而睡着的李知时却陡然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的开口说道。
“木,木头,你没睡着?”木琴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然后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后,脸色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陡然间变得苍白无比,“我,我……”
“你什么你,女人就是喜欢瞎想。”坐起身的李知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在这个空间里,想要活下去就得拼命,而一个女孩子想要保住贞操就得变性……不,是变态。”
看见李知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嘴里却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原本处于崩溃边缘的木琴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大笑之后便是歇斯底里的眼泪,随着这不断流落的眼泪,其内心中的某处终于是完全打开。
看着面前人儿的样子,李知时脸上一本正经的焉儿坏的表情转眼间消失不见,而重新浮现出的,是淡淡的喜悦和温暖。
……
……
随着那一夜的倾诉,木琴和李知时之间原本存在的哪一点隔阂也终于解开,而木琴虽然面对外人还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基本恢复了在现实世界当中的那种平和的性子。
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