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摇一摇。”我说。
我们又摇了一下桌子,海先生用他的巨掌在桌背上拍了几下:“这下差不多了。”
我们把写字桌翻正,同时急着看地上落下的一堆。有旧的信件,变黄了的剪报和那重东西。
海先生和我,站着凝视这件重东西。
是一支0。38口径左轮手枪。
我把它取起,6颗枪弹中2个已发射,只剩弹壳。枪身有几个地方有锈斑,大致言来仍是支好枪。
海先生说:“有人把枪放在上层抽屉一堆纸上,当抽屉拉开时,枪从抽屉上落到后面……”
“不见得,我们先看看抽屉后面会不会落下去一把枪。”
我把上层抽屉装回去,观察抽屉与桌面的空间。
“不可能。”我告诉他:“这把枪完全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抽屉上面空间太小,这把枪是有人故意拿下上层抽屉,让它落下这桌后去的。不是暂置,而是隐藏。”
海先生用膝半跪着,用了两根火柴证实我所言非虚。他说:“没错,赖,你真的是个侦探,我们来看这些信。”
我们拿起几封老旧的信,没什么特别的。有些老的账单、收据;一封信是女人希望男朋友回头的;另外一封信是一个男人向“老朋友”借钱的。
海先生笑得咯咯地说:“我就喜欢这种玩意儿,人生的不同焦点。站在完全无关的立场,你可以看出这种‘亲爱的老朋友’值多少钱一斤。我不相信写信的人会收到支援。话说回来,万一‘老朋友’借了钱给他,也别希望他会归还。”
“我也有同感。”我说:“不知剪报是有关什么的。”
他把剪报向旁边一推:“这些没有味道,信才有意思。这里有一封女人手笔的信,可能是要男朋友回头同一个女人写的,我倒很想知道结局如何。”
我捡起那堆变黄了的剪报,随意地看着。突然我说:“嗨,有点意思了。”
“什么呀?”
“我们中奖了。”
“什么意思?”
我说:“这剪报和0。38左轮有关。”
海先生把阅读中的信放下,激动地说:“我看看。”
“这些剪报与一件姓郜的被谋杀案有关。郜豪得,29岁,未婚,洛克斯地产公司的簿计员。看看,什么地方发生的事?这里有报头,洛杉矶时报,1937年,6月11日。”
海先生说:“这倒有意思,也许杀人犯杀了人后逃到这里来……”他拿起其中一张剪报,开始阅读。这剪报折叠了好多次,他把折叠的地方打开,在看上面的照片,我则在看它的内容。
我听到他倒抽一口气叫道:“赖!看这里。”
我说:“我这里讲得也很清楚。”
“但这里有她的照片。”
我看到的是粗劣放大登在报上,方绿黛的照片。照片下的标示:“方绿黛,21岁,速记员,案发时与被害人郜豪得同车夜游。”
海先生兴奋地说:“赖,你看这意味着什么?”
我说:“看不出来。”
他说:“我意会得出来。”
“不要结论得太早,我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已经很明显了呀!”
“让我们先把剪报读完,再各人把意见综合一下。”
我们阅读所有的剪报,读完一些彼此马上交换来读。海先生阅读快一些,先读完全部。
“你看怎么样?”他问。
我说:“倒也不一定。”
“鬼话。”海先生说:“这已经太清楚了。她和簿记员一起出游……可能是女孩要男孩回心转意的另一案例,但是他拒绝了。她找个理由自车中走出,走到驾驶位这一边来,从窗口向郜豪得开了两枪,把枪偷藏起来,造出一个蒙面人自草丛中窜出来抽恋爱税的故事。蒙面人要郜豪得举手,他照举。蒙面人要搜他口袋,他也认了。但是蒙面人要方绿黛跟他一起到前面草丛去,这使郜豪得忍无可忍。他发动引擎,吃上排档,想撞上那个蒙面人,但蒙面人避开,他开了两枪都打在部的头部。”
“没有人对方小姐的故事发生疑问。新闻把郜豪得塑成一个护花绅士,一个为爱的牺牲者。另一个原因警方深信这个故事是因为几个月之内,同一地区,有过20多次抽恋爱税受害人的报案。其中好多次,当受害的女孩特别漂亮时,匪徒也命令女孩跟他一起到前面草丛去。也有两宗人命案……”
海先生突然停止,指向那把左轮枪说:“一切都在这里,是一个谋杀案。她已经逃脱过一次,老天,她又想逃脱第二次,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我说:“不一定。不要因为看到了一把0。38左轮,就咬定它一定是杀死郜豪得的凶器。”
“你为什么一次一次要为她辩护?”海先生起疑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也许我不希望你自己过分强出头。”
“怎么会?”
我说:“出面指证一个人是杀人犯,有时十分危险。除非直接证据齐全,只凭环境证据是不够的。”
海先生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说,“当然没有证据指示这些剪报和手枪有什么关联。”
我指出:“剪报可能放在抽屉内不小心自后面掉下去的。手枪不是,手枪是故意藏进去的。”
海先生说:“我再想想看。”
我说:“当你在想的时候,我希望你告诉我,到底你为什么要找方绿黛小姐,我也要知道什么人委托你找她。”
“不可以,这和现在发生的事无关。”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而且,我有义务为我客户保密。”
“你的客户可能现在希望我能更进入情况,给他更多的结果。”
“不会。”
“是个男人,是不是……你的客户?”
“不要套我,赖,再也不要试着套我话。我告诉过你,你的任务是找到方绿黛,没有其他任务。”
“好呀!我不是找到她了吗?”
“可是她又跑了呀。”
“找到她总也是事实。”
他说:“要你再找到她。”
“我想你对柯白莎知道得不多。”
他说:“你是指柯太太?”
“是,柯太太。”
“对,我知道她不多。”
我说:“她对商业协定非常咬文嚼字。”
“那是应该的,否则怎能算协定,我也常咬文嚼字。”
我说:“你请我们公司找方绿黛,你说好在某一个时段之内找到的话,另付一笔奖金。”
“是呀!”他说:“这有什么不好?”
我说:“我们已经找到她。”
“但是你没有保持找到她的成果。”
我说:“所以我问你,你有没有了解柯白莎的经验。柯太太曾告诉你,找到她是商业协定。至于什么保持找到她的成果,去他的。”
“你的意思,那找到她的事实,就应该付奖金?”
“完全正确。”
我的目的就是要他生气,但是他没有。他坐在地毯上,两眼盯着手枪和变黄了的剪报。一阵微笑由他口角开始,又渐渐咯咯笑出声来:“我活该,赖。柯太太是有理的。想想看,我是一个律师,竟然订出这种协定。是活该!”
他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说。
他说:“我们的君子协定死得很,我现在还记得每一个字。”他笑出声来。
我说:“吃次亏,学次乖,吃亏本来就是占便宜。”
“好,”他承认地说,“就算我大请客,我要重新邀请你们公司再一次地服务,而且照样也准备有一笔奖金。目前,我们最好和警察联络,报告这支枪的发现。”
“你有什么可报告的呢?”
他说:“不要担忧,赖。我会只告诉他们事实。我告诉他们我喜欢这张古董桌子,我仔细观察它的结构,偶然发现了那把枪。我的目的是希望房东会出价让给我,我把它翻过来看看底部,发现里面有一件重的东西。我把它摇出来,旧的剪报也跟了出来。当然我要尽量不使他们误会,说我在探查和我无关的私事。”
我说:“你真的准备要和警方联络?”
“是,当然。”
“那么警察会期望,你知道多少,他也知道多少。”
“有何不可?”
我说:“我至今不知你为什么突然要找方绿黛,也不知什么人要找她,相信你是有理由的。”
他说:“当然,生意人不会付一大笔钱找她,只为了要请她订阅一份杂志。”
“你还不了解我的意思。”
“请你把意思说清楚一下。”
“就从一个生意人想找方绿黛开始说吧,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她为他做件事情,或是告诉他一些事情,或从她找出某种事情。这里有一把0。38左轮和剪报,你一旦提供给警方,你就永远不要想再找到方绿黛,即使警方找到她,你也绝不会有机会和她说话,她会变成全国报纸的头条新闻。目前警方认为方绿黛可能是第二个受害者,或是因惧怕而失踪。也许有点嫌疑她是杀死曲保尔的主凶,但绝不是那么“热’。你把今日的证物向上一送,警方就要重新调查那件结了案的凶杀案。加州警方也会拼命找她,于是加州和路易斯安那州都争着捕她归案,全国每张报纸都有她照片,邮局门口也有她照片,方绿黛自己会看到。你想我们还可能在全国警力之前找到她吗?再不然你试试到牢中去请她为你的客户做件事看看。”
他注视了我数秒钟,每隔一秒钟,眼皮眨呀眨的。
突然,他把枪推到我面前:“好,枪由你保管。”
“我不管,我只是受雇来找方绿黛的私家侦探,我连真正雇主的姓名都不知道。你是大亨,你决定政策。”
“这样说来,”他说,“作为一个正派的律师,我只有通知警方一条路。”
我从地上站起,拍着我的裤子,“也好,”我说,“我只是帮你把局势分析而已。”
我走向门口,只走了一半,他把我叫回去。
“也许我应该再全面考虑一下,赖。”
我没搭腔。
他继续说:“控诉别人杀人,也真是件严重的事。我应该三思而行。”
我还是不开口。
“事实上,”他继续说,“刚才我突然把这支枪和加州的凶杀案连在一起也很草率,一点没有事实依据。我想我们应该扩大侦查一下,目前倒真也没什么可告诉警方的。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些剪报,和不知何人藏在桌子背后的一支枪而已,剪报不一定重要。手枪嘛,不知多少人都有。”
“做得不错。”
“什么做得不错?”
“说服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才不是为此,赖,我只是衡量轻重而已。”
“你衡量清楚后,告诉我一下。”我又走向门口。
这一次,没走三步他就叫我回去了。
“赖。”
我转身:“又怎么了?”
海先生不再兜圈子,直率地说:“算了,这件事不要告诉警方了。”
“那把枪,你要怎么办。”
“把它放回桌子后面,我们发现它前的老地方。”
“之后呢?”
“之后,如有必要,我们随时可以再发现它。”
我说:“我听你的。”
他点点头,向我做个眼色:“越和你接触,赖,我越欣赏你,现在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说说看。”
“我知道警方有一名证人,可以确定曲保尔被谋杀的时间,就是听到枪声那一位,我想是个年轻女郎吧。”
“是的。”
“我不知你能不能安排使我能见到她,不是问询式或公事化的,而是很自然无意的安排。”
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今晚9时,灯笼夜总会,准时候教,我已经探过路了。”
“噢,真是有效率!你看来对我任何下一步棋都已计算过了。赖,你真行。”
我说:“今晚9时,灯笼夜总会门口见。”我走出门外。
我看一下表,加州比这里早2个小时,我发了一个电报给我们的侦探社。电文如下:
郜豪得,1937年6月6日被谋杀,可能与进行中案件有关。请收集资料,特别注意郜之生活习惯及恋爱史。
13
海先生说:“这地方真特别。”
“所有新奥尔良法人区的夜总会,都是这个调调儿。”
一个侍者过来:“是不是要张桌子?”
我点点头。
我们跟他到一个指定的桌子,坐下。
海先生问道:“温玛丽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那边那个穿乳银色缎子的就是。”
“曲线真好呀!”海先生感叹着说。
“嗯哼。”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你说,我们怎么能和她谈谈。”
“她会过来的。”
“你怎会确定呢?”
“我有预感。”
温玛丽在这一行已太久了,只要有人在她背后紧盯着看她,她会立即自动转过来。
她向我们远远的笑了一下,走了过来。
“哈啰。”她对我说。
我站起来说:“哈啰,玛丽,这是我的朋友海先生。”
“噢,海先生,你好。”她把手伸向他。
海先生那么高的身材,也站了起来,向下看着温玛丽,但脸上的表情到有点像小孩在看地摊上的糖果。
“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下?”我问道。
“谢谢。”她说。
我们帮助她坐定,男侍已经在等候叫酒了。
“威士忌加水。”她说。
“琴酒加可乐。”我说。
海先生把两片嘴唇合在一起,停了一会儿说:“我来想想看,你这里有没有真正好的法国白兰地?”
我代替男侍回答:“没有。”我说:“既然你到了新奥尔良,你应该来一点新奥尔良的饮料。琴酒加七喜;琴酒加可乐;甜酒和可乐或者波旁和七喜。”
“琴酒加可乐?”他的问话好像我建议他来一杯“巴拉松加辣椒”似的。他又说:“他们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
“给他来一杯。”我对男侍说。
男侍离开后,温玛丽对我说:“上一次,你为什么逃开我?”
“什么人说的?”
“一只小鸟说的,再说我自己也有眼睛。”
“你眼睛真美。”
她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唐诺。”
“下次不可以引起了小姐注意,又溜走了。”
海先生问:“你和温小姐说过话?”
“没有,我很希望,但是不知怎么缘分没有到这一地步。”
她说:“没有胆,怎么会得到小姐的心。不要怕,唐诺。”
男侍拿来饮料,海先生付了钱。他拿起酒杯,一脸大不以为然地小心试着,只啜了一点点。
我看到他脸上惊奇的表情,于是又饮了较大的一口,他说:“老天,赖,这酒还真不错。”
“我告诉你,蛮好的。”
“奇怪,我很喜欢,饮起来很欣快。比常用的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要好得多,他有一切优点而且不甜得发腻。”
温玛丽饮着她的“冰红茶”说:“我的威士忌加水也不错,每天喝太多酒的话即使可乐和七喜也会发胖。”
海先生同情心大发,看着她说:“你每天喝很多酒吗?”
“有的时候,没办法避免。”
我问她:“来支烟?”
“请。”
我给她一支纸烟。海先生自己有雪茄,我们点上烟。
“你们从哪里来?”她问。
我说:“我朋友来自纽约。”
“一定是很大的城市,我从未到过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