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只能继续说下去：“托拉斯和民族国家不同之处在于，民族国家会自然而然的神圣化，英雄人物的神圣化只是国家神圣化的一个体现而已。过去西方帝国总喜欢自称神圣xx帝国，现在西方国家把神圣两字去掉了，但民族国家的神圣化其实远比当年的封建帝国要厉害得多。神圣化的民族国家在条件合适的时候，就会陷入狂热之中，一句‘for…mather…land’就可以让无数的人舍生忘死。
“民族国家不可避免的会拥有一些非理性的因素，但托拉斯是理性的，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利益交换的，所以在托拉斯化的美国，一个中国人的大公司是可以在之后必将到来的中美矛盾之中保存下来的。”
林有德轻轻叹了口气。
“记得我在初遇你那一天说的话吗，瀛洲一旦独立，必然灭亡。但在我坐稳自己的位置，重新开始审视世界局势之后，我发现，独立的瀛洲被消灭之后，明帝国就会变成挡在美国扩张道路上的绊脚石。实际上，这并不是很难想到的事情，在我那个时空，美国和中国的矛盾已经成为太平洋的主要矛盾了。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环太平洋的两强总是会硬碰硬的，只是在我那个时空，世界三大国都有独自毁灭地球的能力，热战不可能在三国之间直接发生，所以才变成了那种国际博弈的局面，而在现在，提前挡在美国路上的明帝国和美国之间的战争几乎不可避免。就和另一个时空，日本帝国和美国的战争不可避免一样。”
“确实，美国人一直在为所谓‘黄色方案’做准备，”狐狸终于开口，“在美国的‘彩虹系列方案’中，这个方案的优先度是最高的。我们没有找到方案的最新版本，只是汇总了老版本的一些零碎的信息，大致还原出老版本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先在夏威夷等地实施防御，等待大西洋舰队从巴拿马运河通过前来汇合，然后全力以赴歼灭明海军发起反击的计划。方案推测的海上决战地点是在……”
“马里亚纳到马绍尔之间。”林有德轻声说，“我那个时空这些方案早就解密成为军史研究人员的研究资料了。”
“是的，就是这样，真是惊人，两个时空的参谋人员竟然做出了一样的判断。那么最后决战的地点真在这里么？”
“是啊，马里亚纳群岛。不过，方案制定人员没有想到，战争在1942年就已经结束了，43年一年时间，美国海军战舰的数量直接扩充到日本海军十倍，军事技术上也拥有了代差优势。马里亚纳的战斗只不过是把这种数量和代差优势给实际转换成军事上胜利而已。暂且不提这些，总之，两个时空都有黄色方案，两个时空美国在太平洋上都有个假想敌。”
林有德看着墙上临时换来的亚洲地图。
“我刚穿越的时候，以为这个时空明帝国还像我那个时空那么孱弱，当时不是在瀛洲独立战争么，这种印象就更加深刻了，周围的同学都在谈论着救国，谈论着改变欧洲人对我们的看法。这个固有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我在帮助薇欧拉登上德国的顶点的过程中都一直把明帝国当作弱鸡，明帝国来买军火的时候我还认真的考虑用什么做抵押。
“后来我发现，明帝国在最初的那不知道该算是惨胜还是惜败的大战之后确实失去了不少权力，但之后随着神姬力量的逐渐恢复，明帝国的工业化进程比我那个时空的洋务运动要成功，虽然因为无能的朋党和宦官听信了谗言错误的采用了经略瀛洲作为海上长城的策略，但是进入二十世纪之后的明帝国，其实正在恢复元气。”
这个时空，西方军队其实被明的神姬拼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口气，可是无能的宦官和朋党被西方人的魔导装甲吓坏了，丝毫没有考虑西方军队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签订了不公平的贸易协定。
然后因为这个时空明帝国自身资本萌芽缓慢的成长了两百年，明帝国自身的商品经济要比另一个时空的清朝要强，结果却在西方人获得贸易专权之后受到了更加剧烈的冲击。西方商品一时间成为主流，倾销不止，让大量白银外流。
但之后，明帝国在一批林有德也耳熟能详的臣子的领导下，渐渐学习西方，一点一点把被欧洲人占领的市场抢回来，这整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五十年。等到二十世纪，明帝国已经开始渐渐收回那些被外国人获得的特权——尽管这个过程因为宦官和朋党的存在而十分的缓慢。
“换而言之，我突然发现，明帝国挡在美利坚的路上了，就像当年的日本那样。”
林有德看着狐狸。
“我开始担心，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打过全力以赴的美利坚。在另一个时空，我们和美利坚打了个平手，但那是在美利坚刚打完大战国内不愿意全面动员的情况下打的，背后还有个苏联在卖武器给我们。我不知道这个时空的中国，能不能挡住那个可以在四年时间里造2751艘万吨自由轮来保证军队补给的变态国家。”
“所以你创立了淡水河谷。”
“没错，一个可以存活过这场必将发生的中美矛盾的中国人的公司，这是我上的保险，即使我们在战场上被打败了，我们也有翻盘的机会。所以淡水河谷必须隐忍，它现在必须当汉奸，我们打赢了，它将成为我们获取更大利益的跳板，如果打输了，它将成为几十年后翻盘的本钱。”林有德敲了敲桌面，“这就是淡水河谷存在的意义。即使我们输掉了战争，也还有淡水河谷留下来。”
狐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林国开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我在派他去澳大利亚之前，就把这些都告诉他了。”
“他同意做一个永远背负骂名的汉奸？”
“啊，他同意了。”
第667章 667 爱国者
林国开深吸一口气，这个当儿门开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年的老朋友黄训冲进房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真亏你这种时候还能在澳洲上岸呢。”林国开一副故作惊讶的口吻，“巡逻队和澳大利亚皇家海军是怎么把你放过来的？”
黄训一直盯着林国开的双眼，他这些年苦练读唇术，终于能勉强做到不靠手语交流，不过因为听力问题，他的口语发音现在有些怪怪的：“这些都不重要，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买美国战争债券是怎么回事？不向国内提供铁矿是怎么回事？”
“买债券当然是为了表忠心啦，淡水河谷可是美国公司，而且是大公司，当然要做个表率。不向国内提供铁矿嘛，是因为美国海军的海上封锁啊，反正船都过不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提供。”
“你！”黄训伸手指着林国开的鼻子，“你这是叛国！你对得起林先生……”
“你也开始叫他林先生了啊？哼，那家伙把我丢到澳大利亚来，一开始还知道给钱，后来干脆钱都不给了，全靠我才打下这片基业，我才不想因为远在德国的某个人把自己十年来的辛苦都断送掉！为此，淡水河谷将和美利坚合众国站在同一阵线，这也是公司高层全体的意志！”
“你！”黄训气得额头的青筋暴起，他猛的冲上前去抓住林国开的衣领，“你这个叛徒！”
林国开一开始还试图扯开黄训的手，但后来发现这样做没什么用，就干脆的使出了一记过肩摔。
“我这些年都在爬山涉水亲自勘探新矿脉，身板好得很。”林国开一边说，一边整理乱掉的衣服，“想用蛮力对付我是无效的。”
说完林国开才想起来，黄训没有看到自己嘴型的话，是无法判断自己说了什么的。
这时候黄训开口了：“在德国的那些日子，你忘记了吗？在那窄小的客厅里争论振兴大明的方法的时光，那些在交通工具上忍受德国人对我们肤色的异样眼光的时光，你都忘记了吗？”
“啊，太久远了，忘记了。”
“在德绍战死异国他乡的兄弟们的脸，你都忘记了吗？”
“是啊，忘记了。”林国开顿了顿，“某个靠着房东小姐的青睐平步青云的家伙的脸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呢，他在德国逍遥，我在美国逍遥，说不定将来还能弄几个美国神姬玩玩呢。”
黄训瞪着林国开的脸，嘴唇都咬得失去了颜色。
“我看错你了！你这混蛋！”
说着黄训爬起来，转身冲出了林国开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他用力的摔门，让木门发出了悲鸣。
林国开站在办公室中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随后他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后面一屁股坐下，仰躺着靠到椅背上，看着天花板。
这时候通往侧面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鲍尔默进入房间，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林国开。
“这样真的好吗？至少应该和曾经亲密的战友解释清楚，不是吗？”
“他口风很严，但是不会演戏，不把他骗了是不可能让他的表现瞒过联邦特工的。”
“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现在你彻底成为一个叛国贼了。说不定还会背负上一辈子的骂名，这样好吗？”
“……鲍尔默，我老大派我来澳大利亚之前，就已经告诉过我这一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跟我说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在我看来，他就是先知，是救世主，他从不出错。所以，如果他说我成为一个叛国者对我的种族是有利的，我就相信他。总要有人来背负这一切。”
鲍尔默看着林国开的侧脸，终于叹了口气。
“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爱国者。”
“别把我说得那么高尚，我在这里确实享受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也许我内心深处也不想失去这一切，才会心甘情愿的承担下卖国的恶名。我都搞不懂我的真心是怎么样了。”林国开长叹一口气，“果然贤者们说得对，人最搞不懂的其实是自己。和‘自己’共处一辈子，却看不透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大概要比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要更加遥远。”
鲍尔默到酒柜旁边，拿出杯子和威士忌，满上两杯拿到林国开面前，把其中一杯递给林国开。
两人碰杯之后各自轻抿了一口，随后鲍尔默说：“你越来越像个哲人了。”
“大概是钻山沟的时候没事干，所以想得有点多吧。”
“夫人的孩子快生了吧。”
“是啊，生在这战乱的世界中，真是不幸。”
“等他记事的时候，战争就该结束了。”鲍尔默再喝了一口酒，他屁股靠在办公桌的边缘，摆出现在纽约时尚杂志最喜欢的照片pose，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真是有意思，可能整个中国的人都在大骂你是卖国贼的时候，我一个美国人却知道你其实是个爱国者。”
“倒是你鲍尔默，你竟然没有将我告诉你的东西都透露给联邦调查局，按照传统观点看，你已经是个卖国者了吧？”
鲍尔默大笑三声，随后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都是你整天跟我念叨的功劳，我现在算半个泛人类主义者，我就想看看泛人类主义最后会把人类引导到什么地方去，不关它最后是失败还是成功，我都想见证这整个过程。至于叛国什么的，现在整个美国可没人认为我叛国了，他们反而认为我在帮助合众国控制淡水河谷这件事上出力甚多，等我从淡水河谷退休，他们铁定还会送我一枚勋章呢。和你比起来，我可是世俗社会眼中根正苗红的爱国者啊。”
“世俗社会眼中啊……”林国开轻轻晃动手中的杯子，看着红色的葡萄酒在杯中晃荡出的波纹，久久没有说话。
——这就1940年尾巴上，发生在世界一角不为人所知的小小的插曲。
第668章 668 能对抗挂逼的只有挂逼
狐狸从魔导装甲中钻出来，直接一蹦十来米，落到林有德面前。
“这玩意儿不行啊，”说话的同时狐狸还甩了下头发，“虽然性能是有提高，但稳定性太糟糕了，性能也没有高到让我能为了性能铤而走险的地步，连我都不会用它，那薇欧拉她们肯定会拒绝开它的。挺可惜的，外观看起来明明很帅。”
“我早就跟你说这连半成品都算不上吧？”林有德说着把水壶递给狐狸，“就连物理所的那帮人都觉得这玩意不靠谱，所以压根没跟我申请要神姬来试驾呢。”
“还真是个被冷落的孩子啊，明明外表很帅。”
“外表再帅，也不能上战场啊。”
“我还想万一这东西有用，我就能开着新机体干掉钢铁姬，让战争提前结束了。”狐狸咕嘟咕嘟喝完水，把水壶递给旁边的侍者，随后问林有德，“美国完成工业调整需要多久来着？”
“八到十个月，之后他们就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生产各种武器和弹药了。那速度甚至超乎美国人自己的想象，在真正见识过那速度之前，谁也想不到不计成本全功率运作的世界第一工业国会如此可怕。”
“搞得我都有点想要见识下到底有多厉害了。”狐狸说着再看了眼停放在试验场中的新技术试验机“rx01”，第三次评价道，“明明看起来那么帅……我看到外形的时候还有种‘哇这个肯定行’的感觉，谁知道是个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东西。”
“对此我们非常抱歉。”这时候检查完机体的玻尔刚好走过来，听见狐狸的评价之后一副诚恳的口吻说道。
狐狸对物理所负责人莞尔一笑：“没事，毕竟是我强行要求来试驾的，你们对机体的判断并没有问题。”
“实际上，您的试驾让我们确认了这机体到底有多么不足，终于可以下决心彻底推翻这个设计案了，之前大家还有些依依不舍呢。”玻尔回头看着停在场地中间的机体，“我们借用战姬小姐进行的静态测试，就显示这机体非常的不稳定，当时我们推测机体运用的时候可能需要格外小心去保持魔导场的平衡，但大家对神姬是否能承担这种‘格外小心’带来的精神压力有分歧，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统一意见了。”
“不光是要格外小心，在神姬战中使用这东西会承受巨大的风险，被大功率光束直击的时候机体自身说不定就崩溃了，轻则让驾驶的神姬晃神甚至昏迷，严重的话可能会直接变成傻瓜，永远变成废人。”狐狸耸了耸肩，“但这机体的性能还没有高到值得我们去承担这风险，这是个典型的设计失衡的案例呢。”
“我们过于追求突破了，准确的说，是对自己的智能太过自信。现在想来，神姬用魔导装甲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三百年持续不断的改进让现在的神姬用装甲最大限度的趋向完美，想要取得突破式进步难度太高了。”
玻尔的话让林有德笑起来：“你们这就是犯了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的错误啊。”
林有德的中国式俏皮话在玻尔那里没有获得预期的回应。
“那么，接下来两位还有时间么？”玻尔问道。
林有德和狐狸对视了一眼，后者马上摆出“我好无聊你陪我逛一逛嘛”的表情，于是林有德点点头说：“还有时间。”
“那请这边走，实际上，在开发新装甲的过程中，我们的一些同僚对和装甲开发相关的一些项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现在同时有多个项目在推进。”
玻尔话音刚落，狐狸就兴奋的大喊：“好耶，让我们去赶快去看看那些项目吧！”
说着狐狸就一把抱起林有德的手臂，非常亲昵的贴到林有德身上，看起来就像正要和丈夫逛街的新婚妻子一样。
林有德一脸无奈的样子，不过面对狐狸的笑脸，他也只能继续陪着狐狸参观研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