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斯基本能地感觉到哈默尔林的主顾一定会同意加到4000英镑,这使他相当害怕。人们往往讲许多废话,什么姜是老的辣之类。干山斯基这一行,年轻时就到顶了。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干还是能干,但却总有些瞻前顾后,不象年轻时那样挥洒自如了。而这就往往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在年轻人能逃生的地方,你却可能难免一死。
山斯基把雪茄烟头在灰蓝色的塑料烟缸中揿灭的时候,一个男人进来了,在那儿四处张望。这是一个大个儿男人,一头蓬乱的灰发,一张坚毅精明的脸。山斯基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又过了一会儿才记起他的名字。而这时亨特也看见了他,往他这儿走过来了。
亨特站在桌边。“喏,山斯基,久违了。”
山斯基点点头。“久违了,亨特。”他指着哈默尔林坐过的椅子。“坐会儿吧。”
亨特坐下来,跟侍者要了一杯苹果烧酒。山斯基漫不经心但很及时地说:“我也刚想来一杯,可钱没带够。”
于是亨特吩咐侍者拿两杯来。山斯基好奇地望着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还在军队里干吗?”
亨特摇摇头。“我如仿在国务院一个新的部门干。WGCT,反恐怖工作组。”
“听说过。不过又是一个装门面的部门罢了。”
亨特对他讲了他的工作性质,然后又讲了罗马机场的爆炸事件——以及那个叫赛利姆的小伙子。山斯基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自然而然地思索着事件的细节,试图将要点联系在一起。
侍者送来了饮料,山斯基长长地啜了一口,痛快地半闭着眼睛。
“我的确在玛托认识几个干一点小小走私买卖的小伙子,”他审慎地承认道。“我也愿意在这方面帮帮你的忙。但问题是我现在事很多啊。”
“我听说中央情报局把你开销了。”
山斯基脸红了。“我现在在干一些私人的买卖。这比给他们干更来钱。”
亨特将身子舒适地靠到椅背的垫子上,不卑不亢地说。“帮我找找你认识的人,付给你50块。如果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找到了那个认识赛利姆的走私者,就付给你100块。如果证明我其它的想法也不错——就是说赛利姆在此地越境意味着操纵他的人要在这一带搞什么阴谋,——那就有你干的活了。40块钱一天,开销另算。”
“这个数,”山斯基恨恨地说。“可不算他妈的多呀!”
“我只能付给你这个数,”亨特心平气和地说道。
山斯基将双肘支在桌上,一边看着紧攥的拳头,一边在心里痛苦地思索着。50块是肯定的了,还有可能是100块。这与哈默尔林的主顾会付的2000甚或4000英镑可差着一大截子。但他也得考虑到这一点:这件事听起来不象是那种可能丢命的买卖……
他抬起头,看见哈默尔林在酒吧门口踌躇着,不安地看着亨特的背影。山斯基不动声色,只从桌上抬起一根食指,来回动了一下:否定。哈默尔林耸耸肩,估计是亨特出的价高过了他的价,于是无奈地离去了。
山斯基注视着亨特的眼睛,撕下了所有的伪装。“50块钱一天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行行好,我是太需要钱了。”
亨特考虑,如果山斯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帐单上,查乌兹会记起这个人来,他也厌恶干间谍这一行的人。他又看看对面坐着的“怪杰山斯基”,老来竟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亨特这一次将事情弄糟,山斯基就是他未来的榜样。
“好吧,”他最后说道。“50,如果有活儿给你干的话。”
山斯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成交了。”他瞟瞟外面黑沉沉的风雨天。“但要等天晴后才能找到人。明天一早吧。”他喝干剩下的苹果酒,喘口气说:“能再来一杯吗?也许,你还能在哪个象样的地方请咱吃上一顿,不是吗?我实话告诉你亨特——我已有些日子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了。”
亨特点点头,又给他要了一杯苹果酒。
数英里外的罗克布伦。在贝尔。加拉新租的公寓中,暴风雨使起居室日暮时的光线更加暗淡。贝尔。加拉面前的桌上摊放着三张他精心描绘的草图。他眼不离图,声调尖锐地对哈莫说着话。哈莫将桌边的一盏灯打开,又去打开第二盏,然后继续恭敬地默默注视着贝尔。加拉的举动。
贝尔。加拉又往瓦拉西领地的草图上加添了一些他所能记得的细节。在确信自己所观察到的情况已无一遗漏后,他将这些草图挪开,重新铺上三张白纸。
他在第一张白纸上写下“地形”二字,然后将它放到草图旁边。又在第二张白纸上写了“任务”;第三张上写的是“实施”。
贝尔。加拉在军队时曾搞过许多简报,自然懂得正确组合情况的技巧。地形、任务和实施是任何军事行动的三个要素,而这三要素又来自精确的侦察。
那天在瓦拉西领地,贝尔。加拉已通过对行动区域的细致观察和套问朱丽叶而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初步侦察。离开别墅后,在回到罗克布伦之前,他又完成了计划的第二步。他在尼斯哥罗街的一家咖啡店泡了三个小时,一边喝咖啡,一边注意着街对面吉欧万尼提膳食服务公司的大门。在那个期间,分别有两名该公司职员和一个通过该公司找到工作的侍者来到这个咖啡店。贝尔。加拉设法与那名侍者和其中一个职员搭上了话。他给他们买了咖啡,然后弄清了将一组突击队员安插进瓦拉西生日招待会宴席备办组所需的一切细节。
如今贝尔。加拉就是在将这两次侦察来的情报加以综合利用。在写着“任务”的那张纸上,他画了一个长方形。他还不清楚招待会上放置主餐桌的确切地点,但朱丽叶已告诉了他主餐桌上都要坐些什么人。
贝尔。加拉在表示主餐桌的长方形四周画了一些小圆圈,一个圆圈代表一个人:德兹索。瓦拉西,他的儿子和媳妇,摩纳哥公主和王子,一对老年夫妇,他们在战争期间是法国地下游击队成员,曾救过瓦拉西的命。再加上侯赛因国王和美国国务卿,最后这两位当然会带着职业贴身保镖。
贝尔。加拉将这张标有“任务”的纸暂时放到一边,将全付精力放到写有“实施”的纸上。在这张纸上他花的时间最长。
首先他定出一个进、杀、退的全面计划,然后再在别的纸上将这个计划分为详细的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每一具体实施步骤的细节,第二部分包括了在实施过程中,每一项任务及所需人员的安排。这里面至少有七项任务,他和哈莫各一项,另外则需要五名突击队员来各承担一项。
有两项任务是在近距离内用0。45口径的科尔特左轮手枪连续开火。0。45自动手枪虽然有盖过左轮枪的许多优点,但却有一个使贝尔。加拉不敢使用它的缺点:自动手枪在关键时刻有可能卡火。所以贝尔。加拉宁愿选择左轮手枪。他本人是惯用左轮的神枪手,在五个人组成的突击队中,也须有一个跟他一样的神枪手才行。
其中的两名突击队员须是使用冲锋枪的好手。贝尔。加拉决定两枝冲锋枪都用契克VZ-58S型。这种冲锋枪重量轻,近距离射击准头好,几乎没有卡壳的危险,射击速度相当快,枪托卸掉后也便于隐藏携带。
一名突击队员须是爆破专家。人人都会装雷管,扔手榴弹,但要判断往哪儿扔,并计算好爆炸的那一刹那,则需要高手。任何爆炸物都不是完全可靠的。曾有过这么一件事,一根TNT爆破筒爆炸时,100码以外的人都被炸死了,而就坐在旁边的一个人却活了下来。特别是手榴弹,爆炸形态很不稳定。但是,在不到一年前,三个日本赤军恐怖分子在利德行动中使用的一种新型手榴弹却基本上克服了这些缺陷。这种手榴弹会紧接着爆炸两次:第一次是母壳炸开,放出霰弹,这些霰弹又相继爆炸,威力惊人。在利德那次行动中,这种子母炸弹将人的头、臂、腿炸飞,还把一个八岁女孩撕成三截。贝尔。加拉决定就采用这种炸弹,而这种炸弹需要懂行的人来使用。
第五名突击队员必须象德里斯。哈莫一样凶狠,能眼也不眨地宰杀儿童。
贝尔。加拉用了7张纸才完成他的“实施”细则。由于计划细节已深深印在了脑中,这些纸片就用不着保留了。他将纸片撕了,交哈莫去焚烧,然后又将注意力转回那张标有“任务”的纸上。
这次行动中的两个目标会混在主餐桌周围的10名客人之中。于是他在表示主餐桌的长方形周围画了10个小圆圈来代表10们客人。两个主要目标身后某处一定会有两三名保镖,但贝尔。加拉确定不了保镖的位置,因为他不知道哪两个圆圈代表那两个主要目标。关于这一点,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在行动开始之前那一瞬间才能弄清。
但是,他对其实施计划有一点是确信的:餐桌上那两个主要目标决不可能只死一个。当然,还不能说快得让保镖来不及扑上来掩护他们并开枪还击。但这个总体行动须在同时进行,用密集的射击和炸弹几乎在同时消灭主餐桌上的每一个人。
贝尔。加拉将画在餐桌四周的圆圈一个个地划掉。
第九章
滂沱大雨直下到日落前一小时才有所缓势。但风却又强劲起来,开始将厚厚的云层吹裂。道道刺目阳光穿过云隙,似光鞭抽打着灰色的海面,这些光鞭时而金黄,时而白亮,时而鲜绿。风力在无情地加强,翻江倒海,摧枯拉朽,掀起的大浪盖过了摩纳哥海岸的防波堤。海上的大货轮和邮轮都竭力与海岸保持一段距离。沿海岸的公路上,水漫过了路面,阻断了所有交通。甚至火车也延迟发车了,因电报给各站传来的消息,有的铁路线已被淹在水下10英尺之处了。
山斯基说对了,他们只有等到明天才能去寻找走私者。亨特请他吃了饭,然后去一家叫罗佛尔的小旅店要了一个小房间。他铺床睡觉时,风势减弱了,但雨又猛下起来。亨特睡得不好,在梦中忍受着手上的疼痛。大雨突然转为一阵冰雹时,他仍在梦中。冰雹只下了30秒钟,但却将里维埃拉一带的花草毁掉了一半。冰雹过后,风向全变了。阿尔卑斯山北面吹来的狂风停了,而法国南部的凛冽北风从罗纳谷吹来,开始驱赶满天的乌云。
黎明时分,风停雨住,天空一片明净。旭日东升,吸收着夜晚积聚的水汽。亨特与山斯基早早地便去旅馆的餐厅用早饭。眩目的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等他们坐上雷诺牌轿车出发时道路已全干了。
亨特将车开出蒙特卡洛,沿弯弯曲曲的峭壁路向玛托驶去。路上,他们经过一个圆形的黑色交通标志,这个标志指示着一个弯道,在过去5年中那儿曾出过五次以上车毁人亡的交通事故。这时,迎面驶来的一辆白色BMW轿车同他们擦身而过。
那辆车上的开车人就是贝尔。加拉,他正往机场驶去。他要搭飞机去巴黎与巴歇尔。莫德利会晤。
两辆车背道而驰,车上的人彼此都没有在意——命运似乎在嘲弄他们,也似乎在等待着时机。
对亨特来说,这一天是对他耐性的严峻考验,因为这天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早上到达玛托后,山斯基便独自去找他认识的一个烟酒走私者,将赛利姆的照片给他辨认去了。那人不认识赛利姆,但他同意将照片交给当地其他的走私者去辨认,报酬是100法朗。如果他找到了那个认识赛利姆的人,则加付他200法朗。亨特和山斯基在伽拉万岩石嶙峋的海滩上面一家海滨酒馆的露台上坐着,耐心地等待回信。
到了下午3点钟,仍然没有音讯。他们偶尔轮换着去溜溜腿,也就是往横跨海岸公路两边的边境站或海边山脚下的玛托镇方向走一走罢了。但他们总是留下一人守在那张撑着大阳伞的小圆桌旁边。
他们在那儿吃了午饭,又喝了咖啡,现在又慢饮着啤酒。在这两个默默等待着的男人周围是一片缤纷的色彩:红、黄、桔黄、绿、蓝色的遮阳伞和塑料椅。时间在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山斯基看上去显得更为焦急不安,但这只不过是因为亨特善于将自己失望的心情隐藏起来罢了。他坐在那儿,毫无表情地倾听着下面礁石间涌动的海浪声,凝视着这片法国海湾尽头的船只,前面即是臂弯形的陆地,从那儿开始就是意大利了。
海上有不少船只:橡皮筏子,帆船,摩托艇,更远处还散布着几艘大游艇。间或还能见到一艘大轮船在远方海天相连的地平线上缓慢爬行。近处,就在海滨大道下面紧靠防波堤礁石的地方,约有十几个人在铺着浴巾的沙砾上躺着晒太阳。
亨特在阳光中眯缝着眼,注视着这片景物,竭力不去想这样一个事实:假如那个走私者一无所获,那他在这儿就走进了死胡同。当然,他对这种结果早就习惯了。警察的一项实质性工作就是追踪线索,而这些线索又往往中断,这种情况在哪儿都有;人总是希望迟早有一条线索会有所发展。等待是最苦的事,特别是当你手中只有这最后一条线索的时候。
在晒太阳的人们左面的海滩上,出现了一个胖子。他头戴一顶松软的旧草帽,手持一根钓鱼杆和一只鱼篓。他慢慢地穿过礁石向溅着浪花的海边走去。山斯基用手指敲敲亨特的手。
亨特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仍不动声色。他从兜里掏出两张100法朗的钞票,塞给了山斯基。山斯基将钞票迭成一小块,攥在手中,起身离开酒馆露台。
亨特从桌上快空了的烟盒中摸出一枝香烟来点上,在袅绕的烟雾中继续凝视着海滩和海湾。山斯基慢慢溜达着穿过海滩,低着头,间或蹲下身去搬开石头寻找贝壳。其实这儿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他,能找到的贝壳已寥寥无几了。
山斯基第四次蹲下身子的时候,已经到了那位钓鱼人的身后。那人在水边甩着渔线,似乎对山斯基的到来一无所知。亨特猜不出他俩在说什么,也没看见钞票过手。怪杰山斯基不干本行也许很久了,但他并未丧失某些技能。他站起身继续徒劳地一边沿海滩寻找着贝壳,一边从下一段台阶爬上去,溜达着走回酒馆来了。
他来到桌边,神情已大变。突然间显得年轻了,颓丧的神情一扫而光,肩膀也不再松弛。山斯基在这种年龄重操旧业,即便是少许成功,也会使他振奋不已。他对亨特咧嘴笑道:“成了,伙计。他找到了一个认识赛利姆的家伙。那人要在公墓跟我们会面。”
亨特慢慢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走吧。”
他们开车朝与边界相反方向的旧公墓驶去。公墓地处一座小山顶,被石壁高墙包围着,如一座古老的要塞,耸峙在玛托镇曲折上升的山道之上。山斯基跟着亨特爬上石阶,从半开的锈迹斑驳的铁门进入墓地。
墓地里到处是颓败的墓碑,古树,四面死一般寂静。大多数坟墓和墓碑都长满青苔,受尽漫长岁月的侵蚀。还有许多坟墓只剩下了野草丛生的遗迹。离这座公墓不远,已新修了一座墓地。但任何人口中说起的“墓地”,仍是指这座旧墓地。
墓地里只有一个矮壮的老头,趿着一双舒适的拖鞋,穿一身肮脏的罩衣,脖子上系一张作为标记的大印花手帕。他的皮肤黝黑,可能是个农夫。本地的走私者都不把走私作为专职工作,对他们来说,走私只不过是业余时间挣点外快的方法罢了。
他坐在一块倒塌的墓碑上。亨特去在他身旁坐下来。那老头仔细打量着亨特,又瞟瞟山斯基。山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