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她总以为赵宣桓能扛过瘟病,从没真正想过这病真的不得治,就算薛明睿这样说,她心中尚觉得有一线希望,并不觉得太过悲伤,难不成她是铁石心肠,“是因为赵宣桓告密华妃的事?”
薛明睿摇摇头,“我原本也想着是因这件事。后来才知道,皇上是觉得赵宣桓和庄亲王有牵连。该做的我都做了,也为赵宣桓说了话,将赵宣桓和庄亲王扯开关系,可是赵宣桓的密告确实牵扯储位。”
赵宣桓密告华妃是为了帮薛明睿。这个时候薛明睿总不能站出来承担,就算说了又如何,仍旧是储位之争。
薛明睿将容华揽在怀里,“太医院不出面也没关系,民间的郎中也并非不如御医。”他不能告诉她,赵宣桓在南方打听京里的事才被皇上猜忌,其实他清楚赵宣桓打听的并不是储位,而是容华的情形,“赵大太太带着家人去照看赵宣桓,有了家人妥善照顾,说不得病情也会好转。”
既然薛明睿能这样和她说,赵宣桓的瘟病应该好不了了。
想到赵宣桓,从前的往事一幕幕都在她眼前。
……
赵宣桓吃了药迷迷糊糊睡过去。赵大太太看着瘦骨嶙峋的儿子忍不住抽噎起来,她的儿子从那么小养到这样大,养的他温文儒雅,人前人后为她争足脸面,可是一眨眼功夫人就成了这个模样。
人这一世到底为了谁呢?赵大太太哭出声来,“你这孩子真是傻。谁也不值得让你用命去争,不过是一袋薯蓣……怎么会是这样。”
赵宣桓听到哭声似是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赵大太太在抹眼泪,“母亲怎么哭了?”
赵大太太忙道:“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你小时候。”
赵宣桓扬起嘴唇安慰赵大太太,从他的笑容中隐约能看出从前温雅的模样,“大喜的日子,母亲不要伤怀。”
赵大太太点头,“是大喜的日子,等亲事办好了,你也要好起来。”
“母亲放心吧,儿子会好的。”
儿子虽然声音嘶哑,气息浑浊,眼睛中却没有了疏离的目光。她已经多少年没这样坐下来和儿子心平气和的说话,自从宣桓娶了淑华,她们母子之间就仿佛有了化不开的隔阂,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回到从前。没想到宣桓这样一病,倒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失而复得的亲情,她愿意拿身边的一切来换。她现在只是怕无论怎么努力都换不到儿子的性命,她所能期望的就是陶五小姐冰冷的牌位。宣桓坚持要娶陶五小姐,她不能拂了他的意思,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尽量给他准备像样的婚事,虽然陶家没有点头同意,还好只是个牌位,她怎么也能哄骗儿子高兴。
赵宣桓支持着问赵大太太,“聘礼送去陶家了吗?”
赵大太太点头,“送去了。都准备停当。”
赵宣桓道:“委屈了她,应该等我好了再去接人。”
赵大太太擦擦眼泪,“放心吧,母亲会安排好的,不会让陶五小姐受委屈。”
赵宣桓这才点头。
赵大太太伸手整理赵宣桓身上的被子,“你歇一会儿,明日还要劳累。”
赵宣桓展开眉角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赵大太太瞧着满目安详的儿子,仿佛瞧见了儿子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模样。她真是后悔,若是早些知道陶五小姐的事,将陶五小姐娶回来,只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只能尽力弥补。
赵大太太从内室里出来,揭开脸上防病的面纱吩咐钱妈妈,“屋子里没有地龙,多放盆炭,宣桓的手脚都是凉的。”要是朝廷能让宣桓回京养病,起码会有个暖和的屋子,宣桓的病也会得养些,赵大太太想到这里又红了眼睛。
钱妈妈将防瘟疫的草药端来给赵大太太喝了。
钱妈妈道:“太太也歇一会儿。”
赵大太太面如金纸,摇摇头,“大爷明日就要娶亲了,好多事都等着我安排。”
不过是作假的事,大太太怎么就当真了。钱妈妈小声劝慰,“咱们不就是哄着大爷养病的吗?只要让大爷相信就是,奴婢来安排就好。”
赵大太太不由地一怔,宣桓信以为真,让她也觉得仿佛真的有这样一回事。就算宣桓是真的迎娶陶五小姐的牌位,也用不着兴师动众。赵大太太叹口气,“我是怕办的不好让大爷失望。”
钱妈妈道:“您放心吧,不会的,”说到这里钱妈妈顿了顿,“刚才郎中来问,大爷的精神如何,有没有不寻常的。”
赵大太太道:“没有,没有。”
精神没有失常,就是尚有救治的希望,可是一日一日地将药吃下去怎么就不见好转。钱妈妈小心将赵大太太扶到一旁坐了。依照太太的性子应该给大爷冲喜,却任着大爷娶牌位,太太也真是走投无路才会如此。大爷也实在奇怪,按理说不过娶个牌位,却为何如此欢天喜地,嘱咐了大太太一次又一次,不能委屈了陶五小姐,陶五小姐已经死了,还能受什么委屈。
赵大太太道:“捧牌位的女子找到没有?”
捧牌位的事没有谁愿意做,更何况是捧着牌位与大爷行礼,不但要坏了名声还有可能染上瘟病,若是有家养的奴婢充当也就算了,眼下不在京里身边也选不出适当的人,只得在当地选了个模样还算清秀的,钱妈妈道:“都找好了,只等着明日行礼。”
赵大太太点点头,“完事给足银子,别让她出去说闲话。”
钱妈妈出去安排,赵大太太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去赵宣桓房里。
赵宣桓睡了一觉精神比往常好许多,小厮拿来吉服,赵大太太伸手要帮忙换上,赵宣桓摇摇手,“母亲还是让我自己穿吧!”
赵大太太含泪答应,“也好。”
宣桓和淑华成亲那日,她硬让人给宣桓换好吉服,老话说的好,吉服上的扣不能自己系,否则夫妇两个不能到白头。赵大太太叹口气,该系的扣子他没系,不该系的扣子他非要系好。
穿好了吉服,赵宣桓让小厮搀扶着出了内室。
赵大太太跟在旁边照应,“天冷了不要出门,她们进来便是。”
赵宣桓看看周围慢慢皱起了眉头,“母亲怎么办的这样简陋?”
赵大太太脸上一僵,旁边的钱妈妈已经道:“大爷病在这里,也实在是不能办的更好了。”
赵宣桓表情有些茫然,转头去看赵大太太,“父亲……”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婆子喊道:“吉时到了。”
赵宣桓转头去看门口。
天未完全亮,屋子里挑着红色的灯笼,朦朦胧胧的灯光洒下来,整个屋子都似蒙了层红纱,他想过多少次一定要风光迎她进门,可是现在的情形实在差强人意。可是以荣华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重要的是母亲终于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赵宣桓微微一笑,沉重的身体忽然轻松了几分。
撩开帘子,先是鲜艳的绣鞋和绣着吉祥图案的石榴裙轻盈的脚步慢慢走向他。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依然觉得她离他太远,好多次在梦中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双腿沉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直到她在他眼前无影无踪。
这一次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她停下脚步站在他对面,触手能及的距离。
“大爷是吉时了。”旁边的婆子提醒。
拜垫放好,新人行过礼,大家站着只等赵宣桓接过陶五小姐的牌位。赵宣桓却上前挽住穿着吉服女子的手,那女子吓了一跳一下子跌坐在地,头上的盖头也滑落下来。
红色的盖头落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赵宣桓只觉得胸口一热,脚下虚空几乎站立不住,半晌才开口,“这是谁?荣华呢?荣华去了哪里?”
众人顿时一怔,那女子更是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人。
钱妈妈吓了一跳忙将陶五小姐的牌位从地上捡起来放回那女子的怀里,“快起来,将奶奶的牌位递给大爷。”大爷要一切都办的周详才算好,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牌位?
赵宣桓看向那女子手里的牌位,陶氏荣华……
赵宣桓脑子“嗡”地一下顿时四分五裂。
心头那些美好的期望随着化为乌有。
雍圣十三年,陶五小姐荣华已经病死在陶家。他最爱的人早已经离他而去,这一切一切他竟都忘记了。
荣华已经没了,他娶了陶淑华。
赵宣桓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第465章 迟来的结局
本来屋子里还有些喜气,赵宣桓这样摔下来,众人顿时惊慌失措。
赵大太太忙上前去扶赵宣桓。
赵宣桓脸色苍白,手指冰冷,仿佛断了气息,赵大太太整个人被眼泪哽住,半晌才喘过气来,急忙呼喊赵宣桓,“宣桓你可别吓母亲,宣桓啊……”
钱妈妈急忙让人将郎中请来给赵宣桓诊脉,然后帮着赵大太太将赵宣桓搬去床上。
赵大太太一下子没了主意只抱着赵宣桓哭起来,“我的儿,你要母亲怎么办才好。”
前院请来郎中,郎中戴好面纱上前细诊,过了一会儿走到外面开了药方。
药方送到赵大太太手上,赵大太太仔细看了一遍,“这还是之前的药方。”
郎中点点头,“病到了这个情形,实在没有了别的法子,大太太就听我一句话,将院子里的人迁去旁边避瘟,万一大爷的病将大家传上这可如何了得。”
赵大太太哆嗦着手,“我既然进来了就不怕染上病症,每日里都是你们送东西进来,我们娘俩顶多都死在院子里。”
赵大太太说完话,钱妈妈急忙上来劝说。
郎中也行了礼,“太太,我也是给朝廷办事,只能据实上报。如今赵大人已经精神不清,怕是瘟病十分严重,这院子里的人再也不得出去了。”
钱妈妈听得这话不禁失色,“那大爷的药怎么办?”
郎中道:“我们会在前院照应,药材定不会短了。”
郎中行了礼退出去,赵大太太顾不得想许多,带上面纱去内室里看赵宣桓。
赵宣桓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地躺在床铺间。赵大太太不禁哭道:“之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严重了。”
钱妈妈仔细将之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大爷看到陶五小姐的牌位满脸的震惊,嘴里喃喃地说,荣华已经死了。郎中说大爷精神不清难道是……“大爷以为陶五小姐还活着,要不然大爷怎么会对太太这么多要求,其实大爷早已经糊涂了,我们既然不在京里怎么去迎娶陶五小姐。”
赵大太太不安地嗡动着嘴唇。她救子心切有些事没有多想,或者她不愿意去细究原因。
钱妈妈忙去包裹里拿出盒参片来,用银夹子捏出薄薄一片递给赵大太太,“太太还是含些参片,大爷这里还要靠着您啊。”
赵大太太直哭,“我的儿,真是坑死我了啊!”
赵宣桓听着赵大太太的哭声,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那个力气。身体很沉将他紧紧地束缚在里面,渐沉睡渐失去知觉,心中不免浮起一丝惧怕,荣华被害死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害怕。
怪不得荣华会恨他,荣华突然没了,他不但没有深究,还将杀害她的仇人奉为岳母,将她的姐姐娶做正室。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娶荣华为妻,所以临死前才会只记得从前的事,将后来的过错忘的一干二净。他还以为他说通了母亲,母亲同意迎娶容华。
若这一切发生在雍圣十三年之前该多好,他只要再多些勇气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他们就不会错过。
人总是将最好的东西留在最后,临死之前回想起来的都是最好的。人之将死,那些遗憾都不重要了。
赵宣桓浑浑噩噩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苦涩的药水沿着他的喉咙流下去,他渐渐有了些气力,勉强睁开了眼睛。
满屋子都是啼哭的声音。
“母……亲……”他空张着嘴唇,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屋子里各处。
赵大太太想努力止住哭声,身体却抽噎的停不下来。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赵宣桓皱起眉头,好半天那声音终于淡了,身体不再那么沉重,喘息也轻松起来,“母亲,我一直觉得……我能……做好一个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他从前最期盼的就是这些。在父母前尽孝,夫妇间和顺,生下几个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容华喜欢放风筝,他要亲笔为她画只风筝。阳光落在院子里,微风轻轻吹起她和孩子的衣角,他抬起头看着她将风筝那条细细的线握在手里,那就是他的全部了。
赵宣桓吞咽一口,他一直想问她,“你相信吗?我能做到的。”
阳光渐渐消失,风忽然吹起来,她松开手,他的风筝断了。
雍圣十三年,他就该陪着她去,这样他就不会失去她。
今天本该是他们的好日子,迟来的好日子,他迟来的选择。
赵宣桓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赵大太太眼看着赵宣桓没有了呼吸,整个身子扑在赵宣桓身上,“这可……怎么……好啊……这是……要……要我的命啊……”
钱妈妈上前拉扯赵大太太却怎么也拉不动。
屋子里的哭声仿若震动了整个院落,不一会儿功夫前院来了官兵,隔开众人,将哭得死去活来的赵大太太拉开,抬走了赵宣桓的尸身。
赵大太太声音沙哑,“你们要做什么?”
领头的道:“赵大人患了瘟病,这尸身要早些处理,我们也没有法子。”
“你们还要他死无全尸不成?”赵大太太回过神来,就要扑过去追赶,刚走了两步却眼前一黑昏死在地上。
……
容华抬起头看着窗外,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窗口有枝梅花开的格外漂亮。
锦秀说了半天话,容华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少夫人从来不会这样心不在焉,锦秀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任大奶奶雇了镖局要出京。”
雇镖局是个聪明的决定,这样既可以让李家少打歪心思,又能顺利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连达官贵人家眷搬迁也经常会雇镖师。看来瑶华有十足的把握李家会送来银票。
容华道:“不用再让人去打听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薛明睿,她只要听消息就好。
薛明睿不会轻易放过任家,只要任家没有好结果,瑶华就不能脱身。
……
银两到手瑶华立即让镖局启程。
一队人顺利出了京城,马车里的瑶华松了口气。多亏每一步她都安排的仔细。虽然现在银钱、物件儿并不多,但是总算是有了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总有翻身那一日。
湘竹拿了垫子让瑶华靠上,“奶奶先休息一会儿。”
瑶华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生怕哪里会出纰漏,没睡一个踏实觉。
湘竹将毯子给瑶华盖好,瑶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晃动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下来,瑶华耳边传来湘竹焦急的呼喊,“奶奶,不好了,外面来了强盗要抢我们的东西呢。”
瑶华睁开眼睛,湘竹吓得面无血色,外面更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瑶华胸口顿时透不过气来,颤抖着手掀开车窗的帘子。
马车外围上了一群身穿褐色衣衫的汉子。
这才出京多久怎么会遇到强盗,八成是有人故意做成强盗的模样。瑶华紧紧咬起嘴唇,李家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湘竹吓得抖成一团,瑶华看得心烦意乱,“你害怕什么?死活就是这一次,老天眷顾我们,我们自然闯过去,怕有什么用。”
湘竹紧紧攥起衣角,“奴婢……不怕……”
瑶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刃握在手里,好半天她才发现自己全身也都在颤抖。她明明劝服自己,出了差错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知晓就算寻死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瑶华紧盯着马车帘子。拉车的马匹不安地踩动着四蹄,车厢来回颤动,瑶华和湘竹两个随着车厢摇来摇去。忽然之间马一下子安静下来,紧接着车厢重重一沉,湘竹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瑶华一只手按住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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