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锦很少过多干涉府里的事,但是他深知家事亦如国事,各方势力要相互制衡,缺了那一方都会成了危险动荡的局面。
所以,他现在看似把家事的决定权都给了大夫人,实际上也是在警告她,不要再背地里玩什么手段,不然出事了,就是你的责任。
听到这里,四夫人低头皱眉,但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李苏给一个台阶自己下,就是怕鱼死网破,看样子老爷也把这事的决定权给了李苏,那她也不太敢刻薄蕊儿的。
“福全,下去把荷园的下人都带来吧。”大夫人对着站在大厅一旁的老管家吩咐道。
一个青衣老者佝偻着背点头称是,他微微抬起眼睑,对上站在大厅中央的大夫人,大夫人稍稍皱了下眉头,青衣老者就已经意会到其中的意思了。
晚风习习,到处一片安静和死寂。
庞然大气的假山之后,隐隐约约透着两个娇小的身影。
“月依姐姐,你说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咱们能回去了吗?”一身白色小布衣的小女孩,约莫十岁,睁着亮亮的大眼睛,溜溜地看着旁边身穿粉色衣衫的月依。
“绿芽,小声点,没听见小姐说刘侍卫回到这里我们才能回去吗?”月依皱眉小心翼翼地道,十五岁的女孩算不上美丽,但是眉目清秀,眼底透出机灵的光。
月依家贫,自幼被卖进相府做丫鬟,一晃就是十多个春秋,相府里每个小姐的脾性她都了如指掌,极会做人。本来一直在大夫人的竹园做事,但是四小姐欢喜,就问大夫人讨了去荷园。
几个月前,初来乍到的绿芽一进府就被其他几个园的丫鬟欺负,月依看着可怜救了她,自那以后,绿芽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月依不放,月依没有办法,只好跟老管家讨了绿芽一起在荷园伺候四小姐。
“可是,刘侍卫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绿芽越说越小声,终于在月依的目光下遏制了口中的话。
月依闻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嗔怒道:“胡说什么,如果主子出事了,你我的命都难保,而且,选秀大典时你就装病,不然出什么事了我就保不住你了,知道吗?”
月依严肃的言辞吓得绿芽像只小兽,虽然不明白其中的要义,却傻傻地只知道点头。
月依心里清楚得很,这几天四小姐一直叫她私下攒下很多干粮和衣物,还让她偷偷出府把值钱的首饰当掉,那时她就知道四小姐会趁着选秀大典的空子跟刘广远走高飞,但是她一直不敢问,主子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敢置喙劝主子悬崖勒马。
她只希望着,选秀大典那天弄个小意外,争取跟着几位夫人进宫,逃过一劫。
月依是个聪明人,把府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晰,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劫会来得如此的快……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坐在假山后面的月依立马把头伸出去张望,谁知……
一个青衣老者戴着一身粉红麻衣的小玉快步走来,老管家向着假山后面喊:“月依,都给我出来吧,跟我到大厅,大夫人要问你们话。”
月依心里一惊,这事有点奇怪,就算大夫人抓着四房的痛处,还需要自己作什么证人?难道……
小小的绿芽被月依牵着走出了假山,看似惊恐得浑身颤抖得发抖,可是仔细一看,眼里并没畏意。
小玉面带同情地看着面前的月依和绿芽,却沉默不言。
一粉一白一大一小的两人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跟在了老管家的身后,向大厅小跑而去。
月依走到青衣老者的身边,有些着急地轻声道:“老管家,四小姐她……月依该怎么办啊?”
月依心里也有些乱了,毕竟现在不知道大厅里的情况,这么,只能靠老管家打救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语重深长道:“月依,府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你是知道的,现在大夫人已经给你指了路,你也只能这么走了。”
老管家低沉的声音响起,悠悠摸了一把胡须,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月依听罢皱了皱眉,心细一想,这两头都不是路,要是四小姐失势,自己也会跟着遭殃,可是帮着主子,即是和大夫人作对。
但是到了这份上,只能一搏了,福全老管家一直很照顾自己,相信他不会给自己指一条暗路的。
月依看了眼身旁的小玉,低声地跟绿芽说:“绿芽,到时候什么情况都别出声,知道吗?”
绿芽似乎急得泪水在眼里打滚,那一刻只知道月依就是她的救世主,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乖巧地猛点头。
正厅之内,灯火摇曳,厚重的压抑爬满了每一丝空气。
月依和绿芽跟在老管家身后,一进来瞧了眼各人的表情,就跪在了刘侍卫的身旁。
“大夫人,月依和绿芽带到,福全查了侍卫的巡逻记录,当时都调去了书房,所以,别无异样。”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说完,向着大夫人和司徒锦拱了拱手,便曲着膝退在一边。
大夫人点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紫色暗花锦衣里上的流彩随着烛光律动,威严之气自然流露,她向月依和绿芽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四夫人和刘侍卫的目光紧紧地跟着,眼里满是愤恨和埋怨,霎时想要张口说话,却在刚对上司徒锦锐利的眼神时,颤抖噤声。
一身紫衣的女人开口道:“月依,你如实招来,是谁把你支走的?”
大夫人目光炯炯,浓眉大眼,眼里有着不被否定的严肃,司徒锦坐在大厅主位的大椅上,微微昂了昂头。
“大夫人……奴婢……”月依一进来就看见衣衫褴褛的刘侍卫和哭得凄惨的四小姐,这么惊弦一弓的情况,说错话可是会送命的。
她小心地瞧了眼四夫人,正准备开口答话,一旁的绿芽却突然抢了先。
小小的绿芽意气地指着身披白色轻纱的女子:“大夫人,是四小姐!主子平时还经常在让奴婢偷偷给刘侍卫送信,互传私密物品,就连今天晚上他们私会,也是让奴婢去把风的。”
这些话一从绿芽稚嫩的口中蹦出,大厅里的人都被吓着了,这个十岁的女孩,真是语出惊人。
司徒蕊面容憔悴,闻言惊叫一声,啜泣得晕倒在一旁。
四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苦涩,看绿芽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生剐了。
其他丫鬟也是一惊,暗下咬咬牙,绿芽这小丫头看似单纯,实际上也是看风使舵,竟然一脚踢开了月依立功的机会,独自一人在大夫人面前把主子给捅了,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听到这些,老管家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唉,这孩子,碰壁了还不知道啊。
大厅中央跪着的月依,皱着眉头看了绿芽一眼,眼里满是责备和遗憾,接着径自道:“回大夫人,这些事奴婢完全不知情,奴婢疏于职守,请夫人责罚。”
说完,月依微微松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第十章 贼赃嫁祸2
大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片刻便松开眉心,看着月依悠悠地道:“呵呵,既然月依没有尽奴才之责,本夫人一定会责罚,来人,把月依拉下去赏二十个板子。”
大夫人威严的声音一出,两个身穿轻甲的侍卫就应声走进来,一人一边,驾着月依的手就拖了出去。
本来就娇小的月依在两个大汉的身旁显得更加的瘦弱,楚楚可怜,但是月依的脸上没有一丝不甘,反而放松了眼。
这下大厅里的人都困惑了,小声细语起来,难道说月依真的跟绿芽情同姊妹到如此地步?绿芽无情无义,把功劳都揽上了身,但是平时行事谨慎的月依竟然没有反击,反而还甘心往下跳。
众人一脸的茫然,只有老管家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没想明白,大夫人看了眼小小的绿芽,眼底霎时透出一点狠光,突然决绝地道:“来人,把这丫头押下去,杖毙!”
呼吸的倒吸声齐齐一响,这怎么……
小小的绿芽更是惊恐,看着两个侍卫正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走来,绿芽张嘴便尖叫:“冤枉啊大夫人,奴婢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杖毙奴婢啊?冤枉啊……”
绿芽无助地哭喊出声,其他人都不忍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敢做声。
大夫人严肃地看着面前哭喊伸冤的丫头,冷笑一声,然后不耐烦地厉声道:“还冤枉?身为奴婢,你帮助主子私会情郎,置相府家规于无物,当属大逆不道,其次,相府买你养你,主子有难,你却断然弃之,当属忘本忘根,你说你该不该死?”
绿芽一脸惊恐,眼泪滚滚落下,手脚乱踢,开始胡言乱语道:“绿芽没做错,该死的是司徒蕊这个贱人,她害死我的姐姐,她不得好死,你们都帮着她欺负绿芽,你们都要陪她下地狱……”
一身白色布衣的绿芽挣扎得就像临死的小野兽,小小的身子被两侍卫驾着,大夫人一个眼色,就被拖了下去。
绿芽的凄厉的叫冤声越来越远,正厅里的人都不禁生生打了一个冷颤。那些惊悚的叫喊颤动了在场的众人,虽然都不明白她在喊什么,都只当绿芽被逼疯了。
只有老管家知道,这个闹剧,其实是绿芽丫头一手造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绿芽的姐姐一年前曾经在荷园做事,名叫意如。为人比较愚钝,因为说错话惹怒了四小姐,当晚就被拉到了后园,而且,四小姐还是让刘侍卫拿着棍棒打死的。
老管家某一次偶然经过后花园,看见绿芽偷偷在后园拜祭意如,听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才了然这样的事,那看来,被各园丫鬟欺负一事也是做作。
才十岁的小孩,娇弱的身板子,但是在冥纸火焰的映衬下,眼里满是深深的恨意。谁能想到,这个还没长成的孩子,早已经被仇恨吞噬了心肝。
后来,绿芽开始冒着刘侍卫的名给四小姐写情书,刘侍卫是练武之人,绿芽写的简白情书还说得过去。
流水有意,落花也有情,误打误撞,两人还真的厮混在了一起。
老管家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加阻止,福祸相因,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命啊。
这么一场闹剧,以四房一脉势力受重创,刘侍卫被废掉武功扫地出门结束。
月依尝了二十个板子,躺在偏园的小房间里休养。
月依平常极会做人,那些施板的侍卫已经放轻了手,不然月依的下半身估计要废掉。而且一被抬回房间,老管家就偷偷送来了金疮药,让新来的两个小丫鬟清洗涂药之后,伤情已经好了很多。
第二天清晨,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月依,披上了一件较厚的衣衫,站在窗台,向外远眺。
清宁的院子外,蔓延着一片嫩绿,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一片祥和,但在月依的眼里,却满是萧瑟。
那几个新来的小丫鬟,穿着洁白的麻衣,扎着两个小辫子,正在勤恳地拿着比她们还要高大的扫帚打扫,她们偶然会凑在一起,低声聊着府里的闲事,然后开心地笑,笑靥如花。
曾几何时,绿芽也这样在她身边蹦蹦跳跳,拉着她的衣袖到处走,一个夜宵,一晚无眠,早已经物是人非。
月依心里明白,自己对绿芽的歉疚,如果不是绿芽,昨晚死的估计就是自己。
大夫人让她说出四小姐偷情的事实,保住四房,以消了二房的嫌疑为代价,但是,自己就必然会成为靶子,成为代罪羔羊。她思来想去不能自保,所以,才犹豫了这么久。
谁知跑出了个绿芽,将祸惹了上身,那一刻,面对危险,她只好明哲保身,称什么都不知情,这样大夫人才有借口留住她的命。
枝叶庞大的相府,从来就不是个消闲的地儿,能有多少人在这里活得逍遥自在,如鱼得水呢。
豪华偌大的书房内,酸枝红木的书架镶嵌着濡润的玉石,大气而华贵,名贵字画挂满了墙,书卷气息盈了一室。
夫人着急地声音响起:“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她本就不是我们相府的人,这……”
“夫人,你懂我如知己,家事国事孰重孰轻你必然清楚,选秀大典将至,本相府少了一个席位,即是少了一个筹码,况且右相府如有怀疑,定然会挖出这件丑事。我相府几位小姐从未露面于世人眼前,谎话可圆。那小孩平庸之色,估计也就落个空,夫人不必担忧太多。”
司徒锦背对着大夫人,悠悠地道。“况且,选秀前是要验明处子之身的,这……”
“可是,她从小缺乏教养,到时候在皇宫难免会出错,只怕会为相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夫人的话切中要害,司徒锦缓缓点了点头,接着又道。
“那小孩生性懦弱,藏头藏尾,只要夫人多加教训指点,必然不会出事的,如此,就劳烦夫人替为夫操劳了。”
司徒锦摸了一把胡须,转身看着大夫人,目光炯炯,口中的一字一句都看似在商量,眼中的严肃却是那么不容置疑。
这下大夫人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眉头紧锁,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书房门被轻轻阖上后,两个黑色的人影就从角落里晃了出来,就如鬼魅般诡异。两个黑衣侍卫单膝跪地,等着司徒锦发号司令。
“去吧,让福全到后林把萧茉带回来,快十年了吧,这可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啊!”司徒锦抚了一把胡须,悠悠地道。
两个隐卫听罢点了点头,转身一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司徒锦心里腹诽着,这些年来,福全给萧茉送食送衣,如果不是自己的暗许,老管家又怎有机会。
当年的确查不出那小孩的身上有什么端倪,依据那本秘籍,照看这时机也快到了啊,如果那小孩心是软的,那么他看似已经握住了牵制她的筹码。
他下令把萧茉驱逐出府,扔在后林里不闻不问,实际乃是保住她性命的举措,要是她留在相府里,只怕玉盒的秘密还没浮现,就已经被几位夫人弄死了,@文·人·书·屋@五夫人舍命保住的那个孩子,背景必然不会简单。
司徒锦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无比,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现在的萧茉,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萧茉了。
鸟鸣蝶飞,绿叶轻摇,鬼山后林里一片静谧。
十三岁的少女一身雪白,静落清尘,灵婉如仙子,蛾眉黛目,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如星的眸子,朱唇不点而红。
十指芊芊一拂,巴掌大的小脸和曲线优美的颈项立马变得一片蜡黄,墨黑的发丝在背后随意一绾,容貌平庸但是气质出尘。
突然,箫茉眼神一滞,静耳听着,几百米外响起了稳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来人呼吸重而繁长,是年纪较大的男性,两手跟衣衫有摩擦声,没有正式佩戴武器,看样子是一个人。
不对!还有两个,气息若有若无,必然是高手,鬼山后林今日无风,枝叶的碰撞声定然不会如此频繁且不寻常。
萧茉一边听着,然后随便往床上一躺,敌我不分,先看定了再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两个高手也到了位,一个攀上了屋顶,一个隐藏在小屋旁。
矮胖的老管家逐步靠近,看着逍遥地躺在床上的萧茉,慈祥轻声地说:“五小姐,老爷命福全来带您回府了。”
老管家面带慈祥,似乎怕吓着面前的女孩。
老管家话音一落,一身雪白的少女就唰的一声抬起眼睑,没有丝毫惧怕,而是冷静低声地道:“哦?原因呢?老管家,您说说,左相府让我回去的原因。”
箫茉缓缓坐起,淡定地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眼底的谨慎就像小豹子一样,似乎随时会一跳而起,迅速反击。
面对如此冷漠的萧茉,老管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这女孩在后林里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出落成这样的淡漠轻藐,那出尘的气质,就连从小在相府接受饱经教养的小姐都不能媲美的。
老管家皱了皱眉,以前的五小姐,胆小怕事,自从五夫人去世以后更是战战兢兢,她每天就被几个小姐嘲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