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停在空地边缘,远远地观望着那即将开始的古老仪式。
瑟穆尔换上银袍,执了权杖登坛,他紧绷着下巴,蓝眼睛里透出沉稳,倒还真有几分肃穆威严的感觉。
不停地有低等血族登上祭坛接受礼赞。因为离得远,围在最外层的血族又在“叽里咕噜”不停吵嚷,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有关晋升仪式的事情。
瑟穆尔口中念着咒语,将权杖点上面前跪着的人的额头,那人开始浑身颤抖,身上渐渐起了奇异的变化。骨翼褪去,黑色的皮肤脱落,裸露的头皮上竟生出毛发来。这些变化发生地极其迅速,不多时,面前的低等血族竟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
那少年站起身子,拿起身边银凳上的亚麻白袍,披在了赤裸的身体上。
穿好衣物后,他右手放于胸前,向瑟穆尔行礼。
瑟穆尔微笑点头,将手中的红宝石匕首递给他。
少年接过匕首,在自己左腕上轻轻一划,将血滴在祭坛中供奉的验血石上。
就在他的血流出血管,逐渐滴上那块血红的石头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鲜红的血液,在流下来的过程中慢慢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透明,待到滴在验血石上时已经变得与清水无异。
瑟穆尔变了脸色。那少年原本白皙的脸也变得更加苍白,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那验血石上突然蒸腾出一个惨白的鬼影,那鬼影怒吼一声,声音凄厉,朝他扑了过去。
第十二章 叛徒
那声鬼叫刚刚响起,剑音便携了凌飞速地掠上了祭坛,数百米的距离竟是转瞬就到。
方落地,剑音便拔出时之剑朝那委顿于地的少年斩去。就在那银白色的剑锋将触及少年颈项的时候,少年身边的空气中兀得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竟生生抓住了宝剑,止住了剑斩落的趋势。
凌尚不及惊骇,却见那握剑的手周围的空气急剧动荡,最终被撕裂,从破碎的时空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生得极为高大,面孔英俊,却有一条刀疤从眉心掼下,深可见骨。他握着时之刃的手几乎被斩落,正汩汩冒着鲜血,他却不为所动,唇角一勾,溢出一丝阴森笑意,“好久不见,洛沙。”
剑音见了他,反倒没了初时的惊讶,收了时之剑,冷声道:“幕后之人原来是你。”
那人没有否认,将倒在地上的少年夫扶起,看着剑音道:“你要杀他?难道你没有发现他长得很像一个故人?”
剑音闻言,转眸去看那少年,半响又转过头去,“帝诺已经死了,他不过是个模样相似的替代品而已!”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转过面前两人,竟现身于他们身后,手中剑疾挥,一举削落了少年的头颅。
剑音的身形极快,那人没料到在见了少年酷似帝诺的容貌后,剑音竟能毫不犹豫地骤下杀手,待到他反应过来,身边少年已头颅坠地。
那人曲扭了脸庞,暗红色的刀疤更显可怖。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凌感到他看那浸在血泊中的少年头颅时,眼神中竟有几分悲凉。不过那悲凉也只是转瞬即逝,那人抬了头,目光盯在剑音脸上,沉声道:“今天你我注定只有一个能走下这祭台!”
剑音唇角微勾,“手下败将,竟然也敢大言不惭。”
听到这话,那人嘴角的肌肉抖了抖,恨声道:“洛沙,你不要得意,今天我便向你讨回脸上这一剑之仇!”
他托起手掌,空气因为他的动作竟然颤抖起来,衣袂无风自动。突然,有浓稠的黑暗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那悬浮在空中的光球吞噬,竟似没有光亮可以将其穿透一般。黑暗不断涌来,隐隐有恶鬼的呼声从中传出,呜咽哀号,似要择人而噬。
祭坛下的低等血族们惊恐慌乱起来,悲鸣着四处逃散,数百人竟全都跑不出这片林间空地。
他们不知道,自己并不美丽的生命今晚将会在此断送,因为高台上的那个复仇者,要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百年前他丧生的主人,以此来惩罚所有的背叛和不忠。
黑暗似浓烟般袭来,恶鬼呼号,吞没所有活物。这儿是邪恶和毁灭的地域,且,永无救赎……
在黑暗来临之前,剑音便将凌推向瑟穆尔。
“带她走到帐篷里去,设下结界,不要让恶灵进去!”
瑟穆尔郑重地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事,快走!”剑音嘱咐,不再看他们,持剑闪进了浓雾般的黑暗。
瑟穆尔跺了跺脚,拉起凌,飞快地跑下祭坛,朝帐篷奔去。他们要在黑暗笼罩之前到达那儿。
凌站在帐篷中,看着瑟穆尔凝结手印,在帐篷四周设下结界,心中却渐渐不安起来。
先前在祭坛上时,她曾看了那死去的少年几眼,只觉他的模样竟是十分俊秀,隐隐之中透着几分熟悉感,当时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涌着要出来,却生生被抑制住,十分难受。
她想,或许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甚至她可能以前便认识这儿所有的人,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瑟穆尔,还有剑音……
想到剑音,她又不安起来。他打得过那个人么?会不会受伤?自己没有能力去帮他,现在竟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结界的缘故,外面的一切都被屏蔽了起来,甚至连声音也在慢慢沉寂下去。凌扭着双手,焦急地盯着帐篷口,多希望剑音能力马出现,微笑着对她说,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对他有点信心嘛!阿拉斯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瑟穆尔看着她,算是安抚地说。他已经布置好了结界,正叉着腰注视着她。
凌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瑟穆尔问,语气中竟有些小心翼翼。
“萧凌。”凌没法分神与他讲话,只是想着剑音现在的处境,心就被揪了起来。那黑暗里可全是恶鬼呀!那个刀疤脸好像也很不容易对付的样子,况且他还说要找剑音报仇……
“萧凌……”瑟穆尔沉吟半响,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摇头嘀咕,“倒不是很像,这一世怎么差那么多……”
“什么?”他的的声音很小,凌没怎么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瑟穆尔忙摇头否认,“你继续为洛沙担心吧,继续担心吧。”
凌反应过来,“你以前认识我么?或者说……你认识以前的我?”
瑟穆尔闭了嘴,转过身去研究壁上的画像,不时偷偷转头观察一下她的表情,见她看他,又忙转回身子,一番哼哼唧唧起来。
凌感到奇怪,因为他看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负疚感,忽忽闪闪的,令她迷惑。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深究了,帐篷外突然响起了狂风呼啸声,伴着恶灵怒号,仿佛整个空间急剧动荡沸腾了起来。
“不好!结界破了!”瑟穆尔尖叫着,跑过来,一把扯了凌的手,将她锁进了帐篷角的一个雕镂繁复的储物柜中。
剑音看着面前的人,那人的双目已盲,腥红色的血从眼睛中流下来。
他低叹一声,眼神中透着些怜悯,“鲁烈,帝诺在百年前的嗜血一战中就已经死了,你……又何必执着。”四周飞沙走石,凄厉的哀鸣中隐隐掺杂着低沉的雷声,他的声音却仍旧清晰,丝毫也没被遮掩。
鲁烈双肩抖动,突然狂笑起来,笑声猖獗,却有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洛沙,你这个叛徒,现在竟还有脸对我说这种话!若不是你帝诺怎么会死?若不是你的背叛,我们又怎么会失败,又怎么会让萨斯特尔那小子诡计得逞,登上宝座?都是你,你这个叛徒,小人,伪君子……”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伸开双掌,向剑音走去,然而每一步却异常艰难,面前的空气似乎有了实质,不停地挤压着他,使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极其诡异。周围的气流在沸腾,而他却被禁锢在一方静止的时空之中,寸步难行。
剑音站在那儿,冷静地看着他徒劳的举动,长长的风衣在激烈的气流中抖动,刚才鲁烈的侮辱似乎并没有触动到他,他轻扯嘴角,“嗜血一战很公平,帝诺和萨斯特尔谁更适合做王,你我也都看的很清楚。而你所说的背叛……”他笑了笑,眸中却射出冷光,“如果从没有过信奉和追随,又哪儿来的背叛?”
他走向鲁烈,衣袂伴长发飞扬,“既然你仍旧执迷不悟,那便去地狱陪伴你那修罗主人吧!”手腕翻转,时之剑刺透了鲁烈的胸腔,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心脏。
霎时间,狂风怒号,恶鬼发出惊惧的叫声,四散逃亡。黑暗开始浓缩,似被挤压回了某个异度空间。
鲁烈圆瞪着双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他的身体却在渐渐消失,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噬,一口一口,一块一块,最后荡然无存。
黑暗越来越小,化为空中的一个黑洞,慢慢消失不见。
阴风渐止,空气又静寂下来。
剑音手握时之剑,站在这战后的修罗场,衣袂伴黑发飞扬……
第十三章 柳暗花明
帐篷的一角一掀,探出个脑袋来,瑟穆尔蓝色的眼珠转动了一圈,最后停在空地中的剑音身上。
“结束了么?我还以为……”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剑音收了时之剑,朝他走来,却是不想多说。瑟穆尔忙闪开身子,让他进来。
“凌呢?”剑音打量着帐篷里面,眉头皱了起来。
瑟穆尔一拍额头,“哦,我把她关在魔柜里了,刚才结界破了,我以为你没能挡住那个家伙。”说着,忙跑去角落,从衣兜里摸出根金钥匙,打开了柜门。
凌只觉眼前一亮,待到看清楚眼前的人,不禁悲喜交集。她蹦出魔柜,一把抱住了剑音。他身上还残有战后的血腥味道,但她紧紧地抱着他,似是再也不愿放手。
剑音心里宽慰,拥她在怀里,只觉只有她温暖的身体才是真实存在、能过把握的,其余的,全是虚妄。
看着面前的温情戏码,瑟穆尔皱了皱鼻子,还算知趣地出了帐篷,去清理那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战场。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凌这才感觉到害羞,忙垂了头,不敢看剑音。
剑音微笑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到桌子旁坐下。凌坐在他身边,仍是低着头。
“事情到这里算是结束了一半,你学校里发生的人命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呃?”凌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剑音笑笑,解答她的疑惑,“这要从长说起,血族之中分作好几等级,其中的最低等吸血鬼最为丑陋,为了幻化成人形,他们会在月圆之时,到最接近月亮的高处吸食月华,以提升自己法力。如果幸运的话,有的低等血族便可在三四百年之后通过晋升仪式晋为人形,从而摆脱原来的皮囊,获得新生。当然,他们也可以采取一些取巧的方法迅速提升法力,其中一种就是吸食活人的鲜血。”他看了看凌震惊的面庞,安慰地握住她的手,“百年前,吸血鬼皇室新王登基,设了禁令,要求所有血族不再吸食人血。禁令中虽然明确写的是活人鲜血,但因为现在人死之后大多都被火化,所以血族渐渐以别的食物取代人血。而那些胆敢违抗禁令的人,将会受到极其严峻的惩罚,甚至是灰飞烟灭,被毁去不死之身。
而你那两个朋友,想是在什么地方碰到了今日祭坛上被我斩杀的那个低等血族,不幸被他残害。”
“你不是说有禁令么,他怎么敢……”凌眼中潋滟,手攥成了拳头。
“是的,如果没有人背后支持,那低等血族也不敢违背禁令。今天,祭坛上突然出现的那个男子叫鲁烈,是百年前一场大战中的幸存者,他便是这幕后主使了。这其间的故事你现在还不知道,等你恢复了记忆……就会明白了。”
“恢复记忆……”凌怔怔地看着他,“难道我以前真的认识你们?”
“何止是认识。”剑音低叹,“本来相思结在今世便可以解了,可是……”他眼底有暗流涌动,“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凌脑袋浑浑的,对剑音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很明白。
这时,瑟穆尔走了进来,脸上透着几分疲惫。
“没想到那个家伙这么狠心,一百八十名血族竟都给他做了陪葬。”他说道,语气中罕见的带了一丝狠厉。
剑音站起身,“魔法森林算是被毁了,要修复少不了要下一番功夫,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瑟穆尔点了点头,走到帐篷中的书桌旁,翻找出一张空白羊皮纸,低头不知在写些什么,竟然连剑音和凌的离去都没有注意。
因为魔法森林的结界被毁,没有必要再原路返回,剑音也不想凌看到林间空地上的屠杀景象,便在帐篷中施展空间挪移,又是一阵紧滞压抑的感觉,之后他们回到了凌校园的小树林中。
夜色正浓,天空中几颗星子闪亮。夜风吹过,树梢“呜呜”作响。
凌看了看四周,仍旧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些时候,现在又恢复正常。而她刚刚所经历的,竟如这林中的雾气一般不真实,飘飘渺渺,似烟似幻。
“回去吧。”剑音道,替她捋顺被风吹散的鬓发。
凌握住他的手,让那触感提醒她他是真实的存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剑音知道她说的是吸血鬼中出了叛徒的事,“那人已经被我斩杀,鲁烈也死了,剩下的事……萨斯特尔……”他顿了顿,“以后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了。”
“那些死了的人呢?她们……总要有一个说法吧?”凌低了头,心中难受。
剑音看着她,轻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她们的命数。我们可以消除她们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但是……那样消耗的法力太多,得不偿失。况且,对于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人类总会想到合理的法子来遮掩,不过几十年,便会被淡忘。”他看了看月色,又道,“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凌点了点头,明白按剑音所说,陈日尧和楼青青的真正死因是要被遮掩了,甚至可能成为永远也解不开的疑案。而她,虽然知道因果,却说不得……
剑音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眼眸中的温情褪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晚,他还要去见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该了结了,不是么?
萨斯特尔倚在塌上,手中的高脚杯轻晃,鲜红色的液体在暧昧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彩。他浅尝一口,微闭双眼,低叹了一声。
空气中有轻微的响动,萨斯特尔唇角上勾,伸手一撩银色的长发,张开魅惑的双眸,看向来人,笑道:“这么快就找来了,真是沉不下气呀。”
剑音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萨斯特尔挑了挑眉毛,又喝了一口水晶杯中的葡萄酒。
“那相思结是怎么回事?已经是第七世了,为什么仍旧打不开?”
“啧啧,果真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萨斯特尔坐直了身子,银灰色的眸子闪着复杂的光。
“你敢说不是你动了手脚?”剑音质问,语气中已有了些不耐。
萨斯特尔笑了,盯着他的黑眸,“是又怎么样?洛沙,你要为了她和我作对么?”
剑音也看着他,半响转过头去,“她不是依莲娜,依莲娜早在百年前和帝诺一起死在了嗜血一战中。”
萨斯特尔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潋滟的眸光竟有些暗淡。
“你阻止不了她转世,就像如今你阻止不了凌恢复记忆一样。”
剑音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萨斯特尔倚回塌上,低眸看着手中的血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