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鹰叹了一口气:“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九、斗智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其实,我们也许根本用不着出手。”一向很少说话的云先生忽然开口说:“再等一会,就会见分晓。”
“为什么?”
“对付一个人,首先要全面了解这个人的性格、武功、习惯、背景、身世等等,了解的越详细越深入越透彻,就越能够找出这个人的弱点,找到对付的方法。”云先生说:“每个人都有弱点,鬼鹰也不例外。”
“因为一个案子,我一直跟踪了鬼鹰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了,花了很多的时间来收集、研究这个人的情况。”他说:“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过去,鬼鹰一向独来独往,杀人的价钱很高,却从来是一口价,只有很多极有钱的人才请得动,所以很少杀人,而且杀的都是十分有名的人。”
“可是,在三年之前,却突然变得嗜杀、而且还吃人。一个为钱才出手的孤傲杀手,为什么会变得不分好坏、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收钱就杀人?他为什么要砸自己的牌子?”
“嗯,是有点怪。”龙湉说:“过去,鬼鹰在杀手行业里口碑很好,声誉很好,价钱虽然高,事情却办得很漂亮,现在的样子,是有点说不过去。”
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要从鹰身上查找原因?”
“嗯。请说。”
龙湉对于鹰的了解也是很深的,若有所思地说:“鹰是所有飞禽中生命最长的,几乎同人类有着同样长的寿命,但又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
“在老鹰步入中年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它必须要进行一次生命的自我更新。鹰的寿命可高达80岁,在它到达40岁的时候,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衰老期,那时它的羽毛变得厚重,难于高飞;它的鹰爪开始老化,无力扑捉猎物;它的喙弯曲到胸膛,没有办法撕咬食物。”
“为了生存下去,它就不得不寻找一个远离风险的高高悬崖,在上边进行一个长达半年的生命自我更新过程。它首先要下决心把喙在岩石上击碎,不吃不喝地等待新喙的再生,然后再用重新长出来的喙,将指甲和羽毛一根根地忍痛拔掉,让它们重新再生。”
“这样经历了150多天的一系列痛苦的、人类不可想象的生命自我更新过程后,它又重新得力,并以一个崭新的生命体飞下山崖,开始生命的下半场。”
“早期的人们对老鹰生命的自我更新现象不了解,就认为老鹰身上具有一定的神性。其实老鹰的这种选择是出于对生命的无奈:要么等待死亡,要么经历痛苦重新再生。”
“但是,不论怎样无奈,有一种精神却是肯定的,老鹰从不抱怨环境的恶劣,也不抱怨岁月的无情,只要有飞禽存在的地方,就有老鹰们翱翔的身影,当衰老降临的时候,它们就破碎自己,使生命重新再生。”
龙湉的眼里放着神圣的光:“所以,鹰使自己有能力一直领袖群禽,永居飞禽之王的宝座。”
“是的。当时我也是这个思路。”云先生拈着花白的胡须:“我在想,鬼鹰会不会也遇到了这样重生的情况?”
“作为京城第一总捕头,别的不敢说,查找资料却也不难。”他说:“我查找了大内、京师衙门、翰林等很多有关‘敲骨吸髓’的资料,终于在一份积着厚厚灰尘的老档案里,找到了答案。”
“‘敲骨吸髓’这种武功,由于太邪恶、太违背自然,练到很高的时候,必须要散去所有的功力,用三年的时间,从头练习。否则就会走火入魔、反噬自身。而这三年时间,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龙湉点点头:“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就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慢慢练功。”
“嗯,开始鬼鹰也是如此。”云先生说:“可是,在一年零三个月又十八天以前,他又开始杀人,血洗了京城郊区的李员外一家,一个活口也没留。”
“以当时的情况分析,他的武功吸只恢复了一部分,怎么敢如此猖狂?我估计,一定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定还有至少一个嗜杀的帮手。”他说:“经过对现场的查验,证实了我的推断。”
龙湉说:“他的帮手是谁?”
“疯狗。”
听到这个名字,龙湉和一路裸奔都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没有冒冒失失地闯上去。
云先生继续说:“根据时间推断,今天正是鬼鹰三年期满重生的时间。”
“嗯。”龙湉说:“重生之后,此人的武功会有多高?”
“作茧自缚、化蛹为蝶、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已是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岂是原来所能相比的?”云先生显得有些无奈:“这么说吧,就是我们三人联手,很可能都不是对手。”
一路裸奔说:“他奶奶的,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白白浪费了三天的机会?”
“那到不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龙湉想了想说:“我们算了半天,少算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冷雨。”龙湉说:“我有疏惑,难道以先生思维之缜密,会没有想到?”他说:“先生是不是一直在等今天这个日子?”
云先生点点头:“你很聪明。”
“逼急了,他们就会相濡以沫、同舟共济;我们不管他,他们就会鹬蚌相争,祸起萧墙。”龙湉叹道:“鬼鹰个性高傲,怎么能长期依赖疯狗?鹰一旦挣脱了困囚它的环境,会振翅高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鬼鹰重生的那一天,就是疯狗倒霉的那一天。”
云先生微笑:“孺子可教矣。”
山颠,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
初春的气候瞬息万变,天空忽然下起了淋淋沥沥的雨,清爽中带着凄凉的感觉,一如这多事之际,一如人的心情。
疯狗声音忽然变得很兴奋,在庙里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发现香案下面有一个洞。”
“还好,总算让你找到了。”鬼鹰从雨中慢慢地走进庙来:“你小心一点,在洞口我安了一只捕兽夹。”
“你安这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防止下面的人由此偷袭。”
“真有你的,陷阱藏得如此隐密,若不是你提醒,一时还真不容易发现。”疯狗不怀好意地看着洞口,吃吃地笑。边笑边很自然地往后退,突然,一脚踩实,后面一只捕兽夹“拍”的一声弹起,将左腿夹住,几可见骨;痛得他大叫一声,冷汗涔涔,“狗血”四溅。
“我忘了告诉你,后面也安有一只捕兽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疯狗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要生气。”鬼鹰平静地说:“这只夹子本来就是为你安的。”
疯狗且惊且怒,吼道:“你……你故意害我?!”
“嗯。”鬼鹰说:“几天之前,我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战场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山洞。”他说:“我对这个山洞进行了隐藏伪装,为了扰乱你的嗅觉,又故意在上面拉了一泡屎。”
疯狗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形如疯狗一样想扑上来,却被捕兽夹链子拉住。链子另一端连接在一只巨石上,纹丝不动。他只能挥刀在空中乱舞。
“你最好不要动。”鬼鹰悠然地说:“这种捕兽夹是用来捕捉野猪、狼、豹等的,夹重齿尖,如果猎物一动,夹子就会越来越紧,甚至会把猎物的腿夹断。”
疯狗嘶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我身边,表面是协助,骨子里是监视。”鬼鹰冷冷地说:“你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虎狼之心,残暴至极,天人共愤,陷我于不义,早已丧失了一个剑客的荣誉,抛弃你这样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杀你,是没人给钱,我总不能坏了规矩。而龙湉此人物超所值,你怎么才给区区一万两银子?没有加到十万两银子,我连他的一根毛都不会动。”他说:“猫鼠岂能同道,从此你我各奔东西,你好自为之吧。”
“哼,沽名钓誉,大字去了横——装起人来了。”疯狗眼露凶光,面带杀气,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杀我,来日我一定要生噬你的肉!”
鬼鹰笑了笑,反而很开心:“我之所以舍不得杀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原因?”
“就是你真的很有用。”鬼鹰说:“有你守在洞口,恐怕一只苍蝇也飞不上来。”
疯狗冷笑。
一头被故意激怒的疯狗倦缩在洞口,如果恰巧从洞口钻出一个冒失鬼来,会是什么样子?
鬼鹰一想到那时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十、突变
听到山顶传来的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一路裸奔兴奋地说:“是时候了。”
“好。”云先生精神大振:“我们立刻按计划,分两路上顶。”
龙湉说:“不等寅时了?”
“不用了。”云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色:“现在下了雨,不会再起夜雾了。”
疯狗听到山腰又传来了云先生的鼓噪,开始变得更烦躁,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拖着铁链在洞口走来走去。真的快疯了。过了一会,他忽然停下,汗毛倒竖,警觉起来:洞里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
有谁会送到嘴边?
又过了一小会,一团黑影突然从洞里窜出,只听“拍”的一声闷响,被洞口的捕兽夹夹得严严实实。疯狗立刻嚎叫,猛扑而上,嘶咬。
牙尖如刀,好像真的深咬到了“不速之客”的骨头——难道是人的骨头?
那是龙湉的骨头,不过,不是他身体上的骨头,而是三天里,几人啃过的剩骨头——龙湉就把这些骨头打了一个包,从洞里扔了出去。
等到疯狗发现这些骨头很香的时候,洞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打蛇要打七寸,咽喉正好就是他的七寸。
疯狗挣扎、抽搐,眼看要像一摊狗屎一样软了下去,那只有力的手却忽然一下松懈,他侥幸得以挣脱,大呼了一口气,在死亡线上捡了一条命,死里得以逃生。
那只手为什么会松?
庙里无人,外有雨。
古柏森森,山势险峻。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隆隆春雷,风如晦,雨如霏,溅起地上碎珠无数。
庙外的山巅小块平地之上,云先生和鬼鹰静静地对峙着,任凭风雨吹打,谁也一动不动。冷雨矗立在高处一块突出的怪石上,鹰眼如电,咄咄逼人。猎猎长风卷起了庙前一面破旧的大纛,呼呼呼着响。
杀气已然弥漫雨里;激起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从两人身上簌簌飞出。
刀未出鞘,气已惯日!
庙里只走出了一个人,一路裸奔带着一种得意而怪异的神情,如幽灵一样出来。
龙湉呢?他为什么没有出来?
就在龙湉全神贯注用手掐住疯狗咽喉的时候,身后的一路裸奔猝不及防地点住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两处穴道,在狭窄的洞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正躺在疯狗面前,成为今夜豪华吃人筵席上的第一道饕餮美食。
下一道盘中餐又将是谁?
鬼鹰和一路裸奔看云先生的表情,就似在看一个判了死刑、即将走上刑场的人。
“嗯,该结束了。”云先生感觉不对劲,喃喃地说:“龙湉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一路裸奔耸耸肩:“可能疯狗正在啃他身上的骨头。”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点住了他的两处穴道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狗不语。
“其实。”云先生深感惋惜:“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
“请问。”
“你在东八街买了六个店辅,西门外有一处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的宅子。一次在青龙镇赌钱就输了五千两银子,而你一月的俸银才三两银子。”云先生目光炯炯:“请问,你这些钱从何而来。”
一路裸奔错愕,脸色大变。
“在北角胡同,你还悄悄安置了一个漂亮小妾,留春院还有几个相好的当红姑娘,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情。”云先生淡淡地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一路裸奔神情慌张、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我暗中派人查了你很久,查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早也被收买。”云先生说:“我说得对吗?”
一路裸奔眼神游离:“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那只是怀疑,一直没有可靠的证据。”云先生说:“我们几次抓捕行动都不成功,是不是你泄的密?”
一路裸奔看了看鬼鹰,胆子一大,开始嚣张:“是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嗯,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苍天有眼,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路裸奔狞笑说:“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该轮到你了。”
清角吹寒,风雨愁煞。雨越下越大,一点点,一滴滴,如泣如诉,霏霏绵绵缕缕,凄凄惨惨戚戚。
鬼鹰和一路裸奔虎视眈眈,环伺,狼顾,对云先生形成夹击之势。忽然,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电光闪过,鬼鹰身形一变,刀已出鞘。
好快的刀!
这一刀的速度让天地也为之失色,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一刀脱手,一线飞出,却不是飞向云先生,而是正中一路裸奔前心,直没入柄,由于力道太大,竟将其连人带刀击出几步,倒地。
一路裸奔瞪着眼睛,一脸的不信,致死也没想到鬼鹰此时会杀他!
云先生摇摇头,黯然叹息:“此人是一位破案能手,如此的结局,可惜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自作自受,先生不必难过。”鬼鹰说:“今夜本就是除奸的盛宴。”
“嗯,花了那么多的功夫,精心策划,总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云先生说:“让人遗憾的是,让无辜的龙湉牵扯进来送了命。”
他说:“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一路裸奔的死推到龙湉身上。这样,就可以让你与此事没有牵连,保护你的身份。”
“杀捕快可不是一件小罪。”鬼鹰叹了一口气:“计划虽好,却让龙湉死后也成替罪羔羊,声名狼藉啊。”
云先生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鹰说:“疯狗在里面被铁链套住,也动不了几步,我们把他处理了吧。”
“好!”云先生点头说:“让我们把最后一点事情做完,计划就完美了。”
两人一鹰从雨中进到庙里。
里面阴森恐怖,一阵寒风刮过;愈发显得萧条;凄凉。庙里却没有人,疯狗和龙湉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半截断腿留在捕兽夹深深的锯齿上。
两人大惊。
洞口大开。云先生点燃火熤子,看了看地上的骨头:“这里只有鸡骨、鸭骨,没有人骨!龙湉可能还活着。”又看了看血迹的方向:“血迹进了洞,疯狗受伤严重;又带着一个人,一定逃不出太远。”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绝不能让疯狗逃走,否则,后患无穷!”他当机立断:“我从洞里追下去,你从山路往下追,一定要追到!”
“先生当心!”鬼鹰点头,轻轻地抚摸冷雨的羽毛,冷雨会意,伸爪抓住鬼鹰的一只手,如久违的朋友一般,一提轻功,一展巨翅,相互借力,出庙,腾空携手下山而去,迅速消失在峰峦如聚、料峭春寒的月夜。
云先生也立刻入洞而去。
十一、疯狗
庙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佛像后面慢慢出来两人,前一人一颠一跛,后一人是被前一人拖出来的,正是疯狗和龙湉。
龙湉被一路裸奔拉出山洞,扔在疯狗面前,当时是万念俱灰,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要么战死沙场,裹马尸还,要么光明比武,一剑索命,要么死在美女的怀中,死也心甘情愿,要么英雄饮血,为朋友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被作为“食物”而死。悲哉!惨哉!
等一路裸奔出庙之后,疯狗张着嘴,涎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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