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一下变得那么谨慎?那么冷静?
他的前脚刚刚跨入门栏,两把刀已经从雾中破空而出,从门两侧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交叉划来,宛若飞虹,刚好封住了他的进路。
要么退,要么进。龙军不退反进,大喝一声,突然冲天跃起,刀光从他跨下划过,几个起落,他的身形已经落在了门内数丈,再一闪,已跃到了一处假山前。
假山下,两个老妈子,正以一种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这两个人穿着仆人的粗布衣衫,身上却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有这种气质的人怎么会是服侍人的老妈子?
门侧的两把刀也跟了过来,握刀的是两个不伦不类的男人,穿得似女人花俏,涂脂抹粉,形象如无聊的看客,庸脂俗粉,手脚却偏大,骨骼也很宽,还有喉结,握刀的手很稳很干燥,步伐也很快,甚至不比龙军慢多少。
有这么快的身手,怎么会让他进门,难道是关门好打狗?
龙军忽然感觉真的成了一只正要入笼的落水狗。
至少别人看着他就似这样的眼神。
龙军试着说:“红颜双知已?”两个老妈子点点头。
他又看了看拿刀的两个人:“‘大内七阉’怎么只来了两个人?”两个不男不女的人哼了一声,一人说:“要对付你,我们两人已足够了。”另一人说:“只要你过了我们这关,你放心,剩下的五个人会来接待你的,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本不想杀人。”龙军喃喃地说:“看来今日不动点真格,别说找人,连全身而退都不容易了。”
“红颜双知已”之一说:“凡是闯入后宫的男人,结局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死。”
“我知道。”龙军说:“可是,这两位拿刀的难道不是男人?”
两阉人大怒,他们最恨的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男人——更可恨的是,居然还当面说出来,不啻在他们伤痕累累的生命中,又刺上一刀,那感觉不只是痛,还有羞辱!
——在这方面,他们往往极度的自卑而敏感。
龙军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就是要故意激怒这两个人,就是要让他们盛怒之下犯错。
只要急躁犯错就会有机会。
机会果然来了,两阉人果然怒极之下,手中刀立刻如两道光似的卷了过来,刀势猛烈,势不可挡。龙军马上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破绽:就在两人交叉的中间有一个空档。他手中的剑刺出,刺的恰好就是此空档。
剑出,却如刺入棉花一般,刺入了一片无处着力的空门,两个阉人忽然狡诈一笑,刀一变,变得轻灵如细流,一刀已从空门中划向龙军的肩膀,另一刀更掠剑而上,直击龙军握剑的手。
阉人有个特点,就是既有男人力量,也有女人阴柔,他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精致纤弱甚至猥琐,他们可以一瞬间将猛烈的刀势变作流水一样的缠绵温柔。
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手。
致命的手。
龙军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明白此二人是故意装着被激怒,故意露出空门引他上勾——两个已经连男女性别都不在乎的人,连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放弃了的人怎么会轻易波动情绪、一激就怒?如果能轻易犯错的人又怎么配守卫后宫如此重要的第一道大门?
龙军的剑势已用尽。
更要命的是,两个老妈子手中忽然多了两条挘赖某そ恚诳罩杏缫徽梗擞氤そ硪黄鹑缍旧咭谎菜娑础T谒堑氖种校教跗掌胀ㄍǖ膾{桌布居然比刀还厉害!
龙军已陷入绝境,无处可避,逃无可逃。
龙军却忽然以一种非常奇特怪异,令人无法想像的姿势一扭,忽然就从四人的围攻中游鱼一样滑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雾本身会降低人的视力和反应——两阉人的刀如流水,已泼水难收,奇_…_書*…*网…QISuu。cOm一人一刀砍上了冲过来的两老妈子的胸。
他们刚听到刀砍上骨头的声音,两老妈子手中的长巾几乎同时如鞭一样缠上了两阉人的咽喉,随后响起一阵爆竹般的喉骨破裂声。
四人的惨叫几乎同时发出。
急促、短暂、绝望。
龙军收剑,叹了一口气,本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因其而死。让人有不胜欷殻е小
假山后,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蓝一边拍掌一边从雾中走来,眼中似有了一层涟漪薄雾,薄雾中是不是藏着一根针?
“好剑法!”蓝由衷地赞叹:“我还从来没想到能有人在一瞬间将此四人杀于剑下。”
“其实,并不是我的剑有多快,是雾帮了我。”龙军老老实实地说:“我并没有杀他们,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一瞬间杀于剑下。”他谦虚地说:“我只不过借力使力,让他们自相残杀罢了。”
“你说的是事实,却很谦虚。”蓝笑了笑:“不过,此时的谦卑仅仅是用厚厚的嘴皮暂时遮住了獠牙利齿而已,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论单打独斗,‘红颜双知已’和‘大内七阉’中的任何一个人武功都不在你之下,可你最后却胜了,这是智慧、勇气、反应的结果,绝不是偶然。”蓝说:“高手也无法永远保持不败,能够败在一流对手之手,恐怕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她手优雅地一伸:“请,请入宫。”
龙军欠了欠身:“我可以进去吗?”
“是的。”蓝说:“你现在是我的客人。”她淡淡地说:“能够闯进大门的人,暂时都是我的客人。”
“暂时?”
“是的,暂时。”蓝说:“后宫只有主人,从来没有客人。”她忽然笑了笑,她一笑,那张脸立刻生动了起来:“你想永远成为这里的客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代原来的主人,成为新的主宰。”她微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公正很合理?”
龙军承认这样的丛林法则在江湖上实在是很公正很合理。问题是,没有成为主人的客人,后来都到那里去了?
蓝指着两个阉人,笑着解释:“到这里的客人要么消失了,要么都成为了他们一类的人。”
“按你的说法。”龙军悻悻地说:“是不是留下的人都成了阉人?”
“是的,答对了。”蓝笑得很愉快:“其实,当阉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对着这里众多的美人。”她的表情好似很替龙军着想,最后加了一句:“我保证,它的好处会让你乐不思蜀、做梦都想不到的,很多男人费尽心思,想做都做不了的,能来这里真的是你的福气。”
六十九、交锋
蓝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后宫也是一个“好客”的地方。当然,能够成为此处座上客的人并不多,在绿蔷薇的记忆中好似是第一人。所以,当蓝带着龙军进屋,请他入座的时候,绿蔷薇真的大吃了一惊。
而且这个男人鹤立鸡群,居然长得和龙湉一模一样。
幸好,她是极精灵的女人,察颜观色,神态变得比谁都快,马上不动声色地张罗接待。
猪羊被宰杀的哀嚎影响不了餐桌上食客的胃口,更不会妨碍席上男女优雅地调情。琴瑟之音再次响起,蓝优雅举杯:“请,请用酒。”
龙军心生警惕,不饮:“对不起,我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找人的。”
“找人?”蓝明知故问:“找谁?”
“寻找我兄弟龙湉,有人看到他来到后宫。”
“不会吧。”蓝一脸惊讶:“这里要么是女人,要么是阉人,怎么会有一个大男人来了,我们却不知道?”
龙军说:“我不也是男人吗?不也进来了吗?”
蓝转过头,问绿蔷薇:“你们见到过龙湉这个人吗?”
“没有。就是一只公狗都没有。”绿蔷薇头摇得似鼓,娇笑:“后宫来了一条公狗都会引起了一阵骚动,何况一个男人。”
她居然在言谈间指桑骂槐地将龙军比作公狗,龙军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龙军淡淡地说:“我只想再问一下,真的没有?”
“真的。”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往往“犹如赤脚踩到火炭”,立马咆哮起来。龙军却没有再问,平静地笑了笑,拱拱手,起身告辞。对于他的这种从容、随性和恬淡,蓝眼中露出欣赏的神情,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何不且将心事付瑶琴,小饮两杯再走也不迟?”
“是啊。”绿蔷薇在一旁说:“说不定多呆一会,真的有人来了。”
龙军沉吟了一会,其实心急如焚,有一丝源自双胞兄弟传来的不祥预感,他本就是来找人的,刚才也是作作姿态,人还没找到,当然不想走,心想何不留下来看看这些人的表演,说不定能找到线索。当下点点头,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曾想,这一坐下,却已是隔世。
谁是这场豪华筵席上的饕餮?
刘卫慢慢地从转角踱了出来,笑得垂涎三尺,就似刚刚得到了一锭金元宝一样。
他最喜欢看到别人受折磨——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曾肆无忌惮地折磨一个素不相识、三十多岁的孩子母亲,“脱光她的衣服”,用火“烧她的头发和阴部”,直到活活把她打死。
他还用同样的手段,折磨过一个“检垃圾的老太太”。从受难者的哭喊、受辱、挣扎、流血的痛苦中得到“快乐”。他专门找“单身女的打”。他还“眉飞色舞地描述”向人描述折磨人的感受——“特别刺激”。他毫无愧色地陈述打人的目的,是“图乐”,“看到对方痛苦的样子,心里痛快”。
此刻,他心里在想:如果龙军落在他的手里,和龙湉一起跪在他的脚下,那会是一幅多么可爱的场景——他相信这样场景很快就会实现了。
一起到那种刺激,就有一股热气从脚底往上窜,热乎乎的。
寒风肆虐,雪花飘逸地从天空落下,仿佛是刘卫带来的一阵寒意。
绿蔷薇每次看到这个人,如同看到一条毒蛇,心里就会升起这样的寒意,背脊就会发冷。蓝平静的外表下又是什么感受?她为什么会倚重这样的人?
龙军的感受和绿蔷薇差不多,他知道,遇到可怕的对手了,这个一脸诚恳笑容、表情近乎白痴的人很可能比刚才遇到的“红颜双知已”和两阉人加起来都可怕。还有蓝,这个平常的女人身上究竟蕴含着什么力量,让刘卫和绿蔷薇均对她如此的敬畏?后宫究竟有什么阴谋和魔力,让龙湉一至不复还?这些人又会以什么方式和诡计来对付他?
刘卫,四十七岁。
年青时为川黔边境一带有名的独行盗,作案一百零一次,均得手后全身而退,纵横江湖,风云一时。二十七岁加入柳园,后一直不知所终,寂寂无名。十年前在一小镇开小饭馆,名刘老二饭馆,至今依然。
这些是龙军来柳园之前收集到的关于刘卫的“全部”资料。
说是“全部”,是因为刘卫加入柳园以来,究竟做了什么,杀过什么人,一点信息也没有。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在后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记录也没有。
人是有惯性有习性有匪性的,一个曾经作案一百零一次没失手的人,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心归降柳园?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默默无闻?难道真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这么多年里,他会什么也不做?这可能吗?
龙军忽然觉得后宫真的很有趣,有趣极了!
如果他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就不会觉得有趣了,他会哭都哭不出来、笑都笑不出声!
蓝也在静静地观察着龙军和刘卫两个人,她一直觉得,人是最值得深入观察的东西,也是最难看清楚的东西,只要把人看清楚了,世界就看清楚了,江湖就看明白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看清楚“人”?有几个人既能看懂别人?又有几人能看懂自身?
刘卫先向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看着龙军,眼神下流邪恶。吃吃地笑着:“你是来找人的?”
“是的。”
“找龙湉?”
“是的。”
“我知道他在那里。”
“请你告诉我,他在那里?”龙军眼前一亮。
刘卫一副猫戏老鼠的快感,故意慢了一下:“嗯,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可能用刀抵着你的头强迫你说,也办不到,你的武功很可能还在我之上。”龙军笑了笑:“而且,你一来,表情就告诉我,你一定不会说。”
“为什么?”
“因为一个说谎人的表情,看人眼光流离不定,脸上经常无缘无故泛红晕,说话吞吞吐吐。”龙军说:“你刚才就是这种表情,说明你在撒谎,你根本就是在戏弄人,根本就不想说真话。”
“那么,你想不想我告诉你?”刘卫咧着嘴:“说不定我一高兴,全都说了。”
“不想,因为你不会说真话。”龙军嘲讽说:“像你这样表情的人会说真话吗?”
刘卫悻悻地,一脸尴尬。
“其实。”龙军笑了笑:“你已经告诉我了。”
“告诉你了?”轮到刘卫惊讶了:“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啊。”
“你说了。”龙军说:“你的话告诉我,他确实就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一来就说,我是来找龙湉吗?说明你知道我的来意。”龙军说:“龙湉出来的时间并不长,我也是才到这里不久,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的来意?说明你知道龙湉的下落,至少见过他。”
“那你怎么说他确实在这里?”
龙军反问:“他不在这里,又会在那里?”
刘卫一下子怔住了,忽然发觉落入了龙军问话的圈套,如果他回答“在这里”,就等于证实了龙军的话,如果回答“不在这里”,就等于要回答“又会在那里?”
七十、佛眼
蓝在一旁看着、听着,很欣赏龙军的机智、儒雅、淡定而从容。她忽然想:自己和龙军算不算同一类型的人?看着龙军帅气的面容,她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惺惺相惜的感觉。
龙军比龙湉多了一份儒雅,龙湉则多了一份痞气。龙军给人的感觉是真诚,龙湉则是玩世不恭。龙军显得自信,龙湉则心事重重。龙军多了一份沉着,龙湉则多了一份沧桑。
——他们共有的是一腔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坚强、镇定、牺牲和热血。
当然,还有勇气。
龙军继续说:“而且,我还从你的表情中看到,我兄弟还活着。”
刘卫更惊讶,立刻痉崩着脸,弄不懂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字,让人读出了什么。看着他患得患失的表情,蓝差点笑出声来,再看龙军的眼光也变得有些异样。
“因为你刚才一脸得色。一副猫戏老鼠的表情,当然是有老鼠在手里,如果老鼠都死了,还能怎么戏?”龙军解释:“而且你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快感,就似猫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真的不希望龙湉落在你这种人的手里。”
蓝在一旁笑了笑,问:“那么,以你之见,这个人算那种人呢?”
“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龙军说:“薄情必寡义,寡义必残忍。我说得对吗?”
蓝说:“嗯,其实,他是很讲人道的,不是说你说的那样。”
“人道?”龙军大笑:“‘人道’一词对他来说太奢侈,用词不当,应该叫做‘猪道’,或者‘兽道’、‘动物道’,反正是‘非人道’,或者说是‘无道’。”
蓝未置可否,是不是她觉得龙军没有说错?刘卫眼中却露出了阴阴的寒光。
“哀莫大于心死,无赖莫过无耻。” 龙军说:“其实,他还不算最无情无义的人。”
“还有那样的人?”
“是的。”
“请问,此人是谁?”
龙军说:“这个人就是柳风。他远陷害我兄弟,除方远山,近又置自己妻妾、妹妹安危于不顾,你见过比他更无情无义的人吗?”
蓝黯然。
柳风会不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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