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吃了一惊,问道:“辞官?宗主,当官那么不容易的事情,而且还是说不准有大前景的五品位置,您为何要辞官呢?”
宗主摇了摇手,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这一点,我暂且不愿再说,你以后去了京都,看过了许多事情后,应该会明白的。”
辞过宗主之后,余锦在路上碰见了鼻青脸肿的段北三,段北三看着他以后,好像看见了救星,拉扯着他衣角,大声道:“那疯婆娘真的是疯了,余锦啊,看在咱们师兄弟这么久的情分上,赶紧救救我吧!”
余锦好笑问道:“怎么了?”
段北三小心望了一眼身后,然后对着余锦手舞足蹈道:“你是不知道,叶青栗那个疯婆娘,以前本来就喜欢欺负我,现在当了大弟子之后,变本加厉,我不就是饿了去厨房拿了点儿东西吃么,她偏说我是偷了灵光宗公用的东西,先要揍我一顿,然后还要关我十天的禁闭,余锦,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余锦摊开手:“但是你找我也没用啊。”
段北三突然眯起眼睛,捏紧了他衣角,说道:“余锦,我知道你和那疯婆娘在试炼之地里头肯定发生了点儿什么,她那样的家伙怎么会为了个同门伤心得闭关修行呢,所以你帮我劝劝她,只要能让我免了这次责罚,我给你我珍藏了很久的一本好书,保管刺激!”
余锦舔了舔嘴唇,笑道:“这么好的书啊,我虽然也很想看看,但是段师兄,我是真没办法,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仅仅是朋友而已。”
段北三惊且不信道:“朋友而已?”
余锦点头:“朋友而已。”
那边站在远处没有接近的叶青栗,听到了这一句话后,本来已经抬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她没有心情再去计较段北三的那一点儿小事情,她只是呢喃了一句:“朋友而已啊。”
然后转头便走。
有鸟雀一声鸣,有风吹过湖水,荡漾开来涟漪。
余锦在回到灵光宗之前,已经是凭借着那东吴气运的余下以及在那最巅峰一战的体会感悟,一举踏入了二重天境界,再加上他与叶青栗之间,气息早已是心领神会,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如何不知道叶青栗就在远处站着呢,所以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段北三说,不如说是对叶青栗说的。
过了一小会儿,仿佛是发现了叶青栗还没有追上来,段北三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余锦的肩膀,说道:“看起来那疯婆娘没过来,算了,余锦,听说你过段日子就要去京都了,今天我破费,请你去吃点好的,咱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的呢。”
余锦点头道:“行。”
如段北三所言,他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真的是越来越少了,上一次他们一起去吃饭还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刚刚入春才没多久,他来灵光宗也才没多久,他们一起溜到山下去,找了个酒家,喝了两壶酒,吃了一锅鱼汤,那个时候很好,比现在要好,说不准比未来也要好。
段北三问道:“余锦,去吃点啥?随便点,没事儿啊,哥现在有钱!”
余锦看了一眼叶青栗转头就走的方向,那边已经感受不到那个倔强姑娘的气息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笑着说道:“段师兄,咱们去以前去的那个酒家,吃一锅鱼汤吧。”
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在离开灵光宗,前往京都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98章 一张面具,一席文武()
灵光宗山下有一个小镇,转过三四里路,沿着主官道走过去就能看见,小镇里人口大概只有一百户多一点儿,只比村子多不了多少,称其为小镇的原因是这地方还算是繁华,有酒楼有各种商铺,一般的小村子都是各家务工务农晨起暮归,过着封闭的日子,而小镇子里头的人们,年轻一辈都出去闯荡,留下来的多是有田地或是有家业的人,家业都不大,但维持生计足以,闲适到安然自得,正应了江南道上诗人的名篇,“高楼春风三十桥,不似南田蝴蝶中。”
小镇子里有一家铁匠铺,平时主要的生意都是灵光宗上委托制造的一些兵刃刀剑,以及小镇子里人家们家中必备的一些铁质器皿,虽然银子赚的比起隔壁酒楼里头的要少太多,而且天天都呆在明火边上,烧得皮肤发黑,但是老铁匠是那种干一行必然爱一行的人,一辈子不爱其它,就爱和这炉火铁锤呆在一起,也不顾家里头的黄脸婆多有牢骚,只是早起贪黑把活儿做好,看到客人过来拿货时满意的一个点头一声赞美,就高兴得去喝上两杯酒,说是用再好的菜肴下酒,也不及用好心情来咽酒,其实这话看起来是没几分道理,但细细去看,倒真有点儿意思。
老铁匠家里头的那个不争气儿子,从小想要教他学武,争气的话长大了去边关捞点功名,沙场上用人头堆些战功,说不定衣锦还乡还能有皇帝的褒奖,那就可给他争了大面子,不至于以后还会在小镇子里头给人家说成是一事无成的莽夫抬不起头来,要是不济些,也可以去江湖里头混点名头,有个安脚地方就不错。
这也是如今一个烙印在人们心中难以更改的想法,同样是武人,当兵的要比混江湖的高出一大截来,尽管如今江湖看似蒸蒸日上,但江湖人的名声,还是远远不及那些在话本里头一骑当千的大将军,楚刀所指,即为楚地,那句话也不知当年振奋过多少人心。
可惜老铁匠的儿子就是不爱从武,非要去从文,去读那在老铁匠眼中只是一堆破纸的圣贤书,说是想要以后考取功名,凭着腹中学识来改变天下。
家里头的黄脸婆是极为支持儿子的这个决定,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凭着那书里头写着的几个字儿就能改变天下,哪有这种简单的事情,咱们大楚的天下就是靠着马背上的将军马背下的士卒,用一刀一剑给生生砍出来的,天下从来都是用血和骨头堆起来的东西,靠文章靠学识,在老铁匠眼里,无异于痴人说梦,关于这一点,过去他和黄脸婆不知道吵过多少架,白天要早起打铁,晚上还得受着这么一股子窝囊气,弄得那段时间老铁匠连酒都喝不高兴,头上的白头发也是一下子多了许多。
但后来呢,老铁匠也想开了,儿子想要做个啥,他自己愿意做啥,自己肯定是管不了了,又不是几岁的小童,心思都已经像是那分叉出树干不再笔直生长的树苗一样,修剪也没法子修剪,干脆算了,反正自己图的不过是儿子以后能好好过日子,能做出些成绩是好事,做不出来,也没多大所谓,从武从文,那都是年轻人自己想的事情了,自己尽管想让他从武,但他没这个心思,怎么说都没用,还不如不去管了,他记得小镇子里头曾经来过一个在边关经历过生死后来又成了江湖上鼎鼎有名大人物的人,他屁颠屁颠酒都没喝就跑过去问他心里头的疑惑,那个人说了一句话,他这种向来记不住东西的人,却也记忆尤深。
那个人说,时代不同,文武分量也不同,如今这个年头,你儿子的选择说不准是正确的。
老铁匠自己其实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既然人家这种大人物都说了自己儿子说不定是对的,那就行了,也就没管这一桩事情,只是有时候会想起儿子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后来转念一想,原来是自己老了,关心的事情不再是什么从文从武的问题,儿子干啥与他现在的关系都不大,他关心的不过是儿子好不好,有时间的话,能回来看看就够了,回来了老爹肯定不会再打你骂你,管你是从文还是习武,咱们爷俩一起喝杯酒,喝醉了回家睡觉睡到大天亮,就这样我就知足了。
老铁匠敲了一记锤子,想起许多事情,微微叹了一口气。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年轻人,年轻人长得很俊。
老铁匠看见年轻人后,放下手中的锤子,招手道:“进来坐进来坐,你上次要的那东西我已经照你说的给你做好了,你先歇歇,我去拿给你看,要是满意再付钱,不满意我还可以再做,没事的。”
年轻人微微笑着点头,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过了片刻后,老铁匠手里拿着一张铁质面具,看起来没什么重量,面具很普通,好像是那普通戏子在台上戴的面具,只是上头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花纹,只是在双眼部分中间,有一条线贯穿两眼,仿佛是一道刻意做出来的剑痕,除此处,仅仅是普通面具。
老铁匠将手里头的面具放在年轻人手中,年轻人微微笑了笑,然后戴上,那张很俊俏的脸庞一下子就被面具遮挡在了后面,只能看到那一条剑痕,以及双眼处留出来的两个小洞。
老铁匠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订制了这么一个好像没什么作用的铁质面具做什么,但做他们这一行的,与江湖人打交道很多,平时也不会去多问,他只是打量了一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这张面具,然后问道:“客人,你觉得我做的这面具咋样?”
年轻人戴着面具走了两步,左右转了转脑袋,然后摘下面具,理了理头发。
“还不错。”
待付过了钱之后,老铁匠看着年轻人,欲言又止,最终没忍住,开口问道:“客人,我就随口一问,你这挂着的两柄剑,我瞧着这做工,绝对不是近年来的工艺,而且光是剑鞘的材质,就肯定不是一般价钱能够弄得出来的,想必客人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两柄剑,是我一个老朋友送给我的。”
老铁匠点头,然后由衷赞叹道:“那你那个老朋友,肯定是真的了不起啊。”
年轻人微微低头,轻声应道:“是的,他的确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老铁匠继续问道:“客人,你既然有这么两柄剑,那想必肯定是江湖中的剑客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是会用剑,但不是什么剑客,我是个江湖人,但也不算是什么江湖人,其实吧,我和你说句实在话,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江湖有多好,要是能让我重新来过一次的话,我会去当个读书人。”
老铁匠摆手道:“读书有什么好的,客人,你这话说的。”
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去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老铁匠说了一句话,然后再次抬足,离开了这家铁匠铺。
那句话,成为了老铁匠在过去问那个江湖鼎鼎有名的人物之后,记在了心里的第二句话。
年轻人说,这个天下,从来死的都是武人,最后的赢家,都是文人。
第99章 当时少年不少年()
江南道上西峰宗,一向以严肃如宫廷般的建筑风格闻名,不同于紫气宗那样的仙府宝地,也不同于天元宗那样的名山大岳,若是不知晓其中根究的人路过西峰宗,还会觉得这里是哪个朝廷上大人物修建的府邸,甚至还曾有人觉得这里恐怕是皇室修建在江南道上的避暑园林。
当然西峰宗的确是旧日与皇室有一些渊源的,在西峰宗前宗主的那个年代,韩家的天下帝王曾经以学道的名头让西峰宗曾经的那位老宗主进京,其实事实如何无人知晓,但在后来,西峰宗就颇受朝廷的照顾,尽管修建起来了这般类似帝王王宫的宗门建筑,但也从未有人质疑或下令修整过。
今日的西峰宗,春末雨过,有竹条起五丈高。
西峰宗的大弟子赵凤迁,今日起得很早,没有与弟子一起练剑,也没有去向宗主请安奉茶,而是默默独身前往宗门外山上的一处小屋,那个小屋平日里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是早已废弃的地方。
在收到了那一封来信之后,他开始是展开信读了一半,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不欲前往,但在读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他思量许久,终归是选择前往,因为那信上最后一句话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而且写信的人既然是知道这个西峰宗废弃的小屋,必然是作过一番考究的,无论如何,单为了那一句话,他也打算去问一问,去听一听,然后再作出最后的决定。
在确定没有人跟上来的时候,赵凤迁推开了眼前那小屋子的门,顿时一股扑鼻的陈腐气息袭来。
西峰宗不同于其它宗门,光从这宫廷般严肃的建筑风格就能看出,这里的制度也会如同建筑一样规章森严,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家庭,也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可以言语,在西峰宗,唯一能当成真理的就是能力,武道境界的高低,人情脉络的梳理,这些都是能力,有能力的人就能站到更高,而若是缺少能力,就只能站在最底下的泥潭里面,这就是西峰宗的规矩。
赵凤迁作为大弟子,虽然平时一直受到无数的好言好语,有真心但大多都是奉承,他这么一日不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想必有许多想要上位者都在后头窥视着,他过日子看似是众人之上,其实其中小心之处与劳累之苦只有他自己清楚,有时候一举一动都如同弈棋,一步之差便会满盘皆输。
小屋子里有张看起来一碰就会垮掉的木桌,木桌边上坐着一个人,穿着蓝色的轻袍,戴着一张铁质的面具,面具上双眼之间有一道剑痕。
赵凤迁坐在那戴着面具的人旁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看着这张铁质面具,想要看到那双只有两点眼光的小洞里究竟是如何的一张面孔,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摇了摇头,问道:“写那封信的人是你吧?”
蓝袍人点头。
赵凤迁再问道:“你是谁?”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当然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蓝袍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稍微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你在试炼之地中,曾经想要凭着强行进入一重天的武道境界一人抢夺到所有的宝物,但在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这一切都变成了妄想,王渡舟的出现,以及后来明王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你的计划。”
这一番话,如同第一声炸雷,响起在赵凤迁的耳畔。
但还没有等赵凤迁问出问题来,蓝袍人就接着说道:“当然,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问题在于,明王的出现,武道宗师们联袂登场,无论是孙天逸还是王然朱荣,他们的宗主都是先以弟子的安危为重,而你们西峰宗的那位宗主,却根本没有出现,无论是他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怎么样,这都说明了,他并没有把你们这些弟子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没有来救你们。”
这是第二声炸雷。
赵凤迁沉默了许久,捏了捏掌心,然后还是那样问道:“你是谁?”
在赵凤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有一大团念头在旋转过去,这个戴着面具的人知晓如此多的事情,究竟是何人,是孙天逸,或者是王然,朱荣?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而若是其他人呢,那些在试炼之地里头的年轻人他并没有记住多少,而且他做的那些事情,估摸着是引起了许多人的仇意。
蓝袍人仿佛是猜到了赵凤迁的心中所想,稍稍沉吟,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声音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你若是以为我是想要如何,或者是想要对你如何,那就错了,我要的很简单,就是与那信中说的一样,我要西峰宗的宗主死,而你若是想要坐上那张椅子的话,和我合作,这是最好的决定。”
赵凤迁摇头道:“就算宗主死了,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