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真是挺让人窝火的。”
其实他这话刻薄是刻薄了一些,但余锦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却也让另外几个年轻人有些不舒服,包括纳兰柳玉在内,只不过纳兰柳玉对这个蓝袍人的态度更多是取决于那蓝袍人露出来扎着她眼睛的两柄剑,她觉得这样的年轻人不应该拥有这样的两柄剑,这里头有怀疑有警惕,当然也有那么一些藏在心中更深处的嫉妒,这种嫉妒让她这样的爱剑之人不由得从剑到人,对余锦的态度也随着一落千丈。
而钟羽山却是平淡地看了一眼柳专:“回去直接抄书,给你十日时间,抄好了给我看。”
柳专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个在天相宗里说话最管用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也算是很好了的师兄,急迫疑问道:“师兄,我又没说错,你为何要向着他啊,难道师兄你就愿意看着这样受到咱们庇护的小子态度还这么趾高气昂么?别说师兄你,就是我也替师兄打抱不平啊!”
钟羽山平淡道:“首先,在此时这样的形势下,没有什么人在屋檐下,大家都是同路人罢了,其次,这个叫余锦的年轻人,并不是你看起来的那样是受到了我们的庇护。”
他转头看了一眼纳兰柳玉:“师妹你剑道修为高,应该与我有相同的体会吧。”
纳兰柳玉惊道:“原来,师兄你早就看出来了?”
钟羽山拍了拍还有些不解和不服气的柳专肩膀,微微点头:“是啊,其实说起来,根本就不是我们在庇护着他,而是他在庇护着我们呢。”
余锦正沉默着跟着前头正在说话的几人走,有时转头看着两边风光,有时低头看着走虫春叶,脑海里有思绪滚动,想起许多事情。
他再抬起头来时,却看到身边有个微笑的秀气姑娘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朵蓝色的小花。
余锦不解地看着纳兰竹青。
纳兰竹青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蓝花往他这边递了过来:“你看你穿着一身蓝袍,这朵蓝色的花挺好看的,插在腰带边上,很配衣服嗯,也算是夜里那一剑的赔礼了。”
余锦笑着收下蓝花,然后看着纳兰竹青:“现在这个时候,你倒是还挺有兴致的。”
纳兰竹青眼眉往下轻轻低,声音柔和:“这些事情啊,说是尽人事,但还是得听天命,既然只有眼前这一条路,那不如一边走着一边稍微让自己轻松一些。”
余锦低着头:“你能这样想,很不错了。”
纳兰竹青顺着他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余锦指了指地面,说道:“蚂蚁,这些蚂蚁在这个季节都会成群结队出窝了,因为冬天藏在窝里的食物基本都吃光了所以又到了寻找食物的时候。”
纳兰竹青掩嘴轻笑:“你还说我有兴致,看起来你的兴致才更是足,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还低着头去看蚂蚁,你这人可真是和我妹妹说的一样,是个怪人。”
余锦微笑:“其实以前也没这个兴致,只是有个家伙喜欢看,我就试着看看,其实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也许是另一个人的喜欢传染给了你。”
“而且现在咱们其实和这蚂蚁一样,现在我这么一脚踩下去,这些蚂蚁都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会被全部踩死,而咱们与这蚂蚁的命运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那个凶残的家伙找到了我们,那我们就和蚂蚁一样,说不定还会更惨一些。”
纳兰竹青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说道:“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走就行了,不用管我们。”
余锦问道:“到了那种时候,大家不是应该大难来临各自飞么?”
纳兰竹青还是神态认真:“不,我不会,我想他们也不会的,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大家也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但是你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不想拖累了你。”
“这样啊。”
余锦眯了眯眼睛。
“这样其实也不错。”
第77章 朝生暮亡(三)()
在一行人于这试炼之地中走了大约半日路程之后,抬头可以看见阳光正好是午时刺眼,年轻人们虽然都感觉到了一些疲乏,但都只是一边稍微放慢脚步一边掏出水和干粮作为体力补给,午时看起来离傍晚还有许久,但却其实已经没隔着多少时间了,只有在白天就离开这试炼之地才是最好,越拖得晚,遭遇什么不测风险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他们都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于是就连那个最喜欢抱怨和嘀咕的柳专也没有去多说什么话,只是跟着队伍往试炼之地外的方向走去。
而余锦还是那样,离了有丈余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也没有主动去与他们搭话什么的,尽管不久前那个叫纳兰竹青的年轻姑娘给他的印象还很不错,虽然的确是昨夜那一剑的补偿并无其它意思,但是还是要比她那个叫纳兰柳玉的妹妹要好上不少。余锦其实心知肚明,纳兰柳玉本来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那样的眼色,只是在他稍微展露出吸纳了东吴气运之后的一些气机变化与春草秋萤两柄名剑之后,那个纳兰柳玉才开始对他有了明显抵触的敌意,他知道武无第一,剑道亦无第一的道理,所以也没有觉得纳兰柳玉的这种情绪是错误的,只是既然人家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他也并非同道中人,干脆就这样吧。
待走到那试炼之地中已然崩塌的东吴宝库附近,临山而望,那边没有在东吴宝库中寻求机缘宝物的几个来自淮南道的年轻人都甚为讶然,在他们眼中这试炼之地中其实最为宝贵的就是那东吴宝库,大部分年轻人其实真正进来的目的也都是为了那东吴宝库,他们只是因为在路途中遇到了已然唾手可得的机缘不愿意浪费掉眼前大好宝物去寻求那东吴宝库中可能根本是水中花镜中月的秘宝,所以才落下了大队没有到那边去。
而这一眼看过去,最为宝贵的这座宝库却已经成了一堆大小石块堆积,残败不堪的废墟,岂能不让他们感到讶然呢,当然讶然的同时也有一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遇上这里足以让宝库都崩塌的大事件。
余锦在后头同样望着不远处的那片废墟,他捏了捏腰间佩着的春草剑柄,一时间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不知道是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还是哀叹自己的运气不好。
其实归根结底,真正改变了他未来进程的原因就是从他与叶青栗决定不顺着外头麻衣老者走过的路逃走,而是从那个麻衣老者冒出来的洞里逆流而去开始的,若非那个时候他们作出了那样奇怪的选择,也就不会有后来拿走春草秋萤双剑和诸葛氏剑道秘籍的事情,更不会有仓惶逃到后山住山洞打猎烤肉的野人生活,也不会有再后来遭遇野狼群两人分散的经历。
最重要的是,没有前头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就不会遇着那个道观,以及道观的小道童和老者,这笔堪称战国最后最大财宝的东吴气运落在了他这么个武道境界低下但身具剑魂的小子身上,他其实心里头很清楚,自己以后人生的路会出现许多预料不及的曲折。
一行人实在困乏不已,坐下歇息片刻。
那边的柳专叫叫嚷嚷起来,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跟着你们来试炼之地了,这下倒好,还说能不能跑到东吴宝库中找点儿宝物,现在宝库都没了,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哎,要是能安然无恙出去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什么烧鸡烤鸭炖肉汤统统都吃掉,然后再趁着还没回师门好好喝上一次,要喝到那种大醉不能醒才算痛快。”
钟羽山对自己这个说话从无遮拦也从不在心中琢磨琢磨的师弟却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也没法子去再骂他几句,只能苦笑一声,然后对着柳专道:“这次就如了你的愿,若是咱们真能安然无恙离去,就让你好好吃上一顿喝点儿酒,钱财的事情,师兄给你付账。”
柳专咧嘴一笑。
在一旁靠着树神色低沉显得很有心事的纳兰柳玉看了一眼钟羽山,钟羽山会意,走到她身边,问道:“师妹,有什么事情?”
纳兰柳玉眼睛转向那边穿着蓝袍的余锦:“这个人的境界说不准只是藏着掖着不愿意露出来,可能比你我都要高,但是目的呢,我还是猜不透,他有这样的境界,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把握自己一个人离去,就算不行,跟着我们,我们也只是累赘,那么既然如此,他还是要跟着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钟羽山微微笑了笑,俊气的脸上在这一笑间显得很是温暖,竟然比起那个五官比姑娘还要精致的蓝袍人也不弱几分了:“这些事情啊,怎么猜都没用的,反正已经走到了这里,师妹你就别想这些事情了,若是出去了也相安无事,那就是你想得太多,若是半路上遇着什么,那也只是没有办法的结局,由不得我们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不如心安,不如安心。”
纳兰柳玉摇了摇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内心的想法,但眼角突然瞟着了什么,顿时跺着脚有些怒意道:“我的姐姐啊,你怎么又跑过去了,还说对那个家伙没什么意思,说了那么多,脚步倒是随着心中所向一点儿都老实,这么个不知底细的外人,姐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样矜持一点?!”
钟羽山也看着了那边又朝着余锦走过去的纳兰竹青,微微笑道:“说来也奇怪,你姐这么个平时典雅清淡的人,现在竟然也会主动和男人搭话聊天了,不过呢,你也别说,这么个境界可能比你我要高,藏锋不桀骜,长相还极为不错的年轻男子,要是我有个姐妹什么的,也会想着去甩给他。”
纳兰柳玉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冷笑。
余锦正看着那边化为废墟的东吴宝库感怀,忽然感觉身侧有阵淡淡清香,转过头去,却是纳兰竹青如一颗青竹一样站在那里,微笑看着他,两人目光一对,都瞬间觉得这样好像不妥。
所以纳兰竹青就打了个真的很蠢的招呼:“你好。”
余锦忍不住会心一笑,然后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样回道:“你好。”
纳兰竹青问道:“看什么呢?”
似曾相识的问题。
或许是这个年轻的姑娘真的就是那种典型的江淮闺秀,看她气质淡雅,也像是如此,若是叶青栗那个笨蛋的话,他早就讽刺过去然后等着给那个急躁的姑娘一顿揍,但对于像纳兰竹青这样的姑娘来说,他自然是不能那样,所以只是依着她的问题回答道:“这东吴宝库在我来的时候,还是座宝库,现在就成了一堆石头,说是人定胜天,但是那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你看这东吴宝库,建造出来不知花费了多少,而想让它化为这样的一片废墟,只需要一个人,数个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够了。”
纳兰竹青站在边上,如出水芙蓉般,她捋了捋额头边上的黑发:“你觉得我们有机会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试炼之地中么?”
余锦没有看她:“或许可以吧。”
纳兰竹青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太悲观了吧,我只是觉得,很难,我其实很少会别人说很多话的,就算是对柳玉,也基本是她和我说话,我点头或摇头。”
她突然抿了抿唇:“所以我不知道有些话不说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说,想了一会儿,觉得很难,所以干脆就现在说了吧,说出了口,以后怎么样也就都无所谓了。”
余锦笑了笑道:“你说吧。”
纳兰竹青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说话么?”
余锦摇头。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哥,真的特别像,我哥也长得很俊,以前很受年轻女子们喜欢,所以她们为了接近我哥,会跟我套近乎,塞给我许多水果啊小吃啊小玩意啊什么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余锦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纳兰竹青继续说道:“我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不知道我的爹娘,没见过,从小就和我哥两个相依为命,他以前一直骗我说爹娘出门远行了,要很长时间才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其实在我出生不久后一次回我娘家乡探亲时遇着兵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哥是个琴师,在茶楼里弹琴赚钱养着我,他说等我长大了要是不愿意做其它的就和他一起,他弹琴,我可以唱歌什么的。只是我还没到弱冠的年纪,他就病死了,我也就没有学着唱歌,而是去学了剑,后来遇着了以前家族里的人,才知道我们纳兰家还算是淮南道上不错的家族,只是爹不愿意与他们在一起,和我娘离开了,然后我就认识了柳玉,和她一起拜了宗门。”
余锦当然并不关心后来的事情,他只是问道:“你哥既然有许多女子喜欢,为什么不娶一个呢,留个后不是好事情么?”
“我问过他这个,他说他也想过,只是爹娘当时想让他好好读书考功名,他却不务正业做了个琴师,爹娘很生气但因为无可奈何也就随他去了,爹娘走了以后,他很后悔当时没听话,所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把我教好,学武学武都无所谓,只要别走了像他这样的路子就行,他说我要是娶了哪个女子,以后可就没多少时间去照顾关心你了,所以我不娶,因为你才是哥最重要的人。”
纳兰竹青声音有点儿颤抖。
余锦舔了舔有点儿干裂的嘴皮:“虽然他是你哥,但是却又当了你的爹,又作了你的娘,这样的人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
纳兰竹青稍微擦了擦眼皮,说道:“你长得,很像我哥。”
余锦沉默了一下。
然后说道:“可是我终归不是你哥。”
纳兰竹青浑身一震,看了他良久,看到他面色上依然是那样的平静,听了她说了这么多好像没有半点神色起伏,最后才发觉,是的,这个蓝袍年轻人,终归和她的哥哥不一样。
她低了低头,轻声道:“抱歉,打扰了。”
余锦看着纳兰竹青有些不稳的脚步和还在颤抖着的背影,知道这样一个姑娘能够鼓起勇气和他这么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态度,但他这样的回答,无疑会让这个姑娘的心都碎掉。
一直敏锐的纳兰柳玉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到姐姐的样子也就基本明白了,她轻轻拍了拍纳兰竹青有些站不稳的身躯,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充满敌意地看着余锦。
柳专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却不像纳兰柳玉那样老江湖一样还能保持平静,直接咬牙切齿瞪着余锦,好像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他给生吃了,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没有礼貌,态度恶劣而已了,而且还根本就不是个什么好家伙,这种冷血的家伙,简直是给江湖人蒙上了一层灰尘,这样的人啊,死了才好。
而钟羽山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敌意,只是有些不解。
余锦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在意眼前的事情,而是看向一行人正在前进的那个方向,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他轻轻按了按腰间的春草剑柄。对于秋萤剑意的沉字而言,他现在更为喜欢春草那剑意中充满的轻快飘逸,所以他虽然挂着两柄剑,但一向握在手中作为兵刃的还是那柄春草。
终于来了啊。
他本来是期盼着。
但此时却有些不再期盼了。
哎,还真是麻烦啊,真是麻烦啊,本来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又要出了变化,而这种变化,看起来已经无关紧要,但却是致命的,说不定会导致最后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