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日路要往还有一日路程的试炼之地外走,但依然不怎么敢安心休息,只是把身上兵刃放在脚边,几个精神稍微好些的都瞪圆了眼睛瞧着四面八方,而已经累得眼皮子都打不开的就那样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握兵刃起身的姿势浅睡。
在不断被明王屠戮的这段时间中,也有许多聪明的年轻人不再为了那些已经求不得的机缘宝物而分散行动,而是纷纷聚集起来抱团往试炼之地外赶路,他们知道那个还不清楚身份的凶残对手并非数人就可以战胜得了,就看那些倒霉死掉的年轻人尸身,就能发现他们也曾有拔剑的意思,也曾有对敌的心思,但最终都无一例外选择了不拔兵刃只顾逃路,这若是巧合那就太过不真实,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浪费这个拔出兵刃的时间,因为拔出兵刃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野火边上,有个戴着青色垂条斗笠的年轻姑娘揉了揉已经有点儿发痛的眼睛,但想到那几个人令人发呕的残破躯体,那一点儿睡意马上被心里头的紧张与无边恐惧给占据,顿时清醒数分,重新监视着这附近山林中的状况,她扶了扶头顶上的斗笠,露出一双还算纤细的秀眉与剪水般的眼睛,这斗笠在江南道更南的淮南道上十分受江湖人喜爱,许多穿粗衣但也想要有江湖潇洒气势的江湖人都会戴上这么一顶青色垂条斗笠,顿时就好像江畔无拘无束的垂钓人一般,再加上一柄别出心裁的竹鞘佩剑,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所以这斗笠在那边一直被对江湖人没多少好感的淮南文士笑称为“戏绿”,说他们十分作怪,如戏子登台不着戏服穿绿衣一般滑稽可笑还自以为气质非凡。
女子扶了扶这青色斗笠,想起自己淮南那边家乡的亲人,一下子神情黯淡,自己这边恐怕是凶多吉少,看起来已经离试炼之地外头不远,但谁都心知肚明,只要差一步就和差一千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叹了一口气,而身边那个没有戴青色斗笠,露出盘起来扎在脑袋后面的头发,面容未有她秀气但多了几分灵性的女子,则是拍了拍这个一并前来同伴的后辈,没有说任何话。
忽地两人都好像听到了什么,稍微平复下心中念想专心去听时,却听到那边树林里传来稀稀疏疏,树叶被拨动作响的声音,于是第一个反应都是从脚边拾起剑,剑指那传来声音之处,手指按在那剑鞘边缘,只待有任何异动便要马上出鞘亮剑。
在数日极度紧张的氛围下,无论是外人言语以及所见所闻,还是自己内心中那越来越大的恐惧感,都让这两个出生在山清水秀,温润如水的年轻姑娘也不由得变得草木皆兵起来,否则换做往前,就算她们练剑也有一段日子了,也不会有这样快速的出剑意识。
从树林子里走出了个蓝袍年轻人,眉眼好看,神色平淡。
那秀气的年轻女子瞧着这人突然从深夜的树林中钻出来,一下子紧张过了头,尽管已经看到了这人的年轻面容知道几乎不可能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凶毒之人,但是还是没有忍住,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剑已经点起,在中间点了三下,然后闪亮的剑影就到了那年轻人的身前数尺之地。
但那年轻人还是只是神色平淡,继续往前走着,那秀气女子的剑落在他身前却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汪洋大海之内,一点儿该看到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便因为气机用尽而未有寸功随着反应过来了的年轻女子后退了三步,蓝袍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在意年轻女子这突袭过来的一剑,走到野火前,坐在旁边。
秀气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充满怀疑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她知道刚刚那一记清亮剑影虽然是因为紧张而导致出手的无心之举,但也绝非未有任何本事的随手一剑,而是她过去在淮南一处女子剑坊中学到的一手十分厉害的剑招,但在她的剑落在那蓝袍年轻人的身前时,诡异的是也不见蓝袍人用过任何手段,连手都没有伸出来,自己的这一剑就好像瞬间被化去了所有的气机和力道,成了软绵绵看起来很傻的一戳。
而秀气女子的同伴,那个比她要娇小一些也多了些灵气的女子,显然要比她那个因为紧张直接出剑的同伴要多上许多城府,或许是见识过的事情多也许是走江湖的时间更久,总之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蓝袍客,此人很年轻,看起来只是和她们一样来到试炼之地中寻求机缘的年轻人,但刚刚那让她心中震动不已的情形让她清楚,这个蓝袍人绝非那么简单。
他长得很好看,眉眼里头也没有那种饱经世事或者故作老成的神态,只是普普通通看起来真的与她们毫无差别的年轻人,灵气女子眯了眯眼,然后看到这个蓝袍人蓝袍因为坐下被拖到后面从而露出的腰间两剑,眼神一惊,她也是学剑之人,而且虽然是三重天上游的武道境界,但在剑道境界上来讲的话可能已经是二重天中游的层次,对于剑道已然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在她这个年纪实属不易,若非她是淮南人,又对这江湖中一点儿虚名并没有几分挂念的话,以她的剑道境界在这试炼之地中名声绝对不会弱于赵凤迁孙天逸朱荣王然几个江南道年轻翘楚。
她看着蓝袍人腰间双剑,咬了咬牙齿,赶紧移开目光,她感觉到自己看到那两柄剑稍微久了一些时,好像有两道极为锋利的剑意从那两剑上传递过来,刺得她有些目光疼痛,剑心都变得不定起来。
那个秀气女子看到这个蓝袍人只是坐在野火边上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对她这冒失一剑的责怪也没有,便知道自己肯定是错怪了这个蓝袍人,便站在边上,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觉得不妥当,就坐在他边上,转头低声说道:“刚刚不好意思,我们这几天精神实在不太好,听到这深夜里树丛作响还以为是大敌来了所以才出剑的,并非有心之举,还请你不要怪罪。”
蓝袍人却是微笑开口道:“没事的,我也只是个被那人逼迫到几乎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看到你们这么多人都在一起于是想聚过来,毕竟人多力量大嘛,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诚心觉得刚刚那事有点儿过分的话,很简单,我饿了,你有干粮分点我就行。”
秀气女子点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我们干粮还是有许多的。”
野火烧着木柴,时不时噼里啪啦几声响。这一行人加上这两个还没有睡下的女子一共是六个人,除却这两个女子其余四个都是年轻男人,应该是这六人共行来到了试炼之地中,那四人虽然已经睡下,但蓝袍人只是微微扫过去便能清楚看清这几人武道境界,最高的是其中一个闭着眼睛休息,在这样的条件下衣衫还是极为工整的俊气男子,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已经摸到了二重天门槛的三重天巅峰境界,而与他相差不远的则是一边站着好像对他有些畏惧意思的灵气女子,也是三重天上游的境界,而且这女子的剑道修为很高,剑心已然淬炼到了一个很有强度的层次。
蓝袍人吃着干粮,侧眼看到旁边的秀气女子正看着他,于是转过头去,那秀气女子可能觉得这样甚为不妥,所以赶紧侧头。
蓝袍人指着那边睡着的四个人,问道:“怎么他们四个男人都睡下了,你们两个女子不睡?”
秀气女子摇头道:“他们四人已经守了两夜了,白天也都在赶路没有休息,所以今晚我和柳玉妹儿一起守夜让他们能够休息一下,以前都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特别紧张,也就不慎把那一剑对着你给用了出去。”
蓝袍人看了一眼站在边上没有凑过来的灵气女子,还是与旁边的秀气女子问道:“她叫柳玉么?”
秀气女子还是摇头:“不是,柳玉是名,我与她是一族之人,都姓纳兰,我叫纳兰竹青,她叫纳兰柳玉,我这个妹儿比我还是要强多了,几次在试炼之地中出了些意外都是她帮忙才让事情解决。”
蓝袍人点头,看着那还是站在一边上的纳兰柳玉,吃着剩下的最后几口干粮:“怎么,看着我像是那个在试炼之地里头杀戮的家伙,还是不像个好人?”
纳兰柳玉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决定开口道:“也并非认定,只是怀疑,你看起来只是三重天上游与我无二般的武人,但剑道上的造诣让人还是很是怀疑,我不知道你是藏着掖着了自己的本事还是怎样,总之现在我没办法相信你只是个被逼迫到无奈才跟我们走到一起的年轻人。”
纳兰竹青想开口与纳兰柳玉说些什么,她对这个蓝袍人印象其实还很不错,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纳兰柳玉沉声打断:“姐姐,别坐那儿,给我过来!”
蓝袍人擦了擦嘴巴,微微笑着:“敌意很重嘛。”
也不待那纳兰柳玉再去说什么,蓝袍人直接耸了耸肩:“其实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在试炼之地里面杀戮的家伙只要知道你们的位置,以你们几个人,想要活下来很难,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我怀着什么心思无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想来权衡一番你们还是应该让我同行,毕竟多我一个就多一份看起来好像很渺小的胜算,但多一点好呢还是少一点好呢,纳兰柳玉,我看你像聪明人,你应该自己决定吧。”
纳兰柳玉盯着他,敌意不少半分。
身边站着的纳兰竹青突然说:“妹,我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纳兰柳玉责怪道:“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闯荡江湖多久,在这种时候不能抱有什么私心,你得好好思考一下再去回答。”
纳兰竹青捏了捏她衣角,半天,才小声道:“但是”
纳兰柳玉突然有点儿恼火道:“姐!你是我姐,别老帮着外人说话!”
蓝袍人似笑非笑,还是坐在野火边上。
他看着这两个姑娘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和另一个姑娘那时的样子,那个傻姑娘和他也像是这样,在深夜,坐在野火堆旁,聊着许多年轻人之间的话题。
他看了一眼天上星辰。
还是那么亮。
第76章 朝生暮亡(二)()
待到天光骤亮,四个还感觉有些困乏,四肢都微微胀痛的年轻男子醒了过来,看到那边守夜的纳兰竹青与纳兰柳玉都还坐在那儿,野火已是熄灭,两个女子已经草草洗漱打理完毕,淮南道女子比起江南道这边天生被山水鱼米润养,肤白素雅的女子而言,其实先天条件差了那么一些,所以在那边的胭脂水粉要比江南道这边卖得好上太多,年轻人们见惯了涂抹粉黛,唇红眉深的淮南女子,而此刻那边的纳兰竹青纳兰柳玉不施粉黛却有种别样的美好韵味,好像万紫千红中的数颗白莲,最是显眼。
而坐在另一边的蓝袍人却是让四个年轻人都发了一下愣,那蓝袍人低着头坐在那儿好像是睡着了也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那四人中为首的俊气年轻人望了一眼看过来的纳兰竹青,问道:“师妹,此人是从何而来,你们认识这个人么?”
纳兰竹青解释道:“是这样的,师兄,这个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在试炼之地中寻求机缘宝物的年轻人,但在发现试炼之地中有可怕人物杀人之后就开始往外走,正好昨夜看到了这边的野火,于是就想要过来一并前行,我们瞧他并无恶意就随了他,反正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
俊气年轻人点了点头,看着那边仍然低着头的蓝袍人,眼中吐露过一缕疑惑和不安,但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去,他正准备走过去打声招呼然后一起上路的时候,却听见身边一个神色不善的师弟冷哼一声,不屑道:“还以为是个什么高手,不过是个胆小地要寻求庇护的小子而已,呵。”
俊气年轻人沉声转头:“柳专,少说话,再出口无遮无拦的,以后回了淮南师门,你就给我天天抄书,百年剑道论七十二页,每一页都给我抄上十遍!”
柳专被师兄一喝,顿时气焰少了九成,耸拉起脑袋,撇了撇嘴巴。
俊气年轻人走到那蓝袍人身边,稍微抱了抱拳,微笑道:“这位兄弟,我叫钟羽山,与这几人都是淮南道天相宗的弟子,如此事情急迫,我们无可奈何只能忍着没有去拿到多少宝物便要急匆匆离开试炼之地,却不知道这位兄弟的尊姓大名?”
蓝袍人微微抬头笑了笑:“我叫余锦。”
钟羽山点头道:“余兄弟,咱们要尽快离开这试炼之地了,从这儿到外头大约还有一日路程,既然萍水相逢那就互为照应吧。”
穿着蓝袍的余锦亦是点头:“行。”
这蓝袍人,便是在深山中得气运出道观的余锦。
余锦在那老者传承气运化为白雾轻烟之后,按照老者的托付先将那个小道童暂时安置在道观中,然后独身出道观,他没有第一时间直接催动那气运中可以供他使用一次的巨大力量,而是先循着道路去寻找那个正在试炼之地中杀戮年轻人的明王,但他的目标太小,而且也无法如同老者那样一眼看尽试炼之地中的全部景象,所以他没能找见明王,而明王也没能发现他。
所以他便换了个法子,来到了这边试炼之地正在往外头赶路的年轻人队伍中。
那边,凑到纳兰柳玉旁边的柳专看着钟羽山与那个不知根细的蓝袍人说话,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也不知道钟师兄和这么个年轻人说那么多好话干嘛,俗话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既然是在咱们的屋檐下还一副好像无所谓的样子,这种人我是看不顺眼。”
纳兰柳玉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这个家伙有点怪,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和我们一起离开试炼之地的普通年轻人,你记得和另外两个师弟说一声,都留个心眼,小心一点这个奇怪的人。”
柳专却是嬉笑道:“哟,师姐,我还以为你瞧着这个小子长得俊俏心里头会向着那个小子呢,没想到师姐你还是如此稳重的一个人嘛,佩服佩服。”
纳兰柳玉嘴角沉了沉:“都什么时候了还乱拍马屁,你小子赶紧作好准备上路了,要是再拖一晚上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看到柳专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满不在乎往那边走了过去,纳兰柳玉稍稍吐了口气,转头看着身边神色不定的姐姐,微微笑着:“姐,怎么了你,是担心咱们的安危还是昨天晚上被那个穿蓝袍的给迷住了,嘿,没想到啊,没想到,姐你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嘛。”
纳兰竹青瞪了她一眼:“少贫嘴,姐不过是有点儿累了。”
一行人启程。
余锦不愿意与这几人并肩同行,不是因为这些年轻人他瞧不上眼怎样怎样的,他只不过是不愿意与这萍水相逢的几人有更多的交联,本来他们就不是一路人,目的地不同,所以余锦跟在几个年轻人的后头,闲来无事侧眼看着周围风光,其实这试炼之地山林中的光景他已经看过了这一遭,只是转过头来又看一遍的时候,风景依然,人的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而看到余锦没有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年轻人们,首先是柳专就已经不高兴了起来,低声对身旁数人道:“这小子还不愿意和我们走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魄和骄傲,他若是那江南道中的孙天逸王然赵凤迁几个可以与钟师兄一争高下的年轻翘楚,那还算有道理,但是他的武道境界连二重天都没到,说不定还打不过我,这样的小子真是挺让人窝火的。”
其实他这话刻薄是刻薄了一些,但余锦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却也让另外几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