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定,香茗已是奉上,茶香四溢,筱矝把茶盅放在任飘萍的手上,坐于任飘萍一旁的竹椅上,随口一道:“师傅,这么雅致的去处,你都不告诉我!”
李奔雷叹道,道:“为师一直以为你还小,总是要让你来的。”
任飘萍浅尝一口茶,笑道:“前辈本是雅致之人,想来这竹屋也必是陈设雅致,而这茶入口滑润,香气浓郁醇厚,凝于口中聚而不散,再回味时已是兰花香味自喉间涌起,遍及两颊,不知此茶可是秦淮两岸的‘君若兰’?”
李奔雷面上突现惊讶之色,道:“正是此茶,任少侠果然是个中高手,不想这‘君若兰’陈放多年,竟然依旧如此香高悠长。”只是李奔雷此刻的眼并不在任飘萍的身上,也不再这‘君若兰’茶上,而是一眼深情落于那画中女子身上。
燕无双也是随之看了一眼那幅画,不禁叹道:“若是柳公子在此,想来定然也会称赞这幅画的,敢问李老爷子,这幅画是哪位高人所作?”
任飘萍当然知道燕无双口中的柳公子指的是正在少林寺出家的柳如君,不禁思绪纷杂。
李奔雷回首道:“老夫胡乱涂鸦而已,贻笑大方了!”
众人惊,不想面前这个武功心智深不可测的老人竟是一个丹青高手,筱矝已是道:“哼!师傅居然还藏着这一手,都不教给筱矝,”美目转向那两幅字,吟道:“‘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这不是唐朝诗人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中的诗句吗?怎么觉得和这幅画的意境不是很一致呢?”
紫云笑道:“筱矝姐姐,我看这字和画根本就不是同时挂起的。”
筱矝细看之下,果然如此。
而李奔雷此时似是不愿谈及这个话题,道:“任少侠身中剧毒显然已解,只是如今双目仍不可视物,想来定是那‘飞罗裙’之毒时日已久,未能根除,不知所用何物解的毒啊?”
燕云天道:“‘九凤百转丹’,我听爷爷说其功解百毒,不想仍然未能……”说至此,显见心里有些难过,竟是不语。
众人不语,任飘萍却笑道:“无妨,只要前辈不为难,我准备去一趟长安水陆庵,想来复明之日不会太远!”
众人自是没有想到任飘萍一向含蓄,此刻却公然挑明他与李奔雷之间的立场,殊不知任飘萍心里一直忌惮这李奔雷的那些猫头鹰,知道今日若是孤注一掷只怕很难全身而退,而李奔雷的既小人又君子的复杂的性格使他才敢在如此祥和的气氛中提及此事。
众人不语,心中各自捏了一把汗。而李奔雷注目任飘萍良久,终于开口道:“好!老夫今日便应了你,在你取得‘飞罗裙’的解药之前,决不为难于你!”说罢,竟是起身直奔竹屋外,长啸一声,瞬时,便有一直硕大的飞天猫头鹰自半山壁岩石间飞出落在他的面前。
任飘萍笑道:“多谢前辈!”
燕云天却忽然自屋内掠出,拦在李奔雷和他的飞天猫头鹰之前。
第六章 此心为谁动
李奔雷皱眉,道:“云天?”
燕云天本打算询问燕霸天到底是爷爷的孙子还是儿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顿道:“厄……李老爷子,无论如何,昨夜之事云天还是要多谢您老。”
李奔雷闻言,知燕云天是说昨夜李奔雷没有调遣仙人掌组织帮燕霸天,而是帮燕云天于大火燃烧之际突袭燕霸天所部,遂呵呵一笑似是语重心长道:“谢自是不必,老夫和你爷爷相交数十年,你和燕霸天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唉!燕霸天向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居然丧尽天良,刺杀策反自己亲生的爷爷……”又摇头一叹,摆手道:“罢罢罢!燕赵三十六骑纵横大漠数十载,不想今日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于一旦。如今大夏的复兴重担就靠你和任少侠了!”
燕云天无语,自筱矝的大师姐上官离那里他已是知道任飘萍的可能的少主的身份,于他自己而言,大漠就是他的家,月亮湖就是他的天堂爷爷未竟之事就是他的志向所指,是以只怕迟早要与任飘萍一战,只是此刻他的心却迷茫万般。
跟出屋外的筱矝本想要代任飘萍问及欧阳紫和青龙偃月刀之事,却未曾料到师傅对燕云天说出这样的话来,遂看向燕云天,而燕云天的眼却是看向竹屋内的任飘萍。这时筱矝耳边已是响起了李奔雷的不热不冷的声音:“筱矝,你可要照顾好任少侠,为师去矣!你好自为之吧!”
筱矝心里陡然一冷,李奔雷已是一拍胯下飞天猫头鹰的头,人鹰冲天而起,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蔚蓝的天际中。
筱矝心里愁苦悄然而起涌至眉宇间,伴随着那丝淡淡的清冷,回头,正欲进屋,却见任飘萍和燕无双两人相对凝神而立,不禁迟疑,止住脚步,竖耳细听。
任飘萍道:“燕姑娘,自少林寺你无故失踪后,一路行来,多有变故,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还好吗?”
燕无双见紫云已是知趣地离开进里屋去了,本想道尽别后心中的千般思念分外浓,只是不知为何,娇颜笑容紧绷,露出寥寥数颗贝齿,到了嘴边的柔情细语却变成:“任公子既然不知从何说起,还是不要说了!听说你这一路行来,美人相伴,现今看来果然不虚。”
任飘萍苦笑道:“眼见未必心见,燕姑娘的琴音雅韵尚在耳边回荡!”
燕无双心中一热,红唇皓齿间却是冷然一笑,道:“多谢任公子谬赞!本以为你是当今世上的奇男子,不想也是登徒子之辈!”
任飘萍不能视物的眼紧紧阖起,心中已是凉意湛然而起,耳边却是听懂屋外‘啪’的一声枯枝断裂的声响。看着任飘萍的无语,燕无双心中已是后悔至极,却也是听到断裂声,抬眼向屋外看去,但见屋外不远处青石地面上已断枯竹新断而成的两截就那么**裸地躺在一小片阳光下,筱矝的背影正自落寞地走向远处,心中一冷,遂高声向里屋喊道:“紫云,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说罢仓惶逃向里屋去了。
看不到这一切的任飘萍却是可以用心去聆听,聆听那屋外脚步的失望而去还有屋内脚步的仓惶而逃,聆听自己那个内心的声音的呼喊:我,不可以爱吗?
原本站在筱矝身后的燕云天目睹耳闻这一幕,几番犹豫,终是跟了筱矝过去,但也只是默默的跟着并不言语。
山间的风似乎渐渐大了起来,筱矝停立于山前,信手自山岩缝隙之处摘了一株蒲公英,慢慢地旋转其茎,又放至唇边,用力一吹,阳光之下便满是半明半暗的飞舞着的蒲公英了,望着那漫天飞舞全无定向的风中的蒲公英,筱矝不禁心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孤儿,一片随风飘零的蒲公英,又去计较什么呢?
燕云天注视筱矝的背,还有她的发,还有满天飞舞的蒲公英,脑中不期然闪现出慕容姝瑷、欧阳紫和上官离的面庞,燕云天张开的唇又紧紧闭上。一旁蹲在地上的两只白狐似是看出了筱矜的异样,呜呜地叫着奔向筱矜。筱矜弯腰蹲下抚摸着小白小雪,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道:“乖!小白,小雪,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燕云天终于开口道:“你要随同他一起去长安吗?”
筱矜轻‘嗯’了一声,道:“燕公子,我不懂,大夏的复兴真的对师傅,对你很重要吗?那本《九天玄功》真的那么重要吗?”
燕云天笑而不答,却是听到屋内茶杯清脆碎裂于地的一声响,急回头,看到的却是筱矜急掠而去竹屋的背影,心下黯然,亦是跟了过去。
现在,燕无双和筱矜几乎同时出现在任飘萍的面前,两人相视一笑,无语,同时转向看任飘萍,道:“任大哥……”两人忽觉不对,同时住嘴,可还是觉得不对,二人一时之间觉得怎么都不对,又同时看向任飘萍的脸,却是发现此刻任飘萍的脸色竟是难看之极。
任飘萍阴沉着脸,胸膛起伏不定,道:“抱歉!”人似是很累,双手紧紧地扶住自己面前的桌子,却是把头深深地埋下。自信骄傲的任飘萍忽然发现此刻的自己竟是自己不能相信的脆弱。
燕无双弯腰一片一片地去捡碎了一地的瓷片,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捡任飘萍摔碎的信心和尊严。筱矜默默地走到任飘萍的身后,搀扶着任飘萍就要坐下,不想任飘萍忽然甩开了筱矜的手,淡淡道:“谢了!不用!”
众人惊,不曾想到任飘萍居然如此没有风度。
筱矜像是一个受惊的孩子,浑身一缩,那黑的瞳孔中无限的委屈随着心底涌出的寒意在咫尺的眼眶内开始蔓延。
紫云瞪了一眼任飘萍,从燕无双身后快步走至筱矜身旁,一只手放在筱矜的后背轻声道:“筱矜姐姐……”
同时看着筱矜眼中就要滚出的那滴泪,燕云天眼中一抹失望,也许还有一丝愤怒闪过,道:“任兄,你这又是何苦!你这样做只会让我燕云天看不起你……”
燕无双打手势示意燕云天住口,忽地扑哧一笑,道:“任公子,这么小气,人家筱矜姐姐才离开一会儿你就摔杯子啊!”
任飘萍默然而立,起伏不定的胸膛已渐渐平息,他知道燕无双是在给自己台阶下,遂长长嘘了一口气,道:“适才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的,谁知自己这么不中用……对不住了!”
沉默开始笼罩竹屋的每一刻……
许久,燕无双缓缓自地上站起,她分明看到任飘萍脸上的痛,还有那双曾经是多么睿智灵动而此刻却是空洞呆滞的眼,缓缓说道:“任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悲苦,虽然我不知道自少林寺一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原本就是孤儿,我们都在守候心中的那份来自不易的爱,也许任大哥你守候得太久,太久守候会很伤,不仅会伤到自己,还会伤到别人。”
燕无双的这番话显然引起了所有的人的共鸣,只是燕无双此番话带给任飘萍和紫云的还有另一种同样的感觉——此刻的说这番话的人到底是燕无双还是玉芙蓉呢?毕竟玉芙蓉细腻温柔,体贴入微,而燕无双豪爽开朗,落落大方。也许现在的燕无双和玉芙蓉已经合二为一了,毕竟她们两人本就是同一个人。
咬着嘴唇苦思冥想的筱矝忽然领悟了什么,道:“任大哥,欧阳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你也不知道吗?”
众人似是没有想到在此刻紫云会提及欧阳小蝶,俱是瞪大了眼看向紫云。紫云似是不觉得什么,反倒是皱起眉,嘟囔着:“怎么啦?这时!”
任飘萍苦笑,道:“就是她的夫君赵宏云也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
燕无双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这次李奔雷打听欧阳姐姐的下落不知是何用意?”
任飘萍道:“李奔雷只不过是寄希望于制住小蝶来要挟我拿出《九天玄功》,所以我必须在李奔雷之前找到小蝶,如今之计,只能先去洛阳。”
燕无双立时反对道:“不行!你必须先去长安医好你的眼睛!”
紫云已是附和道:“就是!任大哥,先去长安!”
任飘萍语气坚决不容置疑道:“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燕云天扬眉沉声道:“任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任飘萍笑道:“别卖关子了,请讲!”
燕云天道:“生前爷爷他老人家曾说过你的武功修为已初窥形、气、意、神四大境界的‘意’之境界,我想知道你在中卫‘赛江南’与他老人家过招之后的感觉如何?”
任飘萍自是不会忘记那次于燕赵的交手,笑道:“那一次是惨败吧,虽说当时我重伤在身,但我却是连他的三招也未接下来。”
燕云天接着说道:“好!看来任兄并非没有自知之明,那么试问任兄,以我之武功修为是否可以击败现下双目失明的你?”
燕无双一时不解燕云天的话中用意,不由得蹙眉道:“云天?”
筱矝和紫云已是一头雾水的看着燕云天。任飘萍却是笑道:“燕兄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很多事情只有做了才知道,胜败并非全凭武功修为之高低而定,还有信心,意念,天时,地利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忽视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导致失败。我的双目失明的确对我影响很大,甚至已经影响到信心,”忽然面现悲凄的坚毅,叹道:“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无论自己是什么样的状况!”
众人都已经明白欧阳小蝶在任飘萍心中的分量竟是那种看似虚无的万山之重。燕无双在想,难道自己,难道筱矝,还有那个欧阳尚晴都只是一厢情愿,可是……她实在是看不懂想不通了,叹气。
叹气的还有另一个人,筱矝已是叹道:“任大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是你的眼!”
燕无双心惊而默然。
燕云天已是开口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愚,你心中想必已知道仙人掌除了下设赤龙堂,玉凤堂,金沙堂,白虎堂四个堂口外,还有七大长老。表面上看来,赤龙堂和玉凤堂已是瓦解,实则不然,要知每个堂口你见到的只不过寥寥数人,但是一旦任务派下去之后,一个堂口就可以调集二十四名杀手,先姑且不论这个,七大长老中‘一笑倾城’焦若兰、‘月上枝头’凤如烟、‘春风不度’李思然分别排第七、第六和第五,已是先后死去,据报排名第三的‘千里莺啼’是在你和欧阳小蝶合击之下击退的,那么现在还有三位长老没有露面,而这三位想必你也有耳闻吧!”
任飘萍眉宇间的‘愁’字已是很明显了,却也是一笑道:“你说的是排名第一的‘老夫子’邱不离,排名第二的‘雨夜寒星’戴戈和排名第四的‘孤舟独钓’花无叶吧!”
燕云天脸色凝重道:“不错,这三人的武功修为俱是我之上,而且他们都还是杀手,为完成任务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认为你此去洛阳有几分胜算?!”
任飘萍笑道:“就是全无胜算,愚也罢,痴也罢,去还是要去的。”
燕云天静静地看着任飘萍,无奈叹道:“任兄,坦而言之,我燕云天的确很是敬重你,但是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辈,尽管我很想帮你,但是大漠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料理,只愿你此去还有命回来履行你我之间的诺言!”
此刻筱矝不禁问道:“师傅不是说等任大哥眼睛伤好后才会……”
燕云天冷笑道:“你师父?这次我爷爷的死定然和他脱离不了干系,你以为你师父是可信之人?!就算他守信,可是你若阻止他的计划就不同了,更有甚者,他也许会在守信的前提下,削弱任兄身边的力量……”
话至此,燕云天突然住口,脑海中蓦然跳出一个人,众人也是皆惊,任飘萍口中已是蹦出两个字:“小常!”
第七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夕阳尽退,暗夜来袭。
中卫,华灯初上,‘赛江南’酒楼门外,三匹快马一声长鸣,嘎然而止,自马上飞身而下三个人,第一位,一身皂衣,松松散散地耷拉在他的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身上,他那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张脸上一对小小的眼睛眯着,已是抬脚跨进‘赛江南’酒楼的门槛,只是他那眯着的眼睛陡然一缩,此刻本应是酒楼生意最好人满为患的时候,他的眼前,灯火通明的整个大堂里,除了空无一人的十多张桌椅之外,便是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没有客人,没有伙计,没有店主,握着刀的右手在这一瞬间指节发白。
紧跟在后的第二位身材高大魁梧,身着裁剪的颇为合体的宝石蓝长衫,已是张嘴,张开的嘴里露出满是参差不齐的牙齿,大声喝道:“小儿!小儿!生意上门了!”却是没有人答应,‘噫’了一声,皱眉回头看向那第三位,第三位是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精瘦老者,那老者的嘴里叼着一根烟杆,只是那烟杆非同寻常,长约莫六十八公分,玄铁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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