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萍此刻暗道:田中正建和燕赵以师兄弟相称,又和小野一郎以师兄弟相称,不知三人是不是同一个师傅,而燕无双和唐灵听至此刻已是一头雾水。但听小野一郎大叫一声,回首,双目圆睁,怒道:“这一刻我时刻不敢有忘,宽永十五年(1638年)二月二十八日,原城陷落(原城:岛原天草农民起义守地),义军全部战死,城中所余两万余人,老弱妇孺不论皆被屠杀……”说至此哽咽不能言语。
田中正建此刻竟也是激动不已,悲怆道:“当日原城上遍插十字架和圣像旗帜,可怜天草被捕,跳蓑衣舞而亡!”(穿上浇了油的蓑衣,被活活烧死)
小野一郎接口悲痛道:“要是师兄和我早来一步……”仰天长叹,顿足,复又恨恨道:“可恨我不能手刃德川家光(德川幕府时期三代将军),为天草报仇,为父母妻儿报仇,为万千教友报仇!”
田中正建此刻似乎忘记了自己还在和任飘萍比拼内力,双掌忽然捶胸道:“师傅归天之际,让我这个做师兄的照顾好你和天草,啊……”发出啊的一声悲嘶的田中正建忽然望着自己双掌发愣,急急看向任飘萍,但见任飘萍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角,惊疑道:“你……”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因为他深知自己适才放手之时,任飘萍只需掌力微吐便可致自己于死地,可是任飘萍居然就这么地放过了自己。
田中正建不懂,小野一郎懂,从任飘萍对刀道的理解他懂,他知道任飘萍所说的刀道是人需要的一种信念、一种信仰,而这一点恰好与他信仰天主教不谋而合。
任飘萍这时道:“在下虽然不是很懂前辈适才所言,但至少明白一件事!”
田中正建道:“任少侠不是要说流星火箭吧!想来天下尽知!”
任飘萍淡笑,道:“前辈要的是驾驭两个字!”
田中正建哦了一声,笑答:“愿闻其详!”
任飘萍不答反问,道:“前辈一心想要得到流星火箭是为了什么呢?”
田中正建道:“任少侠,你的意思老夫并非不明白,只是为了国家的昌盛和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驾驭难道也有错吗?!驾驭也要分出自什么目的!”
任飘萍不语,皱起眉头似是在思考。田中正建继续道:“任少侠有所不知,天主教在日本传播迅速,鼎盛时期教徒十五万人。在西部地区,天主教的影响更大,师傅和二师弟三师弟是为天主教的虔诚信徒,老夫并不信仰天主教,而且老夫入门较晚,但是师傅让我做了大徒弟……”
任飘萍不由得截口道:“前辈的师傅指的是……”
田中正建呵呵一笑道:“是在我国的师傅,师傅他老人家并不会武功,老夫和二师弟的武功都是家传的。”田中正建也许不愿承认他对任飘萍的感激和钦佩,但是言辞之间语气温婉随和,俨然和任飘萍是多年的朋友一般。这番景况瞧在小野一郎的眼中,暗自颌首微笑,燕无双和唐灵则是见怪不怪,反倒是七分赞赏三分揶揄三分的表情。
任飘萍点头,田中正建继续说了一些日本国内的事,任飘萍和燕无双二女这才知道,德川幕府将日本社会划分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士即武士,其中又分为上自将军、大名、家臣,下至散居乡村的乡士和失去俸禄的浪人等二十多个等级。农是农民,他们被禁锢在土地上,交纳沉重的苛捐杂税。工是手工业者,商是商人。德川幕府前三代将军借口大名无继承人而没收其领地的做法使许多武士失去主君,这些被称为‘浪人’的武士在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去世时达到四十万,其中一部分武士在兵学家由比正雪的率领下计划于二十一年前发动推翻幕府的起义,未及起兵便夭折,史称庆安之乱。而田中正建和小野一郎二人正是这次庆安之乱的成员之一,二人凭借高超的武功逃出之后便商定在有生之年利用日本国天主教徒和浪人对德川幕府的深切憎恨力图推翻其统治。当频繁来往于中日的田中正建得知流星火箭的巨大威力之后,便一心想要得到进而用于推翻德川幕府。
其实从四代将军德川家纲开始,幕府实施文治政治,利用儒家的治国理念维持其政权,当其时政治经济民生都有了较大的改善。
任飘萍未曾料及田中正建竟会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感动之余,却是道:“兵之利并非制胜的关键,若是不能和民众站在一起,纵使前辈得到流星火箭,也只是徒劳!”
但闻任飘萍此言,小野一郎欣慰一笑,田中正建脸色阴沉难看之极,似是将舌根压在了九万八千米之下发出冷冷的笑,道:“这么说,任少侠是决计不会让老夫得到流星火箭了?”任飘萍缓缓点头,不答反问道:“这么说民众并没有和你站在一起!”田中正建怒道:“任飘萍,老夫将你当做知己,不想你执意要和老夫作对!”
第七十九章 知己
任飘萍耳闻田中正建口中的‘知己’二字,心中哑然失笑,道:“多谢前辈抬爱,只是知己到底是什么呢?知己就要共进退吗?敌我之间就不能成为知己吗?”
田中正建愕然,道:“士为知己者死!”
任飘萍哈哈哈大笑,道:“知己不是盲从,不是奴隶,更不是那个要为你死的人!”众人皆皱眉,任飘萍踱步,眼前似是站着常小雨,站着一高峰,道:“知己之间应当有秘密,也应当有拒绝,不要苛求知己就是那个理所当然懂你的人,”至此站定回首,田中正建的目光正好投来,任飘萍笑,道:“知己当然也可以是敌人!”
田中正建笑,道:“老夫懂!”
任飘萍淡笑,随之却是叹气,道:“知己知己,有时就是懂得自己,可是天底下懂得自己的人又有几个!”
田中正建接口道:“任少侠很骄傲,只是你今日来到天剑门是……”
任飘萍直言不讳道:“晚辈希望阻止前辈去龙门石窟!”田中正建道:“任少侠,依你的修为阻止不了老夫,纵然阻止了老夫,你也阻止不了赵世青父子!”
任飘萍不由得叹气,道:“有时做与不做才是核心,论成败便是跑题!”话落,所有的精气神凝聚,神思一缕直探田中正建。而田中正建自上次武林陵一会便是对任飘萍的‘春梦了无痕’神功忌惮得紧,是以当即决定遣人通知小野一郎前来中土共图大业,不料今日任飘萍和小野一郎初会便以一套莫名的刀道最高境界和燕无双的一曲‘高山流水’在心理和精神上收服了小野一郎,是以又妄图以知己二字拉拢任飘萍,不料任飘萍‘知己’之论彻底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是以心下十分戒备,当自己感知到任飘萍周遭气场微微荡漾之际,身形疾动,向门口掠去。
任飘萍心中冷哼,脚下咫尺天涯同时展开,眼看就要赶上,门口的小野一郎突然横在任飘萍身前,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道:“任少侠,毋杀人!”小野一郎所语正是天主教十诫之一。任飘萍闻之内心一颤,再看奔至门外的田中正建身形化作一道亮光凭空消失了。任飘萍心知田中正建使用忍术,自己空有绝顶轻功也是徒劳。
任飘萍的眼回落,落在门口冷秋雨的尸体上,不语,小野一郎顺着任飘萍的眼神望去,再回过头时,左手虚空一抓,一面墙上挂着的一把刀已是落在手中,迅疾向右手刀掌切去。任飘萍不曾料及小野一郎如此极端,一把拦住,道:“前辈何必毁去它,如果它是一把救人的刀!”
小野一郎点头,任飘萍看向燕无双和唐灵二人,但觉二女神情异样,按下不问,对着小野一郎一礼,道:“前辈,后会有期!”便是向外走去。
出得牡丹山庄,任飘萍在前行走,二女一声不吭落在后面始终和任飘萍保持着一段距离,任飘萍纳闷,只好停下等,不料二女也是停了下来眼望四处,唯独不看任飘萍。
任飘萍更是不解,问道:“喂!怎么了,你们两个?”
唐灵鼓着腮帮嘟着嘴仰头看向天空,燕无双则是低着头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蹭来蹭去,竟是无一人睬他。
任飘萍见状虽是奇怪,心中却是惦记着欧阳小蝶,二女本是因任飘萍对‘知己’二字的理解心生愤懑,但觉任飘萍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知己,是以一直生闷气要刁难任飘萍,此刻见任飘萍似乎根本就没当回事,心中更是气愤。但听燕无双哼了一声,道:“灵儿,走!有些人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们,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施展身法当先向洛阳城方向掠去。
唐灵一时之间似是有些彷徨,责怪的眼神在任飘萍身上稍作停留,便是急追燕无双。任飘萍见状,暗自叹息,身形动,赶上拦住燕无双二女,温言问道:“到底怎么了?”这一问燕无双只觉心中更委屈,幽怨地瞥了任飘萍一眼,便自任飘萍身边走过,也不顾唐灵在身后的呼唤,身法再展,渐渐远去。任飘萍叹气,看着唐灵,笑道:“还是灵儿懂事,我现在必须赶去龙门石窟,等回来再说吧!帮任大哥劝劝你那小气的燕姐姐!”说罢转身而动。
唐灵疾呼:“等等!任大哥!”任飘萍已是在三丈之外,身形一顿,回头道:“怎么了?”唐灵本想问她自己是不是算作任飘萍的知己,却是话到嘴边,改口道:“保重!我们大伙随后就到!”冲着任飘萍浅浅一笑,转身而去。
任飘萍分明看见唐灵那浅浅一笑中的委屈,心中莫名泛出一蓬愧疚,同时暗道:当时唐门姥姥那样的旷世医术高手缘何不救唐向天呢?!唐向天真的死了吗?
且说燕无双委屈至极,似是在朝鲜国山洞二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也不至于这般委屈愤懑,而二人关系亲密程度一旦上升一个层次反倒是对对方更加苛刻。此刻思前想后只道是欧阳小蝶在任飘萍心中的位置根本就是自己不可动摇,复又记起任飘萍和欧阳尚情在翠烟楼床上发生的那一幕,心中难过不已,回雅静阁的打算也丢到了一边,独自去了醉里绣乾坤酒楼二楼要了个雅间自斟自饮了起来。
只是三杯女儿红下了肚,燕无双顿感任飘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之前常小雨不就是一直把秘密放在心里吗?就是现在常小雨和任飘萍之间不也是守着难听雨和刘浩轩之死不动声色吗?而欧阳小蝶姐妹和他之间的感情本就很深,自己和他认识也不过数月,思至此,心中忽觉开朗。起身准备回雅静阁,另一个念头却突兀地冒了出来,可是自己现在已经是她的人了,他还要和我有两个心吗?
殊不知这一刻,这雅间里,看似是她一个人,却是徘徊游荡于燕无双和玉芙蓉二人之间。就在这当儿,一墙之隔的雅间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八十章 卢舍那大佛(上)
不是那个声音多么地熟悉,是因为那个声音说的两个字——小蝶。
这声音正是赵宏云,但听道:“爹!你说什么?!你要杀小蝶!她是无辜的!”赵世青低沉的声音道:“无辜?为父失明之后,小蝶的龙眼荔枝明目汤固然好喝,但是她和欧阳紫那女娃儿联手欲致老夫于死地也是好喝的吗?”赵宏云闷了半晌,道:“那也是因为……因为……”赵世青放下手中酒杯道:“因为什么?”赵宏云不语,赵世青阴测测道:“因为为父参与了十七年前欧阳连城被伏击一案!因为她要报仇!对吧!”赵宏云依旧不语,分明是默认的意思。
燕无双听到这里,心中大惊,暗道:刺杀赵世青的居然是欧阳小蝶!!!
这时但听赵世青怒道:“你这孽障!要不这样,现在江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震天帮这个字号!当年震天帮举步维艰,为了一百万两白银为父只好昧着良心,”说至此,神情落寞,眼神中并无半分悔意,望着杯中酒,缓缓道:“云儿,要知无论哪个富豪名门在发家立派之前双手都是沾满鲜血,做尽卑鄙无耻之事!所以……”
赵宏云道:“爹,孩儿懂这个道理,所以两相抵消,就不要……”赵世青怫然道:“哼,她当初嫁到我们赵家,就是百般不乐意,定是欧阳迦存指使她潜伏在我们赵家,伺机报仇,为父失明未必不是她搞的鬼!”赵宏云立时道:“绝不是小蝶做的!”赵世青狐疑的眼神落在赵宏云身上,问道:“你怎知道?”赵宏云浑身发冷,闪躲道:“爹!她很善良!”
但见赵宏云这般,赵世青似乎觉得更冷,斥道:“不必多说,你不要忘了屏儿姓什么!”
赵宏云只觉五雷轰顶,眼中一道杀意浓,迅速掠过赵世青的脸,一声不响愤然走出雅间!赵世青陡感寒意的脸上些许悔意一闪而过。
燕无双暗道:这么说赵世青也知道屏儿不是赵宏云的,就是不知道赵世青知不知道屏儿是任飘萍的女儿?想到这里,顾不得生任飘萍的气,心道:我必须尽快告知他,屏儿可能会有危险!
此刻,是黄昏,任飘萍一路疾行,眼前似是一片盛开金黄色油菜花的世界,欧阳小蝶在花丛中穿梭放风筝,自己傻笑着站在田垄上望着风筝高飞于蓝天白云间,瞬即欧阳小蝶幻化成屏儿的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任飘萍皱起的眉有些痛。这时,距离龙门石窟已是只有二十多里地,不到十尺宽的路中央站着一个人,一个站在那里就是一把刀的人。
任飘萍笑,落在那人身后,道:“神捕大人,等人?”
刀一般的人正是一高峰,冷冷道:“是!”任飘萍道:“该不是等我吧!”一高峰道:“答对了!”任飘萍叹道:“好吧!那我先走了,有急事!”身形方动,一把朴刀已是拦住任飘萍的胸前,一高峰卸去那冰冷,苦笑道:“老狐狸,算我求你,回去吧!”
任飘萍同样苦笑道:“你知道,就算是杀了我也要去的!”
一高峰当然知道,可是一高峰仍在坚持,道:“这一阵儿南方战事吃紧,吴三桂反贼节节获胜,是以皇上已然下诏斩杀与吴三桂沆瀣一气的震天帮余孽以及所有欲取流星火箭之人!”
任飘萍点头笑道:“我不想得到流星火箭,所以你不会杀我!”说罢竟是绕过一高峰的朴刀继续前行。
一高峰不禁喊道:“老狐狸,我话还没说完!”岂料任飘萍不理会,直气得一高峰道:“我知道欧阳小蝶在哪里!”
这句话就像是铁钩,一下子就把任飘萍的人勾了回来,任飘萍回来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早说?”一高峰哼了一声道:“重色轻友的家伙!”任飘萍嬉笑道:“说吧,她在哪里?”
一高峰正色道:“你可知道‘老夫子’?”任飘萍呃了一声,道:“你是说仙人掌七大杀手排名一的‘老夫子’邱不离?”一高峰不语,只是点头,任飘萍失声道:“你是说小蝶落在了他的手里?”一高峰依旧不语,任飘萍一张脸像极此时阴沉得有些近乎黑的天。任飘萍忽然想起了柳飞絮,因为老夫子邱不离和柳飞絮一样在他的意识中几乎是一个空白,不同的是在他出生之前老夫子这个名字就代表着死亡,这种死亡并不是一个人的死亡,而是很多人的死亡,这种死亡是你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但却无法阻挡,因为老夫子的武器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瘟疫。
任飘萍不语,一高峰却开口说话,道:“刑部记载,老夫子一次杀人,于长安驿馆截杀当时名噪一时的八卦门掌门苏方,连同驿馆之内十八人无一幸免,二次,于川东境内斩杀隐居在一无名山村中武林名宿‘一剑光寒’的萧月哲,整个山村十几户人家六十八人俱是死于非命,三次……”
任飘萍怒吼,道:“够了!”
一高峰并不住口,冷冷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能等他出手,一旦他出手,死的将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欧阳小蝶,还有我们大家很多人!”
任飘萍似是有些喘不过气,重重地吐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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