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几日可好?”
薛嬷嬷最喜欢说的便是小姐怎样,少爷怎样。是真真的将一颗心都放在了两小身上。清欢便起了话头,便于薛嬷嬷说话,省的拘谨。
“少爷好,挺好的。昨日黑鹰少爷也在府里用的餐。直夸府里的膳食好吃。饭后两个人又一起读了一会书呢。”薛嬷嬷满眼慈爱之色。
这个黑鹰跟哥哥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好。清欢笑:“哦。嬷嬷,最近可有我的信件么?”
“呦。可不有一封么,今早刚到的。是眠花小馆的小厮送过来的。”薛嬷嬷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淡紫的信件,边角上描了一朵三瓣的樱花。
清欢伸手不慌不急的拿过来,实际上心里确实有几分好奇的。这眠花小馆是烟花三月的分馆,主要负责情报的收集整理的发放。用了手帕友的借口以最光明正大的法子将情报送到清欢手里。有几个花瓣就是代表问题有几分棘手。三瓣,很少见呢。
又寒暄几句,才送走了薛嬷嬷,摒退了下人。清欢抽出信件。素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字:户部尚书李捷建正妻刘氏,亡。原因不明,正在调查。
刘氏,是李明燕的母亲。那是个身处淤泥依然有纯净柔雅气质的女子啊。她的哀伤与难过,几乎是这个时代女子的不幸。只来源于丈夫与儿女。唯独没有自己。
清欢手指轻叩桌面,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云烧的层层浸染。夕日的光缓慢的斜进窗子,暖融融的洒满地面。清欢已经坐在桌边一个下午,怎样推想都想不到究竟是谁杀了刘氏。那个女子一向懦弱温柔,不可能是得罪了人。那么,就是碍了谁的路?
刘氏啊。清欢眼前浮现了一个柔和美丽的脸孔,眉眼间却愁苦慎重。泪水连连,洒满衣襟。不知道的还以为会自寻短见……等等。自寻短见。
是呢,会不会是她自己寻了死路呢?清欢轻抚额角。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外婆。那个唯一给过她些许温情早早过世的女人。等了一个男人一生,最后喝下了安眠药。安详离去。苏清宁说,她其实早就得了那个男人的消息,有妻有子有家有业。外婆不过是一个夜晚的消遣。绝望的等待,最后选择放弃。连自己都在内。
清欢忽然觉得内心充满了悲凉的感觉。哀其所哀,伤其所伤。
清欢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轻轻在素白的花笺上落下一行清秀的簪花小字:“速查户部尚书夫人刘氏死因。不排除自尽的可能。”想了想有继续写,“调查刘氏生平,事无巨细。”
“小姐,晚膳的时间到了,是在水云间用还是去靖华园?”荷蔓走进来轻声询问。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姐周身都是悲伤的气氛,挥之不散。跟薛嬷嬷来之前的开朗模样大不相同,自己都有些不敢大声说话。
清欢往常大多喜欢独自用餐,今天却是想沾些热闹的气氛:“去靖华园吧。爹爹和哥哥都回来了么?”
“将军今日和几位大人去了清云楼。是庆张溥张大人升迁。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风雨楼收拾,说是就去。”
“恩。我们也过去吧。”清欢抬步,“对了,把这封信笺送到眠花小馆。”
“是。”荷蔓小心的收起信。
同样的暖色夕阳下,李尚书府却是哭声一片,平平的在料峭的春寒里加了一抹冷厉的血色。
“司徒姐姐。你说是不是李捷建对刘妹妹不好她才自寻了短见。你别拉我,我要去问问他,当初是谁立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求国公府将刘妹妹嫁给他。那时他还是个寒门小子啊,又是谁在冰水里给他洗衣服,在暑天里给他送吃食……“泣声哽咽,到后来已经不成声音。
李氏倒在詹王妃司徒氏的怀里,泪水涟涟,不停的流下来。司徒氏也是不停地哭,贝齿轻咬,几乎见血。一双眼睛像是千年的寒冰潭水冒着寒气,雾气蒙蒙。泪水流下来也不哭出声音。几乎是半辈子的姐妹了,自家姐妹还争宠争势,只有刘氏李氏两个妹妹真心相待。
恨呐。恨天为何要叫刘妹妹认识了李捷建,那是一匹冷着心的狼啊。你掏心挖肺的喂都喂不熟他。恨呐,恨李明燕,小小年纪就学那花街女子眼巴巴的自己去求不属于自己的姻缘,不体贴娘亲,反而讨好那不曾疼过她的爹。恨呐,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李捷建的真面目,添妆添奁的把妹妹嫁出去。
滔天的恨,都燃烧了眼睛里的寒气。
“司徒姐姐。姐姐,你怎么啦。”李氏抬头看向詹王妃,满是惊惧神色。
“李妹妹,你放心。李捷建会有报应的。”詹王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恨意翻海,寒彻九天。李氏一怔,忽然记起,二十年前的司徒嘉琳是何等强横何等耀眼的女子。
她们身处停棺正厅的副厅内,听着外面的哭声。那里究竟有几分是真正伤心的泪水。
刘妹妹。你走好,你的愁苦,姐姐替你记下了。
「023.红丧白喜」
刘氏去了。眠花小馆传来的消息,刘氏确实是自寻短见。但是对外却说是原因正在调查。李捷建正在寻求利益最大化,想将妻子的死亡导演成一场政敌的刺杀。扳倒一个是一个,全无伤心之意。也或许,在某个夜静阑珊的时刻会忽然想到那个娴静的女子,轻轻叹口气。但也仅此而已。
清欢在前世虽然身世悲凉,命运坎坷。但是也明白爱惜自己,不委曲求全。从来都是刚强柔韧的性子。不惧怕死亡,却决不会自寻死路。即使同林暨南在一起的日子也极少强颜欢笑,那是一个容易爱上的男子。清欢渐渐清楚自己的心情,原来自以为敏捷善感,实际上是最迟钝的人。不然怎么会认为自己只是差一点爱上那个男人呢,是已经爱了。不爱,不会对他给予的一切甘之如饴。不爱,不会对他的舍弃痛入心扉。
但是,清欢已经渐渐的让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记忆开始模糊的厉害。总有一日大概会全部忘记,那些伤害和苦痛,那些短暂的爱和温暖。
清欢的骨子里其实一直带着一种悲悯,在遇见刘氏这样的女子时,这种悲悯就不经意的流露了出来。婉约柔美,却懦弱不够坚强。可怜的比尘埃还不如。
这几日将军府的情绪也不是很高,因为他们那个总是言笑晏晏的小姐最近笑容少了很多。总是极其落寞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清欢偶尔也会帮母亲处理家事,手段铁血,但是对于那些老实勤恳的又极为体恤,恩威并施之下,众人都是心服口服非常爱戴。没有几个还将她当成孩子。这几日,看到小姐落寞的可怜神情,大家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娃。于是侍奉的更为尽心尽力。这是后话。
当下的情形是,清欢和百里彻各执一子,坐在棋盘两旁,激烈厮杀。看棋看人,一个人的下棋的风格往往与性格有关。百里彻思维缜密,气势开阔。清欢却是凌厉异常,剑走偏锋。几个交手下来,战事激烈,不分胜负。
“你让我。”清欢将手里的黑子放回到棋钵里。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虽是研究过几本棋谱,但是只是涉猎,并不精深。自己的精力还是放在的俗务上,唯一能一直研习下来的唯一琴耳。
“恩。”百里彻也不隐瞒,作为皇子,四岁启蒙,六艺兼修,阴谋阳谋,治国之策都要学习。棋是演习之术,自然是精的,清欢虽是棋艺已经不俗,却未曾专门研习过,再加之,她今年刚刚七岁,毕竟时日有限。
百里彻也放下手中棋子,踱步到桌子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欢儿。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清欢淡淡笑了,终于有了几分开朗模样。他不能懂得全部,但是自己的心情他却是懂得。于是也放松了心情。走过去坐在百里彻身边:“三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
清欢心情不好,百里彻来,半句没有寒暄就被拉到棋盘前厮杀起来,现在心情好了,终于想起来关心关心“现任男友”。
百里彻故意做了一个伤心的表情:“欢儿,你终于关心我了。”说着伸手将清欢揽到怀里抱着,心里却在嘀咕,自己莫非真的有什么毛病不成。这香香软软的小身子都要抱上瘾了。
清欢心里难过,便温顺的任少年抱着自己,她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父亲跟哥哥都是这样抱着自己的啊。眼前的少年虽是叫自己心动,起了相守之心。但是距离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有些遥远。索性先定下来再说,反正只是谈恋爱嘛。百里彻已经认定了怀里的小人儿,以为卿心似我心了,如果他知道清欢是这样想的,大概会长啸一声然后将她抓过来打顿屁股吧。他不知道,所以还温柔的环着小人儿,轻拍呵哄。
这大抵是世间的爱情中相似的规律,先爱的必然付出更多,沦陷更早。丢盔弃甲,无力回身。
清欢在少年温暖的怀抱里犯了春困,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百里彻本来还在跟她说话,却发现怀里的丫头都困的磕头了,显然是没有听自己再唠叨什么,又想气又想笑,最后还是爱怜的伸了伸手臂,让怀里的人睡的安稳些。
窗外的银七和银八瞪大了眼睛交换诧异的眼神,这是咱们那个铁血冷心的主子么,给小女娃当起卧榻来了,看起来还是心甘情愿的。然后都哀伤的想起来最近有些不正常的银十,兄弟,我们理解你了。你太不容易了。
银十刚刚完成一项任务,正飞身往静荷城赶,突然打了个喷嚏。险些提不上气来。
“咦,当当有只大鸟飞过去哎~”田野里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着天边。
“嗯,嗯,还差点掉下去。”旁边的小哥哥回答妹妹,“我们回家吧。”
“哦。”小丫头点点头,还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向天边。大鸟呢,大鸟怎么没有了?
此时,炊烟袅袅。正是黄昏无限好。
夜幕降临,彩色的晚霞都尽在了墨色的夜里。李尚书府的后院,依旧一片惨淡。
刘氏冰冷的脸上,落着几滴晶莹的泪水。
“娘亲,你是不是怪燕燕没听你的话,一意孤行。”
“娘亲,你是不是怪燕燕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娘亲,你是不是……”
李明燕独自站在棺木旁,伸手抚摸母亲的脸颊,一点一点。刘氏的脸颊已经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这个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给自己裁衣,给自己制羹。为自己料理一切家常的琐碎细节。总是温柔的笑着照拂着自己,除了婚事,也从未不赞同自己的任何决定。
灼热的泪水连串的掉落下来,落在刘氏的脸上却怎么都温暖不了这个女子。李明燕只觉得此刻夜风,冰凉刺骨,寒气浸心。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指尖都带着凉气,疼的发麻。此刻以后,自己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就真的孑然一身,身畔再无他人。
李明燕哭的昏天黑地。白日里母亲的两个至交好友都在一旁,自己无颜相见,只在此时,夜深人静,无人在此。自己才有勇气出现在母亲面前。她恨得心神发苦,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泣声断续,头都渐渐发昏的疼痛。
此时此刻,绝望的巨大洪流将自己深深埋没。母亲纤细温暖的身影渐渐冰冷消失。一个刚强健硕的高大身影闯进脑海,纳兰靖和。那个自己深爱的男子,那个在绝望中拯救过自己的男子,那个自自己豆蔻之年就夜夜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男子。
此生,唯一的盼望。
李明燕掏出绣帕,仔细的擦拭脸上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净,索性不去管它。弯下腰,最后仔细的用目光描摹母亲的脸庞。然后弯下身去搬沉重的棺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棺盖托到灵柩之上。这张容颜,终于再不可见。
李明燕缓步往外走去,夜风干了脸上擦不净的泪水。
从未如此深刻的感觉到疲惫过,脚步都抬不起来。只能一点一点往自己的院子蹭过去。
曙光渐渐浮上天边。
第五日,李明燕被一顶粉红色的小轿从侧门抬进了纳兰府。长者逝,嫡子女服丧三年,不得嫁娶。东景风俗如此,连皇帝都要遵守,除非一月间将丧喜一并办完。称红丧白喜。新人着素服,灵柩加红巾。不伦不类,但古俗如此。极少有人会急着在一月内成亲,多会延长婚期。李明燕不同,是圣上赐婚,再加上再过三年李明燕早已过了适婚年龄。所以,宫中给了恩典,准其红丧白喜。
李明燕紧张的拧着自己的绣帕,一身缟素。无半分喜气和娇媚。但是无论怎样,自己终于嫁给了这个男人。总有一天,这个男子会全部属于自己。
李明燕坐在房中等着纳兰靖和,此处是将军府正西方的观梅小楼。一向闲置,只梅花盛开的时节,纳兰将军会和妻子过来住几天,沾染一身梅花的香气,妻子会笑的格外开心。纳兰将军只照例来看了看李明燕,温声安慰几句。便转身离了观梅小楼,向靖华园走去。
对于这件婚事,其实多少有些不满。这许多年来,没一刻消停的想要往自己这里插人。终于闹到了要皇帝赐婚。但是李明燕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是无过的。况且,她正值妙龄,面容身段均是娇媚非常,其实可以嫁个良人做正妻的。再加之丧母之痛便抬进自己府来。多少还是委屈吧。
于是,就起了怜惜之心。
将军夫人服侍丈夫净面,小心温柔,只听丈夫长叹一声:“锦儿,观梅小楼那边能多照拂就多照拂一点吧。那女孩子,也太委屈了些。”
将军夫人只觉心下一寒,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只低头应是,和声承诺。
「024.仁心养蛇」
李明燕站在铜镜边上,伸出如玉的手,一点一点脱下身上的缟素。露出绸缎的里衣。领子交叉向下,露出洁白细腻的胸口和脖颈。扬起手臂,手指一拂,木钗拿下来,一头如瀑青丝就垂过了胸口和后背。几缕调皮的发丝凌乱的落在耳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整个人娇嫩的如同一朵沉睡的美人蕉。
小静儿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小静儿今年二十岁了,可以说是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看着小姐,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妹妹。只是这个“妹妹”却是一年又一年的愈发让自己看不懂了。模样出落的越来越美,这是外人所见,小静儿却知道,小姐最美的地方还是那副水嫩细腻的身子,柔滑白净,触手生温。如果外貌有十分,脱了衣服,便能是祸国殃民的倾城之色。心思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复杂,自己能做的,只是听从和忠心罢了,设若有一日……自己便替她死了,也算是还了这许多年的恩情。小静儿微微叹口气,缓步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李明燕手中的象牙梳篦,一点一点竖着小姐的头发:“小姐,小涵儿来了。”
铜镜里映着李明燕的娇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的美好,却见她嘴角一弯,眉梢一挑,眼底划过一丝诡色。
一个黄衣小婢走了进来,跪在李明燕身前,声音清脆:“小姐。”
与此同时,纳兰夫人躺在丈夫怀里,却是没了往日的舒心和甜蜜。只觉得心里硌着块小石子,不是很疼,但是难受得紧。她知道自己不对,夫君娶妾原本是多么正常的事情,这么多年,自己都以为能够坦然面对。但是一旦那女子进了门,夫君对她有一点怜惜,自己都觉得难过的受不了。心里烦闷,不自觉的就翻起身来。
纳兰将军一向睡眠轻浅,能够在第一时间清醒,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更何况是怀里的妻子颠来倒去的翻身。
终于在纳兰夫人翻第七个身的时候,纳兰靖和觉得需要制止一下了,伸出另外一只大手将妻子箍在怀里,“锦儿,你怎么了。”
此时子夜过半,夜色浓重,黑的吓人。纳兰夫人的小脸埋在丈夫怀里,鼻尖都出了汗。有种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大人抓住的窘迫感觉。刚刚的烦闷就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