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属下问道:“要不要杀了她?”
“不。”黑衣男子转过身,不再多看玲珑一眼:“让她走。”
玲珑如临大赦,再不敢逗留,急忙钻进树林……
魔域,映空湖,九天下极寒之地,传说这里是盘古羽化时眼中最后的一滴泪。
它可以融化一切的温度,连九天上的神氐都无法碰触,更别说是九天下的魔。
夜月妃子华丽的裙摆随着莲足步步滑过寸草不生的冻土,厚厚的披风也压不住这里的寒风凛凛。她抬手示意侍女原地等待,自己一步步靠近湖水。
平静的湖水泛起涟漪,在一轮满月下,年轮般细数光阴,一人从水中缓缓升起,立于圆心的终点似逃出命运轮回,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再次归于平静,长指穿过月的光晕拂去脸颊上的水,水徜徉在半透明的衣衫上似无限留恋般勾勒出修长柔韧的身形。
当他走回岸边时,夜月妃子已经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搭在他的肩头,她此刻靠得他那样近,曾有几次想碰触他,即使只是一寸肌肤的温暖……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每日泡在这蚀骨溶魂的冰冷湖水里,怎会有人对自己如此的残忍?她不明白他每日站在这里仰望九天时,只是因为心中那掌控一切的**吗?可为何他的眼睛总是游离在世事之外,空灵地似印着能看透一切的洒脱?
这……就是连九天上的神氐都忌惮的魔尊,久夜吗?!
她忍不住问他:“你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的,对吗?”
他说:“倘若今日这样想,也许结局就会是如此。”
她说出了心底最无法承认的伤痛:“你真残忍!”
“……也许吧。”他答得轻描淡写。
又是许久的沉默,他目光静静注视着天空上浩瀚的星海,她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的侧脸,直到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
“……黑曜已经回来……他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
“我已知。”他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末了,又不似以往那样话语言简意赅,唇边竟勾起浅浅笑意:
“快了……就快了……”
羡天殿,地牢。
“看来……我和这牢狱还挺有缘分的。”南虞抽出腰间折扇展开,动作优雅,烂成条状的袖摆如火苗般微微晃动,耳边传来廊檐下淅淅沥沥地雨声,使他不禁蹙眉叹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真是闷热啊!”
闻言,未曲眀将埋在膝盖里的脸抬起来,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被手扯开的领口,那里皮肤如月光照在雪上,青白一片。
“怎么这样看着我?”南虞笑得女气,扇面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自己……像是垫了两个大馒头的胸脯?!瞧见她目光中的不解,笑问道:“很奇怪吗?难道你不知道月盈则雄,月亏则雌?我九尾狐都是双性的。”
未曲眀无话,也筋疲力尽得说不出一句来,当她知道儿子丢了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突然瞎了,眼前一片灰暗,很多种可怕的想法钻进她的脑子里,以前被玲珑追杀的时候,母子俩不是没有走散过,但这次不同!一个在中天,一个在羡天,九天之上等级何等森严,要想飞跃天阶何等困难,更何况是个孩子?!一想到他孤零零游离在中天四百里流沙中,她这个做娘亲的担忧再也无法克制。
她被龙且关在这里,无论她怎么求,怎样歇斯底里的哭喊,直到瘫坐在地上,直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绝望地走不出这里一步。
是泪……她有多久都没哭过了?随着四百年的那一场阵痛,怀抱着初生的释儿,她就倔强地再也没有哭过了,她甚至自暴自弃地刻意疏远孩子,哪怕四百年后的今天她都没给过孩子几次好脸色,她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害怕离别,害怕有一天儿子长大也会离自己而去,害怕最终自己会一个人,她不愿付出太多情感。
对!没错,她是自私的,但她眼下真真切切地自私地认为,她早已经离不开这个让她遭受旁人冷眼和嘲讽的孩子……
整整两个时辰,南虞见她眼泪就没停过,一张脏兮兮的脸更是不堪入目,嫌弃之余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揪心,他靠过去,好言劝她:“莫要忧伤,我看你那孩子可比你有本事。”
力竭的她软软地打开南虞企图靠近自己的手,瞪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也是女子,请给我该有的尊重!”
见她还耍起小脾气,想来是终于憋不住在怪自己和熏池对她和玲珑的不平等待遇,南虞果断坐在她身侧,不顾她的反抗硬是搂她在怀里。
“别想太多!你可以靠在我的胸上。”
脸颊下软绵绵的两团,再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未曲眀破涕而笑,耳边传来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自己慌乱的心瞬间也平静了好多。
“你……不嫌我脏吗?”
她吐出的话几乎没有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南虞却听得真切极了,他抚弄了一下衣袖,再次提及自己的衣衫这个话题:“衣服都烂成这样了,还差你添这点儿脏?”
未曲眀报以笑容,良家妇女一般:“……谢谢。”
南虞恍惚中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摁住她的脑袋,对着自己猛闪扇子:“哎呀……真是闷热啊!”
四百里流沙。
母子俩如若走散,约定俗成地,释儿一定会往东面走,因为东面是母子俩赶路的方向,但是熏池带他们是往西走。
放眼望去黄沙一片,聊无人烟,再看脚下本就破烂的一双鞋也被沙子穿了底儿,实乃前几日有了几顿饱饭,释儿原本来还不觉得,如今腹中已空空得直难受。
恍惚支撑不住时,睥见远方蒸腾空中飘着的一片碧蓝,恰如清泉灌溉心扉,他朝那里奔去,却发现它好像在和自己玩闹,他向东,它又飘向西,他向西,它又飘向南。
最后他力竭仰倒在走不出的流沙河,干裂的唇,渗出的血,是眼底唯一的潮湿。
“这样就死了?不好玩!”
戏谑(xixue)的言语盖过幼稚的嗓音,一珠水滴点在释儿的眉心,他动了动,过了半响才睁开双眼,眼珠子转动几下,才看清来人。
与他大约一般高的男孩,圆眼,高鼻,方口,身穿乌云罗衫,肩披豹皮夹袄,贵气逼人。
释儿瞧见他手上蜃贝中的幻象正是那片碧蓝,复又闭上眼睛。
“哎!”男孩踹了释儿一脚:“装死啊!”
释儿本就不喜与陌生人亲近,眼下又被此人戏耍,自然不理。
男孩似乎也不生气,反倒是背着手,口中朗朗道:“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宽而栗,柔而立。”
是孩童在背三字经吗?不过难懂了点儿……释儿睁开双眼正对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我出世的那块大石头上刻的。哎!你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九天中孩童样子的神仙少之又少,长乘就是个孤独的孩子,刚才他那样捉弄他,是因为高兴,因为看到释儿的那一眼起,他就认定他了。
释儿不理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跟你说话呢!”长乘见他还拽得不行,拉住释儿的衣服不让他走。
吱啦一声,袖子拽下半片,释儿捂着自己光溜溜地手臂,诧异地回看着他,脸颊黑里透红。
长乘手握破布,涨红着的一张脸比他还诧异:“我可不是故意的!你的衣服也太不禁拽了吧?!”
“还我!”释儿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袖子,勉强套在胳膊上,仍旧不理他,继续走。
“别走啊!要不我把我的衣服给你。”长乘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服。
释儿皱眉,迈开碎步,走得更快。
“要不……我把蜃贝借你玩,这东西可是宝贝,我好不容易从西海太子狴犴(bian)那里赢来的!”
长乘小朋友,你这是在用玩具勾搭别的小朋友吗?!你以为释儿吃你这套?!
“神器无价,还是你自己玩吧!”果然,释儿不上钩。
“看你一路往前走,”长乘踏着云,低低地飞过他面前,步履上不染任何沙尘:“是在找人吧?”
“关你何事,让开!”释儿有点恼,绕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朝着明月的方向走。
双臂环胸,长乘飘得自在,无论释儿走多快,他都能轻松跟上。“蜃贝可以让你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人,你不想试试吗?”
“真的?!”
长乘没想他会突然停下,生生飞出一丈远,又折回来,说道:“千真万确!”
“嗯……只能看一次吗?”
“当然!”长乘搓着下巴,坐地起价:“你以为这宝贝是谁都能随意窥探的?起码要……”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释儿打断他的话,道:“那你跟我走吧,我要和娘亲一起看。”
话毕,长乘被释儿托着往前滑,他被他突来的热情弄得险些从云上栽个狗□:“等等,我们这是往哪里走,你知道你娘亲在哪里吗?”
“不知道。”释儿脚下没停,只说:“但肯定能找到的!”
长乘被他拽得胳膊生疼,忙道:“行行行,我让你看两次总行了吧?!先看你娘亲在哪?”
释儿回看他,眼神坚定,道:“我只看一次,不会食言!”
“啊?!”长乘被他完全没道理的坚持弄得不明所以,不过一会,黄沙上除了长长的脚印外,还有他不断告饶的喊声。
“算我求你还不行,你就看两次嘛……”
7第6章
大江两岸,独石以桥,天幕沉沉,烟波滔滔,玄瑟之音,始于指尖,人心之绪,缥缈哀伤,低低吟唱,如泣如诉: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he)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he)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bi)无訧(you)兮!
絺(chi)兮绤(xi)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最后一句,更是哽咽难鸣,风云突变,逐化人形,虚幻瞬间化作实体,龙且已立在熏池面前,一掌拍在瑶琴上,琴弦发出争鸣之瑟,
“够了!我把你的真身找来,逼你元神归位,不是为了看到你继续消沉下去!”
他的简单粗暴逼得熏池眼底霎时间浮出杀气,但他还是忍住了,道:“……夕颜还我。”
龙且眉心犹如刀刻,衬得刚毅的脸庞更是严肃:“我夺了那扳指,也是为了你好,待挑个吉时,回礼涂山九尾族,送她羽化了吧。”
这话说得好不轻巧,却又把熏池的心境置于何地?!
熏池收回瑶琴上的双手,正坐在几案后,缓缓吐出五个字:“我会杀了你。”
凄凄萧风中,一站一坐,两人,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数次,龙且竟是有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说话。
“夕颜的尸身,你可以带走,至于南虞……”龙且叹息着做出最后的让步:“我负责把他悄悄送回涂山承灵坞。”
闻言熏池先是小声哼笑,最后是放声大笑,他霍然起身道:“师兄何苦如此,我犯下的,自会承担!”
偷偷送回?开弓已无回头箭,算算日子,恐怕涂山九尾狐长老也已经发现承灵坞里的那个南虞的是自己用仙草编的,届时必定会上呈九天,禀报天帝。
“承担?说得好听!那你的神族怎么办?”
熏池沉默了半响,白俊的面庞阴霾不定:“我自会给九天和族人一个交代。”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是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放出南虞,给九天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龙且再难抑激动,说到关键处,磨牙色变:“你忘了古神帝台的预言了?!那可是……”
“九天与我何干?”熏池高声打断,愤恨如山底洪浆,难以压制:“为何不能随心所欲?为何要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何为天道?难道就是顺应天命,顺应古神强加在我们头上的命数?我受够了!古神赐予我们无限的生命,那为何又要剥夺?!夕颜为何会突然死去?!……我恨透了这样的不安感,散仙眼里你我身份尊贵,实则仍如卑贱蝼蚁,命运不能自主。”
见他说到最后已悲鸣不能自己,龙且心中难过,苦口婆心劝道:“无论是散仙,上仙还是尊为上神都应各安天命,羽化才是最终的归宿,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九天的平衡,这乃亘古法则啊!”
“亘古法则?!”熏池仰天大笑,似是嘲弄那九天之巅,睥睨天下的古神帝台,眉心中那抹暗红色神印忽显忽暗,狭长的眼睛在风中浅浅眯起:“如今我逆天而行,誓要换回夕颜一命,即使最后终究难逃一死,也要试试!”
龙且不知该如何劝说,正在为难之际,但见部将孟敖急急跑来禀报:“帝君,殿外有人拜访。”
龙且:“何人?”
“那女子一头长发席地,远远站在雾里,看不清相貌,”说到此处,孟敖魁实的臂膀微微颤抖起来,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推测:“唯有脚下踩着的赤色巨蟒,还看得明白。恐怕是……司刑上仙,冥昧。”
龙且:“……她!竟这么快就……”
听到‘司刑上仙,冥昧’这六个字,熏池倒不如龙且那般惊忧,却是一派释然地把问题抛给他:“私藏叛天之人,可是重罪!你是想现在就放了我和所有人走,还是想看到我死在她手上?”
“……怎能一错再错!”龙且擒住熏池的手腕:“走!与我一道会会她!”
熏池也不反抗,毕竟扳指还在龙且那里,只是唇边闪现一丝轻蔑笑意:“师兄,你还当她是三万年前,长留山上那个任人欺辱的小蛟龙吗?”
龙且顿住身形,想起初见冥昧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只不过是蛟龙族中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一个仙体不全的孩子,不仅身体羸(lei)弱,更因为仙资平平而不入尊师白帝少昊的法眼,只在长生殿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女,而现在,她已经是高出自己一个天阶的司刑上仙了。
也就是八千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和熏池才关注到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子,那时院中梨花正盛,她逆光而立,曾经纯然清澈的双目只剩下鲜红的肉/洞,后来他们才知道,她用自己的双目向休与山古神帝台起誓,永远效忠于他,只愿换来身为神族平等的机会和神力。
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沈天统帝度厄上神梵音身边的一名女将,因做事干脆利落而闻名,梵音也很赏识她,对她可怕的样貌并不放在心上,但其它的神仙并不这样认为,特别是在相貌出众的神仙中,他们诽谤她,痴心妄想地想得到九天第一美人梵音的爱,或许……那也不全是假的,而是在藏在她心底卑微的期许。
自从主持九天法律秩序的上神梵音在休与山消失以后,这个权利就落于她的手里,自此,她成为了九天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曾经有人亲眼目睹天刑台上她挥舞灭魂刀时青丝飞舞的样子,据说她的衣裙,就是被那些违反天条的神仙们身首分家时飞溅的血染红的,是深褐色的凝固……这个比魔神更像魔的上仙,她走过的地方,三尺之内无人敢轻易靠近。
龙且前脚刚踏入殿中,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许久不见了,羡天统帝,龙且。”冥昧垂头饮下一口杯中的仙露,细白的手又将杯子放回到桌案上,垂下的青丝中只能看到她秀气的鼻梁。
“是啊,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五百年前天后主持的琼浆宴上,不过今日倒是你我二人头一次说话。”
“我是来带走中天统帝熏池的。”冥昧说话间顿了顿:“我自会禀报天帝,你擒拿叛天重罪者熏池的功劳。”
龙且冷冷道:“功劳就不必了,只是我想知道,天帝打算如何处罚他。”
“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宁顽不灵,逼我动手,结果是剔去仙骨,头颅悬于南天门示众,以诫天律,元神投入无妄天火,化为烟尘,第二,他乖乖伏法,再把九尾神狐南虞交出来,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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