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个身着白衣的大汉来到农舍门前的当口,里头已有一批人拥了出来,从这边瞧得真切,“白麒麟帮”的三个首脑居然全露面了,三个人冲着这双白衣大汉又是打躬、又是抱拳,模样之奉承巴结,活脱像见到天皇老子!
隔着这段距离,倒听不清庄有寿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光景,十成十是抱着人家大腿拍马屁,姜福根不由轻“呸”一声,不屑的道:
“那两个,好像是“白麒麟帮’三个头儿的亲爹,看那等的孝敬法……”
汪来喜却凝重的道:
“此时此地,忽然多出这一对怪物来,只怕对我们行事大有妨碍,伙计们全得加意谨慎,步步小心,眼下可栽不起斤斗!”
大伙都静默着不再出声,其实用不着汪来喜提警告,谁也知道栽不得斤斗,只要阵前失风,别说难救杨豹,就连他们自己亦将求天不应、呼地不灵啦!
世间事,真个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单摆着一个“白麒麟帮”业已是令人伤足脑筋,应付维艰,如今又半途上冒出来这么两号企图不明的人物,把情况就越发搅混了,待到行事的辰光,还不知要遭到多少麻烦呢。
时间悄悄的过去,夜渐深渐沉,农舍里开始安静下来,灯火也大半熄灭,一片幽寂中,显得梦乡境界,朦胧在望,该都入睡了吧?
熬时间的等待,最是磨人无聊,虫叮蚊蛰之外,尚得嘈声屏息,随时注意周遭动静,可比不得围聚桌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般豪放开怀。
终于熬到了此一刻,姜福根已忍不住催促道:
“差不多了吧?再耗下去就快天亮啦,我说来喜二哥。”
汪来喜点头道:
“可以摸上去了,记住大家单在一起,前后左右俱可呼应,千万别走散了!”
于是,姜福根一马当先带头潜行,领着众人绕了个半圈,避开农舍正门,准备从另一边矮墙中间摸进去。
所谓“矮墙”,仅仅是个称谓罢了,其实根本已算不上是堵“墙”了,坍倾的土砖剥落参差,造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同的缺口,墙基失散多处,末倒的土壁也一付摇摇欲坠的模样,人要进入,不须攀登,甚至用不着跳跃,如果没有顾忌的话,大摇大摆直着朝内开步就行。
姜福根轻车熟路,照着脑子里记忆的方位,带着大家起起伏伏的来到他所说的那“半间屋”,这“半间屋”确是狭隘窄小,倚筑在四合院正面右侧厢房的后檐下,果然在门窗上还新加了儿臂粗细的木栅栏,而且只有这里派了守卫,门框边尚插得一只火把,哗哗剥剥的吐放着青红色的焰苗,映照得左近一片通明。
守卫共是两员,他们身着“白麒麟帮”的制式服饰,手提“鬼头刀”,无精打采的在火光映及的范围内慢吞吞的兜着圈子,看情形,两位仁兄对于他们目前的职司,似乎都不怎么带劲。
吸吸鼻子,缪千祥小声道:
“福根哥,是有点牛粪臭,他们把豹哥关在那等腌制场所,真叫缺德!”
姜福根悄声的道:
“能留得命在就不错了,人叫那些魔攒着,还容你挑东拣西,嫌吃嫌住?”
汪来喜摆摆手,压低嗓门道: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动手,由我和姜三对付那高个子守卫,桩儿与潘肥便收拾另一个,动作千万要快,死活不论,速战速决最是要紧,完事之后,桩儿活肥赶快套上那个家伙的衣服,暂且掩人耳目,等救了豹哥出来,立即按原路退走——”
交待过了,四人略一抄扎,兵分两路掩了上去,先由汪来喜躲在颓墙后头,火光照不着的地方,捏着喉咙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夜深人静,声音虽细,却足以令那两个守卫听得清楚。
两人听到声响,起初是微微一愣,停止了兜圈子的脚步,那高个头朝颓墙后声音传来的方位瞧了半晌,才低叱着道:
“谁?是什么人?”
伏在墙脚下,汪来喜自然嘤声不答,那高个子望一眼他的伙计,有些迷惑的道:
“老赵,刚才有点动静,像是谁在哼卿,你可听见了?”
他那伙计点头道:
“是有那么个声调,会不会是野猫子叫春,或是其他什么小兽在降叫?”
高个子摇头道:
“像是人在哼,老赵,过去看看怎么样?”
这老赵伸了个懒腰,要死不活的道:
“要看你去看,我瞅着你就是了,在这荒林僻野,难不成还会出鬼?”
高个子手握“鬼头刀”,大步走近颓墙,老赵则不以为然的脉牙耸肩,索兴拖了只木桩头坐了下来,把家伙横搁在双腿之上,打谱高个无所发现之后,再加讥消一番。
来到颓墙近前,高个子左窥右探,俱无所见,他又跨过颓墙,弯身察看,这一弯身,便正好将脑袋伸进了姜福根两手撑着的一个牛皮活套索之中。
于是,姜福根猛然收缩活结,套索立时深深勒进高个子咽喉.汪来喜配合得恰到好处,重重一记木棍敲上了对方的脑门!
那老赵见到他的伙计俯腰趴过颓墙探视,才自感到好笑,却已同时发觉情形不对,因为高个子这一趴伏墙端,除了全身骤然抽搐之外,便已没有任何连续动作,此时此景,人的反射举止,绝对不该是这种形态——!
老赵赶紧从木桩头上站起,还来不及有第二个意念产生,缪千祥已双手握着单刀,从黑暗中一步冲出,对着老赵的心口位置便扎!
大吃一惊之下,这老赵往后暴跳,“鬼头刀”横架,方待张口示警,潘一心已斜刺里一个斤斗翻出,双腿盘绞如电,挟起老赵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倒摔出去,不必再费神去看死活,光瞧姓赵的头面扭转的古怪方向,就知道这位仁兄永远也挺不直脊梁了。
缪千祥奔至墙边,飞快剥下高个子的衣服朝自己身上套,潘一心也是同一动作,只三两下,便已换穿停当,贸然端详,倒还真能蒙混一时哩。
他们这么更衣易帜,汪来喜与姜福根也早就把两具尸体拖了出去,等缨干祥和潘一心提着“鬼头刀”来回戒备的时候,汪来喜已经用他特制的细巧钢锯锯开了门锁。
当汪来喜、姜福根推门进屋后的须臾,姜福根又匆匆伸头出来丢下一句话:
“豹哥在里面!”
木门重又掩好,级干祥已禁不住望着门板起了一阵兴奋,他憋着笑声道:
“一心哥,老天爷真是帮忙,就这么容易便救得豹哥脱险啦!”
潘一心目光四巡,低沉的道:
“希望不要再起波折,桩儿,要高兴,还得等一会……”
缪千祥得意洋洋的道:
“你也别小看了自己,一心哥,不论在‘七转洞’‘白麒麟帮’的窑口,‘彩溪’‘双老阁’的龙潭虎穴,哪一次我们救人没救成功?这一遭的行动(奇*书*网。整*理*提*供),更再度证明了我们的能力、技巧,都是第一流的,哈,不是不行,只缘不动!”
忍不住也笑了笑,潘一心正想说话,厢屋尽头的拐角处,突然转出一个人来,那人揉着眼睛,还带着三分睡意就叱喝起来:
“半夜三更,你两个不好好当差,却在那里咕味些什么?他娘,要是有了闪失,看我不剥你两个的人皮!”
二人打眼一看,不由连忙哈腰藏面,怯于抬头——说话发威的那一位,不是别个,正是“白麒麟帮”的二当家“飞棍”齐灵川!
齐灵川大概是叫尿憋急了,下床出来小解的,这会还提着裤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系着裤腰带,他骂完了,本已转过身去,想一想,却又兜了回来。
缪千祥顿时一身冷汗,心里祈告着姓齐的千万不要走近才好,齐灵川却像叫什么邪端勾引着一样,偏就摇摇摆摆的凑了过来,人还隔着好几步远,已能闻到他呼吸间浓重的酒气!
暗里碰了缪千样一下,潘一心低促的道:
“注意应变,听我的招呼行事,桩儿,只怕要出漏子了!”
缪千祥惶惊不安的道:
“莫非我真的高兴得太早啦?”
这时,齐灵川已来到近前,他先朝囚人的半间房屋门窗上看了看,才双手捧着肚皮踱到缪千祥身边,睁起两只红丝满布、迷迷糊糊的醉眼打量了缪千祥片刻,喷着满嘴羊骚味的道:
“你,呃,不是周祥大么?”
缪千祥将“鬼头刀”单手支地,深勾着脑袋,有意变着嗓音道:
“回二当家的话,小的正是周祥大,这晚了,二当家还不歇着去?”
哼了哼,齐灵川翻动着眼珠子,巴掌拍着自己凸出的大肚皮:
“倒是怪了,周祥大,你管得着我呢、还是我管得着你?尊卑有别,上下有分,这个规矩你懂是不懂?我歇不歇着,是我的事,你却犯的哪一门心思?我操!”
缪千祥忙道:
“是,是,小的失言,还请二当家恕过……”
吐了口气,齐灵川大概夜来马尿灌多了,竟有着少见的唠叨:
“你们这些兔崽子,一天到黑,光知道吃冤枉,完全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之属,他姐,你们可晓得如今日子有多难熬?为了保存这座山头,维持大伙兄弟的嚼粮,我们三个做头儿的花费了多少心血,绞尽多少脑汁来找路子、挣银钢?若是早明白立帮混世有这么难法,孙子王八蛋才干这一行,出一样的力气,却把肥油朝大家嘴里分摊,落到眼下,仍然鸟蛋精光,要是只得我哥三个,八百年前就大发啦!”
缪千样身上冒着冷汗,只有唯唯暗暗的道:
“三位当家确然是够辛苦的……”
打了个酒嗝,齐灵川喃喃的道:
“说起来,‘一青二白’这几个家伙,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斤斤计较,吃人不吐骨头……”
缪千祥迷惑的问:
“‘一青二白’?二当家说的是——?”
挥挥手,齐灵川有所警惕的道:
“不关你的事,少问,总而言之,若要求人,就不得不受几分鸟气,你当这天底下真有什么道义节操、慷既大度的说法?娘的,要是有,也早叫狗吃了,如今是利字在前、贪字顶头,有好处才有交情,没有好处,便算亲爹亲娘亦只好一边风凉去!”
缪千祥陪笑道:
“二当家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瞪眼瞅着缪千祥,齐灵川低着舌头道:
“周祥大,咂,你那档子狗屁倒灶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可不能‘舍盘’哪!”
呆了呆,缪千祥愕然道:
“我,我哪桩事儿?回二当家的话,不知二当家说的哪桩事儿?”
齐灵川身子晃了晃,粗着嗓门道:
“娘的个皮,晚上我多喝了几杯是不错,莫非你也和我一样喝多了?我是指你媳妇的那档子事,她不是和你吵嘴跑回娘家去了么?你去要人又吃她娘家亲戚轰了出来,这桩事你都能忘了不成?”
哈着腰,缪千祥赶紧道:
“没有忘,小的没有忘……”
齐灵川大马金刀的道:
“小子,你,呃,用不着客气,下一次见到你老婆娘家人,无妨把话放出去,他们算是什么玩意?庄糊孙、土老子,不够爷们使小指头一戳。怎么着?吃了狠心豹子胆啦?竟扣住‘白麒麟’帮兄弟的媳妇不放,约莫全活腻味了……周样大,你去跟他们说,再不把人交出来,嘿嘿,就怪不得姓齐的要去抄他们的老窝!”
缪千祥心里焦急,表面上只得扮做一派恭顺的道:
“多谢二当家关怀,小的自会依二当家吩咐去办……”
“嗯”了一声,齐灵川点着头道:
“这才像话;我说周祥大,你放心,一切都有我替你担待,天塌下来我先使头顶着,哼,哼,凭你老婆那一窝子娘家人还能啃得鸟去?”
咽了口唾沫,缪千祥小心的道:
“天色不早,二当家,还请回房去困一觉吧?”
齐灵川怒道:
“又来了不是?回不回房困觉是我的事,你少喀嗦,周样大,可别给你鼻子长了脸,惹毛了我,照样叫你嫌难看!”
缪千祥干笑着不敢再多说话,齐灵川这才像刚刚发现旁边还有个潘一心似的,上下打量着这位“回龙腿”,含含混混的问:
“呢,你叫什么名字来看?看起来面善,却是一时记不清了。”
踏上两步,潘一心躬身道:
“小的潘肥。”
在嘴里反复念道着“潘肥”这两个字,齐灵川打着酒嗝道:
“潘肥,潘肥……娘的,怎么不大有印象?你是最近才入帮的吧?”
潘一心笑道:
“回二当家,小的人帮,约莫也快一年啦……”
齐灵川又拍了拍自家肚皮,一双眼睛迷里马虎的向四周巡视着:
“那关在屋里的杨豹,没耍什么花样吧?”
潘一心道:
“好端端的锁在屋里哩,二当家,任姓杨的胁生双翅,也飞不出这半间屋!”
满意的呵呵一笑,齐灵川道:
“要知道,这厮的身价不低,值得上十万两银子呢,他那几个狗头兄弟,这一阵只怕业已忙得鸡飞狗跳,削尖了脑袋在钻路子凑钱啦,你们给我好生守着,可不能让财神爷出一点纰漏!”
潘一心谨慎的道:
“小的们省得,打值班到现在,就连眼皮子都不敢合一下。”
齐灵川用力抹了把脸,自言自语的道:
“他娘,莫不成真个年纪到啦?喝得几杯酒,竟有些头晕眼花.迷迷饨吃起来,呃,你两个给我放出精神,好生当差,我且去躺一会再说……”
缪千祥就像是送瘟神似的,刻不及待的道:
“二当家请,二当家好走!”
也才潜堪转身,齐灵川犹豫了一下竟又兜回来,他摇头晃脑的道:
“不。不行,这姓杨的干系太大,我要不亲自检视查探.还委实放不下心来,周祥大,呕,给我开门,我得进去瞧瞧!”
心腔于蓦地一紧,缪千祥人就不觉拦向了齐灵川的面前,他憋着嗓音道:
“二当家,你老宽念,姓杨的人就好端端锁在屋里,还怕他化做一阵清风飘散?二当家这几天来也够劳累了,好歹先歇着,天一亮,尚有得二当家忙活的呢,这里的事,小的们自有分寸……”
猛一把将缪千祥推出四五步远,齐灵川吹胡子瞪眼的咆哮着:
“分寸?你们有鸟的个分寸!堂口里的事,大大小小,哪一桩不要我们哥三个操心耗神?若是依靠你们,早他娘叫人端了窑啦!”
踉跄未定,缪千祥已赶忙回身再拦:
“二当家,人就锁在那果,,实在不须烦劳工当家的情神,小的们职责在身.决不敢稍有怠忽……”
齐灵川叱喝一声:
“少废话.还不快给我滚到一边去!”
潘一心急道:
“二当家,你是非过去查看不可?”
活脱一头莽牛犯了拗性,齐灵川嘴角流涎,口沫四喷的嚷嚷着:
“我操你个亲娘,这是在我一亩三分地里,你们又是我的手下,我要查看我的虎囚,莫不成还须经过你两个狗头允准?潘——一咂,你叫潘什么来着?”
潘一心低声道:
“潘肥。”
齐灵川一伸手,指头差点戳上播一心的鼻尖:
“赶快把门打开,再要耽误我的时间,便休怪我出手无情!”
抛了个眼色给一旁于着急的缪千祥,潘一心脸上堆笑,欠着身道:
“是,二当家既然非要进去查看那张肉票,小的们怎敢拦阻?二当家,小的这就去开门,还请二当家稍待……”
此时,厢房拐角处,突然闪出三条人影来,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仁兄开口就骂:
“是哪一个混帐东西吃撑了不困觉,半夜三更在这里鸡毛子喊叫?你他娘兴头好,也不怕扰了人家清梦?”
潘一心连忙低下头,轻声道:
“二当家,有人出来干涉啦。”
齐云川一回身,双手叉腰,火辣辣的哈喝着:
“不困觉的就是你家老子我,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这一段么?”
来人一见竟是齐灵川,立刻矮了半截,那高头大马的一位急急退后两步,满脸堆笑道:
“不知道是二当家在此,属下们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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