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了压自个脾气,想到今天主要来是跟我妈确认叶家与她之间的事,所以,我对莫涛说,你先回去。莫涛又看了看我妈,在看到我妈也点了点头,于是说,那好,阿姨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您打我电话。
他说完走了出去,顺手拉上病房门。
说吧,什么事。我妈看了我一眼。我将手里的名单递给我妈。我妈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将视线落到名单上。我确认她差不多看完了,出声道,我问她,妈,能说说您上次出车祸的事吗?
怎么了,不都说是不小心开车撞到了么。
您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指的叶氏集团董事长叶国森的名字,那么他呢?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我妈沉默一会,说,他我当然认识,毕竟跟我有工作关系。我妈抬起头看我,目光炯炯,维聪,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扬起头,有些难过,我说妈,你知道么,叶国森的女儿叶文慧昨晚上对我说,她要我告诉你,说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太深究,不然对大家都不好。我想您知道是什么事。
我妈忽然就缄默了。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极了,似乎只剩下我与她的呼吸声。
我妈终于出声了,她示意我到她跟前去。
我走过去,弯腰蹲在她面前,抬头看她。她伸手摸着我脑袋,说,女儿啊,你知道妈妈的工作,有些责任,必须有人去担负。你已经长大了,更应该理解妈妈,理解妈妈的工作。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些,妈妈会找人核实。你放心,只要有妈妈在,没人能伤害你的。
我抱住了我妈的腿,从昨晚担心的眼泪到今天终于落下来了。我说妈,我不害怕,真的。我就是怕你受伤害,我不想再次收到医院关于您不好的任何消息。你不知道那天我看着你从手术室出来,心都快跳没了。
我妈低头抱住我,再也不会了,妈妈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欺骗
从病房出来,我看到莫涛低着头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听到了我关门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接着,几步走到我跟前。小聪,他叫我。我抬头,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眉头轻轻皱着,好似在极力遮掩什么。我多想对他说,说,你知道我的难过吗?为什么?明明答应好的,明明说要好好在一起的,可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自相情愿?
我吸了口气,再呼出气,然后,出声了,用轻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莫涛,你真的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从他惊诧地眼眸里明明确确看到了我浑身上下笼罩的悲伤,那些悲伤如同绵延不断的热带森林,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然后,我在他的惊诧中走了出去。
离开了。
似乎厄运早已缠绕上我,在那天的一个礼拜后,我出版公司的编辑打电话找到了我。他说话支支吾吾的,说,小虫,我真的不想找你的,你姐姐吕总也一直不要我找你,可事情真兜不住了,我们这边毫无办法,你是当事人,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一切。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有人举报你出版的作品《简封》涉嫌抄袭,而且已经向检察院递交了相关证据,现在已经正式立案,我想过不久,法院就会就此与你交涉。
编辑在那头特气愤,说现在到底什么社会,不就出了几本书,就有人眼红成这样,小虫,我跟公司绝对相信你,咱们之间合作这么些年了,你是什么人品我们大家都特清楚明白,现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从哪弄的狗屁证据,他娘的,要我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半道使阴的,我特么非把丫踹回他妈肚里重新投胎去。
我沉默了,听着编辑在那头骂骂咧咧,喋喋不休,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当初写《简封》的日子。那个时候,我跟莫涛还在一起,还用着英雄钢笔,黑色墨水,以及精致的原纸日记本。《简封》是我当初一笔一化手写出来的,写了有三个日记本那么厚,日记本现如今还被莫涛好好保存着,又怎么可能抄袭别人呢?
可当我找到莫涛,问他要那三本日记的时候,在他小小的不到30平米的卧室里,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三本日记,就好像水蒸气一样,散发在空气里,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我笑着问莫涛,我说,叶文慧来过这里对吗?莫涛很震惊,他似乎想否认,可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着。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很好,莫涛,你真的很好。
说完我直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似乎听到了莫涛的哭声,听到他在说,不是这样的,小虫,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的,我从来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呢,已经彻底伤害了不是么?伤地那么深,心如刀绞,血流成河。我已经不想辨认,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假意,我只想远远的离开,留自己一片安宁的世界。可叶文慧如影随形,在我离开莫涛家还不到10分钟,她的电话就过来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我就嘶哑着喉咙吼道,我说叶文慧,你给我听着,或者你身后代表的家族势力也给我听着,想威胁我妈妈是吗?想要我妈妈在某些方面给予你们方便是吗?想拿我的喜怒哀乐,前途名声,甚至我们娘俩的命威胁我妈妈给你们做事是吗?我告诉你们,做梦。我不怕你们,我妈妈更不会怕你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几近癫狂的声音借由电话筒传了出去,情绪有些失控,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头发花白的奶奶走到我跟前问我,说娃儿啊,怎么了这是,出啥事了,需要帮忙不。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摇了摇头,说没事。那奶奶继续安慰我,说年轻人,脾气都暴,让让点就好。我点头,嗯了一声,快步离开。
忽然之间,世界好似剩下了我一个,街道小巷,高楼大厦,马路汽车,高桥地道,形形□□的人或车,来来往往。那些人的脸上,大多数面无表情,好似机器人一样。或一两三,笑着打着电话,小孩子哭着要吃的,大人慌慌张张追在奔跑的孩子后头。只是,他们的喜怒哀乐,不是我的。
口袋里的电话不停地响着,莫涛的名字在显示屏上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手机最后一格电用光,“吧嗒”一声,黑掉一切。
我望着天空,那蔚蓝色的,白色的,目空一切的,我好像看到曾经莫涛干净的面容对着我笑得那么好看,却在恍然间后,格外的苍茫,一点点模糊下去,我愿意去相信的,却没法再信了,头破血流,空洞一切。
那天后,我大病了一场,烧到了39度5,吕肖楠他们打我电话不通,直接杀到了我家,把那门铃当成键盘一样按的啪啪作响,我什么感觉都没,就听到我姐那大嗓子跟地震一样,整栋楼层震天动地的,就怕丫一豆腐渣垮掉。
我七扭八歪摸到门口拉开了防盗门,顿时一阵天晕地眩,直接扑倒在我姐怀里。我歪着小脸,肿着眼睛,沙哑着嗓子,刚想说些什么,我姐就打断了我的话,她特恐慌地说,小虫啊,不就是被告抄袭么,多大点事儿,你姐姐我搞得定,我不告诉你这事,就是不想你多想。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儿,颓废得跟刚从难民营里出来一样,你特么把我那意气风发的妹儿吐出来。
我就想笑,可我笑不出来,眼泪在眶里转着,就差掉下来了。然后我就看到了吕肖楠身后的何维柯,白色的毛线帽,淡蓝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根灰色的棉布围巾。他默默地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疼惜。
我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何维柯就笑了,说我为什么不能来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从吕肖楠怀里爬起来,说你们随便,我继续窝。刚准备往卧室走,领子就被我姐一把拽住,吕肖楠扯着嗓子说,还窝什么窝,再窝就成猪了,生病了不去医院,你特么是要当神仙吗你。
我瞪着眼睛看她,我说我不想当神仙,我还不想死。我就是想睡一觉,我觉得吧,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我特认真地看着吕肖楠,特别特别的认真。然后就看到了她发亮的眼眸,以及她眼眸上我颓废不堪的样子,就好像被十级龙卷风席卷而过的苍白一样。
然后我就到了医院,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望着白色的天花顶。
隐约间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是何维柯,他轻手轻脚地坐在我的病床旁。
我转头看他。
醒啦?
嗯,我点头。
没什么大问题,烧已经退了。
我说我早知道没问题,不就吕肖楠那悍女把我拽来,不然我睡一觉也就好了。
生病了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
我白他一眼,转头不想看他。
喂,他忽然叫我。
有话就说。
何维柯静静地望着我,沉默了好久,然后他说,你要跟我去见爸爸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父之名
我从来不知道,一直以来,以康健样貌出现的何萧会有如此瘦弱的样子,此刻,在墨尔本Sandringham Hospital的病床上,他面黄肌瘦,眼眶深陷,嘴唇苍白,戴着氧气罩,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将近二十小时处于昏迷状态。
何维柯与何萧的主治医生Jim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他们说的是英文,开始我还能听懂一些,比如病人肺部感染,癌细胞扩散,但牵扯到一些医学专用术语我就有些茫然了。但从何维柯越来越严峻的表情,以及ICU病房里,何萧昏睡的时间来讲,我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谈话什么时候结束的,Jim医生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觉察到,直到何维柯递给我一瓶水,在我旁边的座椅坐下。
我抬头,望着ICU宽大的玻璃窗,有些迷茫。
什么时候的事?我轻轻问。
三年前吧,何维柯低声说道,不过那时候不算严重,加上手术治疗,以为可以痊愈,但一年前癌细胞突然开始扩散,医生设计的好几个治疗方案都被搁浅……
所以,他才回了北京,对吗?我打断他,心里想着何萧来北京那次,他和老太太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及何萧离开去往首都机场那天,老太太眼里的痛。于是我转头问何维柯,我问他,我妈妈知道吗?
何维柯没有说话,但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肺癌晚期,再怎么用力,再怎么呼吸,空气也越来越远了不是么。从他与老太太离婚十几年期间,他与我都未曾见上一面,所以,真应了那句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来了北京,与我们娘俩见面后,甚至将何维柯作为交换生留在了清大。只因,他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那么,我对于他,到底是什么?
我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眶微热,似乎有什么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何维柯好像明白我在想些什么,他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我有些窒息,心里在喊,你爸爸都要死了,你还在纠结个球啊你!
爸爸他没有这些年不管你,他有带我去的,不然,我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你了呢?何维柯向我解释着。
我没有应声。
何维柯苦笑了下,继续说,你也许不知道吧,我其实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我亲生爸爸因为一次投资失败跳楼自杀,妈妈早在我三岁时因车祸而去世。我跟着小姨,也就是现在爸爸的妻子生活在一起。
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存在吗?在爸爸的书房里,有个专门的书柜,存放着这几年你出版的所有书籍,外文版,简体版,繁体版,日文版,什么类型都有。而且,每年,爸爸都会带我去北京。
开始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爸爸要静静地坐在学校旁边的KFC里呢,直到你出现在我的视线。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刚考上高中吧,阿姨开车送你去学校,你跟阿姨在校门口各种撒娇,笑得很好看,很幸福,很开心,一直绷着脸的爸爸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很温暖的样儿。往后几年,你一点点的长大,眉目越来越有阿姨的样子,开心的样儿,痛哭的样儿,难过的样儿,痞痞的样儿,很多很多。我读了你的书,越来越有想要离你更近一些的想法。也许对你来说,我是才出现在你生命里,名为你弟弟的陌生人,可对我来说,你已经在我生活中存在了好些年。我知道你恋爱了,然后,也知道你失恋了。看着你的强颜欢笑、嬉笑怒骂,我就特别难过,所以我瞒着爸爸,通过学校申请了清大交换生的项目,我想要待在你身边,哪怕你不知道我的存在。然而,意外的是,爸爸的病情复发,癌细胞通过血液扩散到神经中枢,医生回天无力。那次他本来想要跟往常一样,在角落偷偷看看你就好,但我不想爸爸有所遗憾,所以我制造了与你的相遇,我想着吧,我那么特殊地搭讪方式也算是古今第一了吧,所以,就算以后我们没有在一起,偶然间,你也会想起有那么一次,而想起我这个人。那次见面对爸爸来说是满足的吧,可我知道,他有遗憾的,他只是没说出来,他想要听到他女儿真真切切地叫他一声“爸爸”,你知道么?
何维柯转头望向了我。
而我看向了ICU里那躺在病床上的人。
何萧的病情日益严峻,已经可以用分秒来倒数了。在医院里,我见到了何维柯的小姨,那个有着跟何维柯一样淡蓝色眼眸的外国女人。长长的卷发,不会说中文,看到我,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以示友好。对于这个抢走我爸爸的女人,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但似乎,我没有任何立场去拒绝这样一个陪伴着我父亲半辈子的女人。我想到了我妈,想到了她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想到了她对我说,说她只是在坚持一种感觉,一种缘分,一种‘宁缺毋滥’,碰上了就好,碰不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毕竟,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在我到达墨尔本第三天后的下午4点一刻,何萧醒来了。
眼睛从浑浊中慢慢的清澈开来。
他看到了站在病床边的我,挣扎着想要卸掉嘴里的氧气罩。
何维柯望了望Jim医生,Jim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出了ICU。
何萧缓缓地向我伸出了手,那瘦弱的几乎骷髅的手,那插满了针眼的手,我朝他靠了靠,他就摸到了我的脸。然后,我就看到了他眼眶里蓄满的眼泪,那么的明亮,像星星一样闪烁着。他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我却听到了,特别的清晰,那声音就好像从平静的湖面轻轻响起一样。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谁呢?
对不起我?
还是对不起我妈妈呢?
我的眼泪无声的掉落。
墨尔本时间下午4点半,何萧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火葬后,他被埋在墨尔本郊外的一家公墓里。
参加葬礼的人员没有多少,主要是他生前的一些科研伙伴,他的妻子,何维柯,国内亲人,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一样。
我看到了他的墓志铭。
短短的几行字。
以父之名,他背叛了爱情,也收获了爱情;
他有一个女儿,也有一个儿子;
他是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案件
我回国的前一天晚上,老太太打来越洋电话,开始,我俩都是沉默的,我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感到特别的揪心,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她问我结束了么?我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