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字还未出口,步惊云已发先机,一剑顿时杀到!剑速之快,已超越他的极限,因为他自知霍家剑法不及对手剑法,惟有制敌在先,方有胜望,于是率先抢攻!剑于刹那间刺至剑晨眼前,剑晨虽是首次与人较量,却无慌惶之色,相反更是镇定自若。
“啪”的一声,木剑挡着竹棒,步惊云更给其反震开去!
二人甫交手便优劣立见,剑晨在师父悉心栽培下,不仅剑法奇精,就连内力亦较步惊云略胜一筹,坐在一旁的黑衣汉子不禁心中暗赞:“晨儿气度从容,这一剑破得干净利落!”
步惊云则呆在当场,他料不到自信是最快的一剑也给剑晨挡开,且自己更被震退,霎时之间,一颗心一寸寸的向下沉去。
剑晨礼貌地躬身一揖,道:“承让。”
步惊云心知难是其敌,可是现下认输,便永无胜望,那黑衣叔叔更会瞧他不起。
打,虽然会败,但不打,就必败无疑!
心念及此,当下再使霍家剑法攻向剑晨,此番攻势虽不及第一剑快,但出招缜密,势道更是凌厉,招招绝不留情,然而剑晨身手异常敏捷,抵挡自如。
黑衣汉子瞧见步惊云如此使招,心道:“惊觉节节抢攻,不留余地,这般辛辣,确是后辈中少见!”
又见剑晨一直只守不攻,知他是在退让,又想:“晨儿品性厚道,却嫌略欠学剑者的进取心,实是美中不足!”
正难分难解之际,步惊云见剑晨只守不攻,似在小觑自己,更激发他戾气盈胸,剑势益趋狠烈!两人对拆十余招后,剑晨心中暗思:“如此纠缠下去不是办法!若给步惊云偶然寻着破绽便会一败涂地,到时怕会有负师父之教养深恩,我不能败!”剑晨既这样想,顿将手中剑脱手掷出,再撞反弹向步惊云,正是其师所授的其中一式剑法——
“莫名其妙”此招刁钻巧绝,能以难以意料的方位回袭敌人,步惊云不虞有此一着,右腕随即中剑,手中竹棒更被击脱!
“啪啪”两声,竹棒当场堕到地上,就像步惊云的心,也快要堕到地上粉碎!胜负已分?
步惊云呆呆的站于原地,他败了?还是以他的剑法,根本无法可以赢得剑晨?倘若败给剑晨,他一切报仇的希望必将灰飞烟灭!
他不甘心!
霎时之间,他多年来的种种辛酸,与及霍步天的血海深仇,又再次填塞他小小的心坎,要他不能不发!
他绝不能就此罢休,他要怨恨苍天,怨恨命运!怨恨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恨恨恨恨恨……恨!
就在此仇恨填膺的一刻,步惊云脸上蓦地一阵清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对了!是剑意,悲痛莫名的剑意!他终于明白了!
他闪电般地再拾起跌在地上的竹棒,跃上半空,他要再战,他要不择手段,甚至用上对手的剑法!
仇深似海!步惊云背负着排山倒海的悲痛,疯狂地使出这一式——悲痛莫名!顷刻,四周树木竟似为之式所感动,沙沙作响,宛如怀着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悲与痛在步惊云的心中不断充盈交织,他手上所使的剑影顿然化为纵横交错的剑网,铺天向剑晨盖下去……
剑晨见步惊云从半空扑下时所使的赫然是悲痛莫名,不禁错愕当场!
就连一向冷静的黑衣汉子亦有少许变色,心想:“悲痛莫名?他竟能在暗里偷学,悟性奇高!”
剑晨虽然惊愕,但不愧是练剑奇才,对手既用悲痛莫名,他自然便稳立地上使出悲痛莫名来抵挡,闪电间,地面又升起另一剑网,迎向步惊云的剑网!
漫天剑网相碰,登时不绝发出“啪啪”的刺耳响声!
剑晨早已习练此式多时,本应较步惊云更为熟练,可惜,他自幼蒙师父悉心提携,可说天生便是宠儿,他心中并无悲痛!
一碰之下,他的剑网立即溃不成军,手中剑亦给步惊云的剑网所制,步惊云顺手一挑,木剑即时脱手,疾射向正在观战的黑衣汉子,剑晨大吃一惊,高呼道:“师父,小心!”
那黑衣汉子一直都在看着二人同时使出悲痛莫名,似是未觉木剑已扑面而至,心中还在细想:“如果非因霍家剑法与我的剑法在造诣上实有一段距离,那么,以惊觉的资质,绝不较晨儿逊色,可惜,他的剑势中却含无比戾气,这股戾气将会令他……”想到这里,那柄木剑已如疾般刺至其眼前两寸之位,他虽然一直未在意,此刻其目光却闪电般落在木剑之上。蓦地,整柄木剑竟给扭曲,坠到地上!
他这一着以目曲剑,修为之高,当世无双!剑晨怎料到自己师父的武艺已至如斯高深境界,步惊云更是惊绝,世间真有如此高人?倘若得其倾囊传授,报仇指日可待!
当下步惊云不再迟疑,他从不愿屈膝不前,但为霍步天,却即时跪于黑衣汉子跟前,道:“请叔叔收我为徒!”他平素不善辞令,此时更是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低下头,等候黑衣汉子的答覆。可是过了许久,仍未见其回答。良久,忽听得剑晨道:
“惊觉,起来吧!”
步惊云这才翘首,发觉那黑衣汉子早已不知所踪,眼前闪过一阵忧郁。
剑晨怎会不明白其眼中之意,遂好言安慰道:“师父已回房休息去了,他既然没拒绝你,就暗示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步惊云望着黑衣汉子的寝室,并没作声。
夜凉如水。
那黑衣汉子仍未就寝,他只是凭窗眺望着天上明月,念起一段前尘往事……全因为他今夜瞧见了步惊云使出那招悲痛莫名!
他还记得,这一式,创于那一年……
那年他剑术修为已达巅峰,声望目隆,可惜在江湖中结怨太多,终于惹下祸端。
某次他离家远行,回来后竟发觉爱妻已被仇家所杀,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仇家所为,要报仇亦不知向谁报去!
他紧紧抱着爱妻的尸首呆了三日三夜,不眠不食,伤痛欲绝,但却欲哭无泪!他宁愿自己可以大哭一场,可是却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泪……
他这才明白,最大的悲痛并不需要淌泪,当一个人已到达悲痛的顶点而淌不出眼泪时,那份悲痛才是最难忍受的!
就在第三夜,那夜下着滂沱大雨,他再难压仰心中的悲痛,于是抱起妻子已在发胀的尸体奔出屋外,在暴雨中疯狂地舞自己的剑!
既然没法痛哭,他逼得要将自己所有的悲痛尽情泄在剑上!
他于是创出这一式为情而生的一剑——悲痛莫名,立把方圆十丈的所有物事悉数摧毁,雨点亦无法在其错综复杂的剑网范围内着地!
这就是悲痛莫名!
其后,他因过度悲痛而悟到世事尽属虚空,遂借死退隐,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
正因为悲痛莫名的创念原在于剑手心中的悲痛之情,剑意已凌驾于剑式及剑诀之上,故此用剑者心中愈是悲痛,便愈能发挥个中神髓,黑衣汉子感到剑晨苦无所成,皆因这孩子从未经历变故惨事,心中实无悲痛,再练也是枉然。
步惊云却能于偷学后,再将自身不幸代入剑招之中,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这样的一个孩子,若然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必定能将剑道发扬光大!
然而,他也明白在步惊云的冷面背后,还满含屈怨,仇恨和戾气,似是未能忘却前尘,倘若他一朝剑艺得成,恐怕……
真是费煞思量,教,还是不教?
他沉思半晌,心中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翌晨,当步惊云刚刚下床的时候,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异声,于是走来看个究竟,只见剑晨已在黑衣汉子的教导下练剑。
步惊云为之愕然,早前他俩为怕其识破而在夜半秘密练剑,如今却公然于清晨练武,实令人大惑不解!
剑晨一见步惊云,即时开朗地展颜一笑,道:“惊觉,你早!”
那黑衣汉子一直背向步惊云,此际蓦然回首,目光满含暖意,道:“惊觉!你也过来这边,瞧瞧晨儿练剑吧!”
步惊云万料不到他会出言相邀,不由得忘形地应了一声“是”,跟着便走了过去。
那黑衣汉子温然一笑,随即教导剑晨,道:“剑法要诀,乃是形意相随,不能徒具姿势……”
步惊云站在其身畔,一边听着他侃侃而道,一边看着剑晨舞个不停。
这个黑衣叔叔的心意,他当然心领神会,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少有的喜悦之色。这个黑衣叔叔似乎是继霍步天后,第二个善待他的人。
这次,他绝不能错失机会!
于是,步惊云每天都站在黑衣汉子身畔旁听,他只是旁听,那黑衣汉子并没有直接教过他,也始终没再说要正式收他为徒。
步惊云反正已无别处可去,也乐得听其谈剑论道,多学一些关乎剑道的东西。有许多东西是霍步天并没提及的,譬如那叔叔会说,剑道的最高的境界并非人剑合一,而是人剑两忘!步惊云连人剑合一亦不明白,更遑论人剑两忘了。
对其而言,剑法及剑诀已极博大精深,仿佛遥遥也学不至尽头,更莫要妄想达至人剑合一或人剑两忘境界!
除了练剑以外,由于中秋佳节渐近,那黑衣汉子有回还带他和剑晨到就近的市集办货,步惊云始知道他原来在这繁嚣的市集内开有一间客店,名为“中华阁”
中华阁?他如此的不平凡,却是一间客店的老板,内情确是匪夷所思!
回程的时候,三人经过一座破落的山神庙,剑晨忽尔童心大作,建议道:“师父,时近中秋,徒儿想往山神庙许个愿,可以吗?”
民间的风俗已深入民心,纵然是白衣的剑晨也不例外,黑衣汉子虽是不语,却并不反对。步惊云似乎不大愿意踏进神庙,但亦没有违逆。
荒山古庙,乏人问津,连庙祝也踪影杳然。座上菩萨积满尘垢,蛛丝盘结,也瞧不清是何模样,不知供奉的是何菩萨。
神案前更无香烛,剑晨也不以为意,亦不顾忌自己一身白衣,就这样跪在地上,双掌合什,喃喃地向菩萨道:“信男剑晨,求菩萨保佑师父身体安康,更求菩萨保佑师父能收惊觉为徒……”
平凡的心愿,平凡的祝福,此刻他仿佛已不再是一个学剑的男孩,而是如一个平凡的孩子般,在祈求着上苍为他双亲多添平安。
他虽只是喃喃低语,然而荒山悄寂,那黑衣汉子和步惊云仍听得十分清楚。
黑衣汉子听罢,欣慰之情溢于表上;步惊云见剑晨如此关怀自己,心中暗自感激。
剑晨还罗罗嗦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对步惊云道:“惊觉,你怎么不一起求神?
难道你不想师父收你为徒吗?”
步惊云有感于他适才一番诚意,不忍如常般冷然不答,于是淡淡地道:“心是神,神是心,若要问神,先自问心!”
此番话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剑晨阅历尚浅,当然不解其意,那一直不语的黑衣汉子听罢却是深深一阵感触,随即问道:“惊觉,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步惊云道:“我自己说的。”
那黑衣汉子微微动容,想不到一个孩子竟可说出这样的话,于是又道:“那我亦不问神,我来问你!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步惊云冷冷凝视座上菩萨,徐徐吐出二字:“恨天!”
“恨天?”黑衣汉子更是一怔,问:“你为何要恨天?”
步惊云默然,他本来也想黑衣汉子明白他的心意,他要来也想得到旁人了解,可惜,他根本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更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对苍天造物之恨!
他继父霍步天一生尽行仁义,结果身首异处,惨遭灭门!但那个雄霸却可逍遥快活,显赫江湖。假若苍天有知,或世上真有明察因果的菩萨,那为何不还霍步天一个公道?
到底天道何公?
黑衣汉子瞧他满是忿然之色,知他不欲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转问道:“除了恨天,你还恨谁?”
步惊云登时血气翻涌,一反平素冷漠,咬牙切齿地道:“雄霸!”
“为什么?”
步惊云已不想再解释为什么,再解释也是没用,他只是望着黑衣汉子,义无反顾地道:“此人非杀不可!”
那黑衣汉子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朝天倒抽一口凉气,叹道:“很好……很好……”
他说着已先自步出庙外。
八月十一
剑晨整个清早都在自行用些竹枝和薄纱糊着花灯,似是其乐无穷。此等孩童玩意,每个孩子也是爱不释手,剑晨只得十岁,固然亦不例外。
只有步惊云是例外,他正抱膝坐于门边,看看剑晨在忙个不亦乐乎,也不知其乐趣何在?
剑晨还一边忙边问步惊云道:“惊觉,你横竖闲着无聊,不若也来造一个吧?”
步惊云并没答话,迳自站起便往屋后信步闲逛。当他至屋后时,才记起剑晨曾向其提及,其师绝不容许任何人擅闯屋后那间石室,因为内里放着一些异常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和神秘?步惊云本没有什么好奇之心,但当他那石室门外路过时,他忽然感到内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渗透而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他惴惴不安,不由得趋近门前一看,竟见室门并未上锁,于是顺势推门,随即发觉室内一片昏暗。
他连忙取出火摺子点亮壁上油灯,登时眼前一亮!室内赫然挂满各式各样剑,有长的,短的,曲的,阔的,蛇形的,还有断的,少说也有二十余柄!
然而这些剑全都没法吸引步惊云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到一柄用木架托着的剑上。
那柄剑外观十分平凡,剑鞘古拙无光,却流露着一股异常感觉,使人一望便知是一柄绝世神剑。
不单是一柄绝世神剑,还一柄散发浩然正气的绝世神剑!
步惊云也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向着这柄剑走近,手心一直在冒着汗……
这柄剑的剑气看来并不欢迎他,它那浩然正气,似是在抗拒着他一身的戾气!正因这柄剑在抗拒,更激发起步惊云那股狠劲,他忽然咬紧牙根冲前,闪电提起那柄宝剑!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立时涌袭他的心头,那是由剑中发出的,像是在警告步惊云,千万别拔出它,否则……
步惊云偏偏不管,他不顾一切地一发蛮力,立时把剑从剑鞘中硬生生抽出半截!
蓦地,剑锋光芒在昏暗中暴绽四射,照得室内犹如白昼!这柄剑,果然是光明正义之剑!
这柄剑根本不属于步惊云,因为他一直在痛苦及黑暗中生长,他的仇恨,根本和这柄剑背道而驰!
步惊云这样强行拔剑,剑上那股袭人感觉竟然的他震至吐鲜血,然而他仍是咬牙强忍,一手拭掉嘴角血丝,他誓要把剑整柄拔出!
他不忿……
他不忿自己只可活于黑暗,为什么他不可以同样地拥有光明?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宁死也不要接受,他要挑战命运!
步惊云正自和剑对抗,突地,背门被人拍了一下,他心中一惊,难道给黑衣叔叔发觉了?于是急忙回头一看,却见剑晨正立于其后,目露愣色地道:“惊觉,你怎么擅自进来,还将师父心爱的英雄剑把玩?让我为你放回它吧!”
剑晨惊慌地取过他手中的英雄剑,随即把剑放回原位。步惊云默默地注视剑晨的脸,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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