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文丑丑也不想过于久留,于是一面躬身作揖,一面笑道:“既然帮主没甚吩咐,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言罢立即转身,正想步出天下第一楼溜之大吉,岂料突又闻雄霸从后叫住自己:
“丑丑!”
文丑丑吓了一跳,随即回身低首,嗫嚅道:“帮主,可还有吩咐?”
雄霸沉着脸道:“适才我好像命你滚出去,并非要你站着走出去!”
文丑丑当下恍然大悟,化忧为笑,忙不迭点头道:“属下知罪!属下知罪!我立即滚出去!”
说着即时俯身在地上翻滚出去,刚刚滚出第一楼,文丑丑便听见楼内传来雄霸那宏亮而得意的笑意,心中更寒,慌张夹尾鼠窜而逃!
这就是权力!
它最骇人的地方,也是最迷人之处!
只要有权,若要他滚,他不能站着走!
若要他死,他就绝不能再——生!
三分教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位于天下会内,壮阔无比,说它奇怪,只因它虽名为教场,却并非用作调教天下会门众之用,反之,所有门众仅可在教场外侧的楼舍中接受训练!
三分教场,其实只为供帮主雄霸检阅部下及观看门徒比武而设,一切的堂煌建,都只为一个“万人之上”的人。
因为他是雄霸,他便拥有绝对无上的权威可以享用一切!
试问谁敢不服?
今日,三分教场上又聚集了一批过千徒众,岁数大多在十二至十六之间,可说是正当旭日初升之年。
可惜,这些本应向上求进的少年们并没有胸怀造福社稷之心,却一心只求功利,故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浸淫于江湖仇杀之中。
是谁令他们变成如此?
如果他们全是大户的儿子们,早便该享尽荣华富贵,谁希罕加入天下会以身犯险,以血汗急夺那片刻浮华?
一切一切,只因为穷。
苍茫大地,满目皆是贫土。神州万里,尽是充斥着为生计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历朝时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如无主,到处怨场载道,苦待浮沉!
整个神州都在呻吟,满布百姓们的呻吟!
江湖人乘时而兴,大家都不脚踏实地地去为民建设,只一心侵夺地盘,满足私欲。
正如雄霸这样的武林人物,也可独霸一方,其威势比诸当今天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今日这过千少年也不用在三分教场聚集!
雄霸早已坐在三分教场当中一张龙椅之上,纹丝不动。龙椅之后站着百多名神色剽悍的精英弟子,形如半月般在后把其团团拱护,而且还有文丑丑侍候在侧,守卫森严。
天下会向来家法严厉,若一经帮主传令集合,所有弟子无论身处总坛哪座建筑,都必须尽速于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集,否则格杀勿论!
故这些少年徒众虽然人数逾千,但早已络绎不绝地鱼贯入场。此刻众少年几近到齐,并分排作十行面朝雄霸而立!
其实雄霸自创会以来,由于忙于筹谋如何可以更为向外拓展,故一直都疏于检阅一般徒众,更遑论这些未成气候的初生之犊,故这些少年徒众虽曾在天下会呆了数年,雄霸还是首次检阅他们。
这些少年虽看来神色凛凛,但因今日是第一次可以正面一睹帮主风采,众人心情不免紧张,而且在紧张之余,也在心惊胆战!
然而他们并非为见帮主而心惊胆战,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所以少年徒众尽于有意无意之间,侧头斜瞥第十行的最后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仍然空悬,仍欠一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他!
一个时辰的时限将届,他们并非是在害怕这个迟迟未至人他会遭帮主严惩,而是害怕他真的来临!
雄霸一直在注视着这些神色紧张的少年,如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在每人的脸上来回急扫,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可是直至众人整齐排列后,他双目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似乎并未在这逾千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由得对身畔的文丑丑问:“丑丑,你可看见他?”
文丑丑晃头晃脑答:“不知道,属下也从未见过他,不过细点人数后,还欠一人。”
雄霸一愕,沉吟不语,片刻才道:“也好!反正这逾千少年看来虽算精神奕奕,未致过于差劲,但神色显见紧张。倘若他们当中,也有那个历经十场战役而不损的步惊云的话,那这个步惊云,就未免令老夫甚为失望。”
是的!一众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原来这回检阅这批少年部属,全由于在此之前雄霸因一时兴之所致,便与心腹文丑丑来打一赌,看自己能否于逾千少年中把步惊云认出,若然不能,文丑丑便可获赠一万两黄金。若然赢了,他贵为一帮之主,既已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当然不需文丑丑再付出什么。
就在二人言谈之间,一条人影已在三分教场的入口缓缓拾级而上。这条人影甫一出现,教场上所有徒众登时更呈紧张起来。
在时限将至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来了。
他不高不矮,看来只是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但场中逾千徒众自踏进三分教场那刻开始,便目不转楮地看着他,大家的心都在发寒,就像在看着死神一样!
不错!他是死神!
他参与天下会十场战役,所有前锋同门非死即伤,只有他安然无缺,此事虽使他的名字蜚声天下会,然而同时间,大家亦认为他只会带来死亡,所有听闻他战绩的人都害怕和其一起会遭不测,尽量与其远远疏离,一些少年徒众更为他冠以“不哭死神”之谑号。
只因他加入天下会已经三年,一直不喜言语,面上更从来没有半丝表情,而且无论发生何事,或瞧见同门在战场中惨死,他也不曾有半分激动,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更遑论会为任何人、任何变故而哭!
他似乎真的不会哭,也从没有人见过他哭!
而这个“不哭死神”如今已步至第十行最后那个空悬的位置,霎时之间,方圆一丈内的少年们,身子尽在微微颤抖,就像惧怕他真的会为他们带来不幸。
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动容。
他一站定,便再也一动不动。
他,正是已经十三岁的——步惊云!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无声的孤独岁月,还有步惊云。
他愈是长大,愈是冰冷无声。
十三岁!
十三岁的他比之十岁的他,脸上竟添了一股不该有的莫名沧桑。
可是,那双横冷的一字眉,还是如三年前同样深锁,像在诉说着那悲苦的前尘,和将来决绝惨烈的一生!
冷冷的眼睛,仿佛弥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家破人亡的恶梦。
雄霸甫见这个最后及时进场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浑身却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概,登时眼前一亮,私下大喜,遂对文丑丑笑道:“丑丑,倘若老夫没有猜错,今日你那一万两黄金,已经付诸流水。”
文丑丑亦见眼前少年之独特,心知准会见财化水,心中其实有气,仍不脱侍从本色,涎着脸道:“帮主慧眼高超,属下输得心服口服。”
雄霸笑道“且慢失望,先让老夫证实此子可是真的!”
说罢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势如大鹏展翅般向步惊云那方翱翔而去。
这一手轻功之快之巧,瞧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雄霸能成为当世枭雄,确是实至名归。但以其一帮之尊,本可命步惊云上前普见,此刻却如此亲力亲为,见对此子亦异常重视。
是因为什么缘故?
雄霸自己亦莫明其妙,只觉很想尽快把这少年瞧得清清楚楚!
其实,是因为缘。
恶缘!
冥冥之中,他始终逃不过。
步惊云仍是如铁般笔直挺立,蓦见一条人影由远而近飞快扑来,居然神色未动!
是他?是他?是他?
他知道,他来了。
终于来了!
自霍家庄惨遭灭门后,他加入天下会当门众已整整三年。三年以来,首二年他还是担当一些粗贱的杂役工作,忍辱偷生,直至年前才开始参与大小战役,可是,始终仍未能有机会亲睹仇人的真正面目。
然而今天,他终于可把他瞧得一清二楚!
闪电之间,雄霸已如泰山般矗立在其眼前!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四目交投,却并非一见如故,而是一切刻骨的前尘恩怨,尽在千丝万缕地纠缠。
步惊云只见眼前人约是四十上下年纪,一张方脸长而起,两边额角峥嵘,双目含威,气派非同凡响,不问而知他就是自己日夕痛恨的仇人——雄霸!
这三年来,步惊云叶虽从没眼见他到底怎生模样,却已静静耳闻他的不少消息。
他知道,他原名并非雄霸,只因矢志雄霸天下,才会改名易姓为雄霸!
他知道,他发妻早死,又无子嗣,仅得一独女“幽若”,如今尚是年幼!
他知道,直至目前,他仅纳得一名入室弟子,名为秦霜,年方十六!
除此之外,步惊云所知不多。
而雄霸对他,却一无所知!
雄霸上下打量着这个独特少年,但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且还隐隐透着一股死亡气息!,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物!
步惊云与雄霸面照着面,小脸不露任何表情,他俨如一座冰雕般镇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细看,还以为他是一尊亘古以来便长存的石像。
一尊死神的石像!
雄霸愈看他这副模样愈是欢喜,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对步惊云问:“你,就是步惊云?”
步惊云双目仍不离雄霸那张脸,他木无表情地。徐徐地点了点头。
雄霸对于这少年没有张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意外,但随即联想之前文丑丑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为意,反之更突然纵声长笑道:“好!不愧是步惊云,你果然没有令老夫失望!哈哈……”
笑声宏朗无比,恍如九霄龙吟,且含深厚内力,一时间震得砂石飞扬,仿佛大地也不敢拂逆其意,逼得与他一起在笑!
雄霸在笑,大地亦在陪笑!
众人对于帮主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均感诧异不已,不过继之而来的事,更使他们意想不到!
就在一片震天撼地的笑声当中,雄霸倏地出手!
他竟然笑里藏刀,举掌便朝步惊云脑门力轰而下!
这一掌蕴含无匹内劲,一望便知是夺命杀着,眼看步惊云必将被他轰个正着,脑裂当场……
“膨”然巨响,这一掌并没有打在步惊云脑袋上,却于间不容发之际,戛然在其面前两寸停下!
可是这招虽是顿止,余势依然未尽,澎湃气劲竟可沿着步惊云的脑门顺势而下,猛然轰在他小脚站立的地上,登时把地面轰至四分五裂!
好一个雄霸!这一招运劲之准简直匪夷所思!
这招本是势狂力猛,要在步惊云面前两寸停下已是甚难,要在面前两寸停下来不伤其身更是倍难,要把余劲沿着其面轰到地上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此“三难”,竟给雄霸一一办到,其功力之高简直无从想象,这个帮主之位实非幸致,亦不是徒具虚名!
但任凭他这一掌如何霸道,如何骇人,步惊云依旧神色未动。
脸未动。
手未动。
脚未动。
身未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动。
雄霸此举本为要一试步惊云的定力,故掌下并无半分容情,心忖饶是一流高手,亦难免会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慑!
孰料,步惊云却气定神闲般站着,仍是木无表情,俨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定。
这三年来,曾经在千多个孤寂的夜晚,步惊云默默躺在冷硬的木榻上暗暗向自己起誓,为了要报答继父霍步天五年的养育深恩,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一定要报仇!
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必须把自己的心铸成百炼精钢,他必须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只要不怕死,才可不动,才可“定”!
人定不仅可以胜人,还可胜天!
雄霸目睹此子当真处变不惊,私下更喜,道:“泰山崩于前而不惧,实属难得,只是适才老夫一掌劈下来时,你真的不怕?他太多虑,故此再问一次,步惊云仅缓缓地摇首。雄霸道:“为何不怕?”
步惊云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怕就是不怕。”
他终于破例一开尊口,语调却是又沉又慢,宛如闷吼,发自他心底深处的闷吼!
是的!不怕就是不怕,如何解释?
在这世上,某些人无论怎样也不会害怕某些人或物,正如许多人会莫明其妙地害怕某些人或物一样,根本无法解释。
步惊云只知自己并不害怕雄霸,他只是痛恨雄霸!
如果恨意可以隔空杀人,雄霸早给他千刀万剐,死无完尸!
可是,他可以吗?即使现下他一剑在握,即使现下他与雄霸近在咫尺,只要他贸然出手,雄霸必定可闪身避过!
以他目前道行,根本无法可以一击把其歼杀,绝不可能!
不如等……
等待时机成熟。
他绝不能失手!
出乎意料地,雄霸居然看不透这少年眼中对自己的恨意,仅发觉他眼中的冷意,甚至极为欣赏他眼中的冷意。
就在与步惊云面面相觑的此刻,雄霸脑际倏地涌起某名术数高人多年前对他所说的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一遇风云?
这是雄霸藏于心底深处的一个重大秘密,他一直没向任何人提及片言只语。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当初对他说及这句话的那名术数高人知晓!
而因为这个秘密,多年前他已不断在等,等待着两个人在他生命中出现。风云。
他要风云!
眼前的步惊云目如凝霜,冷如死神,雄霸一面盯着他一面在反复自问: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然而他其实不用自我反问也可清楚感到,从这少年坚如磐石的眼神中,他感到他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其中之一!
是他!
是他!
一定是他!
一念及此,这个当世枭雄心意立决,他忽尔又朗声笑道:“好!不怕就是不怕!有种!老夫最欣赏你这种人,明天开始,我正式收你为我第二入室弟子,并传你老夫三绝之一的——‘排云掌’!”
此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震愕莫名,身为帮主心腹的文丑丑更感意料之外!
雄霸只在三言两语间,便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任何人等亦不禁忖测帮主的心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步惊云,在众人震愕猜度之间,依然神色未动,他还是如冰镇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雄霸,内心却涌起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冰冷:雄霸,你始终逃不掉!
步惊云感到自己已踏出复仇的第一步,可是,在漫长复仇路途上,无论是被寻仇者仰或是复仇者,双方都必将付出不菲代价……
步惊云,他既然矢志复仇,又如何可以逃掉?
夜。
月色悠悠地透进天下第一楼,然而带来的并不是恬静和宁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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