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摇篮脑子里一片乱,她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当初和我夫君打的一个赌。”
“什么赌?”
谢摇篮说:“我夫君嫌弃说总是推算不出我的命格。他一时心烦,反将我责备了一通。我反驳说这才是我要的命运,不是写在造化玉碟上的定数,这般的命运走起来,才是酣畅淋漓,他便同我打了一赌。”
元龟大人不说话,反问道:“那如今你又觉得如何?”
她沉默半响,道:“我输了。”
就如同无论云海之下,是晴天还是阴雨,是雨雪还是冰雹,云海之下不见太阳,难道今日就真的没有金乌升起吗?大道之上路途艰辛,因果如何怕是早有定数。
谢摇篮打小,就觉得自己命不好,否则也不会别爹娘丢掉。修仙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命不好,否则也不会总是被这个那个抢夺机缘。遇上谢琅之后,觉得总算被眷顾了一次,可是被他半逼迫着学了禅道之后,就又觉得自己还是命不好了。
后来她不满于现状,下定决心要打破命格运盘,她努力了许久,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如今猛然间福至心灵,幡然彻悟。
她顽固地所反抗着所谓的命运,此举却正是命运本身!
因因果果早有定数,山河大地,山川星辰,皆在因果之中,她的所作所为,也在因果天道之中。
元龟道人说道:“天道如此,不可改变,顺乎天道,得长生,有的魔修总是说什么逆天啊逆天,却焉知蝼蚁之力,逆天本就是一句妄言。”
谢摇篮反倒笑了起来:“天道确实不可改变,所以有的人注定会粉身碎骨,有的人注定会得道成仙。百姓必须愚昧,圣人高不可及。至善之人不得善终,为恶之人却不得业报。这就是天道?”
“天道如此,不可改变。”元龟道人重复了一遍。他想了想,加了一句,“天道可以扭转世间万物,沧海会变成桑田,因果也终究有报的。”
谢摇篮默不作声,却双眼含笑,她扭头看向元龟道人,问道:“天道既然不可改变,又可以扭转万物,那能扭转我一颗想要改变它的心吗?”
元龟道人一愣,突然哑然,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先是摇摇头,而后又连连说了三个妙字。
谢摇篮却闭上了眼睛,她觉得似乎推开了一扇大门,繁花似锦,奥妙无穷。她身心都进入了另一番境地,时而像是在万丈海底,时而像是在无边的高空,时而像是超脱于三千界外。只此片刻之间,她似乎看遍了人世间的因果轮回,一元复始,重重红尘。
这令她感到愉悦和疲惫。
睁眼醒来,元龟道人正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谢摇篮理也不理他,径直放出了十二魔神,嘱咐他们在身边护法。再度闭上眼睛,沉入寂寂心海之中。
十二魔神本就是顽劣的性格,见主人闭眼修炼,便同那元龟道人嬉戏玩耍起来,元龟道人开始还挺开心,而后不消片刻,就觉得老骨头承受不住这般折腾,慌忙化出原型,躲入龟壳之中,十二魔神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壳子里钻着往里望,搅得元龟道人煎熬不已,不由的期待谢摇篮快些升仙成功,将这十二个小兔崽子收回去。
☆、完结卷终
谢琅等了三个月;心中尚不算焦急;但是第二个三个月过去后,不仅是小初天天闹得他头疼;连萌萌都开始用一种看负心薄幸人的眼神在看他。
这天,谢琅安抚闹累的绒团小初睡下;孤身破了虚空。
他修成地仙之身多年;天帝也曾屡屡派人劝说他早日飞升上界,做个逍遥的天仙,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放心不下家族里的小家伙们。后来则是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子,和能力薄弱的妻子。最重要的是;他不喜天界条条框框,尤其是天帝的天宫之中;各种勾心斗角比人间界还要多上一些。
天帝虽然有所不满,但是没有表达出来,他以为谢琅是觊觎仙极界主的位置,一怒之下,几十万年不给仙极界下达认命界主的天命。还好仙极界多闷头苦修的修士,有没有界主对于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差别。
谢琅穿过虚空夹缝之后,循着子母符的气息,朝那北云海方向赶去。
他赶到的时候,谢摇篮尚且还在继续冲击天仙境界,她身边有一个巨大的龟壳,上边坐着一排十二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扭头看向谢琅。
瞧见没有危险,为首的四翼六足的魔神抬起爪子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将脑袋扭了回来。
元龟道人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又唉唉叹息着缩了回去。
谢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摇篮这颗真是傻大胆,只用了这十二个怎么靠谱的魔神护法,就敢大咧咧地冲击天仙境界,可知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发觉,怕是会万劫不复。幸亏元龟道人趴在这里睡觉,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倒是不知道这元龟道人倒是如此良善。
他哪里知道元龟道人想走却走不得,一把老骨头被十二诸天魔神折腾得够呛。
就这般,又过去了三个月,这天清晨,北云海顶端,突然有五色祥云出现,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算太多,零散地飘在上空中,渐渐地,那五色祥云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沉沉地挤在中间,沉郁地似乎要滴下玉露来。祥云伴随着而来的还有数只彩凤青鸾,在云朵之间翻飞。北云海尽头,遥遥看到金乌从角落爬起的时候,祥云满天,顷刻霞光万道,彩彻区明!
谢琅将十二魔神赶走,吩咐不许人近此处半步,十二魔神还算肯听他的吩咐,摇摇晃晃地走了。
元龟道人趁此时机露出脑袋,原地就身一缩,恢复了人形模样。
此时此刻,确实有不少修士前来查看异状,但是向前飞遁片刻,就遇到面容狰狞的魔神阻拦,他们根本上前不了半步,否则就会被那魔神毫不客气地攻击。
片刻后,就有眼尖的仙人认出来,那是当年被狂心祖师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十二魔神,当即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慌张退却。
大多数仙人并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长灯讨走的事情,更加不知道这十二魔神已经被谢摇篮施计弄到了自己手中,只知道那是狂心之物,一想到狂心祖师就在前边,而且派出魔神不许人靠近,当即吓破了胆子,不敢造次,惊慌返回。
话说谢摇篮进阶完毕,闭眼感受了□内如渊如海的力量,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不是黑漆漆的十二魔神,不是元龟道人副懒散怠倦的样子,也不是茫茫云海。而是谢琅安静垂目下视的侧脸,映着苍茫云海霞光的侧脸,逆光处投下浅浅的阴影,长睫轻缓扇动了一下,扫碎了残光玉霞。
谢琅侧头,拿那双漂亮的凤眼毫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只你胆子够肥,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都敢拿来晋阶,一旦出了什么事情,真怕我来收尸都找不到地方。”
谢摇篮像以往一样好脾气应错。却心情甚好地想着另外一桩事:谢琅安然静立的时候,简直能让无知少女心动一百遍,唯独这一开口,就实在是破坏意境。
谢琅撒罢埋怨,敛了脾气性子,却看她心不在焉,抬手轻轻揪了下她肩上清爽的辫子,令她回神:“想什么呢?”
“没。”谢摇篮不敢说,只转移话题,抬手指着身后高耸入云的仙山,道,“我想在此处安家。”
刚刚恍惚之间,她眼前闪过了一些片段:就是在这靠着北云海的玉柱山上,青林翠竹之间,弟子繁盛,竹杖麻鞋,有的坐在地上,手拨古琴,踩着音节轻敲青竹,口中唱着道歌;有的架虹飞渡云海,追星拿月。河山之间,尽情逍遥,少年意气风发,道歌悠悠。
画面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却无比真实,如同未来即将发生的一样,人说圣人知晓天命,仙人也能知过去未来,仙人确实可以偶尔能看到未来景象,只是不甚清晰。她回头看着尚且荒芜的玉柱山,脑中的画面不住地回房。
元龟道人本在一边呆着走神,听到谢摇篮说要安家,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我也要在此处安家,不行不行,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的此地,你不应该同我抢。”
谢摇篮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我们做邻居如何?”
元龟道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玉柱山连绵十万里,期中环抱一大湖,湖下空间广阔,安置下来不成问题。”她顿了顿,又道,“湖下淤泥众多,自玉柱山荒芜之后,就无人清理,只是不知道,往下挖百丈,万丈,会有什么景象。”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元龟道人却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觉得有些手痒。
他近些年来嗜好挖坑,这个爱好甚至超越了他对睡眠的追求。谢摇篮此话,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元龟道人哼了一声,嘟囔一句:“便宜你了。”算是应下了谢摇篮的建议,他伸手直接划破虚空,将徒弟们带上来,算是搬家了,一想起以后还要督促知道徒弟们修炼,他霎时觉得虚弱无比。
谢琅拉着谢摇篮,亦随在元龟道人身后,准备搬家。
谢摇篮继承而来的仙府居于仙极界三千丈海底,仙府设有各种禁制,千百个口诀,可以随意变换方向,可改变大小。只是施法者必须有移山转岳的能耐,否则别说移动仙府,连其分毫都动不得。
谢摇篮如今已经是天仙之身,实力激增。她同众人嘱咐了一声,而后念动口诀,施展移山转岳的大神通,和谢琅一起,将这仙府搬到了玉柱山顶,而后又询问了青冥宗众人是否愿意一道前去,众人皆无异议,只除了慕小小。
她脖子里没了那串橙色项链,却依旧留着一道浅浅的印记。
谢摇篮询问她不愿意一起走的原因,慕小小低头笑了下,道:“摇篮可知我师父为何离开我?”她怕谢摇篮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就是我那项链之中的元神,摇篮你早就知道吧?”
“韦?告诉我,他欲夺舍于你,所以你才不得已丢掉了他。”谢摇篮道。
慕小小点点头,片刻后却又摇头,她反问了一句:“你初次见到阿绯入魔之时,心头作何感受?”
谢摇篮疑惑地蹙了下没有,回答道:“恨铁不成钢。只想亲手杀了她,却又下不得手,便舍了她。”
“是了。”慕小小合掌一拍,“前些日子我同阿绯聊天之时,她说你见她入魔之后,脸上表情青白交错,手上灵气纵横几乎要一掌拍碎她的泥丸宫,但是后来还是勉强忍耐下,只叮嘱说,大道三千,条条可通彼岸,要她坚强。”
谢摇篮侧过头去,有些不愿听。
慕小小神色微微黯然,她说:“我和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我遇到师父后,他教给我各种功法,我修炼飞快,进步神速。他一再叮嘱我要好生修炼道心,否则将来必定路途崎岖,我却不信,以为力量就是全部,道心无所谓。”
谢摇篮安静地听着。
“最重要的是,因为有他在,所以很多事情,我不必费尽思量,不必瞻前顾后,他都会告诉我该怎么办。”慕小小说,“失去师父之后,我眼前一片茫然,做事颠三倒四,数次想要滥杀无辜。若非韦?在,我非疯了不可。”
“这几天,我就在想,师父既然想夺舍我,为何不早早夺舍,为何偏偏在我遇到韦?之后夺舍,还偏偏要被韦?撞见,还偏偏能让韦?救下我?”慕小小鼻子一酸,突然哭了起来,“我前些日子才想明白,他那时候再三劝诫我修炼道心,我只装作没听见,他应该是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马上会入魔道,所以不想要我了。”
谢摇篮递给她一块帕子。
慕小小接过去,随便抹了抹,她道:“其实今日来,我却是来辞行的。道心只能自己修炼,修的好与差都是自己的,我不能再靠别人,我得自己走走自己想想。”她擦净眼泪,忍住哭泣,又道,“帕子用脏了,我便就不还你了,他日我飞升上天界,你来接我,我再还你。”
“好。”谢摇篮应声。
慕小小冲她一稽首,又朝周围友人们弓腰作揖,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此地。
谢摇篮想起什么事,突然朗声问道:“你的项链——”
慕小小头也不回,遥遥摆了摆手,道:“该取时,我自会来取,劳烦谢道友保存了。”
慕小小手上握着随手折下的一根松枝作为手杖,披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孤身走入一片雨水迷蒙之中。布衣芒鞋,渐行渐远了。
???
修士必须修成仙身,才真正有资格进入天界。修仙是一条极为难走的道路,从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再到合体,渡劫,大乘,每个等级里,一万个修士里,往往只有一人能进阶。最后修成仙身的,少之又少。
所以修士修成天仙之后,一般都能在天界三十三宫七十二殿之中,混个不错的官位,运气再好些,可以直接拜入金仙门下,以求再度进阶。
谢摇篮不愿在天宫为官,迫于三十三重天外的压力,天帝不敢强迫,姑且随她。长灯将狂心笑话一通,觉得狂心一祖师一别的人物,如今这般讨好宠让自己的徒弟,深深地为他感到丢人。狂心满心焦急,对长灯的话根本不以为然。按照他对谢摇篮的了解,她若是真的因为清楚了过往的算计,而生了他的气,怕是这徒弟他就收不成了,于是越来小心翼翼地为其铺路。然而令他挫败的是,他好像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借来了四海之水,洒在了玉柱山上,本来荒芜的玉柱山,一晚上就郁郁青青。
谢摇篮站在仙府栏杆旁,伸手接了下那飘洒而来的雨水,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垂眼默不作声。
小初拖着长尾巴,正要疯跑入雨中撒欢,被谢摇篮拎着耳朵揪了回去学习法术,她满眼泪汪汪,谢摇篮不为所动,小初不由的想念起从来不逼自己修炼的父亲来。
元龟道人正躺在湖里深挖,嗅到熟悉的气息,浮在水面上,仰头对着正在祥云之中正在洒水的狂心破口大骂起来,直到狂心离开,才停歇下来。
绿蛟和孔雀也凫在水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绿蛟道:“真是不可思议,咱们真的到天界了?”
孔雀对他立刻是一阵冷嘲热讽,说的绿蛟面无颜色,这才懒洋洋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白痴蛟。”
绿蛟琥珀色竖瞳一眯,大怒地游过去咬他:“你特么才是鸡!你特么才是狗!你特么个秃毛给老子站住!你特么居然会游泳?!”
孔雀双爪拼命地拨水,哪里敢停。
除了绿蛟和孔雀清闲,其他初入玉柱山的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各自施展神通,很快将一切安顿下来,本来荒芜偏远的山脉,顷刻间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千万层玉阶像是一条丝帛带,从底层贯穿而上,直到仙府门口,山上绿树浓浓仙气郁郁,山下大湖如镜,清晰地映照着仙府倒影,祥云朵朵,常年不散。彩凤成双对地栖息于长桥之上,青鸾脆鸣,彩凤呜咽,缕缕不绝。山下湖面被元龟道人不知道打穿了哪条仙泉灵水的脉络,涌出了一道喷泉,时不时有金色的锦鲤被喷涌出来,又忽闪着尾巴跳跃下去,浮动的水波上顿时如同碎金一般。
众人布置得差不多了,站在玉阶上看着这仙府,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于是派岳阳去将谢摇篮请了出来。
岳阳火急火燎地闯入仙府长着重重金色莲花的院子,正欲大声疾呼,却瞧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谢家相公正低着头,头顶两侧柔顺的银发缝隙之中,顶出了两只软乎毛绒的耳朵,像是狐狸的耳朵,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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