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修士进阶的每个过程里,道心都是至关重要的,倘若道心入了歧途,那么所走的大道之路,也就从此失去了原来的纯善。
谢摇篮眉头越皱越紧,她其实不想管这事情,可偏见不得她咬着嘴唇怯生生的模样,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
阿绯跌坐在地上,低下头说:“师父,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生魔撇撇嘴,“女人就是啰嗦。”
谢琅倒是比生魔体贴得多,他接下谢摇篮肩头的萌萌,不顾儿子惊慌失措得白毛炸如钢刺,不动声色地撇了他一眼,萌萌识时务地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松开谢摇篮的手指,“我回去等你。”
39陌路
谢琅轻轻撇了阿绯一眼,转头走了;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生魔皱了下眉头;追赶过去;道:“重琅真人;借一步说话。”
玄清池边恢复了冷清;阿绯依旧跪坐在地上;谢摇篮干净的裙边就在她眼前随着风晃呀晃;她如鲠在喉,鼻子酸得只想哭。
师姐,师姐……别这样对她……
可是阿绯说不出来一个字;她做了很错的事情,她不能再要求师姐的原谅。
阿绯扶着地面;撑起身子;可是却噗咚一声,又坐了下来,她放弃挣扎,疲惫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怯弱,“我用了魔宗的法子修炼,现如今已经没有面目待在清羽山,还劳烦师姐替我转告……”
“转告谁?”谢摇篮道,“师父培养你这么多年,居然只换来你一朝背弃?你向他人屈膝行师徒礼的时候,想过怎么跟师父交代吗?”
“栖云他虽然和我有师徒之名,可是养大我,教会我读书识字的确实师姐!栖云他教过我什么?”阿绯被她的口气惹得心烦意乱,坚定地抬头看着她,“我重新拜师,问心无愧!”
栖云收下第三个徒儿之后,掌门事务极为繁忙,有时候连自己修炼的时间都会被侵占,所以一直以来,几乎都是谢摇篮手把手去教阿绯,她同栖云确实不怎么亲近。
谢摇篮此时已经根本不想再同她多说任何一句话,她侧过身子,道:“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告的。”
“师姐……”阿绯抬手扯住她的袖子,谢摇篮脚步停住,却并没有强力挣开。
阿绯的手越钻越紧,手背青筋露出,指关节点点惨白。
玄清池边软风如同羽毛拂过,二百多年前,谢摇篮在同样的地方看到这个桃花糊了满脸的幼女,她本想无视地走过去,可是那孩子不哭不闹,偏偏在她恰好路过的时候,伸手揪住她的裙摆。软软的小拳头不知怎么生出那么大的力气,被她带得跌倒在地也不松开。谢摇篮低头看她,幼女仰起头,张嘴吐了个泡泡,绯色桃花瓣从脸颊上落了下来。
所以谢摇篮给她取名阿绯。
小阿绯。
谢摇篮垂着眼睛,安然道:“你既已入魔道,我亦无法阻拦,下次见面刀剑相向之时,不必再顾忌清羽这些年的恩情仇怨,你我一如陌路。”
阿绯抬起袖子抹了下眼睛,突然祭出了自己的剑。
谢摇篮扬起眉,手也虚握了起来。
阿绯咬着牙齿,以剑拄地站了起来,她说:“阿绯谢谢师姐能原谅我,只是……”
阿绯看她一眼,猛然抬起剑,削断了自己一条手臂,只听见闷闷一声,残臂落在地面,鲜血飞快涌出,撒了一地。而阿绯脸上表情却淡定得如同砍碎一条树枝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谢摇篮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皱紧了眉头。
阿绯表情依旧平淡如水,她跪下扣了个头,额头贴在了玄色石头上的血泊里:“这是映日岭之战,我欠下师姐的。”
“自残想让我原谅?”谢摇篮脸色有些倦。
“阿绯并不是在求师姐原谅。”她跌跌撞撞站了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鼻翼和脸颊朝下流,分外狰狞。“我只是想这么做,我心里会好受些。”
谢摇篮不说话。
“我到现在为止,还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阿绯说,“我也不想告诉师姐我所谓的苦衷,但是他日阿绯达成愿望之时,愿意削肉断骨,将这条命还给师姐。”
谢摇篮转身踏出两步,隐约听见身后抽泣声,她脚步顿了下,“大道三千,条条可通彼岸,只要你心中肯存一份纯净,在魔在佛并无区别,道心不死,大道终可成。”
阿绯哭泣声更大了。
“长生路无高低贵贱之分,不必妄自菲薄,挺起腰,别再弯下了。”谢摇篮脸上倦意更甚,“行走在外,切莫再提起你清羽山弟子的身份。师父和师兄那边,我给他们一个解释,从今以后,你换个名字,我也只当阿绯死了。”她说完这些话,袖间捏了手印,化作白光遁走。
···
谢摇篮还没踏入洞府,就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劲,绿蛟肥壮的身躯全都挤进了房间里,只在外边露个尾巴稍,活泼地摇晃着。
绿蛟见了谢琅绝对不会欢快成这幅德行。
她直接走进房间,意外看到了殷旧墨,绿蛟趴在他脚边,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而谢琅侧身坐着,凤眼低垂看不出情绪,萌萌伏在他膝头,人形模样,头发缝里的两只尖耳朵动一下转一下,听着周围的动静。
发现谢摇篮进来,萌萌一边拿脑袋去蹭谢琅的掌心,一边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谢摇篮朝殷旧墨打招呼:“殷前辈,今日怎么有空来?”
殷旧墨抿起薄唇笑了下:“我此次来有事同你说,就不多寒暄了。”
“前辈请讲。”
“昨日我一位故友来访,带给我一个消息,青冥界隐宗最近有一场比试,名曰隐宗大会。”他顿了顿,有意吊胃口。
谢琅哼了一声,“优胜者有几本破烂阵法口诀做为奖励,不过就算你有本事赢,也没能耐用。”
殷旧墨侧身又看了那谢琅一眼,面皮抽了抽。为什么谢摇篮这夫君对他总是这么大的敌意……
“何意?”谢摇篮问道。
谢琅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定海珠,继续道:“你倒是聪明,用元神祭炼了这珠子,不过定海珠二十四诸天的威力,岂是你小小元婴期禅修能驾驭的。你用这珠子来布置阵法,倘若不催动二十四诸天,那此珠还比不上几根旗幡,倘若催动诸天之力,则必然会被规则之力所察觉,天劫下来,你连渣渣都不剩。”
谢琅口气懒洋洋的。
谢摇篮疑惑:“我又不是没有催动过诸天之力,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谢琅凤眼都不抬一下:“那是你太弱了。”
在一旁的殷旧墨被噎了下,这银发男人真是眼高于顶,元婴期修士万里挑一,居然被他用太弱了来形容。
谢琅朝她伸手:“珠子给我,为夫让你见见规则之力的威力,看你还敢不敢乱用。”
“别——”殷旧墨打断,他听谢琅的意思是要驱动定海珠,可是那是谢摇篮用元神祭炼的,倘若想为外人所用,必须得抹掉上边谢摇篮留下的元神印记,即便宝物还是自己的,祭炼起来也要再吃一遍苦头,就算谢摇篮元神强悍之极,只怕也受不了。
“无碍。”谢摇篮向殷旧墨笑了下。
谢琅接过谢摇篮丢过来的一串柔光浅浅的珠子,眼角上扬。
出乎殷旧墨预料的是,谢琅并没有抹去谢摇篮留在定海珠里的元神,他懒散将珠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突然掷出。
绿蛟躲闪不及,被定海珠裹在正中间,嗷呜惨叫一声就被淹没在一片五色毫光里。
谢琅往其中又注入了一些灵气。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定海珠噗嗤噗嗤地纷纷爆开,如同一团团星云,而那星云飞速得凝结起来,竟形成了人物的轮廓,有的貌似上神,有的却像魔神,一时间屋内煞气和神光交相笼罩,二十四上神魔神都怀抱着一小团白色雾团,雾团之中极为浩渺,神识探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空间,广阔得无法探寻边际在哪里。
殷旧墨见多识广一些,他看向谢琅的眼神多了一些敬畏和怀疑。
——这才是真正的二十四诸天,那些上神魔神手中所抱的星云,才是真正的诸天世界!
阵法威力在继续加大,而正是这个时候,空间发生了奇怪的扭曲,堆积在一角的玉简突然一个接一个碎成粉末,而墙壁也弯曲成了古怪的形状。
谢琅抬头看着天空。
只听轰隆一声,谢摇篮的洞府的顶部就被轰然击穿,被布置了无数符咒以求安稳的洞府,在这道天雷下如同沾之即碎的豆腐渣。
谢摇篮亦抬头看去,那道有水桶粗的紫色天劫正朝她劈下来,雷霆之势一击即成齑粉!天威之力,挡不住,拼劲她全身修为都挡不住!
谢琅抬手虚托了下,紫色天劫似乎被什么隔绝了一样,突然转了方向,劈向清羽山间。
谢摇篮仰头看着天空和一边炸成平底的一座山峰,又想起刚刚那天劫几乎要挨着脑袋的感觉,眼角跳了下,她问谢琅,“你又在生我什么气?”
谢琅不答,撤去了定海珠布置下的阵法,绿蛟显露身形,他正咬着自己的尾巴,脓包似的缩成一团。
谢琅不搭理她的问话,继续解释道:“乾坤之道,若演化至极,可化乾坤寰宇,万事万物。正如定海珠里的诸天世界,可是这种空间在青冥界这种小界,是不被规则之力所允许的。”他顿了下,“定海珠,你暂且也只能当个劣质旗幡来用了。”
“既然是规则之力,为何被如此轻易化去?”殷旧墨心底疑惑,不由得出声问道。
谢琅不想跟他说话,半响才慢吞吞道:“定海珠内元神是她的,这天劫又不是劈我的,我自然能化去。”
规则之力可以根据破坏规则之人能力的大小,自动调整威力,力求必杀。比如劈向谢摇篮的天劫,可以夷平一座山峰,而劈向谢琅的规则之力,只怕会破坏更大……殷旧墨甚至无法想象。
他晕晕乎乎地告辞离开,那男人又冷然瞥了他一眼。
洞府内一片狼藉,不过倒是恢复了安静。
谢琅揉了一把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似在自言自语:“孽缘,哼……”
“谢琅?”
“——招蜂引蝶。”谢琅扭过头不看她。
“你又胡说什么?”
40隐宗
谢琅取出一粒丹药塞进萌萌嘴里;看着他的脸皱成苦瓜;这才道;“隐宗大会;你倘若想去,也可以去练下手脚。”
谢摇篮看他不想提刚刚的事情,于是也不再问;她说;“我也正有此意。”她闭关六十余年;不仅将师父送给她的半本禅修法术融会贯通,自己也有所领悟,是时候实验一番了。
谢琅点头;正要交代她一些事情;门外突然传来人声。
“摇篮!”正是她的师父栖云。
栖云见谢摇篮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松了一口气,问道:“我方才见此地突然有一道天劫劈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摇篮含糊道:“没事,只是相公他心绪有些不宁,所以动静稍微大了些……”谢琅自负修为甚高,那道天劫,在房外他本来就可以拦下来,非得等劈了洞府房顶,又险些砸到谢摇篮头上的时候,才出手去拦,安得什么心她很明白。
相处许多年,谢摇篮清楚,谢琅的脾气极为差劲,气性涌上来的时候,整个人糟糕得一塌糊涂。不过唯独一点挺好,就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栖云对于谢摇篮的回答有些纠结,恰好这个时候,谢琅从洞府内走出,肩头趴着一只肥肥的小白团。
谢琅朝栖云点头示意,“方才并无大碍,只因我二人吵了一架,那也并非天劫,而是一道落雷口诀,惊扰栖云掌门了。”
谢摇篮侧头,对于他此等行径极为不齿。明明是单方面的耀武扬威,被他说成了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栖云更是无奈,道侣之间脾气不合,偶尔有个摩擦也是正常,师祖和师祖婆婆据说每隔三天就得去换一扇大门。
虽说现如今已经无法想象谢摇篮暴怒的样子,但是抬头看着已经被劈掉房顶的洞府,已经可以猜测到战况有多惨烈。
清官难断家务事,栖云随意说了谢摇篮两句,大致要她控制脾气修身养性什么的,谢摇篮拿眼角瞥了谢琅一眼,认真称是,栖云也不再深问二人吵架原因,他道:“摇篮可准备去隐宗大会?”
“徒儿正有此意。”
“正好。”栖云道,“王冲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认得。”
“王冲也到了需要多多历练的时候,以防万一,你带着他前去隐宗大会,多见见世面。”
“徒儿谨遵师命。”
隐宗大会行程敲定,栖云向谢摇篮介绍了下青冥界隐宗,谢琅站在她身侧,时不时补充两句。
隐宗在几万余年前,是青冥界一个很有名的门派,弟子们精通各种阵法著名,门派所属地是西海的一个巨大的岛屿,被各种大阵所保护,一只飞鸟不经过允许,也进去不了。
后来隐宗宗主和几位长老相继飞升,隐宗在青冥界显得势单力薄,年幼的小宗主做主,开启了护岛大阵,几乎万年不同外界接触。以至于万年来,青冥界都对阵法这两个字陌生到不肯重视的地步。
此次信任宗主继任万年来,首次关闭护岛大阵,以法宝为噱头邀请各方修士前去,不外乎想恢复隐宗万年前在青冥界的威望和地位。
此次隐宗大会,清羽山栖云,妙音门门主,三大世家,都有人送来请柬,栖云和妙音门门主商量了下,决定亲自前去,以示尊重。不过也分别带上了门内修为最高的弟子们,前去参加隐宗大会,意在示威。
栖云叮嘱她:“隐宗大会还有半年才举行,你这段时间带王冲随便去逛逛,那孩子总是一脸纯净无辜的模样,虽然为师很喜欢,只怕出门就得被人骗了。”
谢摇篮沉默地看了眼师父期待的表情,才应了下来。
王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师父对门内弟子虽然一视同仁,但是对待那些安静纯澈的孩子,却愿意存几分特殊的爱护。想必是王冲也摸透了师父的性格,在师父面前特地装出那么一副模样。
虽然如此,谢摇篮对他却并无反感。一个从外门成长起来孩子,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愿意喜欢关注他罢了。
栖云走后,谢摇篮转身看到谢琅在拨弄一堆草茎,萌萌伏在一边看,毛脸上居然流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严肃。
“没算错?”萌萌犹豫地抬起头,问了父亲一遍。
谢琅推开一堆蓍草,停止了推演。
“这——”萌萌开口想说话。
谢琅几乎是立刻就皱眉打断他,“天道运势,本来就属于机密,知道了倘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就有泄露天机的嫌疑,知道了妄图改变,就是违背天运。”
谢摇篮这才听懂了两句,她也俯□,认真看着那堆蓍草茎,问道:“我是不是又要有大霉运了?”
“道理都是相对的。”谢琅面无表情地补充。
“大霉运之中藏有大生机?”谢摇篮仔细琢磨,旋即释然地反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萌萌立刻不满:“父亲你这不算泄露天机吗!”
谢琅挑眉:“这是她自己的悟性,和我有什么关系?”
萌萌磨牙。
···
谢琅只待了一天的时间,这天傍晚的时候就走了,萌萌在父亲临行前,怯怯承认了他是因为自己偷跑出来,才弄得浑身伤痕,与父亲无关。
谢摇篮挑着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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