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到姚东京的回复,沈孙义再次轻轻唤她一声:“东京?你在吗?是我,沈孙义。”
姚东京静默一秒,小心翼翼拾起洗手台上的眼线笔盖,轻手轻脚地套在眼线笔上,但还是发出清脆的一声咔擦响,是盖子与笔卡牢的声音。
沈孙义听见那声音,便知道姚东京正在听他讲话,他却忽地沉默了。
免提电话将沈孙义的呼吸声无数倍放大,仿佛黑夜森林里,某种野禽喘息的声音,在寂静的时空突兀地叫嚣。
仿若陷入一场危险的拉锯战,线头的两边被紧紧拽着,谁都不愿意先松手。
半晌,沈孙义打破了这谜般的沉静。
“明年1月,元旦过后几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会来机场接我吗?”沈孙义话说的是明年,但谁都知道,如今已是14年的末尾,再过几日,便是15年的起始。
姚东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拾起手机,取消免提,将手机放近耳边:“你真的需要我来接你么?”
沈孙义再次沉默,姚东京静等了几秒,觉得这时间可真难熬,心累,最后挤出一丝笑,懒懒地说道:“看情况吧。”再不等他多言,姚东京匆匆道了别,快速地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塞回包包里,卸了妆,又掏出方巾,就着自来水抹了把脸,重新上妆。
十五分钟后,她整装完毕,提着包走出洗手间,眼下黑乌乌的人影横亘路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雄豹,震得她怔在原地。
影子的主人耳闻她高跟鞋的声音,从墙面后转了进来。姚东京眼睁睁看着地上那抹乌黑的影子向自己靠近,最后与她的重合。
段西安西装革履,像竖直高大的旗杆,直挺挺地站立在她面前。他双腿微微朝两旁分开,像一撇和一捺,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修长干净的指捏着金灿灿的领带夹,将它夹在衬衫的第四、五个纽扣之间。
她来不及思考段西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听他先发制人:“沈孙义要回来了,你会去接他吗?”
姚东京皱眉:“你偷听我讲电话?”
段西安左手上移,姿态优雅地松了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你按了免提,站在洗手间外也听得一清二楚。”
姚东京盯着段西安的笑脸看,余光却瞄到不远处奔跑而来的灰色身影,是个面生的胖男人,脖子上挂着和小k一样的工作证,大概是台里的记者,或是别的什么。
胖男人挥了挥手,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停步,胖胖的双手支在膝盖上,微曲着腰,仰着头看向段西安:“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
胖男人缓过气,直起身,望着段西安,换上讨好的笑脸:“nicolas,录制马上开始,请你快点过去吧。”
姚东京蓦地睁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段西安。他的左手还扣在领带上,微微扬着下巴,垂下眼皮,像神明一般俯视着她。
片刻,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似怒放的蔷薇,妖娆而诡秘。
☆、第40章 运气的圈套
弧形台边,摄像机前,美丽端庄的主播和气度不凡的nicolas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姚东京靠墙而立,身旁的小k双手紧捏着工作证,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偶尔听见nicolas说到精彩的部分,小k就捂着脸兴奋地拍姚东京的手臂。
倘若是平时,姚东京被不算熟识的人这样对待,一定会心生厌烦的。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的脑子里被一个等式塞满:nicolas等于段西安。
las居然等于段西安!
如果说人类是从猿类进化而来是人类对于自己最科学的认知,那么此时,姚东京有一种被颠覆了这种认知的错觉。她想:连不学无术的段西安都成为卓越超群的业界精英了,她是不是其实是单细胞草履虫?不然她为什么拼命思考脑子里的等式,答案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想不透。
好像被火箭弹狂轰滥炸一般,姚东京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战场,这时已然烽火连连,尸骨遍地——那些尸骨全是她由于思考而不幸爆炸的脑细胞。
耳边是主播言必有中的提问,以及段西安从容不迫的回答,姚东京却没有心情去聆听思考这精彩的对话。她用手势向小k示意,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刚走至电梯前,手机提示她收到一条短信,来自段西安:楼下有我的司机老杨,你坐他的车回去。
姚东京仍未从震惊中回神,同时又觉得段西安在节目录制进行时给她发短信实在是随心所欲,明明她走得悄无声息,段西安目不斜视,却知晓她离开的动向,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人是nicolas,他偏偏就是那种有能力一心二用的奇才。
她乘坐电梯,铝合金的内壁倒映出她朦胧模糊的影子,背后贴着一面镜子,她看见镜子中震惊万状的自己,拍上粉色的腮红,却依旧没遮挡住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正如段西安短信中所说,电视台楼下暂停着一辆海蓝色的迈巴赫,她渐渐步近,驾驶位的车窗便降下来,一张不卑不亢的脸便伸了出来:“姚小姐?”
姚东京点头:“是。”
“敝姓杨。”
“杨先生,你好。”
“你和段总一样叫我老杨就可以。”
老杨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座旁,替姚东京打开车门:“姚小姐,请。”
姚东京本想拒绝,但见老杨一脸恳挚的样子,只好朝她一笑,矮身坐进车内。
老杨发动车子,从车后镜内看了一眼后座的人:“姚小姐,你脸色不太好。”
姚东京愣了一下,冲他一笑:“没什么大碍。”
“是因为nicolas就是段总,你觉得太震惊了?”
姚东京心中疑惑:老杨不过就是个司机,怎么能把她的心理猜得这么准?虽然这样想着,但她仍旧不动声色,点头承认:“的确有一点,从前我就认识段总,感觉上和nicolas太不相像。”
老杨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接口,片刻,他再次从车后镜中寻到姚东京的眼睛:“我并没有你这样的感觉,但我能理解这种感觉。早年我是段董的司机,但三年前开始我是跟着段总的,这三年我一直在关注段总,他改变了,并且变化很大。”
就像一直陪着一个人长大,形影不离的人总难以察觉身边人的变化,唯独不常交往的人才能发现、领略那变化到底有多大。
老杨是段家的老司机了,是三年前段轻鸿安排给段西安的,三年来,段西安远赴瑞士,老杨便像老朋友一样关注、关心他。对段西安来说,老杨不仅仅是司机或管家,而更像是可交付真心的亲朋。
在瑞士的那些年头,段西安的学习和生活、体验和经历、好心情和坏心情,老杨都知道。老杨的存在,仿佛是镜子里的段西安,是世界上另一个段西安。
追忆起往昔,难免叫人唏嘘。老杨收回飘远的思绪,轻声道:“一个人可以变得很弱小,同样也可以变得更强大。变得弱小比变得强大简单得多。因为强大是需要推动力支撑的。段总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正是因为他的内心珍存着那股神奇的推动力。”
说着,老杨又瞄了一眼车后镜,正好和姚东京的对上。
姚东京本不想自作多情地去揣测那股神奇的推动力到底源自哪里,但老杨的眼神意有所指,她脑子聪明,立时从那闪着精光的眼里挖掘出端倪。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重锤击中,又沉又闷,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总之相当复杂。
像姚东京这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张慧慧。
las的电视访谈很成功,那一日的收视率居高不下,播出后好评连连。
隔着电视屏幕再看nicolas,姚东京又是不一样的心情。张慧慧的电话打过来,节目正好结束。
张慧慧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或许是跟她情绪有些激动相关。
姚东京捏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张慧慧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表达自己有多惊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跟个见到偶像激动地话都说不好的小女生似的。姚东京忽地就想起录制节目那天,虽然她没说话,但心中的澎湃一点也不亚于张慧慧。
又说了好久,张慧慧都口干舌燥了,姚东京才笑笑道:“现在你很惊讶我能理解,过几天习惯了、适应了就好。”
张慧慧抓头发:“我估计我适应不了。”这话是真的,平日里偶尔和段西安见几面,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现在得知段西安就是神一样的nicolas,她更加找不到话题了。
张维京告诉张慧慧,段西安出国三年,早已换了号码,如今回了x市,张慧慧在姚东京家和段西安偶遇,看段西安和姚东京相处的样子,猜测他俩该是有联系的,而张慧慧却还没有段西安现在的号码。姚东京去赶nicolas的演讲那天,张慧慧打了个电话给她,目的就是想从姚东京这儿要一个段西安的号码。
她和段西安关系没那么好,突然向姚东京要段西安的号码,肯定很突兀。她脸皮薄,要号码当天,踌躇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现在知道段西安就是nicolas,号码的问题好解决多了:向小k要一个即可,理由也可以编造一个:nicolas的崇拜者要一个nicolas的号码也不足为奇吧,反正小k又不清楚她张慧慧对这一行一窍不通。
姚东京听张慧慧已经平静下来,说话也不似刚打来那时那样一段话说完都不带标点的,她清清嗓子,说了句有其他电话打来就道了别,挂了电话。
后打来的是姚春风,又是来催促她回家的。这几日她长时间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和姚春风讲电话也是懵懵的,稀里糊涂地就答应31号回家一趟。
31号正好是月末,14年的最后一天。
姚春风心情好,早早就叫阿霞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亲自下厨做了盘烤土豆,骆金银正坐在沙发上,就着阳光看报纸,一看姚春风这架势,哼了一声道:“一把老骨头了,还折腾来折腾去。”
平素听了这话,姚春风是要发火的。上了年纪就特别忌讳别人说他老,他比骆金银大好几岁,骆金银平日重保养,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因此更加不愿意听见“老”这个字眼。
不过今日不同,姚东京要回家,姚春风乐呵呵的,什么脾气也没有。端了炸土豆上桌,探出身子,用铁铲指着骆金银嘱咐:“到时候东京回来,你可悠着点儿,说话别带着刺儿。”
“我说话哪儿带着刺儿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姚春风懒得和她斗嘴,乐颠颠地跑去开门,果然是姚东京来了。
外面风大,姚东京裹着围巾还觉得脖子冷,一路缩着过来,就跟企鹅似的。姚春风见状立马叫阿霞把空调调高,人到齐了,一家三口围在餐桌边吃饭。
姚东京和姚春风自然是很有话聊,饭桌上欢声笑语,很是热络,就是骆金银只顾着吃饭,也没加入进来。姚春风瞄了骆金银一眼,就使劲朝姚东京挤眼睛。
姚东京会意,静下面容,抿抿唇,夹了块肉到骆金银碗里:“妈妈,你多吃点。”
骆金银盯着碗里的肉,愣了一秒,随即抬眼,也替姚东京夹了一块:“我在家天天吃这个,你多吃点吧。”
姚春风呵呵一笑,给母女俩一人夹了块肉:“你们都多吃点。”
骆金银就笑:“最该多吃的是你,你在这儿年纪最大,最该补补。”
一天听两次这话,姚春风板起脸来:“我年纪大、年纪大,你总是说我年纪大。你也比我年轻不了多少,你年纪也大!”
骆金银摸了摸脸颊:“我脸上看不出年纪吧?倒是你,脸上都是皱纹。”
“还不是给你们母女操心的,害得我满脸皱纹。”
骆金银低头夹了一口饭塞进嘴里:“你操心我干嘛?你该操心操心你女儿。”
姚东京正专心致志地吃菜,冷不防被点名,一抬头,就见骆金银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眼,嘴里还嘀咕:“都28了,还没嫁出去,做父母的,能不操心么?”
姚春风见骆金银又提这事,急忙替姚东京说好话:“咱们东京漂亮有能力,肯定嫁的出去,不急、不急。”
骆金银冷哼一声:“28了还不急?男人都喜欢小姑娘,28的老姑娘没行情。”她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过几天沈孙义是不是要回来了?明后天你就去美容院好好做个美容,然后去机场接他。”
刚才姚东京一直没说话,这回憋不住了,也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道:“我为什么要去接他?”
姚春风帮腔:“东京不能开车,去机场接人不方便。”
骆金银瞪了姚春风一眼,立马道:“叫你的司机载着姚东京过去,然后把人接回来不就行了?”然后又朝向姚东京:“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多久没去做美容了?发质也差了,顺便再去美发店做个造型。”
姚东京咬唇低声道:“我不会去的。”
骆金银沉声道:“姚东京,你还以为这是三年前呐?你不是25了,你28了!沈孙义等你三年了,你不好好把握住,还在扭捏什么?”
姚东京抬眼:“三年前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么?你说话不算话么?”
骆金银气得笑了:“是啊,我说话不算话,你就遵守诺言了?你的承诺实现了?”
姚东京秀眉一拧,垂目看着自己的大腿,沉沉道:“时限还没到。”
骆金银:“呵,快了,马上到了。凭你的能力掀不起什么波浪,你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把自己嫁出去吧。”说着,她饭也不吃了,头也不回地上楼。
姚东京心情低落,也吃不下去。
姚春风在一边看着,母女俩吵架真是拦都拦不住,说来就来。他唉声叹气地放下碗,在想自己把女儿叫回来是不是做错了。身旁的姚东京沉默着一动不动,姚春风心疼,拍拍她的背:“先把饭吃了,乖。”
姚东京很听话地拾起碗筷,像机器人似的一口一口吃着,姚春风苦口婆心地道:“你妈妈说的在理,虽然我刚才帮你说话,但说实话,我心里也担忧。东京啊,你这回听你妈妈的吧,爸爸把车和司机借给你,你去接沈孙义,好不好?”
姚东京咬着唇,叹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三年前她的反抗是为了跳出命运的圈套,那么很遗憾,历经这不长不短的三年,她奋力跃身,仍旧困锁在圈套之内。
沉吟半晌,她终究抬起头,目光淡淡:“爸爸,你车和司机自己留着,去机场我会自己想办法。”
姚春风心知肚明,这已经是姚东京最大的让步了,当下立即点头同意,最后嘱咐了姚东京记得去美容院打扮下自己,别不修边幅地就去了,免得让沈孙义笑话。
其实沈孙义哪儿会笑话她,下了飞机,能第一时间见到她,他不知会多开心。但姚东京还是从善如流地去了美容店,她许久没去,老板娘见到是她,惊喜地替她安排了最舒适的房间。
房间空间很大,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已经躺了人,姚东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躺在另一张床上,刚闭上眼,就听见隔壁床的女人试探地叫了一声:“姚东京?”
☆、第41章 两颗心与两头桥
城中路的美容院是x市最大最知名的一家,开展面部项目、身体项目、金石能量养护项目等,其中尤以面部项目最优。
姚东京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骆金银常来这家美容院,直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十几个年头了。
但近三年姚东京又很少出现,今日忽然出现,就跟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老板娘自然开心。再有一点就是,姚东京这种身份、地位的主顾,在美容上的花销是非常可观的。
姚东京选择的是面部护理项目,她皮肤白、底子好,无需在脸上大动干戈,稍稍做些适当的保养即可。
数九寒天,她一路赶来,被美容院呼呼的暖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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