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耸肩,敖楚戈道:“我若见怪,他还说得了这许多话?”阿猛不高兴地道:“你口气不校”敖楚戈忙道:“说说罢了。”
李映霞道:“阿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人如果看得准,今天也不会流落到吃这种苦头了!”阿猛呐呐地道:“我只是担心……”哼了哼,李映霞道:“你只做你份内的事,心由我来担!”
窘迫地站立了一会,阿猛又堆着笑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吃点东西充充饥?怕出海之后没时间吃了。”
李映霞摇头道:“我不饿,你要吃就自己吃吧。”
阿猛瞪着敖楚戈道:“你呢?”
敖楚戈道:“我陪你吃点吧!”
走到屋角的土灶前,阿猛掀开上面坐着的蒸笼,端出一碗红烧肘子,一小碟干鱼来,又捡了四个大黑馒头,一齐摆到桌上,向敖楚戈点了点头:“来吃。”
说着,他自己拿了个黑馒头,一口咬了一小半,顺手撕下了一块肥红油腻的肘子塞进嘴里,他含混不清地道:“这叫……饱食战饭。”
敖楚戈撕下半边馒头,一点一点往口里送,笑道:“今晚上可得借重你的大力了。”
咽下口中食物,阿猛咧嘴呵呵笑道:“是大小姐不放心,才去请什么高手。其实,我阿猛一个人上去,也包能搞出点名堂,不敢说一定能救出当家的,至少,可以扭断‘八莫礁’上那些王八蛋的几只脖子。”
敖楚戈眯着眼道:“你力气大得很吧?”阿猛伸出一只胳膊,粗得像是人的大腿,而且肌肉紧扎,坚硬异常,他得意洋洋地弯曲了几下子道:“老实说罢,我这两条手臂的力量,即便没有千把斤,也有七、八百斤。上前年吧,嘿嘿,我还独自拗倒了一头大公牛,如今在海上,再大的风浪,只要我扯帆,便能把船顶回来,一般的打渔小伙子,谈也别谈。”
敖楚戈笑道:“真有这么大力气?”
铜铃大眼一瞪,阿猛道:“你不信?”
敖楚戈慢条斯理地道:“不大信。”
把吃剩的一小口黑馒头往桌上一丢,阿猛气吼吼地道:“你有胆子就来试试看……”坐在那里的李映霞忙斥责道:“阿猛你干什么?”阿猛涨红了脸嚷嚷:“大小姐,这姓敖的小子看不起我,他不相信我的力气……”李映霞沉着脸道:“不准胡闹!”
把馒头屑从衣襟上轻轻弹去,敖楚戈再好整以暇地道:“阿猛,我们来比比力气看!”
李映霞急叫:“敖楚戈,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敖楚戈笑道:“玩玩罢了,保证不伤大雅。”
李映霞知道敖楚戈是想挫挫阿猛的锐气,却又怕他伤了阿猛,犹豫着,她道:“不能过火,敖楚戈。”
点点头,敖楚戈道:“一定。”
阿猛牛高马大的身体往屋中一挺,泰山石敢当似地粗着声道:“说吧!怎么比法?”敖楚戈慢吞吞的,却胸有成竹地道:“我这里有两锭一两重的银元宝,咱们一人一锭,放在手中用力握,看谁握得比谁碎,哦!”
哈哈大笑,阿猛道:“你输定了。”
取出两锭一两重的银元宝来,敖楚戈交了一锭给阿猛,道:“等你赢了之后再笑不迟,到时没人会捂住你的嘴巴。”
阿猛接过了那锭银元宝,在蒲扇般粗大的手掌心中掂丁掂,然后,他“嘿”的一声,五指紧握成拳,用力搓揉,只听“卡崩”儿声脆响,他猛张开手,一锭银元宝业已碎成了大小不等的几十块!
敖楚戈赞道:“好掌劲!”
阿猛得意非凡地道:“这算得了什么?该看你的啦!”平伸出右臂,敖楚戈用左手把银元宝放进了右掌心,像变戏法似的,他微笑道:“你看仔细了,我已把这锭银元宝放进手中,我握紧——”望着他收曲的五指,阿猛不耐地道:“快!”
他这个“快”字甫始蹦出嘴唇,只见敖楚戈紧握成拳的右手下端,已像漏斗一样缓缓地流出一条细细的银屑来,闪闪如粉,又似砂砾!
于是,阿猛蓦的呆了!
敖楚戈摊开手掌,除了掌心沾附着几点银粒外,一锭银元业已完全碎成粉末,细砂似地在地下堆成了一小撮。
这样的功夫,便全在内力的修为与施劲的均匀上,最难的是,犹在于根本未见敖楚戈发劲运势!笑笑,敖楚戈道:“像撮银粉,可是!”咽了口唾液,阿猛呐呐地道:“这是——呢,什么邪门?”敖楚戈一本正经地道:“武术中给这种功夫起了一个笼统的名称——“内功”!”
李映霞十分有趣地道:“你输了,阿猛。”
阿猛悻悻地道:“我不服气,这只是比掌劲,大小姐知道我擅长的却是浑力!”
敖楚戈笑道:“可要再比?”
李映霞忙道:“不要,敖楚戈。”
阿猛抢着道:“要比!”
李映霞嗔道:“阿猛——”
敖楚戈淡淡地道:“没关系,大家玩玩,反正磨时间嘛,否则在等待上船之前这段空档里,闲着也无聊——阿猛,你说吧,怎么个比法?”目光乱转,阿猛忽道:“过后头有一根铁棒子,我们就拿这根铁棒来比力气。”
敖楚戈道:“好!”
阿猛果然到灶后面取来一根铁棒,乖乖,粗若儿臂,锈痕斑斑;阿猛“呸”的在手上吐了口唾沫,双手握牢这根两尺多长的铁棒两端,猛的吐气出声,额门青筋暴起,胡须怒张、他嗔目如铃,全身肌肉喷扎,于是,慢慢地,这根恁粗的铁棒便弯成了一只马啼铁状!
“呛啷”,把弯曲了的铁棒朝地下一丢,阿猛挺起了胸脯道:“怎么样?”敖楚戈并没有告诉他“怎么样”,足尖一挑,弯曲的铁棒“呼”一声带起,他倏然伸手握住一端,用力闪抖,“擦”的一声,天爷、这弯成马蹄铁似的铁棒居然被他抖得笔直!
笔直的铁捧在他手中一转。快得只是眨眨眼,他已把铁棒两头拗穿,打了个简结!
阿猛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目瞪口呆了。
轻轻把弯成结状的铁棒放下,敖楚戈拍拍手,然后笑道:“我这几下子——怎么样?”阿猛蹲下身子,捏了捏地下的铁棒——仍是那样的坚硬,是原来的那只——他突地站了起来,张口结舌地道:“这……这是真的?”敖楚戈一笑道:“假不来呀!”阿猛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畏缩地道:“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你这么瘦……又这么弱生生的,竟有这大力气?”
敖楚戈道:“这是内力与外功的合并修为,不全靠蛮劲。”
舐舐唇,阿猛折服地道:“不管咋么说,我服了!敖壮士,你,呃,可真是高手!”
拱拱手,敖楚戈道:“过誉过誉,凑合着混世面罢了。”
李映霞笑道:“阿猛,现在你知道我没看错人吧?”.阿猛黑脸胀赤,尴尬地道:“全恕我这人粗,一些也沉不住气。大小姐,看错人的不是你,是我……”敖楚戈安详地道:“小事情,过了就算,若看得太过严重,反倒令我也不安了。”’阿猛一反先前的态度,言行之间,对敖楚戈变得无比地恭顺起来。他这前倨后恭的形态,李映霞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好笑。
很快便到了应该出发的时间,三个人略一拾掇,由阿猛将他们的坐骑藏妥,在薄暮黄昏下,匆匆行往船只停泊的所在。
这是一片嵯峨狰狞的黝黑石礁,在棱尖突凸的两堆礁石中间,堪堪泊击着一只小船,船长一丈有五,宽只四尺,头尖尾翘,单桅,海浪拍击着船身,船身摇晃甚剧,没有蓬,没有舱,浪花已将船只浸沾湿漉漉的了。
在阿猛的带引下,三个人一一跃上船弦,刚刚坐好,。阿猛已解缆拔锚,并熟练地举桨撑向礁石,这艘快船的尖细船首在往外一滑之下,随着浪头猛然浮沉移颤,却巧妙不过地正好从那两边礁石形成的窄缝水道中出去了。
海面有点风浪,船身颠波不稳,阿猛迅速扯帆,自己坐到船尾将舵把牢,于是,船首破浪向前,帆满行疾,摇摆的幅度也逐渐小了。
坐在中间横板上的敖楚戈一伸大姆指:“阿猛,你操舟之技确是高人一等!”
船尾把舵的阿猛眉开眼笑地道:“这不算什么,敖壮士,真功夫要在大风大浪里才显得出。赶到哪天有机会,你坐上船来,我露两手给你看!”
敖楚戈道:“老实说,你若和我比赛操舟掌舵的功夫,我就不如你了。”
阿猛高兴地道:“真的?”
敖楚戈笑道:“当然!天下事,一个人哪有件件精通的道理?”
哈哈大笑,阿猛道:“敖壮士,这样说来,我也有强过你的地方啦!”
敖楚戈道:“不错,你胜过我的地方定还不止此,只是有待发觉罢了!”
阿猛粗壮结实的双臂扶稳船舵,海风吹拂得他胡飞如蓬,黝黑的大脸上双目炯然,刻画着那朝横里生长的肉纹,看上去,颇有点怒海涛中独力与命运抗衡的古渔夫韵味。
在这时,阿猛变得沉着多了,也世故多了,宛如他的精练潜力至此际方才发挥出来……。
原本碧波干顷的大海,在一轮血红的夕阳落照下,映幻得金光鳞鳞,更仿佛渗入了紫配,于是。海水浮沉中,色彩便转为勤黯了……坐在潮湿的船板上,李映霞怪不舒服地移动了几次坐姿,她整抚着鬓发,一边扬声问操舟的阿猛:“到‘八莫礁’,得要多久呀?”阿猛高声道:“个把时辰就差不多了。大小姐,如今暮了,海上光黯,瞧不甚真切,要在天气好的白天,这里就约莫可以望见“八莫礁”的影子。”
李映霞道:“视线不好,你不会把方向搅错?”阿猛笑道:“大小姐放心。休说这一带海面我熟悉得如同我那片土房,‘八莫礁’的水路,我更已留意多时了,闭上眼也到得了,包没错。”
伸手沾了满掌的海水,凑在鼻端上闻闻,敖楚戈便将弄上的海水洒掉道:“人在船上,总觉得虚晃不落实际,连颗心也悬悠悠的,李姑娘,你可也有此想?”李映霞一撇唇角道:“哼,我原来还以为你放大英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笑笑,敖楚戈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人嘛,再有本事,到了这海天一线,茫茫无际的水面上,也会觉得身小形渺,不甚带劲了!”
李映霞问道:“你识不识水性?”
注视着李映霞,敖楚戈慢慢地道:“只一点点,不太精通,尤其是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怕就更不堪用了。”
李映霞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敖楚戈的目光一直凝注着她,神韵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与调侃意味。
突然惊觉,李映霞掩饰什么地问道:“你干嘛用这种眼光瞧我?”敖楚戈平静地道:“你很美,尤其在夕照的绚烂光辉反映下更美,不是么?”啐了一声,李映霞道:“见你的大头鬼了。”
敖楚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的水性一定不差喽?”
李映霞傲然道:“比你约莫要高明些!”
点点头,敖楚戈道:“我说过,一个人不可能精通天下的每一桩事,所以老古人千年前已经告诉过我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抚媚地笑了,李映霞道:“有时你也倒很自谦的。”
敖楚戈道:“我说真话,不惯吹嘘。”
两入沉默了一会,李映霞有些忧虑地道:“喂,敖楚戈,你可有把握对付得了‘八莫礁’的‘十一邪’?”敖楚戈道:“现在问这句话,是不是嫌晚了点?你是怎么找上我来着?莫非你尚未摸清我到底有多大个能耐,多沉的分量?”脸儿微热,李映霞窘迫地道:“当然,我经过详细地打听而且深知你的能耐,否则我怎么会无端地找上了你,又接受你那死不要脸的条件?我只是担心……”摇摇头,敖楚戈道:“不必担心,我若敌不过‘十一邪’,遭了他们的毒手,你正好可以免去履行条件的义务,这对你来说,岂非也是一大收获?”李映霞嗔目地道:“我更顾虑我爹的安危!”
敖楚戈道:“那就看运气了。”
李映霞固执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握能够制服‘十一邪’?”深沉地一笑,敖楚戈道:“尚未交手,我怎知道?李姑娘.对一件正在进行中的事,冒然揣测其结果,不但可笑,而且又聊。”
李映霞气愤地道:“我是关心你,你这人真不知好歹!”
,敖楚戈道:“你关心的是我么?”
窒了窒,李映霞道:“人家不跟你说了。”
吁了口气,敖楚戈干脆横倚到船弦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天已黑透,夜幕就像一顶巨大无朋的穹盖笼覆着这浩渺的渤海,而海水波涌,水色也象是黝黑的了……风浪又稍大了一些。
单桅的船帆吃满了风力,鼓涨处绷得紧紧的,船首破浪,水花剪分,去势就如同奔马一样又疾又快,碎波飞溅中,船身的起伏有韵致又有节律。
不多一会,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已可发现一座宛如龟背般拱起于水间的礁坝,它是那样隐伏在灰黯苍茫的大海中,越加透露出其阴森怪涎的气息来……“八莫礁”宛同由深海里浮上来的魔岛。
“敖壮士,大小姐,快到啦!”
李映霞目光凝视着夜黯中的“八莫礁”,那个囚禁着她老父的地方,也是她就要上去拼命的所在,这位美娘子的神色无形中紧张起来,呼吸也急促得多……打了哈欠,敖楚戈懒洋洋地正了身子,眯着眼朝前瞧了一会,无精打彩地开了口:“眼前就是了吧?伙计。”
阿猛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那就是‘八莫礁’,敖壮士。”
“昭”了一声,敖楚戈喃喃地道:“看上去阴森森的,不是个好地方。”
李映霞急道:“你像没事人似的,怎么一点也不焦虑?”“焦虑?”敖楚戈笑了:“我焦虑什么?横竖拿鸭子上架,焦不焦虑都得上去卖命,何苦自己找自己心烦?况且,是你的爹被囚在那里,不是我的爹!”
恨得一咬牙,李映霞道:“你这鬼!”
敖楚戈没理她,管自对船尾的阿猛道:“伙计,哪里靠舟,你可有主意?”阿猛低促地道:“我在今夜之前,业已来过这‘八莫礁’附近,探过许多次了,虽是驾舟远远回绕,却可断定礁坝后那片浅滩容易上去——”敖楚戈道:“那片浅滩船能滑过去?”阿猛犹豫着道:“这不敢说,水漫过滩上,下面可能全是礁棱,只要水的深度够,或者可以勉强把船滑进去。”
敖楚戈摇头道:“不要‘可能’,我们需要拿稳才行,那片浅滩有多少幅度?”想了想,阿猛道:“约有二三十丈方圆,水底下必是暗礁,礁面又锐又硬,比刀子还快,只要船底一碰上,稳碎。”
沉吟片刻,敖楚戈道:“暗礁的上头,有没有浮露水面的礁石,可以垫脚的?”阿猛道:“有,但疏密不一,而有的礁石露出水面好几尺,有的,只是几寸……”敖楚戈道。“这就够了,又不是登高踏青,不必要那么巨硕的礁岩。”
李映霞心急地道:“你有主意了?”.
敖楚戈镇定地道:“为了保住船只不被暗礁撞坏,我们只有不冒险越滩,由阿猛将船只停在浅滩范围之外,你我两人凌波虚渡上去!”
李映霞惊道:“我没有凌空飞越二十丈距离的本事呀!”敖楚戈道:“不怕,有露出水面的礁岩垫脚,想能渡过,而且有我协助你。”
阿猛忙道:“但,我呢?”
敖楚戈道:“你把船停在浅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