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句话,打破他所有的坚持与纠结。神智再度清明之时,二人已经相拥而眠。
前所未有的伤感奔涌袭来,一滴清泪滑落眼角,代婉将脑袋往他怀中钻了钻。
感觉到胸口的凉意,拥着她的手臂不由得更紧一些。
她再控制不住,抽泣声由弱渐强,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一颗颗晶莹的液体,穿过他的肌肤钻进他的心头,狠狠噬咬。
这一夜,她心伤哭泣,他默默相伴。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你竟还在身边熟睡,代婉笑容如蜜,对这难得的一刻极为欣赏。
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
为了这一刻,她何止等待了万年。
就在她眨也不眨看着苏逸看的时候,枕边的人突然睁开双眼,里面一片清明,显然已经醒来许久。
尴尬有之,害羞有之,幸福有之。
稍稍转开目光:“你今日怎么没去上朝?”
苏逸没有答话,动了动身子,代婉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原来她的手脚竟在他身上缠了一夜。
睡梦中似乎听到他挥退叫起太监的声音,他竟为了她弃了早朝。
内侍恭敬小心的声音传来,打破一室旖旎。
“皇上,成统领有急事禀报。”
代婉麻利的收回手脚,卷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双雾气氤氲的双眼,模糊着声音:
“你快去吧。”
…
另一边,西域使团的归程并不顺利,大队人马在上京城门前被拦截下来,成林亲自带队,说是他们已经掌握证据,证明大曜朝中藏有别国细作,居心叵测的想要破坏大曜与西域的关系,为了两国睦邻友好,莫让奸计得逞,需要他们配合着搜查。
嘴上虽然打着商量,可摆出的架势丝毫没有给他们考虑的余地,更何况对方态度诚恳尊重,并非有意为难。他们同样也害怕中了别国的奸计,如今的西域最需要的便是休生养息,再经不起波折,如此,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灭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
当日下午,勤政殿召开紧急朝议,左相代世明被证实为邻国几十年前安排在大中原的细作,悉心潜伏朝堂多年,期间多次向外界传送朝廷机密要文。证据确凿,以通敌卖国之罪,判为斩立决,行刑日期定于十日之后,至于相府家眷,因为对于代世明外族身份并不知情,故此赦免死罪,流放塞外,永世不得踏足京城。
满朝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为朝廷效力是几十年,素得多位皇帝赏识的左相,竟是潜伏多年的外族之人;更没有想到,盘踞数十年,根基稳固的一代权相,会在顷刻间轰然垮台。
代婉很晚才起床,若非有客来访,她对于外界之事依旧是一无所知。
看着一个个比花还娇嫩的访客,代婉暗自叹息,是不是该感谢,她们特地跑来告诉她,代家垮台的消息。
唯珍阁早有禁令,若非苏逸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些仰人鼻息的小角色自然不会罔顾圣言,可是倘若有人撑腰可就大不一样。
代婉站在正中央,看着上座那位雍容的妇人,无声询问。她与这位后娘,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打交道。
代婉在看着她的时候,苏夫人也在打量着她,从上往下的俯视,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啪”的一声,茶杯在她身边四散,蹦出的小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背与脸颊。
“好一个狷狂无礼的丫头,竟敢迷惑皇帝罢免早朝,你可知罪?”
☆、61 你是我的命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特意挑苏逸处理朝政的时间过来,原本就没打算放过她,是以并没有为自己做出辩解。
见她倔强的昂着头,太后怒气横生,将桌子拍的咣咣作响:“大胆,还不跪下回话。”
两位嬷嬷见状来到代婉身侧,把着她的肩膀,一左一右向下按,她们均出自慎刑司,手劲极大。以至于代婉被强按在茶杯碎片上的时候,肩膀上的疼痛竟远胜过膝盖。
恰巧她今日穿的月白色衣裙,红色血液渗出,粘在上面,愈发显得触目惊心,代婉听到周围传来的抽气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视线与坐在太后身旁的慕容澜相对,她看着她,双眸平静无波,仿若在看死人,是有多恨她,竟连一国之母的贤容大度也不肯装了。
文昕眉头轻皱,低垂着眼眸,后宫里的肮脏手段,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侮辱,站起身,朝着上座二人规规矩矩行了宫礼:“太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贵妃,哀家记得,你的父亲与兄长可是为代世明所害,你也因为她被皇帝冷落多时,代家一门奸佞,你就不想留下来看看这个女人应有的下场。”
提及前朝,文昕面色不变:“过去的事情,文昕已经全然忘记,还望太后成全。”
见她如此,太后心生烦躁,心思却并不在她身上,不耐烦的挥挥手:“既然如此,贵妃就先回去休息吧。”
文昕袅袅转身,从头至尾没有看过跪挺在中央的人一眼,她是后宫难得的明白人与聪明人,倘若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整个后宫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风暴。
围观的人少了一个,唯珍阁内的审判还在继续。
代婉有些支撑不住,一手撑在地面,身子微微倾斜。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将后娘老妖婆骂了个千万遍。
“哀家知道你在等什么,别妄想了,皇帝此刻正在勤政殿议事,无暇顾及这里。”
代婉抬起头看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遍布,嘴角仍勾出绚烂迷眼的笑意。
“太后如此,就不怕事后皇上追究。”
太后一声冷笑:“哀家乃皇上生母,难道他还会因为一个女人做出有违孝道之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况且皇帝已经下旨。代家家眷人人下罪。你尚未有任何封号,自然也在其中。”她说着,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她靠近。“更何况,皇帝若是真心喜欢你,爱屋及乌,又怎会向代家下如此重手,可见,你在他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消遣娱乐的玩物。”
她的话句句狠戾,甚至不符她的太后身份,代婉觉得,老妖婆正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近乎疯狂,而他报复的对象,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她直起身子,恢复一贯的雍容,冷眼看着她:“现在。你还有何话要说?”
视线一一扫过,在某处停顿一下,代婉看着她们脸上或幸灾乐祸或默然或同情的表情,摇头苦笑:“算了,各自珍重吧。”
毒酒端到面前,代婉神色不变,端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看起来像是要认命喝下的模样,在座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眼睛里亮光大盛。
嘴边勾起冷笑,怕她还有返还的余地,酒里可是下足了猛料,一旦喝下,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性命难保。
迎上上座二人冷淡的目光,扬起手,将杯中之物一点点,洒落在地。
手指一松,酒杯在地上滚了几圈,似乎在嘲笑某些人的自不量力。
一声嗤笑:“让你们失望了。这杯酒我不是不喝,只是要听苏逸亲口告诉我。”
太后气极,颤抖着身子指着她:“好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给我灌下去。哀家偏就不信,皇帝会为了叛国之臣的女儿,跟她的母后作对。”
一声令下,除了刚刚那两位力气甚大的慎刑司嬷嬷,老妖婆身边得力的宫女太监也下来帮忙,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两人左右按着她的身子,一人去掰她的嘴巴,脸上一热,随即便是一阵惨叫。
只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人此刻均倒在地上,捂着断掉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嚎叫着,代婉站在满地的断臂、鲜血只见,看着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步步朝着她走来,嘴角轻轻扬起温暖的弧度。
…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众妃嫔吓得尖叫着向后跳,待看清动手之人,双腿发软匍匐在地,就连一声“万岁”也哽咽难发出。
苏逸提着沾染鲜血的剑,一步步靠近,犹如从地狱浴血重生的恶魔,浑身充斥着煞气。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即便是站在他身后的成林,视线一转,竟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妹妹,此刻的她与其他人一般,因为惊吓面色发白,看来自己的再三叮嘱,终究没有敌过宫中的利欲与嫉妒。
没有施舍给其他人哪怕半个眼神,苏逸的目光始终只聚集在一个方向,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脸上微微刺痛,他用龙袍袖子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力道算不上轻柔,对她,他还是埋怨的。
眉头越皱越紧:“脏死了。”
代婉脸上的表情带着抱怨:“明明是你自己没选好角度。还有,你的后宫都养了些什么样的人?”
“若非考虑到你,你以为他们的脖子还在。”
这句话说完,代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笑谈血腥之事,旁人眼中的恐惧越来越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太后孙氏扶着宫人的手站起身,硬着头皮迎向天子的怒气,手杖敲得咣咣作响,实则心中底气全无,她自己心中最清楚,她与苏逸表面的母子情缘早在假遗诏之事时便已悄然无存。
“皇帝,你这是在公然袒护罪臣之女,她的父亲犯的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你以后该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苏逸看着她,脸上、眼中无一丝情绪与波动。
“朕自登基以来,勤勉励政,自是无愧与百姓,母后何出此言。更何况”他将再度将视线转到她身上,目光缱绻深情,“只要她要,整个天下给了她又何妨?”
“你……”
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不禁太后,慕容澜脚下不稳晃了晃身子,若非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她怕会一个不稳仰倒下去。
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掀起了怎样的狂风暴雨,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的一步步迈出。
“对了,朕得知太后身体不适,特意重新修缮了白云禅寺作为太后休养生息之地,过两天母后就搬过去吧。”
“至于皇后,你就替朕好好照顾母后,一同前去吧,后宫诸事暂交由贵妃打理。”
“至于你们,”视线扫过俯身在地的妃嫔,“各抄心经五百遍,三个月内,除了你们自己的寝殿,朕不想再任何地方看到你们。”
代婉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只露出两只眼睛,张狂得意,我早就说过了,各自珍重。
苏逸直接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寝宫,直接往床上一扔,动作看似粗鲁,却控制着力道,代婉在柔软的床铺上滚来滚其,舒服的直哼哼。
苏逸看着在床上没心没肺的人,越看越来气。
“还不给我起来。”
代婉一听,立即坐直身子,模样就像是犯错的小孩子等着大人批评,乖巧的不像话。
苏逸脸上的表情却并未因此得到缓和。
“为什么不派人向我求救?若非贵妃的人向我通风报信,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
文昕?代婉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女人,无论是人是妖是仙,都是最为纠结的动物,即便她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从自己在意的人口中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尤其是在这个刚刚才死里逃生的时刻,难免有些介意。
仰躺在被褥上,转过脸闷闷不乐。
“怕什么,我又不是人,难能这么容易就被毒死。”
苏逸被她诸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惹得更怒,当即冷笑:“是吗,那前段时间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是谁?”
“那还不是你……”
过往的事情再度被提及,令人心中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来,谁都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的叹息。
“你总是这样,做事只凭兴致,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你死了,我会怎么样?
代婉抽了抽泛酸的鼻头,终究忍不住,眼泪想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住的往下掉。
转身离开的步伐顿住,躺在她身边,将人搂在怀中,轻轻拍打。
“累了,睡吧。”
苏逸忘不了,刚刚她转身看他的那个眼神,明明残留着害怕却在一瞬间被温暖安心取代,那是怎样一种信任与依赖。
为了那一个眼神,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你是我的命啊
……
☆、62 代言玥
整个后宫,包括太后与皇后全部受罚,这让那些想趁机攻击代婉,替自己女儿赢得机会的人,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
皇帝经过这件事情向外界放出一个信号,即便代世明以叛国之罪处决,盘根错杂的代家不复存在,那个名唤代婉的女人,依旧无可取代。至于那句足以引得天下动荡的话,并没有被传出去,毕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挑战天子权威。
慕容澜被勒令迁至禅寺,名为陪伴太后,实则是被变相剥权软禁,除了彰显代婉至高无上的地位外,也被人视作另一个信号,终于轮到树大根深的慕容家。
一个好的君王,必定是有野心的君王,中央集权是必经之路。
慕容简三朝老臣,桃李满天下,更是被学子们奉为儒士典范。不清楚他是如何在背后动作的,慕容澜离宫没几天,京都学子纷纷身着正统儒衫儒帽,于宫门前静坐,说皇后慕容澜娴熟良德,爱民如子,纷纷为其请命。在皇帝收回成命之前,不吃不喝,绝不离开半步。受到京都静坐的感召,全国各地的儒生纷纷启程前往京城。
代婉听闻此事,只觉得慕名奇妙,帝后的事情跟那些咬文嚼字的书生又有什么关系。说是请命,实则与威胁无异,偏偏苏逸最讨厌的便是如此。她对此并不干涉,因为确信最后吃亏的绝不会是那个人。
那些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的都罚去抄佛经了,偌大的后宫变得异常安静,空气中飘荡着压抑的气息。她对此全然不觉,赏花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没事儿找事儿,只这一点,便可以让她忽略所有的负面影响。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代婉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大病初愈,加上突生变故,代言玥的脸上毫无血色,即便如此。能看得出是悉心装扮过的,这个“妹妹”自始至终都是骄傲的,尤其是在她面前。
昨天晚上下了雨,天气有些凉,他咳了两声,代婉便问要不要进屋去。
她摇摇头:“若是在平时我是不敢过来的,这次倒是沾了你的光,能好好看一看这御花园。”
同清心作祟,代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相府嫡女。她自小便享受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尊贵。后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更是万人追捧。如今却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甚至有些身份的宫女太监都能给她脸色看。如此巨大的反差换做旁人尚且受不了,更何况骄傲如斯的代言玥。
将她的表情收进眼里,代言玥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你现在该同情的不是我。”
终于说到正题。
“我想去看看父亲。如果你并不想,就帮帮我,天牢重地,没有皇帝的手谕我是进不去的。”
代婉并不应承,叹了口气:“即便是见了,又能如何?你难道就不怨他。”
代言玥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代世明责无旁贷,如今叛国之罪既定,代言玥在宫中的日子更难过。偏偏特殊的身份,使得她无法追随母亲兄长到塞外。
脑中灵光一闪:“如果你想,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出宫。”
在代婉的思想里,放弃荣华富贵,跟家人在塞外开始新的生活。总比在宫中受尽白眼,孤独终老好的多。
熟料代言玥一听这这话便立即变了脸色,冷着目光:“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便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