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逸带着某人喜欢吃的夜宵来到天牢,与她说起了这件事。
代婉看着眼前喝的七八分醉的人,嫌弃的向后撤了撤小板凳。
“苏鸿问我,天下是不是就要成为苏家的了?”
“你怎么说?”
他摆摆手:“幸好被人打断,要不然……”
“要不然该怎么告诉他,天下不会成为苏家的,而只是苏逸的,是数十年前被灭族的周氏王朝的。”
苏逸向来严谨而自制,即便饮酒也绝不会超过三成,除非……真的有烦心事。
大局已定,宁侯苏宁远将会成为新朝的第一位皇帝,这就意味着苏逸将不得不与其他两位兄弟争夺皇权,尤其是在军中历练多年又极受苏夫人偏爱的苏鸿,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苏逸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熟睡,眉心紧皱,面色疲惫。
轻抚着他的头,代婉语气轻柔:“你的天下会是一个全新的纪元,而不是周朝的延续。我会为你,扫除一切障碍……”
由于诸侯的反对,按照规矩本该与第二日下葬的两位何氏皇帝的葬礼只得推迟,待新皇登基之后再做定夺。除此之外,再没有产生分歧。
上京迎来难得的雨季,大雨接连下了几日,宫中难得迎来平静,平静的近乎诡异。
苏宁远进京之时天空却一反常态的艳阳高照,于是宁侯乃天命所归的下一任君主的传言在百姓中间不胫而走,加上苏逸前不久才凯旋归来,一时间苏氏一门的威望与呼声无人能及。
民间的动静或多或少影响了宫中,在第一次的诸侯会议上便有人提议拥立宁侯为帝,那人便是浒侯。
倒不是说他对于苏逸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他也清楚自己的命能够保住,不过是身上的利用价值。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无法与涿州、豫州相抗衡,与其抱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帝王梦,倒不如站对毒雾,做开国功臣。
此话一出立即便得到反对,何氏已无男丁,这也就意味着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各怀私心的情况下永远得不到统一意见,最终只有将朝廷中有威望的大臣召集过来共同商议。
太傅慕容简即是当朝国舅,在此次的清君侧中同样居功至伟,是最有威望发表意见之人。毕竟是做学问的即便明里暗里都偏着苏家,可一番理由却说的头头是道。
“如果是推选新皇,本公主似乎比各位都更有资格。”
随着鹂啼之声,一道窈窕身影从殿外缓缓而入,却是身着孝服的文昕公主。她是何氏王朝的正牌公主,也是何家唯一的嫡亲血脉,自然是有资格的,甚至整个天下的走向都会因为她的话而改变。
“文昕以为豫王爷简清璋,是新皇的不二人选。”
目光一一掠过所有人,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文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愤懑与恨意。
恨意。苏逸眉头轻皱,不明白她的这种情绪来自何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一直被诸侯可以遗忘在脑后的人便这样毫无预兆的被人提及,朝中老臣一番思量,都觉得文昕公主言之有理,便提议还是等豫王爷到了,二十四州州主齐聚时再做定夺。
“帝王驾崩,举国哀悼。国丧之礼豫王爷迟迟未到,本宫认为这就已经足以表明豫王爷的态度。公主又何必强人所难。宁侯圣贤之名天下人皆知,若是得等大宝,两位先皇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同样一身素服的代言玥在众人的视线下踱步而入,与文昕公主分庭抗礼。
两位皇室遗孤意见不一,均言之有理,倒是难为了一众诸侯大臣,本以为此番商议会在混乱中落幕,新皇人选还要再议,另一个人的出现却让闹剧变成了定居。
左冷代表军中诸将,拥护宁侯苏宁远为帝。
手握兵权者掌天下,即便仍有人心生异议,也无可奈何。
代婉没想到,第一个将苏宁远择日登基的消息告诉她的会是……代言玥。
“宁侯登基,苏逸身为世子必将入主东宫,届时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尽快将父亲放出来,天牢里可不是处处都像你这里一般舒适。”
说到最后一句,代言玥的眼神骤然变冷。她之所以拥立苏宁远不过是看清了背后的利益关系,至于文昕公主,她不过是为了间接报复代婉的言而无信,没有保住慕容皇后,可即便如此,又与她有何关系。
代婉眯着眼睛坐在干草上晒太阳,嗯,苏宁远登基,她在这里是住不长了。
只是那个宁侯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为了周朝复辟尽心尽力。看来以后苏逸不仅要与自己的兄弟斗智斗勇还要与自己的父亲龙争虎斗。
啧,真是可怜。
二月初六,钦天监测出的黄道吉日,苏宁远的登基大典便定在这一天。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等待处理,何铭父子的尸身已经停放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好在气候寒冷没有散发出异味,不过葬礼是不能再拖了。悼词由苏宁远所题,并亲自扶灵送至宫门,里里外外给足了面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毒箭是如何射进他的胸膛,待反应过来之时,苏宁远已经仰面倒下。
☆、49 突生变故
49
一把扶住即将到底的苏宁远,苏鸿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父亲。
“快传御医。”一道身影随着话音一闪而过,耳边传来的空气摩擦的声音,呼呼作响。
却是苏逸,径自向着不远处的瓦顶而去,直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纠葛,众人才发现隐藏许久的凶手。
两人俱是高手,出手快如闪电,即便隔着数里距离依旧能够感受到迸射出的强大气流。众人皆知苏家二公子师从江湖第一人,却甚少有人见到他动手,却是已经达到如此出神入化之境地。想到之前对他的刁难,有人心生惶恐。
所谓哀兵必胜,苏逸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对方竟能招招化解,二人旗鼓相当,须臾间均负了轻伤。黑衣人退出一段距离,似乎无意再战。
苏逸怎能让其如愿,头发早在打斗中散开,迎风飘洒,眼睛因为愤怒变得血红,整个人就像刚刚浴血重生的魔鬼。
对方似乎被他的模样惊的一愣,便是这个机会。
“殇离剑。”
殇离出世,谁与争锋。黑衣人终是不敌,连中数刀,却还是拼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逃了出去。
苏逸冷眼看着飘落在地的血迹,被殇离所伤之人必死无疑。
“给我追,死要见尸。”
宁侯中箭极深,受伤部位又在胸口,苏鸿不敢轻易挪动便将御医全都召集于此。
“父亲怎么样?”
苏逸刚刚才从打斗中脱身而出,满身的肃杀之气尚未消散,此刻冷着语气询问竟吓得几位太医连连叩首。
“启禀世子,箭头直入心脉,已是回天乏术,微臣们罪该万死。”
听到这个消息,诸侯心中一紧,压抑不住的喜悦涌上心间,满是算计的眼睛在触及苏逸手边的殇离神剑之时倏然一紧。
得殇离者。得天下。
苏逸面沉如水,看得周围众人心中直打鼓。
“若是这箭不拔,父亲他……还能支撑多久。”
“至多两日。”
“知道了,苏鸿,小心将父亲移至养心殿。”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太医,“若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前他有任何不妥,你们,就去下面服侍吧。”
如此安排,自然有人不满,胆子大的人提出。国库本就不充盈。宁侯乃将死之人。苏逸此举实乃劳民伤财。
苏逸却不回答,目光一一掠过,眼神陡然凌厉。
“围起来。”
话音刚落,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入将诸侯团团围住。至于他们带进来的士兵,早已尽数被制。
“苏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谋朝篡位不成。”
“谋朝篡位?”苏逸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真正想谋朝篡位的不知是谁?”
“父亲于登基前一日遇刺,在场各位嫌疑重大,苏逸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撂下这句毫无诚意的话。苏逸匆匆离去,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代婉糊里糊涂的被某人拉着走,直至一处奢华至极的宫殿。
慕容澜正在床边侍候,满目焦急,乍一看两人相携而入也只是微微一愣。
“你们都出去。”
苏鸿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大哥,想到代婉师从高人,说不定会有救治之法,点了点头:“二嫂,我们先出去吧。”
床上的人奄奄一息,胸口露出半截断箭,不住有血从嘴角溢出。
苏逸半坐在床边,拿起纱布为他擦拭。
“还……有没有救?”
他说的极慢,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感,代婉心头突然一疼。
慢慢蹲在他身边,双手覆在他僵硬的手背上,犹豫许久还是狠心摇了摇头。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任何人不得违背。”顿了顿,“如果你开口……”
“明日登基大典,我只希望他能够精神烁烁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逸的回答,让代婉生出几分欣慰,他并没有为了自己最为尊敬的父亲而选择牺牲她。
若说被圈禁起来的人诸侯均没有生出其他心思,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苏逸若是有心办一件事,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种结果。当天晚上便抓获了躲藏在城中各处的刺客,严刑拷打之下幕后主谋纷纷落网,与此同时却也得到另一个消息,这些人原本打算在登基大典上动手,也就是说今日那名武功奇高的刺客和他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豫州情况如何?”
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暗处踱出,面容渐渐清晰,却是在绝世山庄事件之后被简清璋收入麾下的青阳。
“洪灾严重,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涌向豫州城内,简清璋怕是已经自顾不暇,公子天命所归,这场洪水来的正是时候。”
苏逸疲惫的眼底流露几丝温情:“天命所归,或许我们该感谢的,另有其人。”
“我怀疑这件事情与豫州脱不了干系,你尽快回去秘密查探。易容术再厉害难免存在风险,若是遇到简清璋,你的人未必应付得了。”
青阳苦笑着摇头,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逆了他的意。
“可真是……我原本是打算亲自看着公子坐上龙椅,这样对于我那一生忠于大周的父亲也算是有所交代。”
“会的。”
关上房门那一刻,纠结了许久的话终究说了出来:“公子,节哀顺变。”
第二日是个天公作美的好日子,登基大典由慕容简亲自操持,场面盛大、气势澎湃。诸王侯与前朝大臣均身着朝服,恭候新皇。苏宁远身着明黄九爪龙袍,不怒自威。在二子的陪伴下一步步朝着高位走去,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让几个偷偷抬头的人吃了一惊,若非昨日亲自见到他被一箭穿心,谁也不会将“将死”二字与他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与此刻的心境有关,苏宁远觉得座下的龙椅并没有想象中的舒适,又冷又硬,尚不如他书房里的那把藤椅,不由得轻笑起来,甚至连一声接一声高呼万岁之音都被隔绝耳外。
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苏逸苏鸿一左一右涌到他身边。
“父皇,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苏宁远看着面前两张俊逸的面容,将苏逸的手紧紧握住。
“答应为父,无论将来你的兄弟犯了多大的罪过,一定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胸口的血红逐渐蔓延开来,九爪金龙似乎要浴血而出,触目惊心。
岂会不知父亲的苦心,一旁的苏鸿再也按捺不住,眼角含泪:“父亲,你在说什么,二哥他向来对我们都是极好的,前朝之事绝不可能在我苏家上演。”
苏宁远罔若未闻,只把苏逸看着,手上力道极大,似乎用尽全身气力。
“我知道的,父亲。”
听到苏逸的保证,含笑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便若明珠蒙雾,一片死寂。
大曜朝开国皇帝苏宁远于登基之日驾崩,谥号文忠帝,奉牌位于太庙。
苏宁远去世之后,苏鸿把自己关在屋中三天三夜,与之相反,苏逸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哀思,一场规模庞大的哗变之后,三位帝皇的丧事急待解决,其中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一着不慎便会失去臣心民心。杀害苏宁远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这是最让他作心的一件事。
翻着手中的账册,眉心的褶皱越演越盛。
“啪”的一声让刚刚才进入梦乡的人,吓得险些掉下床榻。
“怎么了,又打起来了?”
看到她这副迷糊的样子,苏逸脸上的凌厉消弱几分。
起身将尚在地上打滚的人重新抱回榻上,隔着被子代婉依旧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柔情,顿时紧张起来,捂着额头:
“快点把镜子给我递过来,看看我脑门儿上的花印还在不在?我是不是要完了,不然你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苏逸对于苏宁远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听到她的话一张俊脸立即拉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将她看着,眼里的寒气逼得人直打哆嗦。
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代婉跳下矮榻,径自捡起刚刚被扔到地上的账本,转移话题:“什么事惹得你如此生气?”
苏逸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台阶下。
“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钱之处,国库却所剩无几。”
贫贱夫妻百事哀,皇帝更是如此。
尚未穿上那身龙袍,便已经遇到这么多的难题,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睿智如苏逸也不得不深陷其中,久久不得其法。
代婉嗯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怎么办?”
早知道就放玉遥下去做生意,依他那奸猾的性子怕是早就已经富可敌国。
看到她苦大仇深的模样,苏逸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我可是苏逸。”
……你骄傲了。
苏宁远驾崩半个月后,苏夫人率领涿州苏氏一门抵达上京,苏逸苏鸿亲至城门迎接,一切安排均按照皇太后规制。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金碧辉煌的慈夕宫内,苏逸偏着头,左脸立即一片灼红。
☆、50 传位遗诏
“二哥,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夫人这一巴掌来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素衣的左脸已经灼红一片,由此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慈夕宫内一片司机,侍候在旁的宫人早已颤着身子跪倒在地,掌掴一国东宫,即便是当朝太后尚要论罪,更何况苏夫人尚未任何封号,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老太太却似并未解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着双目:“孽子,你父亲本就伤重在身,你不仅不尽心救治反而不顾他的安危举行登基大典,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但这个太子,还是,原本就是故意为之,好早一些坐上皇位。”
丧夫之痛让苏夫人失去了理智,只顾发泄内心的怒火,丝毫没有意识到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有多……伤人。
苏逸虽然冷心冷情,对待自小便将他悉心培养的苏宁远还是怀有深厚情谊的。眼中闪过痛色,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却仍旧抿着嘴角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慕容澜站在他身旁,心疼不已,虽然不置一词,眼神却越发冷了下来。
“苏夫人这话说的未免欠妥,即便是老夫也听不下去。关于先皇重伤不治的事实相信苏夫人已经从苏三公子口中尽数得知,既然如此,又因何如此动怒,甚至当着奴才的面做出有违体统之事。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禁夫人自己,便是大公子、三公子和慈夕宫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