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饭过后,兰姨便来到我的院落。
还在绣架前垂死挣扎,下意识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看书的苏逸,见兰姨并没有什么反应,稍稍放下心来。
“灯下拿针对眼睛不好,明日再绣好了。”
被她拉着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凳子上,被那样一双慈爱温柔的眼睛看着,多少有些不习惯,不知道今夕何年,这个一如既往的温婉女人,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今日同相爷和大夫人商量了,府里给你的陪嫁,加上皇宫里赏赐下来的,统共六十六箱。”
不清楚凡间嫁妆的规格,不过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必定是不少的,当初代言玥的陪嫁大概也是这个数量,她是嫡我是庶,她嫁的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我嫁的是已经没了军权的将军,不知什么原因让代世明出手如此大方。
“你娘若是看到这些,该有多高兴。说来也是兰姨对不起你,若是我能说得上话,也不至于将你耽搁到今年才出嫁,别家的闺秀跟你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几个。”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便泛了红,兰姨什么都要,只爱多愁善感这一点,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兰夫人快别哭了,我们老家有个习俗,说是当着喜服的面儿掉眼泪不吉利。”
一旁的心儿察觉到我眉间的无奈,上前唬了两句,立即见效。
“兰姨是太高兴了,婉儿勿怪。”
她抚了抚我额边的乱发,脸上写满了欣慰:“婉儿是有福的,能遇到一个愿意等你,愿意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兰姨替你高兴。”
送走兰姨,重新坐在绣架前。入手柔顺绵滑,之前只是当作笑话来听并没有在意,这一刻,坐在大红嫁衣前,竟真的生出几分惶恐不安。莫非,我真的要嫁给左冷。
洗完澡披着一头湿发回到内室,心儿被我打发回去,整个房间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个苏逸,他仍保持着我出去时的姿态,半靠在床榻上。一只胳膊曲起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握着书本,垂在床边。双眸紧闭,俨然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将毛巾丢在他脸上,我被折腾了一天,凭什么他却过的如此安逸。
苏逸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哪里像是有睡意的人。
“你装睡?”
“我有说过,自己睡着了吗?”
“????”
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苏逸心领神会,拿起毛巾慢慢擦拭起来。第一次给女人擦头发,只觉得平日里看起来柔顺光滑的长发,湿了之后怎么就这么难缠。不一会儿。半截衣袖都已经被沾湿。
换了条干的,将一部分青丝包裹进去,拿起桌上的袖珍熏炉慢慢熏烤起来。安宁祥和的气息合着青木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不是有人这样说过,蛮横惯了的人偶而温柔起来,杀伤力是致命的。
“刚刚在想什么?”
“什么?”
“兰夫人走后,你坐在绣架前发呆,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背后突然没了声音,勾了勾嘴角:“无奈天上地下,这是所有女人共同的梦想。你这种注定弱水三千,近半饮之的人不会明白。”
“他曾如此许诺过?”
“谁?”
“桑黎。”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有一刻怔忪,有些悲凉的摇了摇头:“没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你是同一类人。”
语调上扬,显出几分故意的洋洋自得:“没想到竟真的等到了这一句许诺,何况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我对自己也算是有了个交待。”
看着她一副沉溺在欣喜中的小女人模样,苏逸冷哼一声,极不客气的泼了盆冷水:“连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都是假的。”
更何况是张张嘴皮子就能说出来的话。
顿时像一棵被风雨摧残过的野花儿,耷拉着脑袋:“你说的对,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若是真有人愿意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嫁他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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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成亲的前一日,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到现实世界的路径,我是在这个地方恢复实体,且再没有变化过,相府的某一处该是藏有线索的,奈何我将整个府邸转了好几遍,却了无收获。
偏偏苏逸一点都不着急,也不出去,整日就知道喝茶看书,日子比在自己家过的还要舒坦。
整个相府都忙活了起来,便是心儿围着我转的时间大为缩减,我这个准新娘倒成了最空闲的人。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觉得成亲之日会是一个契机,便也安下心来,好好享受难得的宁静。
午后,前院儿来人通传,亲王来了,以好友的名义过来看看我。
乍一听亲王这个称号,还真有些陌生,反应过来才知道她说的是风扶远,改朝换代之后,这厮的身份水涨船高,竟已经升到亲王的位置,看来苏逸此人还是很念旧情的。
女子出嫁的前一天便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不能见面,更何况是异性男子,不过两人都是视世俗为无物之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是苦了那些男仆侍卫,在小姐有可能出没之处一律规避,违令者将交由将军府处理。
一身紫衣,凉亭中,风扶远负手而立,望着近处的荷花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素来最爱这个颜色,如今这一身锦衣华服更是衬得他尊贵无比。一种陌生之感,油然而生。
听到声音,他朝着我的方向望来,轻佻的勾了勾嘴角。
“相府千金,成亲前一日后宅幽会秦亲王,传出去又是一段风流韵事。”
是他。
“明知不合规矩,为何还要仗着身份跑来见我。”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锦盒:“来送贺礼,明日我要会风城,不能来参加你的婚礼。”
“只一日而已,什么事如此要紧。”
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是故意躲开的。明知道我对你倾心已久,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作他妇,未免太过残忍。对方是皇帝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个木头疙瘩,我说,你的眼光不要太好。”
“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是你逼的。”
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他见了,收敛了神色,又恢复贵公子做派。
“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是介意他的后宫佳丽,还是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摇摇头,或许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会知道答案。
“不愿意说算了,我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并做好随时被人抢亲的准备,皇帝陛下这段时间的脾气可不大好;吓得我好几天没敢去上朝。”
见过风扶远之后,心里更加郁闷。戳了戳身旁的人:“喂,我真的要嫁?”
“你不说若有一个愿意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了终身也是值得的。现实中没有这种事,在这里圆了愿望也无可厚非。”
“你的意思是,嫁?”
苏逸点点头:“嫁。”
他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一天的时间过的很快,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成亲之日。一晚上几乎都没有沾过枕头,因为按照京城世家贵族的规矩,从成亲前一夜到装扮妥当,中间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沐浴净身一次,初一听便极力反对,向来顺着我的兰姨与心儿这次却是齐齐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面孔,说是传了近百年的规矩,只有这样方能福泽绵延,恩爱不衰。
无法,只得任由她们折腾,期间不知道在浴池中睡了多少次,天色微熹之时最后一次从花瓣浴中走出,脚步发虚,感觉自己整
个身子都被泡肿了。
好在还没有没人性到不让人吃东西的地步,精致的早茶已经摆上了桌案,看手艺,必定是兰姨亲自做的。
苏逸没有如往常一般抱着书本,昨日傍晚便不见了踪影,正好踏着时间回来,看到散着头发,身着大红色中衣的人,不由得一怔,黑与红,两种妖娆的颜色碰撞在一起,生出绚烂耀目之感,再配上清水芙蓉的面容,简直,惊为天人。殊不知这种极其艳丽的的颜色,在她身上竟也是如此合适。
触及她红的有些不正常的双颊,眉头轻皱:“怎么回事?”
不忿的瞥了她一眼:“你在水里泡一晚上试试。”
“小姐刚刚说什么?”
眼前突然横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吓得我向后撤了撤身子。
“没???没什么。”
心儿却不信,有些惶恐的朝我刚刚目光所及之处看了一眼。
“我听说,女子出嫁的闺房阴气很重,极易招惹一些忌讳的东西,小姐可是看到了什么?若是不及时拿些贡品打发了,怕是大大的不吉。”
朝苏逸看了一眼,忍住笑:“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要不然你去取一些狗血洒洒看。”
☆、v 030 抢亲
按照习俗,新娘子出嫁要由娘家兄弟背上花轿。
垂着头,只能看到一双宽大的靴子,半个月来并未见他露面,无足轻重之人我也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他一句“哥哥背你上轿”却让我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好像我只是一名普通凡尘女子,此刻将要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嫁与另一人为妻,这种感觉太过真实,竟真让我生出一种新嫁娘的愁绪来,曾几何时,这种每个女子必然会遵循的规律,是我渴求不来的。
顺着心儿的指引,低下身子俯上一道宽阔的背,温热的温度袭来,略微有些不适应。
“你想好了吗?”
代言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马就在门口,若是你不愿意嫁,我立刻带你离开。”
又是一个劝我临阵脱逃的人。如果是现实中发生的,等不及上花轿这一天我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不过此行是背负着目的,关乎我们能否从这里出去,自然不能逃,否则昨晚的折腾岂不是白受。
见我不说话,背着我的双手紧了紧。
“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我又岂能因为自己一人连累整个相府,再者,左冷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
我的回答十分明确,代言昭叹息一声,不再开口。
耳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透过盖头在人群中扫视,并没有发现苏逸的身影,他素来不喜热闹,怕是自己先去了将军府。
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通体古铜的汗血宝马,正是陪着左冷驰骋沙场的坐骑,好像还颇有名气。再然后。是绵延不绝的迎亲队伍,各个身着铠甲,身姿挺拔,井然有序。单就迎亲队伍的恢宏气势来看,嫁给一个将军还是不错的,天底下的新娘,能享有军队开路待遇的,能有几个。
最后才是站在最前方的新郎官,一身红黑相间的华丽喜服衬得他越发冷萧俊美,不知是不是换了身儿衣服的缘故。平素冰寒的双眸竟染上几分暖意。
看到我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紧张???
代言昭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很热络却也没有刻意冷落,尽管感觉告诉我,他对这个妹夫并不是很满意。
路过他身边,衣襟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背,他整个身子都在那一瞬迅速冰冻。若非身旁的人提醒。怕会一直呆呆怔在原地。
不由得好笑,他那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竟然会被一场婚礼吓破了魂。
坐进轿子,轿帘放下的一瞬间,将头上的红布扯下丢到一旁。
凡间的婚礼,怎么看都是在折腾新娘子。顺着花轿的起伏。渐渐沉入梦乡。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在这里把所有想经历的事情都做了,回去之后便再也不提。再也不想???
花轿落地,下个程序便是新郎踢轿门迎新娘登堂,心儿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再加上目睹了她上花轿前的状态,她甚至能想象小姐在里面呼呼大睡的情景。吊在嗓子里的心在看到轿中伸出的纤纤玉手时才落回肚子里,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
这个时候。真正喘不过气来的却是另有其人。
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好笑的拍拍他的手。
“别紧张。”
这句明显带着调笑的话语却像一场春雨,神奇的抚平了左冷心中的焦虑紧张,看了看手中牵着的人,透过大红盖头,能想象到那双眸子中有些怎样的熠熠光彩,嘴角不由得轻轻扬起。
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安慰:“我以为,你会怪我。”
“???怪你什么?”
“毕竟,我向陛下请婚并未事先征得的你同意。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底某根弦被触动,只最后七个字,便足以让我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将军,吉时就要到了,你和夫人有什么甜蜜话留到洞房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就是,将军的终身大事是有找落了,可也得顾及我们这群老光棍的感受不是。”
见到两位新人旁若无人的低声交谈,再看将军从一开始便没有放下来过的嘴角,周围的将士开始起哄。除了故意的挪揶之外,竟还真听出几分抱怨来。
嫁给一个将军,有一点不好,就是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要随时要面对成千上万,此起彼伏的善意调笑。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道洪亮的声音唤回我沉浸在成亲游戏中的思绪,这才想起正事,视线在拥挤的人群中绕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苏逸的身影,倒是在头顶的房梁上发现一处稀疏的漏洞,透过它说不定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心儿戳了戳我:“小姐,拜天地了,大家都看着你呢。”
因为我的不作为,适才还喧闹无比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左冷的眼神,复杂的不敢让人直视。
“不好意思,刚刚鞭炮声太吵,我没有听到,再来一次。”
主持婚礼的是左氏旁系中的长辈,见过这么多场婚礼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好在吉时未过,重新来过也不耽误。
经过这一次意外,大家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不仅外面安静了,便连喜堂里也是一片寂静。
“吉时到,新人拜堂。一拜???”
“皇上驾到。”
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被左冷带着来到那道明黄身影前,俯身下跪。
“皇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赎罪。”
“免礼。”
“婚礼还在继续,恭请陛下上座。”
皇帝朝着上座走去,却在路过新娘身边之时停下脚步。
看着一身火红装扮的人,还有嫁衣上勉强能看出形状的花凤图,突然轻笑出声。
“周围的牡丹是心儿帮你绣的吧,能想出这么个遮丑的办法,倒是聪明。”
得到夸赞的心儿丝毫没有喜悦之感,头垂得越来越低。
不禁翻了个白眼儿,从这个皇帝一出现,我便认出了龙袍下的那身皮肉。我以为他是怕吵,自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呆着,没想到又跑回了皇宫,还莫名其妙与这个地方的皇帝重合在一起。
“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跟我走。”
皇帝与准将军夫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却丝毫不影响众人抓住主题,皇帝的意思,是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亲。
“皇上,代婉是臣下的妻子。”
左冷沉下双目,挡在代婉身边,顾不得君臣之礼,丝毫不退让。
御林军见状将其团团围住,气氛顿时肃杀。
苏逸却不管周围形势变化,也不将左冷的怒火放在眼里,只看着盖头下的人,所有一切都因她而起,偏偏也只有她,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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