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轻启,话中饱含感情。
“我就是想看看他们。”
……
震耳巨响从侧方漆黑雄浑的鬼山上远远荡来,下方原本安宁的云河,便好似心有灵犀的开始激荡鼓噪。云河虽说是河,却是极宽极广。天魂山脉北地成千上万的河道,在这里汇集,又经此处分散,奔流南下。
排浪滔天,形似堵堵巨墙般横推过来。又好似无数条打蛇,摇头摆尾的拥挤碰撞在一处。炸出大片水雾,笼罩一方。在这柔和温暖的天光晕染下,好一派云兴霞蔚的盛景。几只飞鸟穿掠其间,整个水域真比仙境还要美上几分。
鬼山是天魂宗最大的铸造地,大到千百丈的云舟,小到数丈的魂舟,墨梭,皆由这里出产。
云舟这等庞然大物,数量一多便会触目惊心。整个天魂宗,除却云河,便再找不到一处符合存放要求的了。这等大型器械,单人根本无法操纵。有地存放,再使个介子须弥的存放术法,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
大劫至今,鬼山上大半停火罢铸,如今放出的不过是百丈长的陷阵天舟罢了。千百丈长的沧澜云舟,以天魂宗现今的资源,供不起也养不起。
就这,还是因为宗门颜面需要顾忌。若非如此,谁舍得将那一堆堆中品灵石,就这么耗费在这阵法之中?此景,就是屹立平台前方背负双手,胸生豪气俯瞰潮水的宗主萧青河,都不免一脸肉疼。
他缓缓回过身,已是收拾豪情绪。离他最近的不是即将随行的峰主,也不是各峰挑选而出的精锐护卫,而是即将参加这次交流的二十名外门弟子。
他们分两排站立,站的笔直。身上一袭崭新袍服,迎风而动,看起来颇具气势。
可就在这第一排战立的十人之中,却有一名形容枯槁憔悴,灰袍染尘的老者。这人,卫誓并不陌生。正是先前那名在外访,摆设散摊,贩卖‘孤指’的那名不知名的残臂老者。
老者神色间略有茫然,左顾右盼间,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萧青河身上。看着萧青河缓步走向自己,老者的神色越发显得复杂起来。
“弟子见过宗主!”老者头颅深深的低下,姿态恭敬至极。
年轻的外门修士,还可能不知道萧青河的身份。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正是在这身影之后,他们才奋战三年,扛过大劫,让宗门得以延续的啊。
“褚云守,你可知为何你的留宗申请,一拖便是七年?”萧青河淡声问道。对于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六十几岁才刚刚起步,还算的上年轻。可若是对外门弟子而言,这样的年龄甚至已经不该留在宗门。
“弟子惭愧。”老者模样的褚云守头埋的更低,他没想到萧青河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他盼,他等,一直渴望着结果能早日到来。可当宗主真要告知的这一刻,心里的那口气还是放不下来。忐忑的让他惴惴不安,细密的汗水浮出额角。他在紧张,紧张的浑身颤抖。
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摆在他眼前。离了宗门,他又能去哪?
“明明筑基可入内门,你偏觉不由考核而入内门,愧对先师。年少轻狂自无错,你也有这个实力。上一届外门大比,那是你最后的机会,本能过考核的你,偏偏拱手将内门资格送人……”
“你说你这死脑筋,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萧青河目光微微一凝,前方人的心里的苦衷他明白。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难道,你不想留下吗?”
“弟子……”褚云守猛的抬头,眼中的惶恐与焦急不会说谎。
他是真想出宗么?当然不会!
“你为宗门流过的血,并非白流……”萧青河打量着他。“既然如此,破一次规矩又有何妨?况且宗规上有这么一条,但承宗门无可替代之任,完成之后,即荣升内门弟子!”
“如今这北地,已不安稳。用二十年给我天魂宗下的套,布的局,真当吃定我们了?”
“褚云守,你可愿为我宗门,再破一局?”
一身闷响炸响,褚云守单膝跪地,先前低下的头颅却在此时高高扬起。透着清明的目光,迎着萧青河射去,不动丝毫,异常坚定。他死死咬着牙,泪水却从两颊滚滚落下。一声嘶吼,一字一顿的从齿间迸出。
“弟子愿为宗门效死!”
萧青河将他扶起,手毫不嫌脏的落在了他灰扑扑的肩头。“好了,以功绩入内门,怎么看都不会辱没褚老。”
萧青河语气轻松了许多,打趣道。“你这模样,可没法见人!”
这小子,也是一个苦命人啊!孤儿出生的他,是被锐天峰长老捡回宗门的。那位褚姓长老,待他如亲子。眼看着褚云守便要进入内门,偏偏大劫就这么来了。
褚云守活下来了,哪位褚长老却……两人不知作下什么约定,这才造成了褚云守的执拗。不过想想,那一年内门收徒的不就有这位褚长老么?
一面想着,萧青河从纳戒中取出的青袍,罩在了褚云守身上,青袍面料略显粗糙,却是实打实的外门袍服。上面的山纹却不是深浅交接的墨色,而是均匀的猩红色,似血似火,分外夺目。
唯有在宗门大劫中活下的外门弟子,才会被下发这样的衣袍。这件衣袍,彰显着他们曾经为宗门浴血,冒死拼杀的伟绩。
大劫中,选择留守宗门的十万外门弟子,最后只活下来不到百人。
死去之人,名字不该忘。这些活下来的,更应该被人记得。
第34章 活着回来()
曾以为,自己甚至连外门弟子的身份都不会有的褚云守,现在再度衣袍着身。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他略微佝偻的腰背直挺起来,双眼精明再无半点浑浊,前所未有的轻松。
“师兄!”
一声招呼遥遥传来,随之而来的白色流光停在了褚云守身前。其内是一面玉色小盾,巴掌大小,滴溜溜的旋转着。盾面上唯有残破,然而其上的道道灵纹却依旧流光溢彩,看起来便是品相不凡。
看着小盾,褚云楚楞在当场,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先前那个声音又响:“多谢师兄多年相赐,这面灵玉盾,完璧归还!”
“师兄!翻山印,完璧归还。”
“褚师兄!这……”
……
一声喊,便是一道流光,片刻的光景便是有十数道光影落下。那显露出的物件,当真一件凡品没有。
“师兄!这些年修为没落下吧!”那刚送出法宝的内门修士朗声大笑,玩笑道。
褚云守听的远处师弟的声音,并不言语。随着他剩下的左手平缓伸出,周身衣袍无风自动。手掌展开,一团精粹雄浑的白色真元展露众人面前。
“如何!”
且不说了周围一众外门弟子看向褚云守的目光顿时变,就那些在外围观的内门弟子亦是动容。褚云守他们大多数早就认识,可谁能想到,在这么多年的颓废挣扎,他的修为居然……
是真元而不是真气,这便意味着他早已达到筑基。再看那团真元的凝练程度,现在若是褚云守说他没有筑基后期的修为,都不会有人相信。
卫誓向前几步,来到了褚云守身前。双手一摊,本在丹田蕴养的‘孤指’浮现手中。“师兄!多谢借剑。”
越是使用施展,便越能察觉到这柄飞剑的不凡。卫誓心里明白,笑意吟吟间,神色没有半分不舍。当初他分文不取,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凭什么他现在就不能,再将‘孤指’交出。
唯独这一次,褚云守没有在反应过来后欣然接下。灵玉盾也好,翻山印也罢,都算他自己的,便是尽数散出也毫不心疼。再让出内门名额的时刻,他便有了摆散摊的念头。唯有这柄‘孤指’,与其他的法器不一样。
一柄好剑怎会无人问津,一众弟子又不是瞎子,只是众人知道这柄剑的来历,不忍去拿。而他自个摆着散摊上,虽将‘孤指’陈列,心底仍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做个念想。
因为它,本为对自己如师如父的褚长老所有。
‘孤指’被他当做传承送出,就没想过再要回来。却见此时卫誓已经将那‘孤指’放在了他手上,脸上的笑容露着没有丝毫瑕疵的真诚。
“师兄,你比我更适合它。”
两人的身影,落在萧青河的眼中。让他心潮澎湃,千万回忆一股脑的涌出。在这原本严肃正式的场合上,他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此时触景生情,想到那些大劫中战死的外门弟子,心脏就像是被一张大手翻来覆去的蹂躏着,分外的心疼。谁不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爬上来,就连他这个宗门宗主,何尝不是这样。这资源留下与宗门同存亡的外门弟子,那个不是忠心耿耿。其间又有多少绝佳天资,还未成长便早早夭折。
萧青河露笑,众人轻松一派欢闹。萧青河沉脸,四周气氛便不得不冷淡下来。
周围响声渐消失,纵然褚云守出尽了风头,但焦点终归还在宗主身上。
余下的十九名外门弟子不敢动作,只直勾勾的望向前方。他们不认识萧青河,却认得那一袭青丝松绣袍。身份带来的威压,无形无质,偏偏就是能感受的到。
卫誓站在后排,在他身边,除了张远川,朱彤彤,郝振乾,蓝小凡,温侯五人。这一届天赋战力便是以他们最强。其余四人,则是之后几年以六品资质通过考核的年轻弟子。
如今的卫誓,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棱角分明间露出几分坚毅。两颊收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又不至于让这张脸显得僵硬。双眸明亮,正一眨不眨的望向前方。第一眼看上去不算什么,看久了还是相当耐看的。
一般的炼魂一脉的体修都是肌肉疙瘩,除了那一身显眼的袍服,是最好的分辨的一脉。然而修着炼魂一脉功法的卫誓,身形匀称,没有李鲲武那般,个头却也不低。
恍惚中的萧青河回过神,他看到了站在后排,眉眼间透出一股熟悉感。不禁是缅怀的轻轻笑了,真的太像。
这行的目的,在宗门算不上是个秘密。且不说消息已经传遍,单这十天昼夜不息的指导培养,以及那送来装配的大量法器,符篆。想来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其中的不轻松。
更何况这压力来自宗门,这些年龄才刚到二十,甚至不满二十的少年真的能承受的了吗?
萧青河注意着卫誓,卫誓由不得的紧紧绷直身子。老实说,这对他而言的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面对死亡尚且从容的他,居然渐渐紧张起来。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隐藏的很好。
收回目光,四周的安静让萧青河心有所感,这等大事,临行之前自己总少不了长篇大论一番。嘴唇动了动,甚至不需要思考都会在脑海中自然浮现的宣讲词,堵在了嗓子眼里。随着他长出口气,终是憋了回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萧青河微微摇头。轻扫了一眼,背过身。这位身具威严的老宗主,竟是露出一脸自嘲的笑容。
“用责罚来作约束,就太无趣了,但希望内门名额能让你们愿意拼力一战!”萧青河低沉的音调,突然拔高了几分:“全力以赴,不管胜负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
一步虚晃,萧青河穿过水雾,站上了陷阵天舟上。目光遥遥越过前方的鬼山,看向了更远的天空。想着想着,不禁又是一笑。
再度回首,萧青河已是恢复了先前的平淡,唇齿轻启。
一句“出发”回荡山间,犹如怒喝。
第35章 一月苦修()
陷阵云舟就像是一柄裁剪天空的刀,在这片连绵如布的云海中,划开一道直通天际的缝隙。
十天准备,二十天行进。可事实上,悬剑门哪会好心留出这点时间呢?这十天准备,分明是天魂宗自己争来的。
靠的便是这云舟极快的行进速度。
周围的山峦河流转眼便被抛在身后,随机又飞快的消失不见。这形同流光一般的速度,便是修为低些的剑修全力御剑飞行,都追撵不上。
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甲板上原本如山的灵石堆,随着速度加增,亦是肉眼可见的缩小着。此次出行,脸面比资源更加重要。这等小事,相比出行阵仗,已没人能顾忌的上了。
此次出行的人马,就已经算的上是一种浪费了。不单萧青河亲自出马,还有纪杰,李鲲武,何霜婉三位峰主以及足足三十名各峰长老。更有九百名白袍仗剑杀气凛凛的锐天峰弟子,护卫左右。
便是清剿周围小宗,都未曾又这等的声势浩大。
云舟上的阵法光芒璀璨中,一道道人影穿梭其上。细细看去,却无一名外门弟子,在外晃悠。
对卫誓这些外门弟子而言,十天准备还远远不是结束。将要代表宗门出战的他们,还要在云舟之上,争锋多秒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二十天时间对修士而言,几乎就是眨眨眼睛的功夫。而修为的增长,需要的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丹药有用,但也有限。真拿丹药堆砌,单炼化药力,数月乃至一年都不觉稀奇。若真这样误了时辰,岂不是让对方看了笑话。
萧青河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算计,不过,无法提升修为,那便提升战力好了。事实上,早在十天前,宗门便已经开始这样作了!
……
卫誓正赤着上身,盘膝座在云舟上的一间修炼室中。胸膛剧烈起伏间,如流的汗水在他身上蜿蜒成河,裤子早已湿透。更将下方的白色蒲团以及周边的地板,淋出一片阴影。
就在刚才,他才服下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恢复丹药。这丹药入口即化,没什么味道。可当他运转生息决时,一股莫名的燥热便从丹田涌出,眨眼之间便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如同置身火炉,又好似被放入沸水中蒸煮。在这份由内而外的热感下,卫誓此时仅仅眉头微拧,依旧心神内沉,缓缓推动着生息决的运转。
在药力的刺激下,丹田内真气沸腾的模样,如同脱缰的野马。平日修炼时,从四肢百骸涌来的真气,只会如同涓涓溪流一般,平静悠远。而现在,一道道真气却似洪水泛滥的洪流一般,滚滚而来。
好在这几年修习,经脉已非曾经那般脆弱。控制略有不当时,虽会有针扎般的刺痛传来。不过这等痛楚,对卫誓而言,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还不足以扰乱他的心神。
整个修炼室除了卫誓均匀的呼吸声不断外,再业听不到半点杂音。然而,就在卫誓前方不远,纪杰正和李鲲武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彼此。纪杰两人正在传音交流,却不是以往那般平和,正试探着彼此。
眼见两人神情变动,跟在李鲲武身后的炼魂峰长老不由苦笑,而纪杰身后的五名锐天峰修士,则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尴尬。
两人传音内容,他们多少也能猜出些许。毕竟这样的对峙已不是一天两天,剧情总在不断重复。无非就是话题好不容易转入正规,便会被另一个人飞快带偏。要不就是千辛万苦的说出一句有内容的,对方却又突然缄口不言。
冷锋暗箭的较量两人乐此不疲,你来我往。可身边众人,看的久了,听的多了。除了尴尬无聊,便再无其他词语能够形容得了。
好在卫誓这边,并未让他们等待太久。
这热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服丹的目的,并非折磨而是用来恢复。很快,卫誓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起来。再度起身时,睁开的双眸已再无半点疲惫之色,目光炯炯的好似有燃烧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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